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小說史略

  中國“小說”的名目,最初見於《漢書·藝文志》:“小說家者流,蓋出於稗官。街談巷議、道聽塗說之所造也。孔子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是以君子弗爲也’;然亦弗滅也,閭里小知者之所及,亦使輟而不忘,如或一言可採,此亦芻蕘狂夫之議也。”

  觀此小說之名目實起於漢,而其實在漢以前,中國已不乏小說,但形式未成,只能稱之爲小說的先驅罷了。這一時期是神話傳說時期。

  第一節神話傳說時期

  無論何種民族,當太古矇昧之時,皆有神話之傳說:印度如此;希臘如此;中國也是如此。但太古的時候,我們民族都居住在比較缺乏天惠的黃河流域,少清秀的山水,多寬廣的平原,所以中國自古便以農立國,《漢書·食貨志》上說:“……自神農之世,耕木爲耜,揉木爲耒,耒耜之利,以教天下,而食足。”在五穀沒有蕃殖的時候,所謂“不毛之地”,所以必用數倍人力,去開闢經營。賈誼說:“嘗聞之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飢;一女不織,或受之寒”,於此便可想見當時生活的艱難了。此時民風樸質,崇尚實際,只逐逐於日常生活,排斥空洞的理想。蓋沉思冥想必於餘裕之暇。這時神怪之說很少,況且孔子又平生不道神怪,其教人專在修身治國平天下,注重實際的方面,那些幽玄深奧、荒唐不稽之傳說,皆極力排斥,不但小說沒有發達的機會,就是從前存留在雜家中的神話,也漸漸消滅。按古來神話,多集成於詩說,然後有幽玄的小說,孔子既極端排斥神話,那末中國古代小說不發達,豈不是當然的嗎?

  但是我們翻開諸子的書,那斷片的神話,存留的還不少,如《莊子》裏的“鯤鵬之對話”、“蝸角上之爭”、“姑射神人”等。及《列子》裏的“愚公移山”、“夸父追日”、“龍伯國之大人”,這都是神話——小說的先驅。他如《楚辭·天問》篇,王逸的序說:“天問者,屈原之所作也。屈原放逐,仿徨山澤;見楚有先王廟,及公卿祠堂,圖畫天地,山川神靈,琦瑋譎詭,及古聖賢怪物行事,因書其壁,呵而問之,以泄憤懣,瀉愁思”,這於小說也極有關係。又《山海經》也是於後世小說極有影響的,李白作《清平調》,裏頭所用的“瑤池”,“羣玉山”——相傳羣玉山西王母所居——這些神話的傳說,都出於《山海經》。

  中國神話傳說時期,起於太古,終於兩漢,到漢時已是小說成立時期了,下面分述兩漢六朝、唐宋元明清各代之小說。

  第二節兩漢六朝小說

  A項漢代小說

  《漢書·藝文志》載小說十五家,共千三百八十篇:

  伊尹說二十七篇

  鬻子說十九篇

  週考七十六篇

  青史子五十七篇

  師曠六篇

  務成子十一篇

  宋子十八篇

  天乙三篇

  黃帝說四十篇

  封禪方說十八篇(武帝時)

  待詔臣饒心術二十五篇(武帝時)

  待詔臣安成未央術一篇

  臣壽周紀七篇(項國圉人,宣帝時)

  虞初周說九百四十三篇(河南人氏武帝時云云議後出)

  百家百三十九卷

  右列小說十五家,千三百八十篇,自伊尹說至黃帝說九篇,系彙集上代的傳說,辭多迂怪,意亦淺薄,以下五家皆漢代之作,就中以虞初周說爲最精,可爲後世小說之祖。虞初之事,就《漢書》注說:“虞初,河南人,武帝時,以方士侍郎,隴黃車使者。”應劬曰:其說以周書爲本,師古曰:“史記雲:虞初,洛陽人,即張衡《西京賦》‘小說九百,本自虞初’者也。”

  觀此,虞初乃方士,兼明醫術,得武帝之寵,乘駿馬,着黃衣,爲甘肅黃車使者,其書名曰《周說》,系集周代的傳說而匯之。當此之時,漢興百年,武帝承文景二帝富厚之後,徵匈奴於漠北,開西域南夷的交通,漢家威信震於四方,武帝既深嘗富貴安榮的極味,慾望未滿,因之求長生不死之情頗切,因信神仙方士之說,重用方士,於是李少君,少翁等,爭以神怪之說進,以邀寵幸。虞初亦是等方士之一人,其書亦系收集神仙奇怪之說,然此所謂街談巷議,道聽途說者流之所作,隨起隨滅,不傳於後世。

  此外漢魏叢書中,所收集兩漢六朝小說主要者,略述一二:

  (1)《神異經》一卷舊本題東方朔撰(四庫全書提要小說家類)。

  東方朔,與虞初同時人,博識雄辯,得武帝寵幸。《漢書·論贊》說:“朔之詼諧,逢占射覆,其行事浮淺,行於衆度,童兒牧豎,莫不眩耀,而後世好事者,原取奇言怪語附著之朔。”《漢書·藝文志·雜家》中載東方朔之作二十篇,惜今不傳,今僅存此《神異經》,及《海內十洲記》二種。

  《神異經》爲晉之張華注,但世或謂《神異經》詞華縟麗或保六朝人士之所作,張華之注亦屬僞託——見《四庫全書提要》。《隋書·經籍志》則載系東方朔作,張華注,故此書無論如何,總系隋以前人作。

  至於此書之內容,全學《山海經》,述四方之事,頗怪誕不經,其後唐之詩人,多於此中取材,如:“東荒山中,有大石室,東王公居焉,長一丈,頭髮皓白,人形獸面而虎尾,載一黑熊。左右顧望,恆與一玉女投壺,每投千二百矯,設有入不出者,天爲之噫噓,矯出而脫誤不接者,天爲之笑。”

  《玉女投壺》,徐陵之《玉臺新詠》曾引用,其後唐李白之《樑甫吟》亦曾引用:

  “我欲攀龍見明主,雷公砰訇震天怒。帝旁投壺多玉女,之時大笑開電光,倏爍晦暝起風雨,閶闔九門不可通,以額控關閽者怒。”

  他如《東荒經》中之《不孝鳥》,多寓教訓之意,其辭曰:——

  “不孝鳥,狀如人身:犬毛,有齒,豬牙,額上有文曰‘不孝’,目下有文曰‘不慈’,鳥上有文曰‘不道’,左脅有文曰‘愛夫’,右脅有文曰‘憐婦’,故天立此異畀,以顯忠孝也。”

  (2)《海內十洲記》一卷舊本題漢東方朔撰(《四庫全書提要》小說家類)。

  所謂十洲: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長洲,元洲,流洲,生洲,鳳麟洲,聚窟洲,此十洲都是人跡稀到之處,相傳東方朔乃異人,能知十洲之所在,及其中所產物等,因詳舉以答漢武之問,因成此書。

  (3)《漢武故事》一卷舊本題漢班固撰(《四庫全書提要》小說家類)。

  (4)《漢武內傳》一卷(同上)。

  此兩書乃記錄漢武宮中的逸事遺聞。武帝初即位的時候,確是英邁之主,晚年頗迷信神仙妖妄之說,寵遇迂怪之方士。《史記·孝武本紀》所載關於神仙之奇聞,及《漢書》中的《封禪書》,及《郊祀志》等所載,實小說家好材料,《漢武故事》,及《內傳》兩書,實據此修飾敷衍而成。

