黑森林14、尋異人 深宵觀獸陣


雙珠姊妹和路清、方健趕到紅鷹嘴一看,當地江流比上流反較平穩,天雖陰雨,江中風平浪靜,江這岸峭壁排空,危峯峭壁森列數十里,宛如許多巨靈鬼怪,張牙舞爪撲向江邊,上下均無道路,最低之處離開水面也有好幾丈。俯視江邊,所泊藤舟人馬,比小孩玩具還要渺小,形勢險惡,從所未見。江面也極寬闊,平波浩渺,細雨迷濛中遙望對岸,好似影綽綽一條線橫在天邊,大片山野森林和那許多山墟部落均被雲霧遮住,江岸似比這面平坦得多。

紅鷹嘴危崖下面崖洞甚多,中有兩洞,一大一小,高低曲折,由右而左蜿蜒盤旋,一直通到江邊。妙在臨江出口洞穴高大,上面危崖低覆,密佈苔薛,藤蔓四垂,恰將洞口遮住,外面成一淺灘。藤舟輕便,不用時還可拖往洞中藏起,光景十分陰黑。石洞深長,內裏歧徑更多,不知底細的人,休說無法尋到這樣險祕的山腹洞徑和前後洞口,便由江崖下面走過,也看不出。就是來人心細,見此奇險,至多當它是個臨水的崖凹水洞,決想不到內裏又深又黑,可以高低盤旋通往岸上。照此形勢,即便賊黨此時追來,只在進洞以後,也看不出一點蹤跡。

這時,那十幾個受傷的人,經同伴護送,業已搭到江邊,洞口以內點起燈燭,正在吃飯上藥,互相笑語,十分熱鬧,有的業已臥在藤舟以內,許多行李衣服、食糧之類也快裝好。那些藤舟,比上次南洲父女所乘寬大得多,艙中設有座席鋪墊,還有一層木板,並有藤製蓆棚,帆、櫓、槳、舵無不齊備。因船底設有四個鐵輪,岸上也可行走。一共八條藤舟,已全拖進洞來,端的堅固舒服,從所未見。二女笑問:“山人怎有此巧思?”

方健答說:“此舟便是相識山民向菜花寨主哈瓜布借來。此人原是漢人後裔,他父親是個匠人,幼年曾往西洋去過,學會航海和各種巧妙機關。省城將軍知他心思靈巧,不知逼他做什巧妙機關。他父心性剛直,見是供人淫慾作惡之物,推說不會。對方聽了讒言,不知借什題目辦成死罪,被他用計逃走,躥往蠻荒,入贅山寨,不久做了寨主。

哈瓜布繼位之後,本來就有他父傳授,後又遇見兩位異人指點,制了好些有用之物,所以他那部落雖小,卻最富強,無人敢犯。遠近衆山民都說他會神法,去的人如存敵意,不是刀箭鏢矛突然凌空飛落,便被天雷地震將去的人震成粉碎,其實都是衆山民信鬼。

那些殺人的東西,都是他父子祕製的槍炮和各種機關埋伏,只要深知底細,並非不能避開。爲了他父臨終遺命不願外人入境,有什交易,必須在他指定的地方。當地是一靠近山崖的樹林,中有大片木臺,暗中設有不少機關埋伏,來人只一欺他,隨時發動,不死必傷,他還假作不知。有時故意把許多財物放在臺上,無人看守,等那外人偷盜,暗將機關發動,來人決無倖免。日子一久,聲威大振。因他無故決不欺人,人也怕他,佔有大片森林之利,又會耕織,富足已極。他父本名周良,曾和展兄之父同往印度航過一次海,全仗這點淵源,無心巧合,才與相識。這還是去年的事。共只見過兩面,所以交情不深。此人性情古怪,不對心思的人,當時逐出,不受傷還算好的。所居內寨,外人更難人內,又非財物所能打動。二位賢妹前往尋他,樣樣都要小心呢!”

二女雖和展氏夫婦結拜,到底新交,今早來信,又有事貴機密之言,不便將來意和那暗號信號泄漏出來,推說:“家父曾在當地行醫,與寨主頗有交情,此去暫住,還有點事,辦完便往葡萄墟去尋展兄夫婦。多謝指教,遇事留心便了。”方健雖聽白衣異人指點,令催二女照乃父心意急速渡江,並不知道詳情,先想二女同往葡萄墟,後來聽出另有去處,竟是菜花寨,好生驚奇,料知內有隱情,對方不肯明言,便未多間。

三小兄妹見衆還未吃完,心中有事,無心飲食,一面應答說笑,一面取出傷藥用具,就便代衆醫治。衆人見他們如此熱心,自更感激非常。三小兄妹對人誠懇,人又聰明機警,英俊美貌,和誰都談得來,衆人本來喜這三人,加以首領的好友,葡萄全墟近年地方越大,人數越多。”雖由昆明聘來兩個長住的醫生醫道頗好,但比南洲父女卻是高下懸殊差得太多,因此大家都願三小兄妹同往葡萄墟暫住避禍,等將來掃平木裏戛賊黨之後再行送回。那些受重傷的求愈心切,更是極力慫恿,有的並還再三求告,苦望三天後能夠同行。三小兄妹自然不肯,但又不願過分使其失望,答應見到展氏夫婦,商計再定。

