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霧在小沙丘周圍上空彌漫,霧濃得連最初的光都無法把它驅散,人在四步之外就互相看不見,樹枝都淹沒在這濃重的蒸氣裡。
「確實像有鬼似的!」下士喊道。
「我信。」弗朗索瓦先生應道。
「然而,應該抱這樣的希望:在幾個小時以後,當烈日當頭時,這些霧最終會散開,人們就可以放眼邁勒吉爾的方向。因此,只有耐心等待,比任何時候都要節約不可能再生的食物,應該吃一部分,可事實上,只夠吃兩天了。至於口渴,從「泰爾」腳下取上來的鹹水,好歹可以解解渴。」
三個小時就這樣過去了。嘈雜聲漸漸地小了。一陣大風吹起,吹得樹枝沙沙作響,有幫忙的太陽,毫無疑問,這厚重的一團霧不久就會散開了。
這團渦狀霧終於開始變得稀薄,樹也顯露出樹枝的骨架,而用骨架這個詞是對的,因為那兒只有死樹,既無一個果實,也沒一片葉子。後來,霧被一股風徹底吹到西邊去了。
於是,邁勒吉爾就暴露在廣闊的空間裡。
它的表層,由於這鹽沼湖底的沉降,它有一部分已經淹在水裡,而一條寬五十來米的水帶圍著「泰爾」。在那邊,在較多的地方,又出現一層鹽霜。然後,在低窪地,在長長的、其凸起部分保持乾燥的多沙平原中間,水反射著太陽的光芒。
阿爾迪岡上尉和工程師把目光轉向地平線,然後德沙雷先生說:
「肯定發生了一些大的地震現象……鹽沼底部下沉,下層土中的水層湧入鹽沼……」
「那麼,當到處都沒有路向走前時,應該出發,立即出發!」上尉說。
所有人都從自己的位置下來了,可當時他們都被這可怕的場面驚呆了。
向北面兩公里的地方,出現了一群來自東北方向的動物,拼命地逃竄。近百隻猛獸和反芻動物,獅子、羚羊、盤羊、和水牛等,向傑里德以西逃命,他們準是由於共同的恐懼而聚到一起的,這種恐懼不管強者還是弱者都要摧毀,這些驚慌失措的動物,只想逃避傑里德的四足動物的潰敗所引起的危險。
「那麼那邊到底出什麼事了?」下士反覆問。
工程師對這個問題也無言以對。
一個北非騎兵當時喊起來:
「這些野獸是向我們這邊來嗎?」
「怎麼逃呢?」另一個說。
這時,獸群離這裡不到一公里了,並以飛快的速度靠近。但是,牠們在瘋狂的逃跑中似乎並沒有發現在「泰爾」上避難的這六個人,牠們朝偏左方向跑,最終消失在渦狀塵埃中。
另外,按照阿爾迪岡上尉的命令,他的夥伴都睡在樹腳下,就是為了不被發現。當時,他們看見數千隻鳥張開翅膀逃向邁勒吉爾邊緣地帶時,大群火烈鳥也逃向遠方。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皮斯塔什下士不停地問。
下午四點鐘,這種罕見的大批逃難現象的起因,很快就真相大白了。
在東邊,流質層開始向鹽沼表面拓展,多沙的平原立即全部被淹沒,但只有淺淺的一層水。鹽霜逐步消失,直到目力所及的遠端,形成一個大湖,映照著太陽光。
「是海灣之水可能湧入邁勒吉爾嗎?」阿爾迪岡上尉問。
「我不再懷疑,」工程師回答,「我們聽到的嘈雜聲,來自一次地震……地面就產生劇烈的震蕩,由此導致邁勒吉爾地基的下沉,可能包括傑里德的整個地區……在加貝斯脊狀隆起斷裂後,海水將淹到邁勒吉爾!」
這樣的解釋想必是對的。人們就處在地震現象的跟前,而它的重要性還被道破了。由於這些地震的效果,撒哈拉海有可能自己形成,它的廣大,是魯代爾上尉做夢都未曾夢到的。
此外,一次新的嘈雜聲在遠處又響起來,擴散到空間。它不僅穿過地面,而且不斷擴大的聲音在空氣中傳播。
突然,東北角塵土飛揚,從塵煙中閃出一隊騎馬的人,像飛速逃命的野獸那樣逃跑。
「阿迪亞爾!」阿爾迪岡上尉喊道。
對!圖瓦雷克的頭子,既然他的同夥與他飛快地逃,這是為了逃避他身後湧現的魔鬼般的漩渦,這漩渦向整個鹽沼展開。
自野獸過去兩小時後,太陽不一會兒就不見了。在大水不斷上漲的情況下,「泰爾」──作為這個新形成的海洋中的小島,難道不是向阿迪亞爾提供的唯一避難處嗎?