  《漢武故事》內載神君下降事,茲錄其一節曰:“初霍去病微時,數自禱於神君,神君乃見其形,自修飾,欲與去病交接,去病不肯,及責之曰:‘吾以神君清潔,故齋戒祈福,今欲爲淫,此非神明也。’因絕不復往,神君亦慚。去病疾罵,上令爲禱於神君。神君曰,‘霍將軍精氣少,壽命弗長,吾嘗欲以太一精補,可以延年。霍去病不曉此意,遂見斷絕,今病必死,非可救也。’去病竟薨。”

  《漢武內傳》則記武帝迎西王母於宮中事,茲節錄之:“到七月七日,乃修除宮掖,設坐大殿,以紫羅薦地,燔合和之香,張雲錦之幃,燃九光之燈,列玉門之棗,酌葡萄之醴,宮監香果,爲天宮之饌。帝乃盛服立於階下,敕端門之內,不得有妄窺者,內外寂謐,以候雲駕。到夜二更之後,忽見西南如白雲起,鬱然直來,徑趨宮庭。須臾轉近,聞雲中簫鼓之聲,人馬之響,半食頃,王母至也。懸投殿前,有似鳥集,或駕龍虎,或乘白麟,或乘白鶴,或乘軒車,或乘天馬,羣仙數千,光耀庭宇。既至,從官不復知所在,唯見王母乘紫雲之輦,駕九色斑龍,別有五十天仙,側近鸞輿,皆長丈餘,同執彩旄之節,佩金剛靈爾土,戴天真之冠,鹹住殿下。王母唯扶二侍女上殿,侍女年可十六七,服青綾之衫,容眸流盼,神姿清發,真美人也。王母上殿東向坐,著黃金褡裾,文采鮮明,光儀淑穆;帶靈飛大綬,腰佩分景之劍。頭上太華髻,戴太真晨嬰之冠,履元橘鳳文之鳥。視之可年三十許,修短得中,天姿掩藹,容顏絕世,真靈人也。下車登牀,帝跪拜問。寒暄畢,立,因呼帝共坐。帝面南,王母自設天廚,真妙非常,豐珍上果,芳華百味,紫芝葳蕤,芬芳填樏,清香之酒,非地上所有;香氣殊絕,帝不能名也。又命侍女更索桃果,須臾以玉盤盛仙桃七顆,大如鴨卵,形圓青色,以呈王母。母以四顆與帝,三顆自食,桃味甘美,口有盈味,帝食輒取其核。王母問帝,帝曰:‘欲種之’。母曰:‘此桃三千年一生實。中夏地薄,種之不生’。帝乃止於坐上。酒觴數遍,王母乃命諸侍女,王子登彈八琅之趝,又命侍女董雙成吹雲和之笙,石公子擊昆庭之全,許飛瓊鼓震靈之簧,婉凌華拊五靈之石,範成君擊湘陰之罄,段安香作九天之鈞,於是衆聲澈朗,靈音駭空,又命法嬰歌元靈之曲……”

  此中所載之西王母乃一神仙美人也。而《山海經》所載則虎齒豹尾之疫病神,究竟孰是,殊不可考。

  (5)《別國洞冥記》四卷舊本題漢郭憲撰(《四庫全書提要》小說家類)。

  此本四卷,實集六十則之零聞瑣語而成。郭憲自序有曰:“……漢武帝明俊特異之王,東方朔因滑稽浮誕以匡諫,洞心於道教,使冥跡之奧,昭然顯著……”等語。則此書之作意,可得而知了。

  郭憲字子橫,剛正忠直,不應王莽之招,王莽欲殺之,憲因逃匿海濱,光武時出仕,以直諫忤旨,時有“關東觥觥郭子橫”之語。而此書文辭豔縟,或雲系六朝人所假託。

  (6)《飛燕外傳》一卷舊本題漢伶玄之撰(《四庫全書提要》小說家類存目)。

  此書乃述漢成帝之皇妃趙飛燕與其妹合德爭寵事。

  (7)《雜事祕辛》一卷不著撰者名氏(《四庫全書提要》小說家類存目)。

  此書乃記述後漢桓帝之後懿德皇后事,文辭奇麗,委曲盡致,但不免穢褻之譏。

  (8)《吳越春秋》六卷漢趙譁撰。

  (9)《越絕書》十五卷漢袁康撰,同吳平校定。

  此二書記吳越之興亡關係史傳之事,爲後世演義小說之濫觴,元曲多引用此中故實。

  B項六朝小說

  六朝的小說,多取材於神仙道術,是因佛教東來的影響。蓋佛說之入中國,始於後漢(世傳漢明帝永平七年佛法始入中國)。魏晉以後名僧輩出,經典之翻譯甚多。梁武帝時,達摩大士到中國,武帝沈約等都歸依三寶。又北魏之胡太后亦篤信神佛。所以南北朝佛法橫流,其勢滂渤。漸漸浸染於讀書人腦中,小說中遂不能不帶佛說的色彩。其間最著名的小說,略如下列:

  《拾遺記》十卷秦王嘉撰(《四庫全書提要》小說家類)。

  王嘉乃苻秦之方士,此書從第一卷,到第九卷,皆錄述庖犧神農五帝,歷三國而至於晉,其中之奇談珍聞。第十卷乃載崑崙山,蓬萊山等之傳說。全仿郭憲的《洞冥記》,皆荒誕妖妄之說,固不足信,然文章豐豔富麗,則不可掩沒。

  《搜神記》八卷舊本題幹寶撰(《四庫全書提要》小說家類)。

  幹寶,東晉時人,博覽強志,以才名聞,元帝時召爲著作郎,著《晉紀》三十卷,世稱良史,其所作之《搜神記》、寫古今之神癨,靈異,人物變化等共二十卷(或謂三十卷,但汲古閣毛氏《津逮祕書》中,只載二十卷篇目,漢魏叢書中僅載八卷,或其後散佚,亦未可知),以示劉胟,劉胟稱爲鬼之董狐。此書事柄古雅,文字簡潔,實六朝小說中之巨擘。書中多佛法、慈悲、輪迴等傳說,對於時代精神,表現十足。例如燕惠王墓上之狐狸化爲二少年,及終南山之道士徐啓玄過王大夫之宅門,見怨氣沖天,爲解苰冤結。他如豬精化少女,到李文書房通殷勤等,極富趣味,開後世《聊齋志異》之源流。茲將其中最富佛教意味的作品,節錄一段如下

  “彭蠡湖側,有鄉人李進勍者,以販彭蠡湖魚爲業,常以大船,滿載其魚於金陵,及維揚肆中,積有年矣。一旦復販魚於金陵,夜泊三山之浦。其夕風靜波澄,月色如晝。進勍乃步於岸側,聞船內有千萬人誦經聲,勍驚而異之。伺聽於岸,其音清亮非常。勍即登舟察之,乃船內魚耳。進勍曰:‘由我鄙見,販易衆士,輪迴之身,不可測也。’因悉放魚於江中。臨放魚時言曰:

  ‘諸魚既各通靈,他日某若困苦,敢希方便垂恩矣。’由是改業販鬻荻薪。數年之間,大作竹筏,載薪於金陵貨之。未到間,值大風吹溺竹筏,一時沉沒,唯進勍墮於江中不溺,足下如有所履,俄而吹風浮竹數竿,至於進勍身側,進勍扶此竹,而稍獲其濟。乃見大魚數百頭於進勍足下乘之,及有竹頭,共拽竹而行,於時到於洲,乃得登岸。回顧諸魚,各已散去。至夜不得渡江,即棲於洲上,將更深矣,進勍即獨坐愁苦,兩淚迸灑,嗟身之蹇躓,一至於茲。忽見荻叢碎罅中光茫然,進勍即以手摸之,獲金二斤,乃袖於懷中,愁悶頓息。俄見一人者,白衣向波心涌立,謂進勍曰:‘朝來得存性命及獲金,乃於前者所放諸魚,今各報子恩也。’言訖不見,待旦即有魚數十頭,又曳一葉舟來,橈棹俱備,進勍因得及岸而歸矣。餘嘗覽佛書見論十天子報恩,何異於是乎?(《搜神記》卷五。)