本來就是推託之言,只想到了對岸,至多代衆人把傷醫好,也就分手。

哪知展氏夫婦先用望筒望見衆人已駕藤舟馳來,雨勢漸大,江邊是片沙灘,沒有避雨之處,心想:一直未接隔江警號,八條藤舟已全駛回,手下的人全數脫險,走在中途,敵人多大本領也追不上。藤舟裝有車輪,可以隨意上岸,無須多慮。便帶了身邊的人,同往離江岸裏許所在山寨之中避雨,只留一人守在江邊,以防萬一。另外還有幾個山民剛進村去,還未坐定,和他交好的大象寨主忽然派人來說,葡萄墟前數日有外賊侵入,鬧了兩天,被他們傷了五個山民、一個漢人。後經發動全墟之人等分途搜索,敵人始終不曾擒到,卻留了好些可疑之跡和一封漢文書信。大意是說:展氏兄弟和爲首諸人如知利害,急速造好名冊和所有財物牲畜數目,準備投降,非但無事,將來還有無窮富貴。

否則大兵一到,雞犬不留,休想活命,限令七日之內照信上所說回覆等語。底下畫着一個人首蛇身的怪物,盤在一起。因此這幾日內全墟戒嚴,人心十分緊張。方纔有人從葡萄墟來,得知此事,恐不知道,特來送信。

展氏夫婦聞言,又驚又怒,一算髮現奸細日期,正是自己在羚羊峽受敵人暗算的頭三天,還有數日便到限期。料定又是盤賊夫婦所爲,心中憂急,暗忖:“後面受傷的業已平安渡過,昨夜結交的三小兄妹不知來否,如其隨同渡江,他們人生地不熟,無處可去,無論彼此交情和眼前形勢,都應請其同往葡萄墟纔是道理。如今時機危急,趕回越早越好,不能再延,只得先走。這裏有大象族多人接應,決無可慮,好在馬快,此時動身,當夜便可趕回,還是顧全根本重地要緊。”想到這裏,歸心如箭,匆匆告知留下的人:“接到江邊船到信息,率帶山人前往接應,二女、路清如來,請其同行。三日之內必須保護傷人全數起身,趕了回去。”說罷,挑了幾個好手,騎着快馬,同往葡萄墟趕去。

江面太闊,又是截江而渡,藤舟雖然輕巧,仍費了好些時候方始渡過,上岸又遇傾盆大雨。會見接應的人,三小兄妹已知展氏夫婦已走,好生失望。總算大象寨主自被展氏夫婦收服之後,十分恭順,把去的人當成上賓,款待殷勤。三人因知衆人兩三日內全要回去,又看那些重傷的只有五個,骨頭已碎,無法復原,餘均可以免去殘廢,有的經昨日盡心醫治,業已脫去險境,只要按時上藥,養上些日便可無事,有的看去傷重,經南洲整理接筍之後己在結疤,好得更快。爲了時期短促,三人一日好幾次爲衆上藥。山民聽說三人醫道高明,又問知是隔江神醫符南洲的女兒和愛婿,越發驚喜,次日便有山人登門求醫。三人早就料到此事,帶有不少的藥,便在當地做了三天醫生。第三日早起,見衆人傷勢好了多半,就要起身,方始向衆明言:奉父密令和異人的指教,另有要緊去處,事完之後才能趕往葡萄墟相見,請代致意展氏夫婦,菜花寨自會前往,另有山人引路,無須分人陪送,後會有期。衆人早經方健暗中告知,也就不再勉強。

三小兄妹雖然急於起身。因當地還有好些病人急於求醫,心想:這大象族人頗忠實,結交下來,日後也許有用,此是彼此兩利之事。爹爹和呂二先生、白衣異人均說事情尚早,除起身要快而外,餘均相機行事,不必忙此一時。見了森林中那兩位姓木的男女異人,一說來意,必有指教。因其隱居林中已有多年,蹤跡隱祕,不願傳揚出去,暫時不便明言他的姓名來歷,但那地方險僻,只此兩人和他門下兩個男女弟子,一望而知,事前還有人對他說過,必蒙照應。最好由他自家出口,見了你們三人,也必歡喜等語。把人送走,三兄妹商量了一陣,均覺當地寨主相待甚優,不應辜負,何況又是救人的事,決計多留兩日,醫完再走。

衆人走後第三天,忽有一人前來求醫,正是山民菜花寨主哈瓜布的內弟,受了瘴毒,十分厲害。三人帶有特效的藥,服後半日,人便醫好多半。一聽三人是南洲的女兒女婿,不等命人通知寨主,便說他姊夫小時,重病幾死,全仗南洲治癒。後有許多同族生了重病,過江求醫,也是南洲救愈,感激非常。無奈寨中有事,不能分身,時刻都在感激想念。既是恩人之女,無須先行命人通知,由他引路,決可平安無事,直到寨內。

三人聞言大喜,到了起身之日,忽然想起來時疏忽,不該在當地泄露名姓。今已傳說出去,萬一仇敵生疑,來此探詢,豈不露出馬腳?還有萬花谷關着一個奸細馬財,也因行時匆忙,忘了發落。這廝雖然不能隨意用力行動,但是好狡非常。花古拉見去的人一個不歸,難免二次命人窺探,一經發現,必要救走。逆酋和盤賊又有勾結,父親被困,自己逃亡在外,不久必被仇敵探出蹤跡,豈不可慮!過江之後,因聽方健說起騰南鎮和鎮江樓左近客店之中,留有兩個假扮商客的同黨,窺探仇敵虛實,隨時密告。並有一個精明膽勇的山人,假裝船伕,往來兩岸,暗通消息。曾經託他轉告送消息的山人,朝萬花谷帶一口信,要那看守馬財的土人,乘黑夜將其除去,兔留後患。照理耽擱當地已好幾天,早該得到信息,久候無音,也不知這個大害除掉沒有。越想越心煩,實在無法,只得轉託大象寨主暗下密令,推說三人不願人知,不許向外泄露,一面通知醫過的人,也是這等說法,方和那夷人一同起身。

