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螞蟻一二 智伏神巫


鳳珠本意刺殺狗子,臨時變計,竟將仇人生擒回去。先恐敵黨人多,萬一人林追趕被他追上,帶去的女兵難免傷亡,還在途中埋伏,設了疑兵。不料這等膿包,連森林也無一人追進,滿心歡喜迴轉金牛寨。狗子途中想起平日倚勢橫行,姦淫婦女,霸佔漢蠻土人的田產,殺人如同兒戲,許多罪惡。如今落在仇人手內,知難活命;加以從小嬌生慣養,酒色荒淫,哪經得起這長途驚險苦痛?風珠回憶昔年受逼逃亡、父親死時之慘和狗子的萬惡,還想關上些日,多給他受點活罪,爲許多受害的人報仇出氣。到後一看,人已磨折得骨瘦如柴,奄奄一息,只得殺死了事。父仇已報,享受又好,雖然丈夫年老性暴,對於自己卻極恭順,起初並無他念。

孟五虎自從遇救之後,對於鳳珠更是設法親近,種種討好。鳳珠不知狼子野心,另有陰謀,只當知恩感德,也未在意。五虎原是看中鳳珠美貌,又覺孟雄年老無子,自己年輕力壯,如能勾引成好,便可篡位。孟雄老死之後,便可繼爲寨主。不料風珠嫁與孟雄便是出於無奈。初嫁半年,覺着寨主粗蠢兇野,樣樣均看不慣,總算丈夫還知漢俗,體貼周到,方始相安。後想丈夫年老,近更多病,萬一早死,孤立無援,又無兒女,蠻俗又極野蠻,繼位的人照例可將寨主遺留的姬妾不問尊卑任意霸佔,身有重案,連想逃歸故土都辦不到;加以父仇未報,盂雄表面答應相助,老有顧忌,這才選拔女兵,教以武功和漢人語言文字,初意用以報仇,並解平日寂寞,免得孟雄之外所遇皆是蠻人,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及至一舉將危害多年的蠻人除去,大勝回來,不久又率了幾十個蠻兵跋涉蠻荒,遠去思茅,在萬千人中孤軍深入,一人不傷,將狗子擒回,報了父仇,越發英威大震。平日待人又極寬厚,全體寨民除五虎勾結的少數好黨而外全都對她感激敬愛。

鳳珠聰明機警,看出寨民歸向並非丈夫之力所能做到。想起初婚時心事,越發加緊勤練女兵,第三年又從女兵隊裏選出數十個聰明膽勇的少女做了心腹,跟着又往碧龍洲避了兩次暑,孟雄對她早已由愛生畏,話出必行。後在無意之中救了王、時二人,爲了對頭勢力大大,孟雄見省城將軍和許多大官均已驚動,實在無法隱瞞,再三和鳳珠商量,方始將人送走。官府方面原是紙老虎,屢次派了委員向其探詢,孟雄見人已走自然理直氣壯,夫妻二人同時出面,並請來人查看全寨,鳳珠答話更是巧妙得體,來人問不出所以然來。孟雄夫妻接待殷勤,又送了許多重禮,非但沒有追究,反代孟雄說了許多好話,事情就此拉倒。風珠人本端正,初救王、時二人,由於一時仗義,並無他意;只爲舉目無親,難得遇到兩個漢人,又都少年英俊,文武皆通,不由一見投機,越處越好。不料少年男女日久情生,彼此雖未明言,無形中已種下情根。行前數日,鳳珠、王翼彼此竟有了一點表示。