  《搜神後記》二卷……舊本題晉陶潛撰(《四庫全書提要》小說家類)。

  《異苑》十卷宋劉敬撰(同上)。

  《續齊諧記》一卷樑吳均撰(同上)。

  《述異記》二卷舊本題樑任窻撰(同上)。

  右《異苑》,《續齋諧記》,《述異記》三書,皆寫神怪荒誕之事,《異苑》收於《津逮祕書》中,及《漢魏叢書》中,《述異記》系零片之作,《四庫全書提要》謂其文,大抵剽竊諸小說而成,說是後人僞託,非任窻所作。

  《還冤志》一卷隋顏之推撰(《四庫全書提要》小說家類)。

  顏之推初仕樑爲湘東王參軍,後奔北齊,領中書舍人,善於文字,號爲稱職,齊亡入周,爲御史上士,隋開皇中,太子召爲學士。顏之推篤信佛法,其著《顏氏家訓》之《歸心篇》,盛說因果之理,此書上自春秋,下迄晉宋,列舉事實,以證報應之說。但其文古雅,異於小說體之冗濫,然報應勸戒之說,不免淺薄之譏。

  此外如《西京雜記》,《博物志》,《世說新語》,《高士傳》,《神仙傳》,《枕中書》,《金樓子》,《華陽國志》,《佛國記》,《洛陽伽藍記》,《水經注》,《荊楚歲時記》,皆極好的小說材料。

  第三節唐代小說

  唐自太宗平定了各地割據的小國,前後三百餘年,故文化也有從容發展的機會。唐代之文學如詩如散文,皆盛極一時。小說亦隨一般文學共同發達。從前漢魏的小說,皆系神仙之議,及斷片的宮闈祕事遺聞。至於唐代之小說,雖然也是短篇的,但皆系述一人一事者。並且作家如元稹,陳鴻,楊巨源,白行簡,段成式,韓翭等,誠所謂人材濟濟,大都皆下第不遇之秀才,藉仙俠,豔情之作,以吐胸中不平之感憤。故敘事新奇,言情悽惋,文辭典麗,風韻富裕,有一唱三嘆之妙。洪容齋說:

  “唐人小說,不可不熟,小小情事,悽惋欲絕,洵有神遇而不自知者,與律詩可稱一代之奇。”

  雖然此時代之小說,無論如何卓絕,要不外爲文人之餘業,酒前飯後之談助,較之李杜之詩,韓柳之文,誠不可同日而語。其實後世之戲曲小說,多取材於唐代之傳奇小說,如有名之《西廂》,《琵琶》等皆是。其在文學上的位置,正未遑多讓呢。

  據《四庫全書提要》,唐代小說可分三類:

  (1)敘述雜事;

  (2)記錄異聞;

  (3)綴輯韻語。

  但此種區別,尚欠明白,槐翁因改爲左三類:

  (1)別傳關於一人一事之逸事奇聞(如傳奇小說);

  (2)異聞瑣語憑空之怪談奇說;

  (3)雜事史外之餘談,虛實摻半,以補實錄之缺。

  茲更由別傳,劍俠,豔情,神怪四種細別,《唐人說薈》中之小說:

  (一)別傳(史外之逸聞)

  (1)《海山記》,(2)《迷樓記》,(3)《開河記》,(4)《李衛公別傳》,(5)《李林甫外傳》,(6)《東城父老傳》,(7)《高力士傳》,(8)《梅妃傳》,(9)《長恨歌傳》,(10)《太真外傳》。

  (二)劍俠(俠義男女之武勇談)

  (1)《虯髯客傳》,(2)《紅線傳》,(3)《劉無雙傳》,(4)《劍俠傳》。

  (三)豔情(佳人才子豔事)

  (1)《霍小玉傳》,(2)《李娃傳》,(3)《章臺柳傳》,(4)《會真記》,(5)》遊仙窟》。

  (四)神怪(神仙釋道之怪談)

  (1)《柳毅傳》,(2)《杜子春傳》,(3)《南柯記》,(4)《枕中記》,(5)《非煙傳》,(6)《離魂記》

  第一項別傳

  《海山記》韓翭撰(唐代叢書)

  《迷樓記》同上

  《開河記》同上

  右三種皆關於隋煬帝之逸事,但文辭鄙俚,或系宋人之依託,其故實唐代詩人多取爲詩材,李商隱之《詠隋宮》曰:

  “紫泉宮殿鎖煙霞,欲取蕪城作帝家。玉爾土不緣歸日角,錦帆應是到天涯。於今腐草無螢火,終古垂楊有暮鴉。地下若逢陳後主,豈宜重問後庭花。”

  《海山記》起筆系記煬帝即位之事,其中敘造長安之西苑,及江都之離宮,以至被弒,次第敘之。《迷樓記》爲煬帝往年沉迷女色,命名匠項升造迷樓,曲房小室,幽軒短檻、窮極奢侈。《開河記》爲煬帝將遊幸江都,命麻叔謀等開運河,開河時往往遇見古人陵墓,奇事極多,記載詳盡。

  《李衛公別傳》,無名氏撰

  此篇系寫衛國公李靖微時,遇龍母于山中,代其行雨事。

  《虯髯客傳》張說撰(唐代叢書)

  此篇敘李靖以一布衣謁司空楊素,共談國事。素姬紅拂慧眼識李靖,因夜投靖寓,約同歸太原,途中遇一異人即虯髯客,爲之援手,贈金銀財寶,囑靖與紅拂,好助李世民,共圖大業。己則南行至扶餘國,殺其主而自立。

  《李林甫外傳》無名氏撰(唐代叢書)

  李林甫乃天寶時之宰相,爲人險詐,時人謂之爲“口蜜腹劍”。本篇乃敘李林甫遇一道士,告之說:“爾本有仙緣,若能爲僧,可以白日昇天,否則當有二十年宰相之份。”林甫稱願爲宰相,道士因囑林甫好積陰德而別。及林甫爲宰相,頓忘道士之言,橫行無忌。但佛仍護之,卒打退安祿山五百衆銅頭鐵額之陰兵,云云。

  《東城老父傳》陳鴻撰(唐代叢書)

  當玄宗時鬥雞之風盛行,賈昌(東城老父)少年時,以善鬥雞,邀玄宗寵愛,稱“神雞童”,時人爲之歌曰:

  “生幾不用識文字,鬥雞走馬勝讀書。賈家小兒年十三,富貴榮華代不如。能令金距期勝負,白羅繡衫隨軟輿。父死長安十里外,差夫持道挽喪車。”

  又李白之《古風》內有一首寫賈昌之聲勢:

  “路逢鬥雞者,冠蓋何輝赫,鼻息幹虹霓,行人皆怵惕。”

  洪容齋曾批此篇曰:“讀此傳,玄宗全盛,儼然在目,至昌一段去國失籠,尤足寓悽感也。”

  由此看來此傳對於當時社會享樂的頹廢,表現盡致了。

  《高力士傳》郭蔔撰(唐代叢書)

  《梅妃傳》同上

  《長恨歌傳》同上

  《太真外傳》同上

  右四篇乃記玄宗皇帝宮闈之祕事,實好史料。高力士乃玄宗之忠僕,固正人君子,恪勤盡忠,玄宗盛時常侍左右,承貴妃之歡。天寶之亂,從玄宗至蜀,備嘗艱辛。後玄宗還京師,賊臣李輔國擅權,陷之流巫州。後玄宗肅宗崩,力士哀痛病發,歿時七十九歲。