圖瓦雷克人和阿迪亞爾距「泰爾」只有一公里,他們肯定看到了,他們就向它狂奔過來。他們能夠趕在湧浪之前到達「泰爾」嗎?這樣的話,從昨夜就躲在小島樹叢中的逃跑者又會怎麼樣呢?
但是水上漲得更快了,成了真正潮湧的激流,激浪連續不斷,帶著不可抗拒的力量,其速度之快,哪怕最好的馬也無法超過它。
那時,上尉及其同伴是這可怕的場面的見證人:這近百人被湧浪捲入白色泡沫中。隨後,這橫七豎八的騎手和馬就消失了,在黃昏最後一抹餘光時分,大家只能看到一些屍體被大浪捲向邁勒吉爾以西。
這一天,當太陽走完了它一晝夜的行程時,它是從海平線上落下去的!……
對於逃跑者來說,這是多麼可怕的一夜啊!雖然一開始他們碰到過猛獸,接著又碰到圖瓦雷克匪幫,但他們就怕在這避難處遭受大水的沒頂之災。
但是,離開那裡是不可能的,他們恐懼地聽到,水在這充滿破浪聲的黑夜裡慢慢上漲……
這一夜大家想像著,在強勁的東風鼓動下,浪花翻滾聲不絕於耳。天空中迴蕩著無數海鳥的鳴叫聲,這些海鳥現在展翅翱翔在邁勒吉爾的海面上。
天又亮了。上漲的水並沒超過避難處的最高處,真好像達到自己的最高點了,把鹽沼灌得滿滿的。
滄海表面上乾乾淨淨。逃跑者的處境似乎令人心灰意冷。他們的食物今天就吃光了,而且在這荒涼的小島上無法弄到。逃走嗎?用什麼工具呢?用這裡的樹造個木筏,用它逃走?但是,怎樣砍樹呢?……後來即使有了這木筏,他們能靠這裡常有的可怕的風來推動它嗎?它不會被人都無法抵抗的海流又推回邁勒吉爾寬廣的岸邊嗎?……
「從這裡脫身將十分困難,」阿爾迪岡上尉向鹽沼那邊看了看之後說。
「嗨!我的上尉,」下士應和著,「但是是否有人到這裡救咱們?……我們不知道……」
一天過去了,情況還是沒變化,像拉爾薩一樣,邁勒吉爾變成了一個湖,這是肯定的。如果運河的斜坡在各處潰敗,大水要擴展到什麼地方呢?
奈夫塔和其它鎮在地震現象或隨之而來的湧浪中不會被淹嗎?最後,災難會擴散到整個傑里德地區,乃至加貝斯灣嗎?
然爾,晚上接近了,而在早飯吃過後,阿爾迪岡上尉和他的同伴就再也沒有吃的了。他們在「泰爾」上站穩腳跟的同時就發現了,樹枝上沒有任何果實,只是枯樹。沒有一隻鳥,甚至連一個鳥窩也沒有,牠們從側面飛過,不在這個小島上棲息。哪怕能吃一隻椋鳥解斷腸之苦,也沒有。如果說新海水裡會碰到幾條魚,那算皮斯塔什白說了。其次是口渴,既然這層水現在已摻進海水裡,怎麼能解渴呢?