二人去後,鳳珠自覺寂寞,對於王翼也更想念,本來雙方約定,明年碧龍洲藉着避暑相見。鳳珠雖愛王翼,身是有夫之妻,丈夫雖不如意,待她極好,又有救命之恩,只想蠻族不禁再嫁,打算守到孟雄老死再作計較。王翼也是這樣意思。雙方耐心守候,暫時原可無事。不料五虎因鳳珠見他厭惡,不令近身,除公衆相見外,連打獵都不要他跟去。中有一次,藉着行禮,又想親她手腳,鳳珠仗得丈夫寵愛,人心歸附,公然拒絕,心已愧憤。王、時二人一來,男女雙方笑語親密,又被看在眼裏,更生妒恨。曾向孟雄進讒,孟雄非但不聽,反而激怒,幾遭鞭打。惟恐鳳珠知道,和他作對,當時便難活命,因此陰謀更急。這日乘着孟雄夫婦出獵,竟勾結了兩個蠻人埋伏暗算。事也湊巧,鳳珠馬在前面,瞥見丈夫墜馬,忙即回救,見兩蠻人剛由路側衝出,手舉長矛快要刺下,一時情急,忙將身邊毒鏢連珠打去,同行女兵也用鏢矛併發,等到想起拷間真情,已全殺死,搜遍全山,並無餘黨。孟雄傷本不重,剛剛上馬,又遇兩隻猛虎撲到。鳳珠雖在一旁,因那兩虎也是同去男女蠻兵追逐,身受箭傷,由路側山坡上驚竄逃來,將人撲倒,便飛馳逃去,雖未送命,人已殘廢。

風珠想起七八年來夫妻之情,本心並不願其早死,每日盡心服侍,但又思念王翼,心情甚是矛盾,苦痛已極。孟雄先覺愛妻對王、時二人大好,走時並將牙牌信符強要了去,再一想起五虎以前所說,原有疑念;只爲愛極生畏,非但表面不敢發作,遇到鳳珠與二人通信,有什好東西便要送去時,仍是百依百隨,從未說個不字。揹人想起,空生妒憤。無奈鳳珠天生尤物,愛之過深,只一見人,滿腔妒火立時冰消。每一想起,仍是將信將疑,又不敢問。

正在難過,及至受傷殘廢,臥牀不起,日子一久,看出愛妻日常愁苦,守在旁邊,非但極少離開,連入山打獵均未走過。遇到花月良宵,想出遊玩,總命蠻女用特製軟牀擡了自己同出散心,從不孤身前往。餘者也和平日一樣,並未嫌厭自己老弱傷病,服侍照應只更周到。並還常時提起昔年遇救,自己對她憐愛體貼許多情分,往往流下淚來,不知鳳珠感他恩情太深,不忍生前離棄,以爲夫妻情深。暗忖:愛妻如有二心,那日出獵遇險,稍微延宕觀望,便遇毒手;後遇二虎相繼撲來,自己已經馬倒人傷,不是愛妻拼着奇險,連身朝虎撲去,將第二隻虎斫了一劍,撞歪了些,也必不免於死,她本人因此還幾受重傷,形勢險極。何況自己那樣愛她,毒藥毒箭均在手邊,並無絲毫防備,隨時均可殺夫而逃,怎會如此盡心?這日越想越高興,抱着鳳珠連哭帶說,竟將祖傳神箭連同幾件寶物暗中贈與風珠。次日一早並請來神巫,商計停當,命人擡出,擊鼓吹笙,召集全體寨民,命風珠暫代寨主,只等自己老死,再按寨規繼位。

鳳珠聰明機警,早就看出蠻人迷信,神巫暗中頗有威權,有時連寨主都要聽她的話。

人又貪殘,平日無事生風,稍有違忤,便假神命害人。以前好些寨民均遭慘殺,活活燒死。心雖憤恨,但知積重難返,表面敷衍,暗令心腹女兵查探她的惡跡和所鬧花巧,一面代向神巫所指罪人求情,爲之化解,先後救了許多人命。神巫兇殘成性,見害人不成,起初遷怒風珠,想用毒計陷害鳳珠手下女兵,硬說得罪神靈,非要殺死祭神不可。孟雄知那兩個女兵最得愛妻歡心,始而不肯,神巫力說奉有神命,非要二女上祭不可,否則明年便有大凶,實在無法與抗,只得去向鳳珠商請。鳳珠聞言大怒,問出神巫尚未向衆宣佈,料其膽怯情虛,知道自己威權太重,萬一堅決不允,失了威信,以後無人畏服,笑告盂雄:"你不要急,等我今夜自往神廟向神求情,如其不允,我便答應。"