  《梅妃傳》,乃載玄宗之寵姬江采蘋之事。開元中高力士使閩粵,見採蘋之麗色,選充宮庭,極邀寵幸。時長安之大內、大明、興慶之三宮,及東都之大內,上陽兩宮,宮人不下四萬,自得梅妃,帝視其餘宮人如塵土。妃善屬文,性淡泊,愛梅花,故賜號曰梅妃。後楊貴妃入,梅妃失寵,貴妃復深妒梅妃,欲立除之。一夜玄宗召梅妃敘舊歡,貴妃忽闖入,因拆散。梅妃悲身之不遇,以千金贈高力士,求司馬相如,擬《長門賦》……,欲挽回天子之意。高力士畏貴妃之勢力,不敢奉命。妃自作《東樓賦》。後玄宗思梅妃,賜珍珠一斛,妃獻詩述志曰:

  “柳葉雙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污紅綃。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及安祿山之亂,貴妃縊死馬嵬,梅妃死於亂兵之手。玄宗還幸之後,懸錢百萬,搜求妃之所在,又命方士昇天入地訪妃消息,因宦者進畫容,題詩其上曰:

  “憶昔嬌妃在紫宸,鉛華不御得天真,霜綃雖似當時態,爭奈嬌波不顧人。”

  後玄宗夢見梅妃,知葬於溫泉湯池側之梅樹下,乃自制文誄之,以貴妃禮改葬。

  《長恨歌傳》,白樂天有《長恨歌》,名播遐邇,此傳事實與此歌相同,分上下二卷,唐明皇與楊貴妃之愛情,爲千古詞壇之佳話,詩人詞客多以之爲吟誦材料,亦多取爲劇本資料。元之白仁甫的《梧桐雨》雜劇,明之屠長卿的《彩毫記》,吳世美的《驚鴻記》,清之洪窻思的《長生殿傳奇》,皆本於《長恨歌》,及《太真傳》等。其中以《長生殿》爲最詳盡,《夜怨》,《絮閣》之兩出,記楊妃、梅妃爭寵事,全據於《梅妃傳》。貴妃唱曲中有“北水仙子”曰:“問問問問華萼嬌,怕怕怕怕不似樓東花更好,有有有有梅枝兒曾佔先春,又又又又何用綠楊牽繞,請請請請真心向故交,免免免免人怨爲妾情薄,拜拜拜拜辭了往日君恩天樣高,把把把把深情密意從頭繳,省省省省可自承舊賜福難消。”(絮閣)

  讀此曲,可以想見貴妃之嬌嗔和驕妒狀了。

  第二項劍俠

  唐中葉以後,藩鎮跋扈,擁兵權,藐天子,殆有獨立之勢。各蕃死士,爲暗殺之事,所謂劍俠者橫行於當世。於是關於劍俠的小說,乃應運而興,如下列:

  《紅線傳》楊巨源撰(唐代叢書)

  《劍俠傳》薛調撰(同)

  《劉無雙傳》段成式撰(同)

  楊巨源爲中唐有名的詩人,此篇是否渠所撰雖不可知,但文章爲四六豔麗之調,與《會真記》同體,則敢必其爲通達文人所撰。

  紅線是潞州節度使薛嵩家的青衣,善彈阮咸之樂,又通經史,爲嵩司文書兼內記室。當是時,承安祿山之亂後,地方騷動,潞州與其鄰魏博(直隸大名府)滑臺(河南衛輝府)兩鎮,各不相下。朝廷患之,諭三鎮互通婚姻,以弭兵禍。然魏博節度使田承嗣禍肺疾,遇熱增劇,欲並潞州,竊爲出師之備。紅線知薛嵩憂慮頗深,因請爲探虛實。乃入闈房,飾其行具再拜而行,倏忽不見,嵩乃返身閉戶,背燭危坐,飲酒待之,忽聞曉角吟風,一葉墜落,驚而起問,紅線回矣。嵩喜問所事成敗,紅線俱道始末,並出金盒爲據。蓋紅線能飛行術,一舉七百里,直到魏博,且抵承嗣臥內,竊其枕旁金盒而歸。於是嵩大喜,早草一紙書,遣使者走魏博,並將金盒還之。初承嗣早起失金盒大懼,後嵩使者來,承嗣更驚,因厚贈嵩禮物且議婚。從此兩河地方乃得無事。後紅線求去,嵩惜別止之。紅線曰,‘自分前世系男子身,因犯罪罰生女身,爲公家役使。今公之患既除,厚恩已報,當謀消除罪孽,以圖男子本形。’嵩知不可留,張夜宴於中堂,以送其行,坐客冷朝陽請爲詩曰:

  “採菱歌怨木蘭舟,送客魂消百尺樓。還似洛妃乘霧去,碧天無際水空流。”

  紅線拜泣,既醉離席,倏忽而去。

  此段事實,極富趣味,其後明之樑伯龍作《紅線記》,胡元瑞爲之評曰:

  “唐傳奇小傳,如柳毅,陶由見,紅線,虯髯客諸篇,撰述濃至,有范曄、李延壽所不及。”

  《劍俠傳》,中乃載車中女子、僧俠、京西店老人等十一劍俠之事,其中最著名的是《聶隱娘》及《崑崙奴》二篇。

  《劉無雙傳》。劉無雙乃建中中朝臣劉震之女,幼許字與震之甥王仙客。會涇原之兵士反,長安城中大騷動,王仙客與劉震一家皆星散。後仙客出遇舊僕塞鴻,因探舅家之消息,知無雙已被召入後宮,仙客哀痛欲絕。後得古押衙乃義俠士,爲之設計,卒得團聚。此篇文章甚工,唯事實過不經,故胡元瑞評曰:

  “王仙客亦唐人小說事,大奇而不情,蓋潤飾之過,或烏有亡是類不可知。”

  第三項豔情

  豔情一類,即寫佳人才子風流韻事,實唐代小說之精粹。

  《霍小玉傳》,此傳乃記中唐詩人李益之逸聞。霍小玉乃唐之宗室霍王之庶子。霍王歿後,以賤生母鄭氏,不許入王府,乃分給資財使與王府絕緣。小玉長成爲歌妓,住勝業坊。李十郎益爲大曆中及第進士,時年二十歲,佳詞麗句當時無雙。益亦自矜風流,思得佳偶,各處物色名妓,厚賂媒婆鮑十一娘,鮑乃往說鄭氏。小玉亦夙聞李十郎才名,且慕之,常喜念李十郎“開簾風動竹,疑是故人來”之句,事故得諧。與十郎相見大喜,定情之夕,山誓海盟,結白頭之約。如是同樓二年之後,李益更赴吏部之試及第,除鄭縣之主簿,因到任,別小玉時,小玉置辭曰:

  “君之才華名聲,人之求結婚者必衆。且嚴親在堂,室缺冢婦,此去必別配伉儷。妾今年十八歲,君二十二歲,距君之壯尚有八年,得於此時期中盡一生之歡愛,然後任君別配高門,妾當削髮爲尼,則心願足矣。”李益聞言,且感且愧,因誓以生死不相渝。後太夫人爲聘表妹盧氏,盧氏乃名門望族,益許之。小玉自別益後,思念極切,而音信久絕遂病。求籤問卜,終不知益之消息。時玉家庭大衰,資財賣盡,終將其祖傳紫金(玉)釵賣之。玉工見而驚曰:“此爲霍玉小姐上發祝儀,何得賣出?”問得因緣,爲之大悲,因代賣十二萬錢。