離菜花寨還有十來裏,寨主哈瓜布已率領全寨夷人鼓樂排隊迎來,禮節甚是隆重。

二女因那夷人是由兩人擡來,先並不知自己來歷,一到便被大象寨主留在寨中,一直不曾走開,不知對方怎會得信,禮節又如此隆重,好生不解。見面一問,說是剛聽人說不久,知道三人來訪,特意親出歡迎等語。暗號信符全未用上,便被對方以上賓之禮相待,接進寨去。

三入只說南洲平日留下的人緣,也未想到別的。爲了途中耽擱,雖料父親至多被困,不會有什兇險,到底不免憂疑,急於趕往,尋那男女異人。到了夜間,辭別主人,回到所備帳篷之內,正商量明日去向主人明言來意。哈瓜布照例每一走動必有多人相隨,忽然深更半夜,孤身一人,在帳外低呼問三人睡了沒有。三小兄妹本來親逾骨肉,路清又是雙玉的未婚夫,平日形跡已極親密,當此患難之中,更無嫌忌,同居主人特備的帳篷之內,當中只隔開一層布帳。二女同臥,路清本想露宿,被二女再三勸住,獨臥對面,剛和二女商量好了明日之事,和衣倚在枕上,覺着外面月色甚好,忽聽哈瓜布外面低呼。

初次相見,用心難測,忙即應聲而起,搶先趕出,見對方獨立在月光之中,不曾帶人相隨,才放了心。

二女因夜已深,主人忽來帳外呼喊,也有一點心動,跟蹤走出,賓主四人同坐外面所設竹榻之上。哈瓜布先問來意:“可有什事要我代做?”三人自從過江,除同行諸人而外,始終未提南洲被人劫走之事,開言便說:“現奉父命,要往黑森林深處生滿捕木的森林之中,拜訪兩位前輩異人。”隨取身邊信物爲證。哈瓜布連看也未看,也不等雙珠說完,便接口道;“你說那人,家在楠木林內,可是一男一女,一個生有極長絡腮鬍子的嗎?”三人同答:“正是。”

哈瓜布笑道:“這兩人我倒曉得,只不知姓名。他住那地方,休說黑森林內,便是山內外這許多地方,連近年的葡萄全墟算在一起,也是找不出來。但是一進黑森林便暗如深夜,光景昏黑,對面不能見人。內裏毒蛇猛獸甚多還在其次,最厲害是你們漢人所說的蚊、蠅、螞蟻和各種飛蟲,都有奇毒,蚊蠅大如龍眼,叮上一口,腫起老高,十天八天不易復原,差一點還要生病。就說你們帶得有藥和老先生前走深山所備各種防禦之物,可以無害,中間幾處奇險仍非常人所能越過。這條路比什麼都難走,我們這裏的人,當時結隊前往採荒,深知內裏虛實,經我多年心計,樣樣都有準備。我一發令,便可結隊護送進去,可惜只能送到前段盡頭落魂崖高崖之下爲止,再往前進,非但形勢更險,也從無人去過。你們必須越過那片高地,再經幾處森林奇險,由一深谷下降,到一生滿捕木的平原之上,方可尋見他們。由高崖起到楠木林這一段,雖只三停中的一停,到處滿布危機,尤其谷口前面一帶,步步皆險,並有密林和比人還高的大片荊棘擋住去路。

上面多生毒刺。最毒的一種名叫徹骨痛,見血必死,尚有一種藥草可以醫治,知道的只是難走,還不妨事。最可怕是許多青、黑二色的大蟒,有樹幹般粗細,青的一種更兇,盤在樹上,看去和樹幹相似,人獸走過,猛張血盆大口,一下咬住,休想活命。別的危險尚多,你們就這樣去,決難走到。且喜這裏應用之物全部齊備,又有防身皮袋,夜來懸掛樹上,人臥其中,可免許多危害。東西現成,如其途中沒有多的耽擱,不在林中迷路,除卻我們送的一大段,須要兩三日夜,不算在內,未了一段順利走去,雖然險地太多,極少透光之處,加上所帶東西累贅,至多三四日也可到達。如在林中迷路,吉凶那就難說了。你們初次入林的人固是險極,便我們常往採荒的人,到了裏面困住,無法脫身,早晚也必力盡筋疲,飢渴而死。本想勸告你們不要冒失,後料此事必關重大,定是非去不可,也不會由我這裏渡江,並還由我們護送。等我仔細說明,再送你們一張地圖,索性明日便起身吧。”

三小兄妹見他雖極志誠關切,面上似有惶急之容,又是深夜來此,當面催走,好些事情均似知道,心中奇怪。雙玉方把自帶地圖取出,問其對否。哈瓜布驚道:“這地圖竟比我們的還要多一段路,那幾處險地怎未註明,也未寫有防禦之法?我們的圖雖只畫到那片高崖前面爲止,由入林起,何處有險,何處可以攫糧打獵,以及可透天光之地,蛇蟲猛獸出沒之區,均有記號,一望而知。等我把話說完,你再看吧!”隨將沿途經過奇險之區以及多年經驗發明的防禦之法仔細說明,再將身邊地圖取出,送與三人,請同觀看。剛起身要走,雙玉越想越覺可疑,忍不住笑問:“方纔我們來意還未說完,寨主怎會知道?”

哈瓜布是個心直口快的人,聞言一呆,當時答不上話來,隔了一會,忽然笑道:

“你們三位想必知我全是好意。實不相瞞,外面風聲業已緊急,有許多話我不能說。只請你們信我好心,最好明日中午起身。未走以前,住在我的寨內,多養一點精神,以防途中勞乏。就尋到睡處,也未必能夠安眠。此去前後還有好些天的路程呢!”