孟雄覺着此舉太險,廟在亂山深處密林之內,地勢險僻,乃全寨禁地,內中養有好些毒蛇猛獸,非得神巫允許,或是春秋兩祭,從無一人敢於走進,再三勸阻。鳳珠早就派人探明神廟虛實,執意不聽,並不許盂雄同去,或是被人知道。盂雄受制已慣,風珠又說自帶兩蠻女獻與神巫,神如不允,任其明日當衆殺死,決無二言。心想這等做法不算大犯神規,只得罷了。鳳珠立率幾個心腹女兵連夜掩去。到時明月還未西沉,那神巫是個年約五旬的山女,人都當她從小便隨師父獻身與神,未嫁過人,終年在密林中過着獨居生活。廟中還有兩條把守神廟的毒蟒,每次祭神,曾有多人看見不奉神巫之命決不傷人,並有許多神怪傳說,如吞刀吐火之類;因此寨民對她奉如神明,畏之如虎,只一假託神命,無論親生兒女和多寶貴之物,隨手獻上,從不敢違。實則神巫淫兇無比,老而更甚,林中所藏珍貴之物堆積如山,並還養有幾個壯年外族蠻人,供她淫慾。仗着蠻人迷信太深,無人敢往窺探,因此爲所欲爲,無惡不作。

鳳珠早有密報,一到便發現神巫和兩個壯漢一絲不掛,正在月光之下野合,旁邊堆滿各種酒食。先想殺她,繼一想,這等野蠻風俗牢不可破,我又是個漢人,聽說以前老神巫更是兇惡,與其去掉一個又來一個,還有許多顧忌;換一次人還要損失大量財物,兇殺好些人命才能了事;何如將其制服,使知斂跡,不再害人,要強得多,本心又不願看那醜惡之事,便未上前,自帶女兵暗入神廟,將所養兩條拔去毒牙的大蟒分別在鐵籠中尋到殺死,並將平日用以害人、上面不知染過多少人血的一柄石刀,和師傳法器銅鈴中心的一粒寶石、兩粒人骨所結舍利摘下,再將一柄尖刀釘在所臥榻上,溜了回來。孟雄越想越不放心,正帶了幾個心腹蠻女拿着祖傳神箭迎來,準備神巫如與愛妻作對,便用神箭將她刺死,然後偷偷回來,作爲神袒降罰,神箭自行飛出,將其刺死,以免愛妻因護二女,受那殺身之禍。心正憂疑,忽見鳳珠和蠻女說笑跑回,大喜迎問。鳳珠不知丈夫原知神巫鬧鬼,但有許多礙難和利用之處,不能認真。爲恐害到自己身上,業已情急,但因以前利用過她,不便明做,準備無事最好,否則拼出損傷財物牲畜,另請神巫,也不使自己吃虧,已有除害之意。因恐明言犯忌,笑答:"事情已完,你不用管,也許天明前後神巫尋我商量,你須避開,不要多事;否則闖出禍來,我便受害,你願意麼?"

孟雄知她智勇雙全,本領又高,能夠化解,自極高興,連聲喜諾,回到寨中。

鳳珠便令孟雄先睡,自往靜室等候,密令心腹女兵分頭守候,並派兩個膽大的迎上前去,照着所說行事。果然天還未明,神巫便發現鳳珠所留的刀,又將兩蟒殺死,把命一般重的兩樣法器盜去,料知隱祕全被看破,始而怒發如狂,想用毒針趕來拼命,但又畏懼風珠的本領,就連兩個好夫同去也難近身,何況對方手下還有許多本領高強的女兵,此去只有送死。萬分惶急中,想起對頭那大威權本領,殺我容易。隱情又被看破,被人知道也不妨事。何況本族與別處山寨不同,寨主祕藏得有祖傳神箭,無論天大的事,神箭一出便可任性而行,因此不怕神巫爲難,遇到雙方爭鬥結仇,或有什事不可開交,寨主將箭請出,多麼有威權的神巫,哪怕當時向衆毒咒,只要寨主不被空言嚇退,便須俯首待殺。照她那樣得寵,死活全在她的手內,如何這等做法?分明暗中警告,只不與她爲難,便可講和。再想起鳳珠平日心軟寬厚,不肯結怨情形,立時醒悟,此外也實無法可想,惟恐夜長夢多,匆匆趕來。