  後李益來長安,與盧氏結婚,祕不使小玉知。此消息傳出,風流之士共感小玉之多情,而怒李益薄倖。三月某日,益與同輩五六人,至崇敬寺賞牡丹,時有黃衫豪士,進揖益曰:“久仰大名,今日得會,務祈枉顧。”乃一同策馬赴勝業坊,益欲託事辭去,豪士不許,使奴僕數人挾之,赴小玉寓,報曰:“李十郎來。”初前夜小玉曾夢,有黃衫大夫抱益來,小玉往見鞋忽脫落。因自斷所夢曰:“鞋者諧也,脫者解也,是蓋夫婦再合即當永訣。”於是強起梳妝。下午益果來。小玉見益凝眸含怒責之,其原文曰:一“玉乃側身轉面,斜視生,良久,遂舉杯酒酹地曰:‘我爲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負心若此。韶顏稚齒,飲恨而終。慈母在堂,不能供養。結羅弦管,從此永休。徵痛黃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當永訣。我死之後,必爲厲鬼。使君妻妾,終日不安。’乃引左手握生臂,擲杯於地,長號哭數聲而絕。”

  益厚葬之。益從此傷情感物,鬱抑寡歡,三度娶婦,皆不能偕老。

  《李娃傳》白行簡撰

  白行簡字知退,白樂天之季弟,善文尤精辭賦。

  李娃爲長安任俠之名妓。天寶中常州刺史滎陽公,知命之年,始得一子,甫弱冠,文采辭藻已爲時輩所推伏,公十分鐘愛,嘗曰:“此吾家千里駒”。時上京應試,公爲備二年分學費,生亦自負其才,視功名如探囊取物。至長安住佈政裏。一日遊東市平康過鳴珂曲,經一室門,見一絕代女子憑扉而立,生魂飛天外,徘徊不能去,不覺馬鞭墜地。侍者爲取之,生時流盼李娃,娃亦回眸凝睇,意甚相慕。生歸忽忽如有所失。友人訊之,知爲名妓李娃。生因盛裝往叩其門,侍兒啓扉,見而驚曰:“前時遺策郎也。”娃聞而大悅,易服出迎,設盛饌,盡殷勤之意,遂告姥留生宿,因定情焉。

  於是生屏跡不通親知,日會娼優遊,囊金空乏,乃賣駿乘及家僮。姥之意漸怠,娃之情彌篤。一日娃約生至竹林神者處求嗣,生不知是計,大喜,與娃同往,須再宿始歸。途中至娃之姨氏處飲茶,休息。且使者乘馬來,報姥急病,速娃即歸。娃因先去,使生後歸,及晚生至舊宅,門已扃閉,且加封焉。生大駭,因返詰姨氏,姨氏亦亡。乃流落道途,後爲人傭爲唱輓歌,爲其父滎陽公所見,乃誘至曲江邊。杖責欲死,裹以葦蓆,棄之江濱。歌肆長憐之,捫其心頭,尚有微溫,因負歸救活,而杖瘡潰爛,穢不可近。同輩患之,一夕棄之路側,過往行人憐之,時投飲食。十旬杖而能起。但一身襤褸,持一破甌,乞食於市,已成流亡矣。

  一日大風雪,生飢餓難堪,冒雪出門乞食。雪中人家多閉門,唯路側一家,半開左扉,乃娃之舍也。生連聲訴飢凍,音響悽切。娃聞聲細辨,知爲生也,乃急走出,見生枯瘠疥厲,殆非人狀,大爲感動。娃進抱其頭,放聲長慟,息絕復甦。姥聞大駭,欲逐生出,娃斂容含淚曰:“郎之至此,皆我所致,始貪其金,金去又計去之,使被弄於父,欺天負人。且姆已六十歲,今以二十年養老費與姆,請從此別居。”娃以餘金構一室,與生同棲,極謀復生健康。一年痊可,娃乃爲生購書,溫習舉子業,生大發憤,二年業大就,三年登科甲,名聲振禮闈。後又以第一種及第,官授成都府參軍。將赴任時,娃請去,仍歸養老,生必與娃同行,娃不可。生赴任至劍門,得會其父,相見慟哭,遂爲父子如初,且備禮娶娃爲婦。娃歸治家有術,極受兩親眷愛,生累官顯要,娃封禥國夫人。

  《章臺柳傳》許堯佐撰(唐代叢書)

  此篇爲唐詩人韓罖的逸話。天寶中韓罖詩名甚高,然頗落魄。友人李生,家累千金,負氣愛才,有寵姬柳氏,豔絕一時,喜詼諧,善歌詠,慕罖之才,竊屬意焉。李生知之,遂以柳氏贈韓罖。明年擢上第。歸家省親,留柳氏於京。適逢安祿山之亂,京師大騷動。柳氏懼不免,毀姿寄居法靈寺。是時韓罖爲淄青節度使侯希逸的書記。亂平後,遣使者訪求柳氏,且爲詩曰:——

  “章臺柳!章臺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

  柳氏見詩大悲,亦爲詩答之曰:

  “楊柳枝,芳菲節,所恨年年贈離別!一葉隨風忽報秋,縱使君來豈堪折?”

  時名將沙叱利,聞柳氏之色,劫歸其第。後罖從侯希逸入朝,一日忽遇柳氏於途中,乘牛車,知已失身善將,大失望。會淄青諸將宴會請罖,罖席中帳然不樂。座中虞侯許俊素任俠,察罖不樂,因問所以,罖實告之。許虞侯曰:“此易事。”因請罖手書與柳氏者懷之,馳馬至沙叱利宅,侯其外出,因直入報曰:“將軍途中患急症,使迎夫人。”遂升堂,趁機出罖扎示柳氏,扶之乘馬而去。及至,四座驚歎,柳氏與罖執手而泣。罖等懼沙叱利之不肯干休,因告侯希逸,希逸大驚,上書訴沙叱利之殘暴。代宗見奏下詔將柳氏還罖,且賜許俊錢二百萬。

  《會真記》元稹撰(唐代叢書)

  《會真記》一篇乃元微之所作,記崔鶯鶯與張君瑞西廂遇合事,北曲中之《西廂記》即用此事實,或曰所謂張君瑞者即微之自身,《會真記》乃其自傳,鶯鶯爲其中表。蓋就諸家之考證,微之曾作姨母鄭氏墓誌,又白樂天也曾詠微之母鄭夫人墓誌等,於此可知微之與鶯鶯的關係了。微之的母親爲鄭濟之女,鶯鶯之父崔鵬亦娶鄭濟之女,崔元兩人之母爲姊妹,微之與鶯鶯自是中表兄妹。雖傳奇中略有出入,安知非微之有意遮布?