路清便問:“相隔到底多遠?”哈瓜布答說:“算起來雖只三四百里,但是森林之中一片漆黑,許多地方均有密林阻路,必須繞越穿行。並且林中草木繁茂,難於辨認,雖有地圖,也難免於把路走錯。就不被困密林之中,一不小心錯了途向,躥入西南角幾處野人部落裏面,不是遭他兇殺,便被擒住生吃下去,實在危險已極!有我們採荒的人一路,雖不至於誤走野人部落,沿途透光有水之處均可尋到,用皮袋將人吊在樹上,睡在裏面,免去好些奇險,不會受那猛獸毒蟲侵害,這未了一段,仍要你們自己留心,纔可平安通過,把人尋到,實在艱難辛苦,非要養好精神不可。明早不必先起身,我也不來驚動。真要睡醒,左近有人守候,一呼即至,應用之物也無須操心,自有我來準備便了。”說完別去。

三人不知主人怎會得到信息,一算日期,過江已有好幾天,料是形勢緊急,心生優疑,又商量了一陣,想起主人勸告,便各定神睡去。醒來日色已高,三人剛一走出,便有山人趕來服侍洗漱之後,哈瓜布命人來請,連三人的行李背子一同送往寨內。到後一看,主人業已準備停當,先將應用之物陳列在外,一一註明用途。有的並還命人當面演習,請客觀看,十分盡心,周到已極。

三人來時,曾將祖父父親前在山中行醫所帶應用之物,連藥囊和山人心愛之物都帶了來,本來東西就多,再見主人所備也有不少,有的用法相同,但是精巧堅固得多,知道主人父子均是巧匠,又有多年經驗,時常改進,便將那些相同的留下,又送了些禮物,連那四條豬腿,也想留下。哈瓜布力說:“你們好意送禮,我不推辭,但這四條豬腿做得這樣好法,前途大有用處,非帶走不可。”

三人覺那豬腿沉重,最是累贅,主人偏這等說法,心中不解,驚問何故。哈瓜布笑答:“我並非客套,只爲這東西鮮美非常,和宣腿做得一樣,我曾吃過。第一,楠木林兩位異人最喜此物,另外還有一件用處,此去萬一迷路,有人拿去,不妨任他吃掉,再露出是你們的東西,也許還能得到他的幫助,不過事情難說而已。我以前便因入林採荒,無意之中,發現所帶酒食被一怪人吃掉,我看出他不好意思,一時大方,又想請他引路,便請他吃了個飽,後來得到不少好處,至今這數十里一片森林,簡直成了我的無窮財產。

本寨的人比別寨富足得多,便由於此。去年聽說葡萄墟如何好法,只是外人不能入境,也是此人想法把那幾個爲首的人引來,同在途中相見,結爲朋友。你們來時聽說,我相識的展氏夫婦日前還由此路過,可惜他那裏發生變故,直到前日夜裏方始暫時安定。我和展氏夫婦相識之後,蒙他們看我得起,約我到他們那裏遊玩了一次,學來許多好方法。

如今正學他們的樣,想把附近部落先聯合起來,有福同享,誰能多出氣力誰便多得,遇到外敵欺侮,也可合力應付,既免互相殘殺,又不至於被人吞併。剛剛開頭準備,想向他們請教,偏又有事發生。等到他們難關一過,我們雙方聯合起來,由邁立開江上游野人山腳起始,直達伊落瓦底江。野人山山內外數千裏方圓,所有種族連成一體,必能辦出許多事來,永立不敗之地,你說那多好呢!方纔所說怪人行蹤無定,不走錯路,更未必會遇上。我第二次和他相遇,也是湊巧。事雖難料,先有一點準備,到底要好得多。

至於這些應用之物,也都輕巧,並不十分費力。乾糧比較累贅,但是不帶不行,萬一中途遇險,把路走迷,躥到密層層的死林裏去,飲食都難尋到,那就糟了。本來還應各人分帶、以免一人遇險或是把路走迷,不致同受其害。你們既然說好形影不離,又是同共安危的自家骨肉,由三人輪流揹帶也好。前段我們人多,可以代背,一到我們名叫落魂崖的高崗前面,便要你們自帶。無論何時,三人均須一路,直離開不得呢!”

三人知他豪爽義氣,推辭不掉,同聲謝諾。主人已早備好一頓極豐盛的送行酒,並還學着漢人吃法,味道頗好。吃完飲茶,天已交午,坐談了片刻,便請起身。三人渡江之後,早將那一身破舊的山裝脫下,把臉洗淨,各穿着一身靈巧輕便的短裝,腳底一雙皮靴,上套草藤合織而成的便鞋,腰掛鏢囊,背插刀劍弓矢之類,越發顯得英姿颯爽,俊美非常。出寨一看,外面聚着八十名強健山人,都是輕裝草鞋,一式打扮,所用刀矛鏢弩,映日生光,人又生得高大雄壯,看去十分威武。內有十多個山背子,帶着應用之物和雜糧水囊,並未拿着採荒器具,才知主人派上這許多人專爲護送,並非真個採荒,心中老大不安,已成之局,無法謝絕,只得謝了主人好意,一同上路。

行時,見衆山民將他三人圍在當中,走上入山正路,又見所過之處,沿途均有山人,拿着火槍刀矛之類分頭睬望,戒備嚴密,無論是誰,均不許其走近。遇到有人在附近走過,守望壯士定必迎上前去,好言勸說,請其另走一路。三人見狀,越知形勢緊張,不願被人知道。

路清懸念南洲安危,心中生疑,試一探詢。哈瓜布雖未明言,也露了一點口風,大意是三人來意和此行經過業已有些知道,南洲現在木裏戛受人恭敬,對方商得他的同意,去往小江樓迎接二女,不料人已逃走,離三人起身時才只兩日一夜。對方先並不知三人由下流七十里渡江,過了幾天,不知怎會探出一點虛實,但還拿他不準,業已命人去往上流一帶查訪。雖還未到當地來過,哈瓜布夫婦均極細心,知道三人先到大象寨住了數日,並還爲人醫病。本恐傳說出去,昨日黃昏後,忽然發現可疑形跡,因此格外戒備,不令外人看出。除那八十名護送的壯士外,所帶的人更多,準備在山中打點野獸回來,遮掩外人耳目等語。