迎頭遇見女兵,說是夫人準備香花美酒正在等她,越知所料不差。到後一看,鳳珠甚是謙和,若無其事,只說看她薄面,請神恩寬,莫將二女收去。神巫一見房中無人,忙即跪伏,哀求恕罪,只要饒她,將法器發還,從此惟命是從。鳳珠才把面色一沉,歷數罪惡,加以警告,並說:"我那女兵都是心腹,並曾折箭爲誓,不會泄漏。你那許多醜態惡跡,我並未對老王說起,只要從此洗心革面,非但饒你一死,如需財物,也可問我來討。鈴內寶石舍利均可發還,那柄石刀是你殺人兇器,卻須留此爲質。好在神要二女供獻之事乃你假造,尚未宣揚,也不傷你體面。如能暗中聽我調遣還有好處。我只不許殺害好人,別的不問。"

神巫當時驚喜,也頗感激。雙方約定之後,寨民見寨中雖然久未用人祭神,年景卻是豐收,人畜傷病更比前少。神巫因不再害人,常得鳳珠好處,也不再懷恨,反說新夫人是個福星,得到神喜,上月顯靈,吩咐在此十年之內,只要不犯神怒,無須再殺生人上祭。但是春秋兩季必須加上十牛十羊等語。鳳珠地位因此更加擡高。當日代爲寨主,全都欣喜。無如五虎狼子野心,垂涎鳳珠美色和寨主地位,見她代做寨主,妄念更深,幾次討好巴結沒有成功,圖謀更急;同時看出神巫常與鳳珠相見,寨中已好幾年未用生人祭神,生了疑心,暗令心腹查探,也將神巫隱祕得去。但因鳳珠和神巫來往頗密,不敢明來,只在暗中勾結,常時賄賂。等到雙方交厚,這才引往無人之處,許以重利,並用言語點醒,如肯合謀事成,同享富貴,否則彼此不利。神巫性本貪殘,雖被鳳珠制伏多年,因久不曾殺人立威,長年無事,已覺不耐;又因那柄石刀在鳳珠手內,怎麼好說也不肯還,只管得到許多財物,不能似前發威行兇,心甚懷恨。雙方都是惡人,一拍即合,便在暗中勾結,待機而動。

鳳珠爲了陪伴丈夫,不似以前常出走動,雖有不少女兵對她忠義,鳳珠不願誤人婚姻,年紀一長,隨時遣嫁。除貼身數十個心腹和未成年的蠻女外,因覺丈夫臥病,又無什事,不須多入服侍,又不出獵,除偶然召集訓練而外,各今回家,無事從不呼喚。下餘女兵到底年輕,主人又待得好,每日守在身旁,極少離開。寨中富足,一向安靜,鳳珠大權在握,人心歸附,本沒防到別的。丈夫一病兩三年,心又念着王翼,滿腹心事,未免疏忽。五虎自與神巫勾結,勢力漸大,好黨愈多,鳳珠一點也不知道,竟被神巫假託神水,下了毒藥。鳳珠原知是假,因見丈夫求好心切。心想一碗白水,只用敬神的香畫了兩下,連香灰也未落在水中,病人吃了可以安心,未加阻止,不料中了陰謀。

盂雄所服毒藥發作又慢,毫未警覺。等到第二日起,每日腹瀉不止,不消三日,人便衰弱不堪,夫妻二人,均知無救,相抱痛哭了一場。總算盂雄神智未昏,臨危前半夜又將祖傳神箭連幾件寶物用處仔細告知,並說:"我初意原想立你接位寨主,免受族人之欺。雖因病勢忽重,不能召集全寨的人當衆讓位,好在你已代我做了一兩年,衆人對你那樣敬愛,又有神箭祕藏手中,決可無事。你年紀輕,本應選一心愛丈夫,但你不喜蠻族,我所深知。照着寨規,你是我妻,做寨主決無話說;你如要選丈夫,卻非我同族不可。我知你對我忠實,雖愛王翼,並不叛我,如其選他爲夫,你二人均有殺身之禍,除非拼着寨主不做纔可無事。上月曾聽你說月信不來,你雖不曾生養,到底年輕,如真是孕,生下兒女,在此選夫再好沒有。如要嫁與王翼,最好等到生養之後,拿此神箭,棄了寨主,前去尋他,將來卻須將我兒女撫養成人,仗你二人之力和孟龍父女相助,奪回原位,由我兒女做寨主,死也感激你了。"