  《會真記》一篇是爲後世戲曲之中心,如趙德麟的商調鼓子詞,董解元的西廂扌芻彈詞,王實甫、關漢卿的西廂雜劇等皆本《會真記》,由此可知《會真記》在中國文學史的功績如何了。

  《遊仙窟》張文成撰

  此篇記張文成奉使河源,迷入神仙窟,受十娘、五嫂兩女仙之款待,文章皆駢四儷六,絢爛縟麗之致。

  第四項神怪

  神怪類爲神仙、道釋、怪談等。關於小說者,亦《神異經》,《搜神記》等之流亞。不過唐人文筆清麗,事實極富趣味,因未可同日而語了。

  《柳毅傳》李朝威撰(唐代叢書)

  此篇記柳毅遇龍女及洞庭君事,文法變化波瀾曲折,蓋老手筆。

  《杜子春傳》鄭還古撰(唐代叢書)

  《南柯記》李公佐撰((同上)

  《枕中記》李泌撰(同上)

  杜子春爲周隋間人,落魄,資產蕩盡,親故皆並,後遇一老人,先給以錢,後教解脫之術,事極奇幻。

  《南柯記》爲淳于棼,晝寢槐樹下,夢至槐安國(槐安國即蟻的世界)。如讀莊列寓言,極有趣。

  《枕中記》爲盧生於邯鄲客舍,借仙翁之枕寢而夢,五十年之榮華享盡,夢覺時只黃梁一炊耳。

  《非煙傳》皇甫枚撰(唐人叢書)

  步非煙爲武公業之愛妾,與青年趙象通。事露,公業答之死。豔情幽怪兼而有之,事實有趣,文辭豔麗。

  《離魂記》陳元皊撰(唐代叢書)

  此篇敘倩娘與王宙契愛事。倩娘離魂五年,相伴王宙至蜀,生兩子,後歸省倩娘父母,方知倩娘同病五年,曩所見者倩娘之魂。元之鄭德麟本此作《倩女離魂》雜劇。

  《周秦行》牛僧孺撰(唐代叢書)

  《睦仁蒨傳》陳鴻撰(同)

  《蔣子文傳》羅鄴撰(同)

  《袁氏傳》顧夐撰(同)

  《獵狐記》孫恂撰(同)

  《人虎傳》李累亮撰(同)

  《任氏傳》沈既濟撰(同)

  右皆妖怪變化的故事,文章多四六。

  唐代小說除上舉外尚有《李泌傳》、《同昌公主外傳》、《馮燕傳》、《謝小娥傳》、《黑崑崙傳》、《奇男子傳》、《杜秋傳》,《揚州夢記》,《牛應貞傳》、《靈應傳》等,皆見唐代叢書。

  宋代小說

  如上述小說起於漢代,經六朝及唐,漸漸發達。但皆不過詞人文士的餘業,文體多靡豔綺麗。至於宋朝,多以俗語爲書,其論學記事者有語錄,雜史瑣聞有平話,即所謂彈詞小說。——《永樂大典》有平話一門,所收至夥,皆優人以前代軼事敷衍而口說之。(見《四庫全書提要》雜史類附註。)按《七修類稿》說:“小說起宋仁宗時,國家閒暇,日欲進一奇怪之事以娛之,故小說得勝頭回之後,即雲宋某年”云云,此即平話。

  仁宗的時候,宋興方百年,且太平久,一代的文化,得醞釀而成。平民文學亦於是時勃興,所以宋朝可算是平民——白話——文學的一個重要時代。其章回的開頭每用話說。耐得翁的《古杭夢遊錄》說:“說話有四家,一曰(者)小說,謂之銀字兒,如煙粉靈怪傳奇。說公案,皆是搏拳,提刀,趕棒,及發跡變態之事。說鐵騎兒,謂士馬金鼓之事。說經,謂演說佛書。說參〔請〕,謂參禪。說史,謂說前代興廢戰爭之事。”宋代平話小說今惟傳《宣和遺事》,黃蕘圃刊入《士禮居叢書》中,爲章回小說存於世最古的。又宋劉斧所著《青瑣高議》,每條亦以七字標目,如“張乖崖明斷分財,回處士磨鏡題詩”之類,都與平話體例相近。

  《宣和遺事》乃南宋無名氏作。內有徽欽蒙塵事。宋徽宗是淫逸驕奢之君,任用小人,無心政治,卒致父子被金人所囚,客死異域。敘事委曲盡致,摘錄徽欽北狩,途坎困頓的一段如下:

  “六月初一日,時甚暑,行沙磧中。每風起,塵埃如霧,面目皆昏。又乏水泉。監者二十餘人爲首者阿計替,稍憐二帝,乃謂曰:‘今大暑熱,稍稍食飽,恐生它疾,此中無藥。’至有水處,必令左右供進。又戒左右,勿得叱喝。日中極熱時,亦得稍息於木陰之下。時帝年二十二歲,太上皇五十六歲,形容枯黑,不復有貴人形。若此行無阿計替護衛,六月甚暑中,一死無疑也。十二日,至安肅軍城下。其城皆是土築,不甚高。入門,守衛皆搜搶,以至鄭後臍腹間,亦不免摸過,雖它人出入亦然。蓋入城防內事故也。

  “自此以後,日行五七十里,辛苦萬狀。二帝及後,足痛不能行,時有負而行者。漸入沙漠之地,風霜高下,冷氣襲人,常如深冬。帝后衣袂單薄,病起骨立,不能飲食,有如鬼狀。途中監者,作木格,付以茅草,肩輿而行,皆垂死而復甦。又行三四日,有騎兵約三四千,首領衣紫衣袍,訊問左右,皆不可記。帝臥草輿中,微開目視之,左隊中有綠衣吏,若漢人,乃下馬駐軍,呼左右取水,吃乾糧,次於皮篋中,取出於羊肉數塊,贈帝。且言曰:‘臣本漢兒人也,臣父昔事陛下,爲延安鈐轄,周忠是也。元符中,因與西夏戰,父子爲西夏所獲,由是皆在西夏。宣和中,西夏遣臣將兵,助契丹攻大金,爲金人執縛,降之。臣今爲靈州總管,顧陛下勿泄。’又言:‘四太子下江南,稍稍失利,全國中皆言,張浚、劉釒奇、韓世忠、劉光世、岳飛數人,皆名將,皆可中興。臣本宋人,不忍陛下如此,故以少肉爲獻。’經行已久,是夕宿一林下。時月微明,有番首吹笛,其聲嗚咽特甚,太上口占一詞曰:

  “玉泉曾憶舊繁華,萬里帝王家。瓊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花城人去今蕭索,春夢繞胡沙。家山何處,忽聽羌笛,吹徹梅花。”

  太上謂帝曰:‘汝能賡乎?”帝乃繼韻曰:

  “宸傳四百舊京華,仁孝自名家。一旦奸邪,傾天拆(圯)地,忍聽扌芻琶。如今塞外多離索,迤邐遠胡沙。家邦萬里,伶仃父子,向曉霜花。”

  歌成,三人相執大哭。或日所行之地,皆草莽蕭索,悲風四起,黃沙白霧,日出尚煙霧浮動,經五七裏,無人跡。時但見牧羊兒往來,蓋非正路,忽見城邑,雖在路之東西,不復入城。時方近夏,榆柳夾道,澤中有小萍,褐色不青翠,及如此有十餘日,方至一小城,雲是西涼州衛者。”

  《宣和遺事》似樑唐晉漢週五代之軍談,是後來演義小說之元祖。元代的小說

  元代爲彈詞小說及雜劇流行之時,蓋元世祖忽必烈汗以蒙古人入主中原,併吞宋國,統一天下,醉心漢族文化,而趨向於娛樂方面,故歡迎雜劇、小說等,實際又可由此探中原的人情風俗。元代的小說最出名的,爲《水滸傳》,及《三國演義》,世稱雙璧,加以《西廂》、《琵琶》爲元代四大奇書。至於小說上的四大奇書,是《水滸傳》、《三國演義》,及明代的《西遊記》、《金瓶梅》四種。

  (1)《水滸傳》的作者,據各家之說頗形紛紜,大約可分四種:

  一、施耐庵;

  二、羅貫中;

  三、施、羅合作;

  四、施作羅續。

  金聖嘆評曰:“一部書七十回,可謂大鋪排,此一回可謂大結束,讀之正如千里羣龍,一齊入海,更無絲毫未了之憾,笑殺羅貫中,橫添狗尾,徒見其醜也。”