三人一聽南洲受仇敵禮待,必是父親知道二人業已起身,故意答應盤賊,令其往接自己。只不知蹤跡這樣隱祕,怎會被賊黨探出去路,並還過江查訪?可見時機緊急,遲走一天,便難免於被他追上。聽主人口氣,似有好些話不肯說出,也許暗中還有異人指點都在意中。且喜老父無恙,野人山黑森林業已在望,寨主夫婦又是這樣熱心義氣,樣樣順利,減少許多困難,真乃幸事。

賓主五人夾在人叢之中且談且行,再往前去,便是山口,經過一片山野獵場,便是黑森林入口。爲了主人戒備周密,由來路到森林邊界,到處都有專人埋伏守望,寨中壯士幾乎全數出動,望見人影,老遠搶前攔阻,這還是些相識土人和左近部落中的山人,要是遇見生人漢客,非但不令過去,並還動手擒住拷問。總算一路無事,也未遇見一人。

到了獵場,守望頭目來報,並未發現可疑之人和外來的漢客。三人方覺主人小心大過,哈瓜布笑道:“你們說我多慮嗎?哪裏知道奸細的厲害!本寨從我父親起,便設有好幾層機關埋伏,到了日落黃昏,外人休想入境一步,一面還有專人就地輪流守望。幾次外敵暗中偷襲,都仗戒備嚴密脫險,得到全勝。第一層外圍邊境的機關雖不傷人,但是外人只由橋上走過,機關一動,立時由近而遠,到處都有警號自行發出,來人卻不知道所過之處那些就地埋伏的人家立在暗中佈置,一面通知全寨,一面上前盤問,無一處埋伏不是利用地勢和現成的人力,都用過心,看似亂山荒野中零零落落分散着的許多竹樓茅篷,其實全境都有呼應,靈活已極。由二層關口起,到處都有刀箭鏢矛隨時隨地、左右前後當頭飛落,人卻不易見到。佈置得這樣巧妙嚴密,昨日黃昏,寨前竟會發現一人閃了一閃,被他逃去。那人右膀已受重傷,他們聽見機關發動方始警覺,人並不曾追上。後經仔細查看,才知來人偷偷掩過,到了寨前方始觸動機關,爲飛刀所傷,腳底極快,如非逃處的幾把飛刀業已發出,地上留下血跡,還當頭兩個發現的人眼花,不曾看清呢。當時,我便料到這廝爲了你們而來,心中生疑,夜來談了一陣分手,忽又得信,說對頭已往花藍家附近各山寨部落之中探詢你們蹤跡,並還聯合花古拉的手下,分往各寨明查暗訪。我料他們非尋來不可。昨日逃走的決非我夫妻相識,否則必知出入信號,再說逃得雖快,本領還不到家。到了第三層關口,埋伏越多,他便不免受傷。要是我那相識的人,明來不必說,如是暗中走進,休說埋伏傷他不了,他也不會把那機關觸動。

我越想越可慮,所以不怕多心,催請你們上路。還有些話,暫時不便奉告,說也無益。

前面就是黑森林。我夫妻惟恐寨中有事發生,打完獵就要回去。我說的話務要記好,我不再遠送了!”

三人自是感謝非常,重又辭別,帶了那八十個壯士,往森林中走去。森林前半里許路,光景雖然昏黑,不時還有天光下透,路也並不難走,只是樹木太多,參天蔽日,疏密相間,大小不等,此外便是荊棘野草和各種蛇蟲小獸之類。一則人多,衆山民又都勇悍,常時採荒往來,蛇獸常吃他們苦頭,人還未到,聞聲先就逃竄,並未傷人。

三小兄妹雖是初到,從小生長蠻荒,好些事情見慣無奇,又有一身本領,非但不以爲意,走了一陣,反覺主人過甚其詞,此時業已走進森林好幾裏,除卻到處漆黑,不見一絲天光,那些蛇獸並不厲害,途中雖遇到兩條大蟒,也是以前山居常見之物。前數年在萬花谷,幫助父親耕種,還曾親手殺死一條,比此更毒。休說身邊有專避蛇蟲奇毒的靈藥,毒物聞到氣味定必逃避,便憑我三人的本領,也不會爲它所害,何值這樣重視、心疑哈瓜布見他三人生得文弱,以爲本領有限,不甚放心,看主人相待那樣優厚,分明感恩心切,意欲報答。既然這樣,未了一段形勢更險,偏又不肯把好人做到底,只肯送到落魂崖高崖之下爲止,是何原故?

三人並肩同行,正用漢語低聲議論,因有多人同行,又夾在衆人的中間,前面發現猛惡東西,早被驅走,一路平平順順走將過去。開頭一二十里還在留意查看形勢,等到深入之後,所見均是成圍成抱的參天古木,和巨柱一樣矗立地上,離地好幾丈,方有枝葉互相糾結,密不通風,什麼也看不見,就有燈光,也被口外巨木遮住,不能遠望,偶然發現兩旁草叢樹枝之間有各式大小星光閃動,均是蛇獸之類往來驚躥,一瞥即隱,此外便是野草,遇到荊棘叢生的草地,前面壯士還要當先斬草開路,走得極慢,時候一久便覺不耐。雖有兩個頭目相伴同行,十分恭順,有問必答,奉若神明,但都貌相醜惡,周身紫黑。

