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人言左道非真術,只恐其中未得傳;
若是得傳心地正,何須方外學神仙。
那王則正在草廳上看軍馬,說話之間,只聽得有人高叫道:“你們在此舉事謀反麼?”王則驚得心慌膽落。擡頭看時,只見一個人,生得清奇古怪,頭戴鐵冠,腳穿草履,身上着皁沿緋袍,面如囗[口巽]血,目似怪星,騎着一匹大蟲,逕入莊來。仙姑道:“張先生!我與王都排在此議事,你來便來,何須大驚小怪。”先生跳下大蟲,喝聲:“退!”那大蟲望門外去了。先生與仙姑施禮,王則向先生唱了喏,先生還了禮,坐定。仙姑道:“張先生!這個便是貝州王都排,後五日你們皆爲他輔助。”先生對王則道:“貧道姓張名鸞,常與仙姑說都排可以獨霸一方。貧道幾次欲要與都排相見,恐不領諾,不敢拜問。仙姑如何得王都排到此?”仙姑道:“我使永兒去貝州衙前用些小術,引得都排到此。方欲議事,卻遇你來。”先生道:“不知都排幾時舉事?”仙姑道:“只在旦夕,待等軍心變動,一時發作,你們都來相助舉事。”事由未了,只見莊門外走一個異獸入來。王則看時,卻是一個獅子,直至草廳上盤旋哮吼。王則見了又驚又喜,道:“此乃天獸,如何凡間也有?必定我有緣得見。”方欲動問仙姑,仙姑喝道:“這廝既來相助都排,何必作怪,可收了神通!”獅子將頭搖一搖,不見了獅子,卻是一個人。王則問仙姑道:“此人是誰?”仙姑道:“這人姓卜名吉。”交卜吉與王則相見,禮畢,就在草廳上坐定。仙姑道:“王都排!你見張鸞、卜吉的本事麼?”王則道:“二人如此奢遮,不怕大事不成。”仙姑道:“須更得一人來,交你成事。”王則道:“又有何人?”正說之間,只見從空中飛卜一隻仙鶴來,到草廳上立地了,背上跳下一個人來,張鸞、卜吉和永兒都起身來與那人施禮。王則看那人時,身材不過四尺,戴一頂破頭巾,着領粗布衫,行纏碎破,穿一雙斷耳麻鞋,將些皁帶繫着腰。王則見了他這般模樣,也不動身,心裏道:“不知是甚人?”仙姑道:“王都排!這裏吾兒左黜。得他來時,你的大事濟矣。如何不起身迎接?”王則聽得說,慌忙起身施禮。左黜上草廳來,與仙姑唱個喏,便坐在衆人肩下,問仙姑道:“告婆婆!王都排的事成也未?”仙姑道:“孩兒!論事非早即晚,專待你來,這事便成。”左黜道:“今日晚了,且交王都排回去。”分付王則道:“我明日和張鸞、卜吉入貝州來替你舉事。”王則謝了聖姑姑和衆人,胡永兒領着王則離了莊院出林子來,指一條路交他回去。王則回頭看時,不見了永兒。行不多幾步,早到貝州城門頭。王則吃了一驚道:“卻不作怪!適間行了半日到得仙姑莊上,如今行不得數十步早到了城門頭。元來這一行人是異人,都會法 術,來扶助我,我必是有分發跡。”
王則當晚進城到家,一夜無話。次日是下班的日分,天明起來,吃了一驚,心裏道:“又是作怪的事!如何家裏棹凳都不見了?這一屋米從何而來?”道由未了,只見三個人從外面人來,王則看時,正是左黜和張鸞、卜吉。四個敘禮已畢,王則道:“衆位先生至此,合當拜茶,奈王則家下乏人,三位肯到間壁酒肆中飲數杯麼?”左黜道:“休言數杯,盡醉方休!”王則道:“今日是個下班日分,正好久坐。”四個人酒店樓上靠窗坐定,正飲酒之間,只見樓下官旗成羣曳隊走過。王則道:“今日不是該操日分,如何兩營官軍盡數出來?”左黜道:“王都排!你下去問看是何緣故?”
王則下樓來出門前看時,人人都認得王則,齊來唱喏。王則道:“你們衆人去那裏去來?”管營的道:“都排,知州苦殺我們有請的也!我們役過了三個月日,如今一個月錢米也不肯關與我們。我們今日到倉前,只顧趕打我們回來。”王則道:“若是恁地,卻怎的好?”管營的道:“如明日再不肯關支,衆人須要反也!”管營的和衆人自去,王則上樓來,把管營的說話對左黜說了一遍。左黜起身來道:“你快去趕上管營,交他們回來,請支一個月錢米與他們,交這兩營軍心都歸顧你。”王則道:“先生!那裏有這許多錢米?”左黜道:“你只交他們回來,我自有措置。”
王則當時來趕見管營,交他叫住許多人且不要行,都轉來與你們一個月錢米,管營聽得說,叫轉許多人都到王則門首,只見王則家裏山也似堆起米來,左黜道:“你們有請的衆人,如有氣力的,搬一石兩石不打緊,只是不要羅唣。”那有請的三三五五來搬,也有馱得一行五斗的,也有馱得兩石的。王則道:“這米只有伯來石,兩營共有六千人,如何支散得遍?”左黜道:“你休管,我包你都交他有米便了。”衆人從早飯前後搬起,直搬到晌午時候,何止搬有一萬餘石,家中尚剩下四五石。管營和若干人都來謝王則。左黜道:“王都排!今日尚早裏。你和管營說,交他去營裏告報衆人,就今日來請一個月錢。”管營見說,不勝歡喜,飛也似去報衆人來領錢。王則道:“先生!散了許多米了,如今錢在那裏?”左黜道:“我自有。”交張鸞、卜吉入裏面馱將出來;一千貫做一堆,堆得滿屋裏都是錢。堆尚未了,只見有請的都在門前,王則交他們入來搬去,搬到晚,恰好兩營人都有了。這六千人和老小,那一個不稱讚道:”好個王都排!誰人肯將自己的錢米任意交人搬去?但有手腳快有氣力的,關了三個月錢米安在家裏,煩惱甚的!”當日左黜、張鸞、卜吉散完了錢米,別了王則自去,約到明日又來。
王則次日正該上班日分,五更三點人州衙前伺候知州升廳。這個知州姓張名德,滿郡人罵道:
“崎羅裹定真禽獸,百味珍羞養畜生!”這知州每日不理正事,只是要錢。當日坐在廳上,便喚軍健王則。王則在廳下唱喏道:“請相公臺旨。”知州道:“王則!我聞你直恁地豪富,昨日替我散了六千人請受錢米,似此散與他們,何不獻來與我?”王則不敢說是分三人變化出來的,只得勉強應諾。方欲動身,只見階下兩個人,身穿紫襖,腰繫勒帛,唱個喏,稟道:“告相公!倉裏不動封鎖,不見了一廒米!”那知州吃了一驚,正沒理會處,只見管庫的出來稟道:“告相公!庫裏不動封鎖,不見了一庫錢!”知州道:“是了!是了!王則!我倉裏失去了來,庫裏失去了錢,你家又沒倉庫,如何散得六千人錢米?”交獄卒取一面長枷來,當廳把王則枷了,交送下獄去與司理院好生勘問。這張大尹只因把王則下獄,有分交:自己身首異處,連累一家老小死於非命,貝州百姓不得安生。直待朝廷起兵發馬,剪除妖孽,克復州郡。正是:
貪污酷吏當刑戮,假手妖人早滅亡。
畢竟知州惹出甚禍事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