鳳珠聞言心亂如麻,一一應諾。盂雄天明身死,鳳珠隔夜早已命人召集近支有地位的同族守在外面,內有兩個老成的蠻酋並還引到病榻,由孟雄親口發令,命衆推戴鳳珠爲主。五虎也在外面,女兵密報,說他與人交頭接耳,時發獰笑,忙亂頭上鳳珠也未理會。總算事前有了防備,孟雄病勢一重,便將這幾年打發嫁人的女兵全數喊來,以防萬一。奸黨知她厲害,幾次想動、均因人心歸附,不敢冒失。鳳珠如其不想嫁與王翼,只要做上三五月寨主,定必發現奸黨陰謀,將五虎神巫幾個好黨除去,便可無事。只爲丈夫死後,覺着此時嫁人於心無愧,何況死時雙方曾經明言蠻族不禁改嫁,只要照他遺囑行事,便對得住死人。每日盤算,只等好好安葬,後事完畢,便往碧龍洲去尋王翼,對於寨主尊榮毫未放在心上。

哪知五虎垂涎多年,妄想人財兩得,先打算乘機發難,後見所結奸黨人數只有三分之一,下餘聽說鳳珠接位,到處歡聲雷動。這還不說,最厲害是本人武功極高,手下還有許多女兵。神巫和幾個老年好黨也說鳳珠勢強,既不捨將她刺死,想要得人,便須緩圖。五虎因那神箭等傳家之寶未聽孟雄夫婦提起,這東西向經寨主祕藏,無人得知,照例不許探詢,以爲孟雄老病糊塗,忘了此事,既想暗中搜尋,只將神箭尋出,立可按照祖規任性而行。又想孟雄臨終以前曾說鳳珠業已懷孕兩月,不乘此時將人得到,被她逃走,也是未來大害。暗殺較易,心又不捨。於是又想由神巫假傳神命,相助成功。神巫石刀被人拿去,把柄在人手裏,起初不敢明來,又不便明告五虎,只得設法搪塞,勸其暫緩,等到黨羽再多下手不遲。

鳳珠居然將孟雄以蠻禮厚葬,並把老和尚師徒請來,做了好些天的佛事。等到和尚走後,風珠派往小金牛寨送信報喪的人被五虎命人殺死,並與乃兄寫信,說鳳珠的壞話,打算離間,信未投到,鳳珠事忙,無暇多寫。這日夜裏,想起王翼沒有信來,派去的人也未迴轉,正在奇怪,盤算心事,忽然心神迷糊,就此睡去。醒來覺着周身冰涼,連打噴嚏,耳聽外面喊殺之聲。睜眼一看,面前除幾個貼身女兵外,還有幾個已嫁過的女兵,天還不曾亮透,門外還有兩個屍首,鼻孔裏還聞到一股臭氣,連忙縱起,驚問何故。女兵一面把兵刃暗器連同乾衣搶先取過,請其更衣,準備廝殺,一面稟告昨夜發生變故。

五虎爲首,由神巫假傳神命,並做出許多鬼神顯靈的怪跡,說鳳珠必須招一丈夫,否則不出三月必有大凶,全寨人畜均要死亡;並由神巫卜卦請示,由神指定三人,由鳳珠挑選,一個便是五虎,另兩個均是本寨近支有地位的同族,年均六七十歲。

