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

  阿莱司卡在前面那辆车上对我喊道:“准备好了,请吧!”

  风雪的势头来得很利害,我向前弯着身体,两手拉着大衣领儿,才勉强迎着狂风吹得乱飞的雪走了几步,走到前面那辆车旁。那时候我原来那个车夫已经坐在空车中间,看见了我,就脱下自己的帽子来,不料风竟很狂暴地把他的头发一根根吹直起来,便问我要酒钱。他真没想到我能够给他,即使我婉转拒绝,也绝不会惹怒他。他向我道了谢,戴上帽子,一边对我说:“老爷,上帝保佑,再见吧!”一边拉着缰绳,离开我们,走了。意格拿司卡随即摇起全身,叱喊着马。于是马啼声,铃声,叱喊声,混杂在一起,代替了风吼声,因为在停车的时候,风声最响。

  自从搬到这辆车上后,我一时睡不着觉,而以观察那个新车夫和几匹新马为消遣。意格拿司卡坐在那里,露出十分勇敢的样子,不住地跳跃着,屡次用鞭子抽打那几匹马,嘴里还要呼喝叱骂,又时常跺着脚,爬上前去,整理辕马身上时常乱绞在一起的绳子。他身材不高,身段也很合适。短裘上面还穿着一件不系带子的驼毛大衣,这件大衣领子上的毛,几乎全已脱光,他的头颈很光滑;他的鞋不是毛靴,却是皮靴;帽子又很小,他时常把它拿下来,不停地整理,耳朵仅被头发遮掩着。在他一切举动里,不但可以看出他的劲力,还可以看出他想激发自己力气的愿望,车儿走得越远,他就跳得越高兴,脚跺得越利害,同我和阿莱司卡越说得多。我看他很害怕丧失自己的精神头,因为他的马虽然都很好,可是道路却越来越难走,并且那些马已经显出不大愿意行走的样子,连那又大又好的辕马都踬跌了两次,心里一害怕,往前一撞,几乎把脑袋撞在铃上。风雪刮得这样利害,看着实在可怕;马儿已经疲乏了,道儿越发显得艰难了,我们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已经不期望能够走到驿站,就是觅到一住宿之地,也就了不得了。但是铃儿依旧很自然,很高兴地响着,意格拿司卡依旧很勇敢,很美丽地喊着,仿佛节假日正午在乡间大道上赶车一样,叫人听着又奇怪,又发笑,——至于那最使人想着奇怪的,就是我们竟总是很勇敢地向前走。意格拿司卡装着假嗓在那里唱曲,唱得声音很高,在间断的时候还夹之以呼啸的声音,听着不由得令人毛骨悚然。

  正在走得异常高兴的时候,忽然那个出主意的人说:“喂,喂!意格拿司卡,为什么这样干嚷!停一下!”

  “什么事情?”

  “站……一下……子!”

  意格拿司卡把车子停住了。那时候万籁皆绝,只听见风吼的声音,雪还是旋转着,打进车里来。那个出主意的人走到我们这里来。意格拿司卡就问他:“什么事情?”

  他道:“什么!去哪里呢?”

  “谁知道呢!”

  “腿都冻了。你这都在忙些什么?”

  “我在赶路啊。”

  “你也下来看一看那边摇晃的东西——也许是卡尔梅克人的游牧场。那个地方也许可以烤暖我们的腿。”

  意格拿司卡一边说:“好啦!你把马拉住了。”一边就向着所指的方向走去。

  出主意的人对我说:“总要下去走一走,望一望,才能找见道路;何必这样傻头傻脑地跑着!把那些马弄得出了这么多汗!”

  意恪拿司卡去了很长时间,还没有回来,我很替他担心,害怕他会迷路。在他走的这段时候,那个出主意的人总用自信和安闲的口气和我说话,他说在风雪时应该怎么赶车,说不如把马放松些,随它走,反而能够到目的地,有时也可以用天上的星星来做路标,他又说如果他在前面走,现在早就到驿站了。

  后来意格拿司卡慢慢地回来了,一步步走得很艰难,膝盖几乎没在雪中。那个人就问他:“唔,怎么样,有吗?”

  意格拿司卡叹着气答道:“有固然是有,也看见游牧场了,却还是不认识。我们现在大概是向波洛尔郭夫司基别墅附近走呢。应该往左走。”

  出主意的人开始说:“有点细碎的尘埃!这就是我们的游牧场,在哥萨克村后面。”

  “我觉得不是!”

  “我这样一望,就知道是的;不是它,便是塔梅衰夫司哥。应该往右走,便能走到大桥那里——一共有八俄里路。”

  意格拿司卡很忧愁地说:“我已经说过不是了!因为我已经看过了!”

  “喂,兄弟!还有其他车夫呢!”

  “什么车夫,你自己看去。”

  “我去看什么!我很清楚呢。”

  意格拿司卡生气起来,竟不答理他,跳上车子又往下赶路了。

  他越走,精神越焕发,依旧时常跺着脚,把靴桶里积着的雪倒掉,还对阿莱司卡说:“你看,走了这些路,靴子里积着这么多雪,怎么能暖和呢!”

  我则打算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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