可是,快到七點半,在太陽即將隱沒時,向東北方眺望的弗朗索瓦先生,用一種驚奇的語調說:
「一縷煙……」
「一縷煙?……」皮斯塔什下士大聲問。
「是一縷煙,」弗朗索瓦先生又說一遍。
所有人的眼睛都轉向所指的方向。
沒錯,這確實是一縷煙,風把它向「泰爾」吹壓過來,大家已經相當分明地看到它。
逃跑者說不出話了,生怕這縷煙會消失,怕船從來的地方向別的地方開走,遠離「泰爾」。
這樣,工程師作的解釋就是正確的!他的預見就實現了。
在二十六至二十七日間,加貝斯灣的水,已經遍布傑里德東部地區的地面!從此,既然船肯定可以沿著貫穿鹹水湖和鹽沼這條水路航行,那麼小沙洲和邁勒吉爾就有連繫了。
二十五分鐘後,這條船就顯出身影,大家已看到它的煙囪出現在地平線上,然後船體又顯出來,第一艘來往於新湖的船!
「信號!……寄信號!」一個騎兵說。
阿爾迪岡上尉怎樣在這個小島上的狹窄的頂點顯示有逃跑者在呢?小丘的高度能讓船隊看見嗎?這條進入視野的船還處在東北方兩公里多的地方嗎?
況且,短暫的黃昏之後就是黑夜,天黑了,很快就不能看到煙了。
於是,一個北非騎兵禁不住失望地大叫:「我們迷路了!……」
「救命……救命!」阿爾迪岡上尉說,「天一黑,我們的信號就看不到了,將看到黑夜了!」
他又補充說:
「把樹點著……點火……」
「是,上尉!」皮斯塔什肯定地喊,「把樹點著!它們會像火柴一樣發出光來。」
頃刻,火鐮打起火光,樹枝落了一地,堆在樹幹腳下,火苗起來了,燒著了上面的樹枝,發出耀眼的光亮,驅散了小島四周的黑暗。
「要是他們看不到我們這熊熊大火,這條船上的所有人就是瞎子!」下士喊道。
可是,這一堆樹枝燃著的大火不能持續一個多小時。所有乾木頭很快燒盡了,當最後一束光熄滅時,他們不知道船是否靠近「泰爾」了,因為它沒用炮聲表明它來了。
現在,漆黑的夜籠罩著小島。時間在流逝,逃跑者聽不到任何汽笛聲、螺旋槳的轟鳴聲和船槳激水聲。
當東方露出魚肚白時,當「切紅心」用力吼叫時,皮斯塔什叫起來:
「它在那兒……它在那兒!」
下士並沒弄錯。
一艘船頂上飄揚著法國國旗的兩千噸小船停在那兒。當這個無名小島上燃起火焰時,指揮官改變了方向,繞到西南方向。但是出於謹慎,當小島的火焰熄滅後,他在深水處拋錨過夜。
阿爾迪岡上尉及其戰友呼喊起來,很快就聽到了回應的聲音,他們在一艘划過來的小艇中,辨出維埃特和中士長的聲音。
這是「伯納希爾」號突尼西亞小噸位護衛艦。六天前才抵達加貝斯,它是第一個大無畏地航行在新海洋中的船。
幾分鐘後,小艇靠在曾拯救過逃跑者的小島腳下,上尉趕忙把中尉摟在懷裡,中士長也被摟進皮斯塔什下士的懷裡,而「切紅心」則跳到牠主人的脖子上。至於弗朗索瓦先生,尼科爾好不容易才認出這個滿臉長鬍子的人,當然登上「伯納希爾」號的第一件事,對弗朗索瓦先生來說,就是刮鬍子。
這就是四十八小時前發生的事,事情是這樣的:
一次地震剛剛改變加因斯灣和邁勒吉爾之間整個傑里德東部地區。加貝斯的脊狀隆起斷裂後,二百多公里長的地面塌陷,小沙洲灣的水湧入足以容納這些水的運河。因此,這些水不僅淹沒拉爾薩整個面積,而且淹沒了費傑─特里斯大片的低凹地。幸運的是,一些鎮,如拉哈馬、奈夫塔、托澤爾和其它鎮,並沒被淹,因為它們的位置高,在地圖上可以作為海港標出來。
至於邁勒吉爾和欣吉茲,它們已變成了中心大島。但是,即使藏非克倖免於難,至少頭領阿迪亞爾及其搶劫幫派受到湧浪的突然襲擊,直到最後完蛋。
