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發現彷彿是晴天霹靂。誰能料想到會發生這樣的計算錯誤?巴比康不願意相信。尼卻爾重新檢查他的數字。數字完全正確。至於公式,誰也無法懷疑它的正確性,他又重新檢查了一遍,拋射體達到沒有引力的地方必須具有的初速,仍然是一萬六千五百七十六米。
三位朋友互相對看了一眼,一言不發。根本談不上吃早飯了。巴比康咬緊牙關,皺起眉頭,痙攣地攥起拳頭朝外望。尼卻爾抱著膀子,仔細核對他的數字。米歇爾.阿當在自言自語:「你瞧這些科學家!他們幹不出別的事來!我情願出二十個皮阿斯特讓我跳下去,把劍橋天文台連同裡面所有騙人的數字都砸個稀巴爛!」
尼卻爾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馬上告訴了巴比康。
「哎呀!現在已經是上午七點了,」他說。「也就是說我們已經走了三十二個小時。我們已經走過了一半的路程,可是據我所知,我們還沒有開始墜落哩!」
巴比康沒有回答。但是,他瞧了船長一眼,拿起羅盤測量地球的角度。接著,他又透過底部的舷窗,進行非常正確的觀察,因為拋射體表面上完全靜止不動。他抬起頭來,擦去臉上的汗珠,在一張紙上寫了幾個數字。尼卻爾知道主席打算利用地球直徑計算舷窗和地球的距離。他急躁不安地望著他。
「對!」他過了一會兒才大聲說,「是的,我們還沒有墜落!我們離開地球已經五萬多法里了!如果拋射體的初速只有一萬一千米,它在半路上就會停止前進,我們現在已經超過了這個地方!我們一直在上升!」
「顯而易見,」尼卻爾回答,「我們必須得出一個結論:在四十萬磅烈性炸藥推動下,我們的初速一定超過了原來要求的一萬一千米。我的根據是,我們只消十三分鐘就遇到離地球二千多法里運行的第二個衛星。」
「這個解釋很可能是正確的,」巴比康補充說,「因為拋射體排出隔層裡的水以後,突然減輕了很大的重量。」
「完全正確!」尼卻爾說。
「噢!正直的船長,」巴比康叫道,「我們得救了!」
「好吧,」米歇爾.阿當安安靜靜地說,「既然得救了,咱們該吃早飯啦。」事實上,尼卻爾並沒有弄錯。幸虧拋射體的初速超過了劍橋天文台所要求的速度,儘管如此,劍橋天文台的數據仍然是錯誤的。
三位旅行家受了一場虛驚之後,現在坐在飯桌旁,開始愉快地吃早飯了。他們不但胃口好,話鋒也很健。他們比「代數事件」以前還要信心十足。
「為什麼我們不能成功?」米歇爾.阿當說了一遍又一遍,「為什麼我們不能到達目的地。我們已經動身了。路上不會有絆腳石。我們的航路是自由的,比一條和大海搏鬥的船或者一隻和狂風搏鬥的氣球的航路還要自由!既然船隻可以任意航行,氣球可以任意上升,為什麼我們的拋射體不能到達預定的目的地?」
「一定能夠到達,」巴比康說。
「哪怕是為了美國人民的榮譽也應該如此,」米歇爾.阿當接著說,「世界上只有美國人民能夠完成這樣的事業,只有他們能夠產生一個巴比康主席!哎!我想起來了,既然現在再也不要擔驚受怕,我們恐怕又要感到無聊了吧?」
巴比康和尼卻爾作了一個不以為然的手勢。
「我早已預料到這種情況了,朋友們,」米歇爾.阿當接著說。「你們只會閒談。可是我有象棋、跳棋、紙牌、骨牌可以給你們使用!只缺少一張彈子檯!」
「什麼?」巴比康問,「你連這些小玩意兒也帶來了?」