這類山民平日裝束本來奇特,頭插鳥羽,腰圍紗籠,袒着一條膀臂,神態蠻野,爲了森林之中各種蚊蠅飛蟲太多,改穿了一身密扣短衣,褲子長達腳背,把全身一齊護住,下面穿着一雙極堅實的草鞋和一雙長統布襪,並未赤腳。頭上已有一個網兜,剛進森林才三四里,便將腦後掛着的網兜戴上,並勸三人學他的樣。這類網兜頭套乃細藤織成,比頭要大好些,底下一個皮圈,可以收緊,與衣相連,前面一片細紗,薄如蟬翼,但頗堅韌細密,不知何物所制,戴在頭上,輕飄飄的,耳目均無妨礙。另外還有一副皮手套,又細又軟,也極堅韌。據說有這一套裝束,多麼厲害的飛蟲也難上身,不用時可以疊起,掛在腦後。三人因嫌氣悶,便說:“我們身邊帶有雄精煉成的藥刃和各種抵禦毒蟲的靈藥,用它不着。”

那兩頭目先不肯信,及至入林十里,途中常時發現大羣毒蠅轟轟亂飛,聲如鳴雷,如照往日,早已滿頭滿面撲將上來,揮之不去,非將所帶避蟲香點燃不能驅散,當日卻未飛近,三小兄妹爲防萬一,又將身邊特製的藥球成串取出,掛向肩上,藥香頗濃,方自相信,讚不絕口,連說:“森林中最厲害的是蟲,比各種猛獸毒蛇還要可怕。有此避蟲靈藥,放心多了。”三人也覺出林中蚊蠅的厲害,爲數又多,飛鳴起來,轟轟震耳,與常見迥不相同,雖聽父親說過,也頗驚心,一見避蟲靈藥這等奇效,自然高興。

雙玉天真好奇,先向兩個頭目探詢林中光景,頗覺新奇,及至走了大半日,照兩頭目估計,此時林外至少日落西山,天已入夜。聽得太多,見對方所知止此,內中還有許多荒誕無稽的奇蹟,不由減了興趣。起初認爲可以欣賞的古木巨樹、奇蟲異獸,時候一久,到處都是,便覺單調煩厭起來。路也越發難走,不是樹林太密,左右繞越,要走許多冤枉路,不敢照直亂闖,以免陷入密林重圍之中,無法脫身,便是崎嶇高低,毒荊滿地,阻礙橫生,危機四伏。

又走了些時,好容易走到一處透光所在,約有數十畝方圓的空隙,明月已近中天,由上面照將下來,照得滿地清蔭,碧雲四流。這類林中空地都有水塘溪澗之類,但那有水之處風景雖好,野獸也是最多。衆人原定趕到當地飲食休息,睡上一宵,明日再走。

三人業已有些飢渴,平日奔馳勞動並不覺得,走上這類草莽縱橫、暗無天日的黑森林,雖只多半日光陰,走得又慢,精力卻是有些疲乏,見那八十個壯士還未到達便自歡呼,到後越發起勁,紛紛往大樹幹上爬去,各用土語此呼彼喊亂成一片,也不知說些什麼,料是他們平日來熟之地,長路走來,飢疲交加,有了食宿之地,自然高興。

路清、雙玉見這些人一到便這樣亂法,爭將所背東西用長索吊向高樹之上,並將夜來安眠的懸牀皮袋老早掛起。當地是一片兩頭通有溪流的湖塘,雖只百十畝方圓,湖水清深,波平如鏡,月光照處,連湖底的沙石水草、斷樹殘枝均可看出。環湖一圈參天古木,左面湖邊又生着大片花草,好月明輝,光影浮泛,繽紛滿眼,均不知名,風景清麗,從所少見,心想:“人還未吃東西,懸牀不應掛在背光之處”,忍不住問道:“大家走了一整天,難免飢疲,何不吃飽再說?”

內一頭目正在指揮衆人懸掛背子懸牀,聞言忙即趕過,接口笑說:“這裏地方雖好,乃是野獸出沒之區,內中還有不少猛惡之物。它們一羣接一羣來此飲水,輕易無故決不相犯,一旦惡鬥起來,卻是厲害非常。本來我們每次採荒都在天明前起身,到了林邊剛剛天亮,在林外把飯吃飽,一口氣趕到這裏,天剛午後,休息到黃昏將近,地上沒有陽光,再行起身,趕到前面另一空地歇息安眠。那地方比這裏還好,出產也多。我們一面分頭採荒,再拿那裏做會集之所,因已去過多次,地勢高險,野獸不能穿過,人卻可以隨意上下。自從發現,這些年來只出過一次事,從未傷人,住在那裏,平安已極。由入林起直到此地,雖只五六十里,平坦之處也多,但那最可惡的毒荊到處都是,生得又快,外加好些蛇纏草,一個不巧,人走了單,被它纏住,便是討厭。以前曾用人力開路,剛剛連根除去,隔了半月再來,又都長滿,反倒比前茂盛,試過幾次,實在無法,只得聽之。中間還有不少蚊蠅飛蟲,多有奇毒。我們途中所遇幾次蠅羣,爲數還是少的,飛嗚聲音業已那樣震耳,多的更不必說了,黴溼之氣也最難聞。樹上還有許多奇怪毒蟲,人在樹下飲食,聞得香氣,毒涎隨口噴落,其細如絲,最難看出,一不小心吃將下去,走出不遠,人便毒發身死。有時周身發黑,全身化成膿血,自行脹裂,腥水迸射,濺在人的身上,皮肉沾着一點,立時爛掉一大片,奇毒無比。所以這頭一段路不難走,蛇蟒猛獸極少,就有也小,人不怕它們侵害,那不驚耳目的危險卻到處都是,只管防禦周密,有時湊巧,仍難免於傷人。