  施耐庵的名字不可考。羅貫中名本,字貫中(《七修類稿》),又《續文獻通考》說羅貫字本中,究不知誰是。

  據《莊嶽委談》說:“今世傳街談巷語,有所謂演義者,蓋尤在傳奇、雜劇下,然元人武林施某所編《水滸傳》,特爲盛行,世率以其鑿空無據,要不盡原也。餘偶閱一小說序,稱施某嘗入市肆,細閱故書於敝楮中,得宋張叔夜離賊招語一通,備悉其一百八人所由起,因潤飾成此篇。其門人羅某,亦效之,爲三國志,絕淺鄙可嗤也。——郎(瑛)謂此書及三國,並羅貫中撰,大謬,二書淺深工拙,若霄壤之懸,詎有出一手理,世傳施號耐庵,名字竟不可考。”

  世傳施耐庵(作)《水滸傳》之前,曾畫三十六人的像,掛在壁上,天天凝神注視,故能描寫入裏,有天龍嘯、地虎躍的氣概。至於結構的雄大,文筆的剛健,可爲中國小說的冠冕,也足以雄飛於世界文壇。金聖嘆說:“水滸傳可比莊子,離騷,史記,國策!”又“天下之文章,無有出水滸右者,天下之格物君子,無出施耐庵先生右者!”

  《水滸傳》的內容,看過的人很多,用不着細說,唯現世所流行的刊本有兩種,一爲百二十回本,一爲七十回本,前七十回爲天罡星三十六員,地煞星七十二員,合百零八人的豪傑,離散聚合的事蹟,乃寫豪壯痛快的方面;至於七十回以後,宋江等應招諭,改節仕朝廷,乃北伐契丹,南征方臘,立大功,而多數豪傑多喪於此役,其餘的或出家或病死,或辭官爵,或逃海外,當年的豪傑,風流雲散,宋江,盧俊義又皆斃命於讒人之手,是寫末路的悲痛慘淡。金聖嘆只取先半所謂七十回本者,以梁山泊英雄驚惡夢作結,神韻縹緲,寓無量數的感慨。

  《水滸傳》寫智勇的兩面,可供中國國民性及風俗的研究。其中《魯提轄拳打鎮關西》一段,描寫得十分活躍,真有筆下生風之概,這是寫勇的方面的,至於《吳用智取生辰綱》一段是寫智的。

  《水滸傳》的後編爲雁宕山樵的《水滸後傳》,雁宕山樵是陳忱,清朝人。

  (2)《三國志演義》世傳爲羅貫中所作,是書是根據陳壽《三國志》而來,其中演述漢末的爭亂,三分鼎立之勢,董卓呂布二袁的忽起忽滅,曹操戡定羣雄,奄有中原,孫權父兄佔據江東,劉玄德的流寓飄泊,備嘗艱辛,後三顧隆中,始得孔明,爲之定計,天下因成鼎立的局面。此書爲平話中極有趣的,《東坡志林》內有一條說:

  “王彭嘗雲,途巷中小兒薄劣,其家所厭苦,輒與錢,令聚坐聽說古話。至說三國事,聞劉玄德敗,頻蹙眉,有出涕者;聞曹操敗,即喜唱快。以是知君子小人之澤,百世不斬。”

  《三國演義》一書,勢力頗大,金元曲目中,有《赤壁鏖兵》,《諸葛亮秋風五丈原》等,元曲選中,收有《隔江鬥智》及《連環計》兩種,在今日則有:《空城計》,《打鼓罵曹》,《轅門射戟》等劇,這都是取材於《三國演義》的。

  據全書百二十回,以《宴桃園豪傑三結義》始,以《降孫皓三分歸一統》終。

  附錄

  《西廂》及《琵琶》皆元曲,《西廂》爲王實甫撰,根據唐元微之的《會真記》而來。世傳王實甫作《西廂記》,到“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構思極苦,思竭仆地遂死。其下皆關漢卿所續雲。《琵琶記》爲元南曲腳本,高則誠所撰。明代的小說

  《明史·藝文志》錄小說至一百二十七部,三千三百七卷,然皆瑣談雜記,而平話體未列入。其實明代最有名的小說,一爲《西遊記》,一爲《金瓶梅》,今分述如下:

  一、《西遊記》,世傳長春真人邱處機,應元太祖西域之召,其從行弟子李志常,掇其往還所歷,撰爲此記。元史的《釋老傳》說:“歲己卯,太祖自乃蠻命近臣,持詔求之。處機乃與弟子十有八人,同往見焉。明年宿留山北。又明年趣使再至,乃發撫州。經數十國,爲地萬有餘里,蓋喋血戰場,避寇叛域,絕糧沙漠,自崑崙歷四載,而始達雪山。當馬行深雪中,馬上舉策試之,未及積雪之半。既見太祖大悅。”

  然今世所傳的《西遊記》,另是一本,乃記唐釋玄奘西域取經事。中經虎豹魔鬼種種險境,蓋本於《後漢書·西域傳》。所云毛奇齡據《輟耕錄》以爲邱處機所作實誤。其實乃明代無名氏所撰,運絕大的幻想,演述佛旨的。《玄奘傳》見《舊唐書》:“僧玄奘陳氏,洛州偃師人,大業末出家,博經涉論,嘗謂翻譯者多有訛謬,故就西域廣求異本,以參驗之。貞觀初,隨商人,往遊西域;玄奘既辨博出羣,所在必爲講釋論難,蕃人遠近鹹尊服之。在西域十七年,經百餘國,悉解其國之語,乃採其山川謠俗,土地所有,撰《西域記》十二卷。貞觀十九年,歸至京師,太宗見之,與之談論,大悅,於是詔將梵文六百五十七部,於宏福寺翻譯。”

  又《莊嶽委談》說:“沙門玄奘,唐武德初,往西域取經,行至罽賓國,道險虎豹,不可過。奘不知爲計,乃鎖房門而坐。至夕開門,見一異僧,頭面瘡痍,身體膿血,牀上獨坐,莫知來由。奘乃體拜勤求,僧口授多心經一卷,令奘誦之,遂得山川常易,道路開闢,虎豹藏形,魔鬼潛跡。至佛國,取經六百餘部而歸。”

  明之小說家即本以上數說爲傳奇,更取《神異經》,《十洲記》,《神仙譚》等爲材料,逞絕大的想象,寫種種妖魔的危害,得三徒弟的保護,設想荒誕謬悠。全篇一百回,始於“靈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終於“經回東土,五聖成真。”

  《五雜俎》雲:“西遊記,曼衍虛誕,而其縱橫變化以猿爲心之神。以豬爲意之馳,其始之放縱,上天下地,莫能禁制,而歸於緊箍一咒,能使心猿馴伏,至死靡他,蓋亦求放心之喻,非浪作也。”

  要之此書全部用比喻,曲寫人類的性情,去煩惱,求解脫,悟元道人評《西遊》貫通三家之理,誠非虛語。想像的豐富,文筆的雄健,在文學史實佔得一席。

  二、《金瓶梅》此書被社會上一般人所唾棄,斥爲古今第一淫書,今日書坊多不敢公然刊行。全篇百回,乃採取《水滸傳》中,西門慶與潘金蓮的一段豔話,敷衍而成。所描寫的不外西門慶一家的婦女,酒色,飲食,言笑等事,描寫市井小人的狀態,維妙維肖。對於人情的微細機巧處更發瀉無餘。可以說是爲世人說法,戒好色貪財的作品,不過在禮教束縛的中國社會上,此書到底難入君子之堂。此書與《西遊記》的空想,恰成一反比例,乃中國最寫實的小說,認識社會的半面。

  作者爲明大文豪王世貞。至於王世貞因何作此書,據說爲極大的苦衷。當時明相嚴嵩及其子嚴世蕃,朋比爲奸,暴虐無道,殺王世貞之父王抒及其家人,無法報仇,後知嚴世蕃淫昏且喜讀淫書,讀書時習慣必以手指蘸口水翻書頁,王世貞乃苦心經營成此書,並於書隅中暗浸毒液,求其近侍獻之,以謀毒殺世蕃。其苦心孤詣也就可憫了。後世的道學家,罵王世貞作《金瓶梅》,爲名教中罪人,真不免拘迂呵!