「當然囉,」米歇爾回答,「這倒不是單單為了給我們消愁解悶,而是為了豐富月球人的咖啡館生活,這個意圖總是可以稱讚的吧?」
「我的朋友,」巴比康說,「如果月球上有人的話,月球人要比地球上的人類早出現幾千年,因為誰也無法懷疑這個天體比我們的天體更古老。既然月球人比我們早幾千年,如果他們的大腦組織也和人類一樣的話,也許他們早已發明了我們已經發明的和甚至幾個世紀以後才發明的東西。他們沒有什麼可以向我們學習的,可是我們卻什麼都要向他們學習。」
「什麼話!」米歇爾回答,「你以為他們也有像菲迪亞斯〔註:古希臘的雕刻家、畫家和建築師,被公認為最偉大的古典雕刻家。雅典人。其著名作品為世界七大奇蹟之一的宙斯巨像和巴特農神殿的雅典娜巨像。〕、米開朗基羅或者拉斐爾〔註:十六世紀義大利畫家。〕那樣的藝術家嗎?」
「正是這樣。」
「也有像荷馬、維吉爾、彌爾頓、拉馬丁、雨果那樣的詩人嗎?」
「那當然。」
「有像柏拉圖、亞里斯多德、笛卡兒、康德那樣的哲學家嗎?也有像阿基米得、歐幾里得、帕斯卡、牛頓那樣的科學家嗎?」
「我可以發誓。」
「好啦,巴比康朋友,如果他們和我們一樣,甚至比我們還要有本事的話,那麼月球人為什麼不設法和地球連繫?他們為什麼不發射一個月球人的拋射體到我們地球上來呢?」
「誰對你說他們沒有這樣做過呢?」巴比康嚴肅地回答。
「而且事實上,」尼卻爾補充說,「比我們還要便當,理由有兩個,一、月球的引力比地球小五倍,發射拋射體比較容易;二、他們只消把拋射體送到八千法里高空就行了,而不是八萬法里,這樣只需要十分之一的發射力量。」
「所以,」米歇爾接下去說,「我再說一遍:他們為什麼沒有這樣做?」
「我也再說一遍,」巴比康反駁他,「誰對你說他們沒有這樣做過?」
「什麼時候做的?」
「幾千年前,在地球上還沒有人類的時候。」
「炮彈呢?炮彈在哪裡?我只要看看炮彈!」
「我的朋友,」巴比康回答,「我們的地球六分之五的面積被海洋覆蓋,因此我們就有理由假設,如果月球人真的發射了拋射體,也可能沉到大西洋或者太平洋海底去了。要麼就被埋藏在大地的裂口裡,因為當時的地殼還沒正式定型哩。」
「我的老巴比康,」米歇爾回答,「你倒善於對答,我佩服你的智慧。不過,我有一個對我有利的假設,那就是:月球上的人類雖然比我們古老,比我們聰明,也許他們還沒有發明火藥呢!」
這時候,狄安娜也參加了他們的談話,牠汪汪地叫起來了。牠在要求牠的早飯。
「哎呀!」米歇爾.阿當說,「咱們只顧辯論,把我們的狄安娜和衛星全忘了!」
他立刻給這條母狗端來了一盆美味的飼料,牠狼吞虎嚥地舔個精光。
「你看,巴比康,」米歇爾說,「我們應該把這個拋射體變為諾亞方舟,把我們豢養的動物每一種帶一對到月球上去!」
「應該這樣做,」巴比康回答,「不過地方不夠。」
「好吧!」米歇爾說,「稍微擠一擠就行了!」
「事實上,」尼卻爾說,「不論是牛、母牛,還是公牛,所有這些反芻類在月球大陸上都對我們很有用。不幸的是,我們不能把這節車廂變為馬廄或者家畜棚。」
「可是,」米歇爾.阿當說,「我們至少可以帶一頭驢子,只要一條小毛驢就行了,這種又有勇氣又有耐性的牲口,連老西萊努斯〔註:古代神話中的森林之神,善於歌唱和預言。〕也很喜歡騎牠;我也喜歡這種可憐的驢子!牠們是最不受大自然優待的動物。牠們不但活著的時候挨揍,死後還要挨揍呢!」
「這是什麼意思?」巴比康問。
「哎呀!」米歇爾說,「因為鼓都是驢皮做的嘛!」
巴比康和尼卻爾聽他說得這麼荒唐,禁不住哈哈大笑。