鳳珠由前半月起便聽說各處神祖顯靈,明知神巫妖言惑衆,因想石刀現在手內,又有祖傳神箭,稍有不合,便可除此一害。心事又煩,沒有理會,不料陰謀發動,當夜先由五虎暗命心腹同黨用神巫祕製迷香,乘着夜深人靜,先將鳳珠守夜的幾個女蠻兵迷倒,準備親身上樓將人擒住,強姦之後再加威逼。一面仗着神巫之力,寨民均已受愚,照例女寨主選找丈夫又是常事,不會想到別的。等到鳳珠受迫答應,再由神巫出面裝腔作態,以假爲真,就此接位寨主。不料那些女蠻女對於鳳珠最是忠義,雖因主人寬厚大意,見夜已深,丈夫死後人心悅服,平安無事,無什機心,共只留了二人服侍。守夜的幾個又被迷倒,所居都在寨前竹樓之上,來賊不知虛實。那服侍鳳珠的兩蠻女因見主人連夜失眠,惟恐有事喊人,都在裏間房內沒有睡着。天氣又熱,內中一個偶一探頭,瞥見兩個來賊,一個手上還拿有一個吹迷香的竹筒,手持鋼刀,腰插鏢箭,私人房中。夫人樓上向例不許常人走進,又是兩個蠻子,知有變故,一個搶往前房保護,一個便由後面繞出,暗將同伴喊起,三面包圍掩將過去。

來賊也是該死,本定事完便發信號逃走,因見鳳珠房中陳設均是珍貴之物,珠寶甚多,門外被迷倒的蠻女又都美貌,又貪財,又貪色,以爲自己功勞甚大,妄想混水撈魚,掩進房中,剛將鳳珠胸前所掛一串珍珠偷到手內,打算去到外面,一人搶上一個美貌女兵,逃到下面再發信號。女兵恰由房後看見,縱將上去,大喝"有賊",揚手一刀,先將拿迷香的斫翻;另一個也被衆女兵包圍打倒。一看鳳珠昏迷不醒,另外還有幾個守夜的女兵也是橫在地上,不知人事,便向那賊拷問,問出好謀,身上並還帶有解藥。恨到急處便將那賊殺死,一面分頭救人。

因聽出好黨四面埋伏,準備大舉,只等信號一起,五虎便要帶人趕來。鳳珠素得人心,事前警覺還好應付。當夜因好黨心機周密,連日勾結的人甚多,許多不曾勾結到的此時均已睡熟,加以風珠喜靜,嫌舊寨人多雜亂,所居是所高大的樓房,四外山明水秀,花木甚多,風景雖好,人家卻是極少,金牛寨地大田多,是片大盆地,寨民分居各地,相隔頗遠。除有許多已嫁的蠻兵因不捨得主人,由鳳珠做主,各分了些田地,就在當地耕種,相隔不過半里之遙,餘者一時難於召集。神巫又與好黨合謀,勢力更盛。如發緊急信號,又恐奸黨警覺先趕了來,好些顧忌,只得分人送信,去喊附近女兵來此相助。

這時鳳珠手下只有數十個心腹女兵,人數太少,近年全體寨民都受過鳳珠訓練,互相傳授武功,已非昔比。仇敵人多勢大,先未問清解藥用法,急切問人救不醒,正在提心吊膽,萬分悲憤,忽有十幾個已嫁女兵搶上樓來,當頭一個先取冷水朝鳳珠頭上潑去,一面令衆女兵如法施爲,並將餘藥點燃,朝鼻孔薰去,不到半盞茶時人便醒轉。

原來好黨深知女兵厲害,不易打動,所居又在鳳珠左近,便向他們丈夫勾結,用心已非一日。內有多人竟爲所愚,準備到時內應。因五虎嚴令,不到時機不許泄露,直到當夜得到好黨密令,快要起身,內有幾個女兵人最機警,看出丈夫半夜不睡,有的並在準備兵器,心中生疑,問出真情,全都憤激。一面把丈夫管住,責以無良,一面通知同伴匆匆趕來,將人救醒。因那些女兵都是貌美膽勇,寨民得她爲妻認爲幸事,個個寵愛,被牀頭人一逼,十九悔悟,隨同行動,紛紛趕來保護。內中也有幾個貪功貪利,不聽妻子之勸,各行其事,去往賊黨報信的。等到這裏,人還不曾救醒,五虎神巫已率好黨大舉進攻,幸衆女兵受過訓練,連男帶女也有三百餘人,樓前地勢又好,雙方動手沒有多時,鳳珠人也救醒。

