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任何種的和任何式樣的燈,一點點的火光或是照耀的明亮,它們都可以滲透了黑暗,給莫測的黑暗添生了眼睛——任何在黑暗中閃爍的眼睛,不都是美麗的,令人感激的麼?
我愛燈,愛光,那是因爲燈正嵌在黑暗裏;我們愛美,愛女人,那是因爲她們的眼睛要是頂大的,頂黑的,而且是頂會閃亮,頂會流動顧盼的。
燈裏發出熱力,正如同眼睛裏藏着愛情。
眼睛,其實就是人們的心靈的燈。
我不能忘記這一夜:天上沒有星光,也沒有月亮;一陣陣的細雨過後,地上還有些泥濘,我第一次那麼小心翼翼地,爲她提着一個小小的玻璃燈,伴送着她歸去。
我們還是剛認識不久的;不是爲着歡愉的追逐,而是偶然地相遇於我們的不幸的命運的途中。然而,在這樣陰霾黑暗的夜晚,彼此卻好像消失了一些勇氣,也沒有了什麼較多的話語。
燈光只照着一條泥濘坡路上的一小片的地方;我們隨行,它也隨移着。光輻僅僅是這般微弱,除了看到我的一雙皮鞋,和她的兩隻小腳之外,其餘的兩個人身,和兩個人的影子,卻都溶混在一團黑暗裏。不過我已經看清楚了:兩對腳,不前不後地輕輕錯落着,好像惟恐踩破了什麼,惟恐踏重了便會聽不出心的跳動,便會擾害了夜的靜默。
同樣的步子,同一個方向,在同一條路上——然而這條路還是該被詛咒的!爲什麼它只有這般短?不能讓我們並着肩再多走一程?不能讓我們的足跡再延長一些,再印遠一些呢?
“到了。”她低聲地說。
我先停下步子,她也駐了足。
她走上石階,輕輕地敲着門。門裏面不久便有了應聲。
“再進來坐坐吧?”她轉身來問。
“不了。”我回答,卻是經了一次躊躇的。於是隨手遞還她那隻小燈。
“天很黑,你回去還要照路的。
陡地我纔想起了自己歸去的那一條孤獨的黑暗的路途。
我收回手,正想謝謝她;當我擡起頭來看見黑暗中有一對閃亮的眼睛時,我又緘默了。
帶着她那隻小小的燈,我一個人蹌蹌踉踉地回來了。我從遙遠的地方纔聽見她那扇門扉被關闔起來的聲響。
當我就寢的時刻,我還不忍把這隻小燈驟然地吹熄,雖然只有一點點的微光,而那裏面也依然發着熱力的。
這一夜,我的夢,也不再是迷失了途徑的;我應該感謝,永遠地感謝:那一對在黑暗中閃亮的眼睛,照臨了我,伴送了我!
惟有藏着愛情的眼睛纔是閃亮的!
我所銘感的就是這隻心靈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