但是他們快樂的朋友的叫聲使他們停了下來。後者在彎著身子瞧衛星的狗窩,他抬起頭來說:「很好!衛星再也不會生病了。」
「啊!」尼卻爾哼了一聲。
「是的,」米歇爾又說,「牠死了。」他接著又用為難的可憐口氣說:「這一來可就麻煩了!我可憐的狄安娜,我擔心你在月球大陸上沒法傳宗接代了!」
事實上,不幸的衛星的傷勢沒有養好。牠死了,真的死了。米歇爾.阿當瞧著他的朋友們,不知如何是好。
「現在出現了一個問題,」巴比康說,「我們不能把這條狗的屍體再保留四十八小時。」
「毫無疑問,」尼卻爾回答,「不過我們的舷窗是用鉸鏈連接起來的,我們可以把窗板放下來。我們可以打開一個舷窗,把它的屍體扔到空間裡。」
俱樂部主席考慮了一會兒,然後說:「是的,可以這樣做,但必須特別小心。」
「為什麼。」米歇爾問。
「為了兩個原因,你馬上就會明瞭的,」巴比康回答:「第一個原因和拋射體內部的空氣有關係,必須盡量少損失空氣。」
「我們不是可以製造空氣嗎?」
「只能製造一部分。我們只能製造氧氣,我正直的米歇爾,順便說一聲,我們必須隨時注意我們的裝置,不要讓氧的供給量超過限度,因為過多的氧氣能夠引起嚴重的心理混亂。但是,我們雖然能夠製造氧氣,可是不能製造氮氣,這是一種介質,雖然我們的肺不能吸收它,但是不能讓它損失。如果打開舷窗,氮氣會很快地逸出去的。」
「唉!只消一會兒工夫,把可憐的衛星扔出去就行了,」米歇爾說。
「好,但動作必須快。」
「那麼,第二個原因呢?」米歇爾問。
「第二個原因是,不應該讓外面的嚴寒侵入拋射體,不然的話,我們就會被活活凍死。」
「可是外面有太陽……」
「太陽能夠給我們的拋射體加熱,它能夠吸收陽光,但是太陽不能給我們現在在其中飛行的真空加熱。凡是沒有空氣的地方,只有擴散的光線,沒有溫暖,同時,凡是太陽照射不到的地方,就又黑暗,又寒冷。如果有一天太陽熄滅了,地球在星光照射下也會這樣寒冷的。」
「這一點倒不用擔心,」尼卻爾說。
「誰知道呢?」米歇爾.阿當說。「再說,即使太陽沒有熄滅,說不定地球會離開太陽呀!」
「啊哈!」巴比康說,「米歇爾倒有許多新的見解!」
「在一八六一年,」米歇爾說,「我們不是已經知道地球曾經穿過一顆彗星的尾部嗎?我們可以假定彗星的引力比太陽的大,那麼,地球就會變成它的衛星,被它帶到那麼遙遠的地方,以至太陽光對地球表面不再產生任何影響。」
「事實上,這倒是可能的,」巴比康回答,「不過,即使發生這樣的事,地球的移位很可能不像你設想的那樣可怕。」
「為什麼?」
「因為,在我們的地球上,冷和熱總是要保持平衡的。有人曾經計算過,如果地球被一八六一年的彗星捲走,在它離太陽最遠的地方,它承受的熱力恰好是月球的十六分之一,即使用最大的透鏡把這種太陽光集中在焦點上,也不能產生可以感覺到的熱度。」
「怎麼樣?」米歇爾說。
「請你等一下,」巴比康回答。「他們另外還計算過,在近日點,也就是說在離太陽最近的地方,地球所承受的熱力等於夏天的兩萬八千倍。但是,在這種溫度下,地球的物質都要化為玻璃似的溶液,水也要化為蒸氣,於是就會在地球外層形成極厚的雲霧,這樣就會降低地球過高的溫度。於是遠日點的寒冷和近日點的熱度就會互相抵消,說不定地球的平均溫度還是可以忍受的。」
「不過,行星空間的溫度估計有多少度?」尼卻爾問。