問完經過,始而急怒交加,一尋石刀業已不見,料是前夜神巫來此討好,不知怎會被她發現藏處,乘機偷去。幸而那枝神箭是個鑲有寶石的半段銅箭頭,長才數寸,丈夫死前再三囑咐,一旦遺失便有殺身之禍,一直放在貼身錦囊之內,未被偷去。匆匆換好乾衣,趕往樓前一看,雙方惡鬥方酣,猛一轉念,奸黨無非想做寨主,我就此讓位,去尋心上人;等生了兒女再作打算,豈不是好,何苦多傷人命?忙即走往平臺之上,命把守崖坡的女兵用弓箭鏢矛註定下面,傳知敵人命人上樓講和,互相停手,不許再打,否則便發信號,召集全寨的人,各憑人心所向拼一死活。

五虎等奸黨見陰謀未成,惟恐鳳珠就此成仇,當衆宣佈罪狀,吉凶難料,聞言正合心意。先還不敢自去,後來神巫狡猾,又料石刀偷回,鳳珠不敢殺她,上樓講和。風珠提出讓位無妨,但是當夜動手的人無論男女,均要好黨折箭爲誓,只許發往碧龍洲爲奴,永遠不許傷害,從此小金牛寨便歸自己管轄,與老寨脫離。身邊的人連同衣糧等物均要帶走,不許作梗。五虎還想連人留下,不料神巫得了鳳珠賄賂,只要放她好好起身,願將寨中所藏珠寶金銀送她一半,業已當面折箭爲誓,巴不得能夠成功,便向五虎暴跳,說:"你不是我相助,哪有絲毫指望?我只和夫人一起,你們一個休想活命!"最後鳳珠又命人傳話,稍有違背,便將全樓所藏珠寶金銀貴重之物一火而焚,然後與他決一死戰。五虎被迫無法,勉強答應,照樣立下重誓。

鳳珠也是一時疏忽,以爲豺狼不可同居,急於起身,忘了神巫利令智昏,雙方均未想到假託神靈選婿之事,匆匆商量,全體寨民也紛紛趕到。好黨原有準備,一面命人分頭告知,說請夫人招選丈夫,來此請命,不料與女兵發生誤會,傷了數人,如今夫人業已答應十日之外再行取決。不過思念老王,心中傷感,打算帶了女兵出山遊玩,並令五虎代爲寨主。等她回來,選好丈夫,擇日成婚。蠻人愚蠢迷信,早經神巫暗中傳佈三個應入選的未來丈夫由她挑選,五虎年紀最輕,人又能幹多力,以爲鳳珠看中了他,竟被哄信。鳳珠急於往外尋人,也未多說,只當衆宣佈要出山一遊,在自己未回以前由五虎暫代,幾時回山,便須退位,別的全部未說。一面命女兵把住樓前,不許好黨入門,只將幾個老成公正的人喊到樓前囑咐了幾句,匆匆進了一點飲食,備好乾糧。自帶貼身數十個女兵和必須的衣糧兵器,以及送與盂龍父女的禮物,先不說起身時候,只將神巫和有限幾個好黨留下,以備交代,並告衆人,思念老王,心中悲苦,自己說走就走,無須奏樂歡送。

等人遣散,候到黃昏將近,一切暗中準備停當,馬也餵飽,一聲下令,衆女兵早就整裝待命,立將行李放向馬上,分別騎了上去,同抄小路捷徑往小金牛寨進發。不料五虎早在暗中密令死黨埋伏小金牛寨人口危崖一帶,業已先到,本人尚在左近,等人一走,立將神巫喊下,說:"你假傳神命,夫人一去不歸,如何交代?"神巫這纔想起寨民都當鳳珠是大福星,昨夜又曾動手,一旦陰謀泄漏,衆人知她被迫逃亡,必不甘休;方纔又曾折箭爲誓,心慌情急,轉向五虎求教。五虎冷笑說道:"夫人萬走不得,我們雖曾折箭爲誓,只說好好放她起身,不與作梗,並未說到別處。我已命人埋伏中途,如肯照我所說,作爲全寨的人請她回來,成婚之後再出遊玩,我二人只在暗中指揮,不要上前,有什相干?"神巫被迫無法,只得依了,一同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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