  《金瓶梅》的續篇是《玉嬌梨》,說報應因果之理,又名《隔簾花影》。

  明代小說除上舉二種外,尚有許多種,唯不出名,今略舉其目錄:

  一、《好逑傳》;

  二、《玉嬌梨》;

  三、《平山冷燕》;

  四、《平妖傳》;

  五、《今古奇觀》;

  六、《龍圖公案》;

  七、《女仙外史》;

  八、《兩漢演義》;

  九、《東周列國》。

  清代小說

  清朝爲學問最盛的時代,不但詩家文豪輩出,又有極偉大的批評家,金聖嘆、李笠翁等亦於此時出現。金聖嘆初名採,字若採,後名人瑞字聖嘆。評第五六才子書,吐萬丈光芒。李笠翁名漁,號笠翁,除作曲之外,又精曲論。笠翁極推重元曲至比之於漢史、唐詩、宋文。其言曰:“歷朝文字之盛,其名各有所歸,漢史,唐詩,宋文,元曲,此世人口頭語也。漢書,史記,千古不磨,尚矣。唐則詩人濟濟,宋有文士蹌蹌,宜其鼎足文壇,爲三代後之三代也。元有天下,非特政刑禮樂,一無可家,即語言文字之末,圖書翰墨之微,亦少概見。使非崇尚詞曲,得《琵琶》、《西廂》,以及元人百種諸書,傳於後代,則當日之元,亦與五代,金遼,同其泯滅,焉能附三朝驥尾,而掛文學士文人之齒頰哉?此帝王國事,以填詞而得名者也。由是觀之,填詞非末技,乃與史傳詩文,同源而異派者也。”

  清代的戲曲有洪窻思的《長生殿》,孔雲亭的《桃花扇》,可與《西廂》《琵琶》媲美。至於小說有《紅樓夢》,足與《水滸》《西遊》相頡頏。實際上《西遊記》極幽玄奇怪之思,《水滸傳》富豪大博宏之致,《紅樓夢》饒華麗豐贍之趣,可配爲天、地、人,三者在中國小說界上,誠足鼎爭學霸。

  《紅樓夢》又名《石頭記》,因開首詳述女媧氏煉石補天,餘一塊棄於青埂峯下,日久通靈,自嘆不能補天,日夜泣涕。後遇一僧一道,識爲奇物,乃攜之入隆盛昌明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花柳繁華之地,溫柔富貴之鄉,安身樂業,……因名《石頭記》。又以此書乃情僧所錄,又名《情僧錄》。東魯孔梅溪則題爲《風月寶鑑》。後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經十載,增刪五度,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又題曰《金陵十二金釵》。並題一絕曰:“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紅樓夢》一書,其中人物,主要的公子賈寶玉,寶玉之愛人林黛玉,寶玉之正室薛寶釵,及賈家四豔,——元春,迎春,探春,惜春,王熙鳳,李紈,秦可卿,史湘雲,妙玉,巧姐,所謂十二金釵的正冊,外加侍妾等爲十二金釵的副冊,及賈家的諸公子,外家的兄弟,值僕等,總計男子二百三十五人,女子二百十三人。錯綜配合,全篇分一百二十回,其計畫之大,規模之宏,結構細密,用意周到,禍福相倚,吉凶互伏,雖千變萬化,如線穿珠,如珠走盤,唯其中小節仍有疏漏處,如史湘雲、妙玉何時進府,均未記清。

  此書滔滔九十萬言,爲古今東西第一部情人小說的大著作,其描寫的方面,異《水滸》的智勇,別於《金瓶梅》的淫險,乃寫中國上流社會的方面,發揮兩性愛戀,及悲歡離合,嬉笑怒罵的心理狀態,並且極富個性色彩。

  作此書的人,一般都認爲是曹雪芹。雪芹乃曹寅之子。寅字子清,號楝亭,漢軍旗人,康熙中江寧的織造,頗富資財,且爲風雅人。雪芹傳系雍正乾隆時代的舉人,文采風流,撰《紅樓夢》。《隨園詩話》說:

  “康熙間,曹楝亭爲江寧織造,其子雪芹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中有所謂大觀園者,即餘之隨園也。”

  《紅樓夢》有兩種本,一爲一百二十回本,一爲八十回本,八十回以後之四十回乃高鶚所續。鶚字蘭墅,乾隆六十年之進士,《春在堂叢書·曲園雜纂·小浮梅閒話》說:“此書末卷自具作者姓名曰曹雪芹。袁子才《詩話》雲:‘曹楝亭,康熙中爲江寧織造,其子雪芹撰《紅樓夢》一書,備極風月繁華之盛。’則曹雪芹固有可考矣。又《船山詩草》有《贈高蘭墅鶚同年一首》雲:‘豔情人自說紅樓’,注云:‘傳奇《紅樓夢》八十回以後,俱蘭墅所補。’然則此書非出一手。按鄉試增五言八韻詩’,始乾隆朝,而書中敘科場事,已有詩,則其爲高君所補可證矣。”

  至於《紅樓夢》的背景,世人研究的很多,據《曲園雜纂》說:“《紅樓夢》一書,膾炙人口,世傳爲明珠之子而作,明珠之子何人也,餘曰明珠子名成德字容若。《通志堂經解》每一種有納蘭成德容若序。即其人也”云云。

  又王夢阮,沈瓶庵共撰的《紅樓夢索隱》說:“蓋嘗聞之京師故老雲,是書全爲清世祖與董鄂妃而作,兼中當時諸名王奇女也。”

  又蔡孑民的《紅樓夢索隱》說:“石頭記者,清康熙朝政治小說也。作者持民族主義甚摯,書中本事在吊明之亡,揭清之失,而尤於漢族名士仕清者,寓痛惜之意。”

  以上各說不同,要以蔡氏之說爲近情理,寓證據。

  《紅樓夢》的續編爲《紅樓夢補》,《紅樓後夢》,然皆狗尾續貂,無一足稱。此外又有《紅樓夢賦續夢》、《紅樓夢詩》、《紅樓夢詞》、《紅樓夢贊》、《紅樓夢譜》、《紅樓圖詠》、《紅樓夢散套》、《紅樓夢奇》等。

  清朝小說除《紅樓夢》外尚有多種,今舉其中比較出名的書目如下:

  一、《笠翁十二樓》;

  二、《兒女英雄傳》;

  三、《儒林外史》;

  四、《品花寶鑑》;

  五、《鏡花緣》;

  六、《花月痕

  李翁的《十二樓》:“合影,奪錦,三與,夏宜,歸正,葉雅,拂雲,十巹,鶴歸,奉先,生我,聞過”是。

  《兒女英雄傳》爲燕北閒人撰。《儒林外史》,吳敬梓撰,《儒林外史》在今日文壇上比較更有勢力。

  寫到這裏,中國小說史略就算完了,但不過是個大略,其中不詳不盡的地方,自然多極,而且因時間匆促的關係,筆誤處亦也很多,這是編者抱歉的地方,唯望閱者予以原諒!

(原連載於《晨報副刊·文學旬刊》1923年6月21日—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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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廬隱
类型:散文随笔
总字数:1.86万
阅读量: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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