「以前大家都認為溫度非常低,」巴比康回答。「根據計算,有人估計要在零下幾百萬度。後來米歇爾的一個同鄉,法國科學院一位有名的科學家傅立葉〔註:一七六八─一八三〇,法國數學家、物理學家,提出傅立葉級數,並將其應用於熱傳導理論與振動理論。〕推翻了這個數據,重新作了一個比較正確的估計。據他說,空間的溫度絕不會低於零下六十度。」
「嘿!」米歇爾咕噥了一聲。
「和在梅爾維爾島〔註:加拿大北極群島主要島嶼之一。〕或者在勒利揚斯要塞測量到的北極地區溫度不相上下,」巴比康接著說,「也就是說大約攝氏零下五十六度。」
「最後還需要證明,」尼卻爾說,「傅立葉的估計是不是錯誤。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另外一位法國科學家普耶先生估計空間的溫度在零上一百六十度。我們馬上就可以進行確認。」
「現在還不能,」巴比康回答,「因為太陽光直接照射在我們的溫度計上,相反的,溫度會非常高。不過到達月球以後,我們就可以在月球輪番更替的十五天的黑夜裡,從從容容地進行這個實驗,因為我們的衛星也是在真空裡運行的。」
「可是你所說的真空是什麼意思?」米歇爾問,「是不是絕對真空?」
「絕對沒有空氣的真空。」
「在絕對真空裡,沒有什麼東西代替空氣嗎?」
「有。以太,」巴比康回答。
「啊!以太是什麼?」
「以太,我的朋友,是一種無法稱量的原子的密集,據關於分子物理學的著作說,這種原子不但體積小,而且彼此相隔非常遙遠,正像空間的天體之間的距離一樣。然而它們的距離卻在三百萬分之一毫米以下。正是這種原子通過它們每秒鐘四百三十兆次的振動,才產生光和熱,但是它們的振幅卻只有四至六萬分之一毫米。」
「你們一開口總是千兆萬億的!」米歇爾.阿當嚷嚷起來了,「可是它的振幅,又有誰去測量過、計算過!所有這些數字,巴比康朋友,都是那些科學家製造出來的,只不過是聳人聽聞,其實什麼意義也沒有。」
「總得用數字來說明呀……」
「可以不用。最好用比較法。一兆不能說明什麼問題。可是一比較就什麼問題都清楚了。比方說,你應該對我說:天王星的體積比地球大七十六倍,土星大九百倍,木星大一千三百倍,太陽大一百三十萬倍,下邊我就說不清楚了。因此,我喜歡比較,甚至很喜歡《雙重的列日人》的古老的比較法,他會傻乎乎地告訴你:太陽好比一個直徑兩英尺的大南瓜,木星是一個橘子,土星是一個小蘋果,海王星是一顆黑櫻桃,天王星是一顆大櫻桃,地球是一粒豌豆,金星是一粒小豌豆,火星是一根大頭針針頭,水星是一粒芥子,至於天后星、穀神星、灶神星、智神星,那不過是幾粒普通的沙子罷了。這樣說,至少能夠讓人知道是怎麼回事!」
米歇爾.阿當對那些科學家和他們毫不留情地開列的一串串天文學數字宣洩了一陣子以後,三個人於是給衛星舉行葬禮。其實只要把牠扔到天空裡就行了,水手們也是這樣把死者的屍體扔到海裡。
不過,正像俱樂部主席叮囑過的那樣:動作必須快,盡量不使空氣受到損失,因為空氣的流動性很大,容易很快地流到空間的真空裡去。右舷窗大約三十公分,當所有的螺栓都旋下以後,滿懷憂傷的米歇爾已經準備好把他的狗送入空間。鉸鏈舷窗在強大的槓桿(只有這種槓桿能夠克服內部空氣對牆壁的壓力)的壓力下剛開了一條細縫,衛星就被扔到外面去了,只有很少一點空氣逸入空間,這個工作完成得那麼出色,以至以後巴比康再也不會為清除拋射體內的垃圾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