“我們走慣這一條路,認爲毒蛇猛獸和林中的深溝大壑都可以用人力應付,獨這成羣成陣的幺幺細蟲和那沿途疏密相問、形式相同、千百里方圓走不完的大樹,比什麼都厲害,所以中途大家任多飢渴,也要咬着牙齒,一口氣趕到這裏才能飲食,誰也不敢中途停頓,吃東西更沒那大膽子了。我也知道那一面月光正照,下面有水有花,風景最好。

無奈左右兩條都是猛獸來路,樹幹離地不到兩丈,懸牀掛在上面,吃月光一照,萬一被獸羣看出,往上飛撲,圍攻不去,豈不凶多吉少!雖然我們帶有火槍,森林中的樹木都是千百年以上,休看青枝綠葉,照樣可以點燃,尤其是那壯大的枯木和有油質的古樹,沾點火星,燃燒起來,全林立刻被燃,數十百里全成火海,誰也休想活命,因此懸牀全都掛在這面高處。

“我們來過多次,往來時刻和食宿之地均有一定。本來應該早到,今日我見時候業已錯過。想在途中耽擱些時,將那半夜以前的幾起獸羣避開,中間抽空把懸牀掛好,再打吃的主意,放心得多,偏拿不準行路時刻。方纔命人窺探,看出月色剛上中天,還有個把時辰獸羣纔來,雖然晚了一點,到底比較趕前錯後要好得多,所以那樣高興。

“這裏每日由日落黃昏起,直到次日天明以前,至少有六七羣種類各不相同的野獸來此飲水,在這一面看不出來,你們到那有花的土坡旁邊,就看出滿地腳印和終年不幹的水漬了。它們在湖中飲水游泳,玩上一陣,有的當時走去,有的便在裏面吼嘯打滾,分班前來。每羣各不相混,偶然爭鬥起來,只管由水裏打到岸上,互相沖突,血流滿地,林內外的野草均被踐踏蹂躪,那一片花草卻是從未見它糟蹋。先不明白什麼道理,後經寨主夫婦細心考查,才知那些花看似大大小小,五顏六色,實則那是一種奇怪的毒藤,共只兩三本,盤成一片,花葉汁水均有奇毒,藤上還生着好些毒鉤。多好酒量,只將那花采來一朵,聞上片刻,人便醉倒,身軟如棉,至少要隔一天才醒。想必野獸知它厲害,一向避道而行,不敢挨近。

“你們想已飢渴疲倦,好在牀已掛好,下有索梯,樹上也有索橋,好些地方均通來往,也可坐在索轎藤兜裏面,最低之處離地也有三四丈,並還可以走到裏面樹幹上去。

最妙是別處樹上都不免有蟲蛇之類,惟獨環湖一片樹林,始終不曾見到一點影子。據寨主說,也是毒藤十樣錦的原故。人在上面,夜裏必有奇景可看,只請不要高聲說笑便了。

這類獸羣多少不等,彷彿它們互相約好一樣,尤其半夜來的那兩羣猛獸最是好看。時已不早,請上去吧!”

三人聞言。才知就裏,因自己所帶食物,已在未到菜花寨以前送了山人,天氣炎熱,除那硬得和石頭差不多的光餅而外,餘者都是一些薰臘醃菜,沒有熟物,走時,主人送了一籃,已被吊向別的樹上,以爲吊的人弄錯,腹中早就飢渴。見他懸牀旁邊只掛着一葫蘆熱開水,惟恐上下不便,路清正想和頭目說,想要取下,隱聞森林中遠遠騷動之聲。

還未開口,頭目忽然驚道:“獸羣來了,你們快上!今夜月光尚早,後半夜的獸羣還沒有到時候,如何來得這早?”邊說邊發號令,取出牛角,剛吹得一兩聲,手下衆山民已全驚動,丟了未拿完的東西,飛一般紛紛搶往樹上援去,只兩頭目關心三人安危,還不肯上,正在連聲催促。

三人一聽有警,這八十個壯士,本來早有一半援上樹去,下餘四五十人,當時一陣大亂。因那大樹雖是又高又直,離地兩丈以上方見枝葉,但因靠近湖邊,前面沒有樹木遮隔,多少年來,均受後面同類擠軋,多半前傾,樹幹雖直,下半部卻是斜的,極容易上,立處月光不照,光景陰晦,樹後與森林相連,更是黑暗,如其隱身樹後,就是獸羣趕來,決看不見藏身之處,隱藏上下也極容易。憑自己兄妹的本領,當時上去,決來得及。騷動之聲雖甚猛烈,相隔尚遠,哪知這類東西的厲害!本來還想看清何物,然後施展輕功,踏樹而上,一面取出兵刃暗器,暗中戒備。後見二頭目神態惶急,餘人均已搶上樹去,他兩人還守在旁邊,剛聽內中一個連聲急呼:“這東西好似這裏以前不曾來過,初次相遇,一定厲害。快些上樹,千萬大意不得!”左側樹上有幾個壯士業早上樹,因見三人還在觀望,似想保護,又相繼拿了兵器縱將下來,餘人也在樹上各據樹幹,揚起手中槍矛鏢弩,註定下面,神情緊張已極。

雙珠心慈面軟,人又謹細,本來也想看清何物再上樹去,一見衆人辭色這等驚慌,心中一動,暗忖:“這些護送的人,都是千中選一的壯士,久慣來此採荒,往來森林已有多年,個個力大身輕,以他們的經驗本領,都不應該這樣膽小,爲何這等慌張?莫要真個厲害,他們雖然強幢多力,到底不會武藝,只憑二味蠻勇。如今相繼趕下,他們對於寨主之命奉若神明,忠勇異常,莫爲保護我們送了性命,如何對得起人?”念頭一轉,立告雙玉、路清:“急速上樹,憑高下望也是一樣。”說罷,把氣一提,施展輕功,連手也未放落,便先繞往樹後,踏着樹幹,飛馳而上。