前些天維埃特中尉試圖尋找阿爾迪岡上尉及其同伴,但白白費勁了。他搜尋了靠近三百四十七公里處工地的邁勒吉爾附近,工地上並沒見到工人們,普安塔的勘察隊等待著比斯克拉派來的護送隊,他到了奈夫塔,為了在那裡組織勘察隊穿越各個圖瓦雷克人的部落區。
但是他在那裡碰到了司機們和兩名北非騎兵,他們應該感謝一次不測事件,使他們逃脫了兩個首領的暗算。
然而,當地震時,他正在這城市裡,當大水來後,「伯納希爾」號能夠從加貝斯出發,該艦的司令來這裡尋找有關拉爾薩和邁勒吉爾的消息時,他還在那裡。
護衛艦的司令很快接受了中尉的來訪,讓他和中士長上艦了解局勢。最緊迫的是去尋找阿爾迪岡上尉、德沙雷工程師及其同伴。因此「伯納希爾」號全速前進,穿過拉爾薩後,就航行在邁勒吉爾的水面上,為了尋找它岸邊未被大水淹沒的綠洲及法爾法利亞綠洲。
可是,在邁勒吉爾水面上航行的第二天夜裡,他們被火光驚醒了,司令官決定向「泰爾」方向行駛,但是在這個新海洋裡,他的裝備不多,儘管維埃特中尉懇求,還是在天亮後與小島取得連繫,而現在,逃跑者安然無恙地在船上。
自從護衛艦接受了新旅客,就取道去托澤爾,司令官想把他們放到那裡,又從那裡,派人走快路,在他們重新進行直到邁勒吉爾邊界的考察旅行前,把情況報告給自己的長官。
這樣,當德沙雷先生及其同伴,在托澤爾下船時,阿爾迪岡上尉就又找到他的分遣隊的人員了。與他的戰友重聚,他們是多麼高興啊!
從突尼西亞來的快信提醒說,在比斯克拉找不到分遣隊。為此,普安塔及其人員又被迫返回比斯克拉,要求進行新的培訓。
就是在比斯克拉,「爭先」這位老兄,又見到「切紅心」了,這兩個朋友交換了多少滿意的表示,這就無法表述了。
這一切都往往發生在興奮的人群中,但他們總是受了有關這次洪水所引起的所有事變的過度刺激,而洪水又與新海洋最初的勘測密切相關。
突然,工程師發現他對面一個陌生人,用自己的臂肘為自己開出一條路來,他首先向他深鞠一躬,很快用很濃的外地口音對他說:
「我是榮幸地對德沙雷先生,對他本人說話嗎?」
「我認為是對的……」德沙雷先生回答。
「那麼好,先生,我榮幸地通知您,這是根據當面交給當事人的代理權真正正式的證書,該證書有法國海外公司所在地、上訴一審法庭庭長先生的簽名確認,簽有:法國駐突尼西亞總駐紮官的仲裁決定執行書。在空白處有以下批注:記錄二百頁,反面空格十二,收到三.七五法朗,包括十生丁,簽名模糊。我是上述公司清理人的受託人,擁有全權,尤其是當名譽受損時,有調停的權力。──上述權利確實是正式認可的。您不用驚奇,先生,既然按所任職務起作用,我以他們的名義向您交待:由該公司進行的工程,您已立此使用的保證。」
在充分流露,並逐步湧出的喜悅中,自從他又見到他的同伴,以及看到他的事業如此神奇的方式完成,這位如此冷峻、如此有條理、如此有自制力的人,在最困難的情況下,只一會兒,又變成了過去被冠名為令人快樂的人,在中心法院,他──同年晉升的少校,責備他的大學一年級學生有一位老者的狂熱。他用一種愛開玩笑的口吻,對他的談話對象說:
「全權的受託人先生,顧問朋友說:寧願您採取撒哈拉海的行動。」
在舉行慶祝活動期間,他繼續上路了,他開始估計新工程的預算了,這些工程預算大概已經列入當天他想交給公司行政部門的報告中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