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以前,一个闲步的印第安人到我的邻舍一位著名律师家中兜卖篮子。"你们要买篮子吗?"他说。口答是"不,我们不要"。"什么!"印第安人出门叫道,"你们想要饿死我们吗?"看到他的勤劳的白种人邻居,生活得如此富裕——因为律师只要把辩论之词编织起来,就像有魔术似的,富裕和地位都跟着来了——因而这印第安人曾自言自语:我也要做生意了;我编织篮子;这件事是我能做的。他以为编织好篮子就完成了他的一份,轮下来就应该是白种人向他购买了。他却不知道,他必须使人感到购买他的篮子是值得的,至少得使别人相信,购买这一只篮子是值得的,要不然他应该制造别的一些值得叫人购买的东西。我也曾编织了一种精巧的篮子,我并没有编造得使人感到值得购买它。在我这方面,我一点不觉得我犯不着编织它们,非但没有去研究如何编织得使人们觉得更加值得购买,我倒是研究了如何可以避免这买卖的勾当。人们赞美而认为成功的生活,只不过是生活中的这么一种。为什么我们要夸耀这一种而贬低别一种生活呢?
发现市民同胞们大约是不会在法院中,教堂中,或任何别的地方给我一个职位的了,我只得自己改道,于是我比以往更专心地把脸转向了森林,那里的一切都很熟识我。我决定立刻就开业,不必等候通常的所谓经费了,就动用我手上已经有的一点儿微薄的资财吧。我到瓦尔登湖上去的目的,并不是去节俭地生活,也不是去挥霍,而是去经营一些私事,为的是在那儿可以尽量少些麻烦;免得我因为缺乏小小的常识,事业又小,又不懂得生意经,做出其傻甚至于凄惨的事情来。
我常常希望获得严格的商业习惯;这是每一个人都不能缺少的。如果你的生意是和天朝帝国往来的,你得在海岸上有个会计室,设在某个撒勒姆的港口,确定了这个就够了。你可以把本国出品、纯粹的土产输出,许多的冰、松木和一点儿花岗石,都是本土本乡的地道产品。这一定是好生意。亲自照顾一切大小事务;兼任领航员与船长,业主与保险商;买进卖出又记账;收到的信件每封都读过,发出的信件每封都亲自撰写或审阅;日夜监督进口货的卸落;几乎在海岸上的许多地方,你都同时出现了似的;——那装货最多的船总是在泽西岸上卸落的;——自己还兼电报员,不知疲倦地发通讯到远方去,和所有驰向海岸的船只联络;稳当地售出货物,供给远方的一个永不满足的市场,既要熟悉行情,你还要明了各处的战争与和平的情况,预测贸易和文明的趋向;——利用所有探险的成果,走最新的航道,利用一切航海技术上的进步;——再要研究海图,确定珊瑚礁和新的灯塔、浮标的位置,而航海图表是永远地改而又改,因为计算上有了一点错误,船只会冲撞在一块岩石上而粉碎的,不然它早该到达了一个友好的码头了。此外,还有拉?贝鲁斯的未知的命运;——还得步步跟上宇宙科学,要研究一切伟大的发现者、航海家、探险家和商人,从探险家饭能和腓尼基人直到现在所有这些人的一生,最后,时刻要记录栈房中的货物,你才知道自己处于什么位置上。这真是一个辛苦的劳役,考验着一个人的全部官能,——这些赢利或损失的问题,利息的问题,扣除皮重的计算问题,一切都要确实数字,非得有全宇宙的知识不可啊。
我想到瓦尔登湖会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不但因为那铁路线和贮冰的行业;这里是有许多的便利,或许把它泄露出来并不是一个好方针;这是一个良好港口,有一个好基础。你不必填没那些好像涅瓦河区的沼泽;虽然到处你都得去打桩奠基。据说,涅瓦河要是涨了水,刮了西风,流来的冰块可以把圣彼得堡一下子从大地的表面上冲掉的。
鉴于我这行业是没有通常的经费先行交易的,所以我从什么地方得到凡是这样的行业都不能缺少的东西呢,也许不容易揣测吧。让我们立刻说到实际问题上来,先说衣服,我们采购衣服,常常是由爱好新奇的心理所引导的,并且关心别人对它的意见,而不大考虑这些衣服的真实用处。让那些有工作做的人记着穿衣服的目标,第一是保持养身的体温,第二是为了在目前的社会中要把赤身露体来遮盖;现在,他可以判断一下,有多少必需的重要工作可以完成,而不必在衣橱中增添什么衣服。国王和王后的每一件衣服都只穿一次,虽然有御用裁缝专司其事,他们却不知道穿上合身衣服的愉快。他们不过是挂干净衣服的木架。而我们的衣服,却一天天地跟我们同化了,印上了穿衣人的性格,直到我们舍不得把它们丢掉,要丢掉它们,正如抛弃我们的躯体那样,总不免感到恋恋不舍,要看病吃药作些补救,而且带着十分沉重的心情。其实没有人穿了有补钉的衣服而在我的眼里降低了身份;但我很明白,一般人心里,为了衣服忧思真多,衣服要穿得入时,至少也要清洁,而且不能有补钉,至于他们有无健全的良心,从不在乎。其实,即使衣服破了不补,所暴露的最大缺点也不过是不考虑小洞会变成大洞。有时我用这样的方法来测定我的朋友们,——谁肯把膝盖以上有补钉的,或者只是多了两条缝的衣服,穿在身上?大多数人都好像认为,如果他们这样做了,从此就毁了终身。宁可跛了一条腿进城,他们也不肯穿着破裤子去。一位绅士有腿伤,是很平常的事,这是有办法补救的;如果裤脚管破了,却无法补救;因为人们关心的并不是真正应该敬重的东西,只是关心那些受人尊敬的东西。我们认识的人很少,我们认识的衣服和裤子却怪多。你给稻草人穿上你最后一件衣服,你自己不穿衣服站在旁边,哪一个经过的人不马上就向稻草人致敬呢?那天,我经过一片玉米田,就在那头戴帽子、身穿上衣的木桩旁边,我认出了那个农田主人。他比我上一回看见他,只不过风吹雨打更显得憔悴了一些。我听说过,一条狗向所有穿了衣服走到它主人的地方来的人吠叫,却很容易被一个裸体的窃贼制服,一声不响。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啊,没有衣服的话,人们将能多大程度地保持他们的身份?没有了衣服的话,你能不能在任何一群文明人中间,肯定地指出谁最尊贵?斐斐夫人在她周游世界,从东到西的旅行中,当她非常地接近了亚洲的俄罗斯,要去谒见当地长官的时候,她说,她觉得不能再穿旅行服装了,因为她"现在是在一个文明国家里面,那里的人民是根据衣服来评价人的"。即使在我们这号称民主的新英格兰城中,只要有钱穿得讲究住得阔绰,具有了那种偶然的因素,他就受尽了众人的敬仰。可是,这些敬仰着的众人,人数真多,都是异教徒,所以应该派遣一个传教士前去。话说回来,衣服是要缝纫的,缝纫可是一种所谓无穷无尽的工作;至少,一个女人的衣服是从没有完工的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