那樹雖然前傾,仍是又滑又陡。雙珠走在上面,如履平地,轉眼到達。路清、雙玉也忙跟蹤一同走上,見那懸牀非但製作精巧,並還連在一起,打開之後,變成三個六七尺長,兩尺多寬,內中恰容一人的皮兜,兩頭撐有鐵棍,邊上用褡絆連住,上面一個皮罩,可以隨意起落開合。臥時將罩蓋好,把口一收,只左右上下近頭之處,各有半尺多長蒙有堅韌細紗的小窗和射箭擲鏢可以開關的小洞,通體沒有一毫空隙,人臥在內,四方八面均可看到,將蓋打開,把內裏小木板一架,便可坐起,另一半還可盛放飲食之物,端的又靈巧又方便,設想更是周到,外表是深青灰色,四面臨時掛上一點樹葉野草,休說野獸,便是生人也看不出來。

這時三人用的飲食,連同主人所送各種藥品,已全放在裏面,二人坐定之後,路清方想:人說這類野人無什知識,今日一見,簡直不對。就說哈瓜布夫婦聰明心巧,這些合用之物均他製成,何以手下壯十也是這樣周到,非但忠勇機警,動作輕快,一路走來,無論何事,也都周到謹細?如將他們的奇裝異服和麪上花紋裝束去掉,還不是和漢人一樣?只更忠實,又能吃苦耐勞,可見人的智力十九相同,全靠境地和有人教導才能發揮。

雖然也有特出羣流的英雄才智之士,但是極少,而這類人又非善於用人和衆人結爲一體不能成就他的事業,假使所結合的人都是蠢材廢物,休說結合不上,他也無所用之。他再孤立起來,至多驚世炫俗轟上一時,過後必完,與人無干,人也不去想他,更談不到建功立業了。心中尋思,正想告知雙玉,忽聽驚呼之聲,往下一看。

原來那兩頭目貌雖醜野,心卻純良,忠誠勇敢,見三人相繼上樹,心中一寬,本要跟蹤往自己所居樹上搶去,忽見內有幾個同伴和他們一樣心細,老早聽出獸羣甚多,來勢猛惡,不是小可,知道這類猛獸大羣出發,和潮水一樣,決非人力所能抵禦,聽去似在一面,其實,它在林中亂躥,並不一定,就許四方八面亂衝過來,萬一突然衝到,稍有疏忽,休想活命。惟恐三人受了傷害,相繼縱落,本意保護。不料三人生得那麼文秀,本領這等好法,大出意料,心中高興,忘了危機瞬息,竟忍不住喊起好來。有幾個業已跟蹤,各往自己樹上援去,剩下兩個看出了神,離樹又遠一點,仰望指說,竟忘上去。

二頭目聞聲警覺,剛將手連揮,低聲喝止,猛一回顧,瞥見還有兩人未上,林中奔騰之聲業已鄰近,不禁大驚,忙即大聲疾呼。那兩人剛剛警覺,相繼援上,內一頭目只顧招呼同伴,忘了自己處境危險,見同伴三人先後上樹,方始轉身。頭剛一偏,說時遲那時快!人還不曾縱起,迎頭瞥見樹後森林中,有大串藍色星光,其大如拳,隨同林木疏密隱現,蜿蜒飛馳而來,晃眼滿林都是,並還不止一處,箭一般朝林外躥到。原來那大羣野獸,正由西面林木較稀之處,奔騰跳躍,潮涌而來。爲數太多,獸蹄踏地之聲震動山野,越來越近,西南這面爲數最少,蹄聲已爲所掩。

那頭目全神貫注西面獸羣來路,不曾留意身後,等到看出猛獸兇睛放光,再想逃避,業已無及。總算人尚機警,見勢不佳,連忙貼着樹幹,想由樹前往上援去,剛爬上不過丈許,獸羣來勢特快,業由林中躥了出來。那東西馬首獨角,形似犀牛,從頭到尾竟有丈許長短,猛惡異常,其急如風,內有兩隻,竟由樹旁擦過。這時形勢已是危急萬分,那東西只要把頭一偏,被它看見樹上的人,便難活命。

那頭目是個中年勇士,還未成年便隨衆人入林採荒,經驗最多,認出那東西的厲害,知其發起性來,一縱就是一兩丈高,兩三丈遠,比虎豹獅子還要厲害,稍微被它瞥見一眼,便是腹破腸流,死於非命。見此來勢和爲數之多,未免心慌,手忙腳亂,偏生所援的樹就在三人側面,樹身最高,本是一株整的,年深月久,中裂爲二,離地丈許,忽然向前伸出,夭矯如龍,前半又傾斜得厲害。頭目原想借樹遮避,免被看見,到了樹上再往上援,人便凌空,又非被發現不可,落下來更是送死,於是成了上下兩難。這還不說,最討厭是手中拿着一支梭鏢,先忘放落,丟將下去更恐驚動獸羣,連別人也難免於受累。

稍一遲疑,肩上所插刀劍忽被樹幹掛了下去,樹又太粗,手拿兵器,業已無法抱緊,而那附身之處恰是一片快要脫落的樹皮,一時心慌情急,打算翻到樹幹上去,用力太猛,哧的一聲,連人帶三尺多方圓一片樹皮,一同墜將下來。

這時人又援上好些,離地約有二丈,林中衝出來的獸羣,已有七八隻正由樹旁樹下經過,往前馳去,後面的爲數更多。人落下來,必踏在猛獸身上,當時撕成粉碎,萬無生理。端的一髮千鈞,生死呼吸,危險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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