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在西北城角外的珠泉街上,就許因爲學校裏有噴珠泉,所以才把這條街起下這個名字。
在沒有來到這裏以前,我還沒有聽見過有這麼一種泉名,甚至於到了這裏許多日子之後,我才無意中發現了這裏有這麼一個勝蹟。
濟南城西的趵突泉,我也沒有去看過。據書上說:“有泉涌出,高或至數尺。”拿“趵突”這兩個字形容泉水,便可想和“噴珠”是迥乎不同的了。
這泉水正在校本部辦公室之前,企鶴樓的下面。泉水被砌石的池子圍着, 池周環繞着欄杆,正中架着一道拱橋。
對於景物的描寫,我是一個最沒有辦法的低手。現在只好把學生們記敘校景中關於珠泉的文章摘錄幾條下來:
開門見山的如:池裏面的水,會古碌古碌向上冒, 好像珠子噴出來似的。
略加形容的如:忽續忽斷,忽急忽緩;日光映着,大的像珠,小的像磯,連貫不絕。
烘托陪襯的如:水面上鋪着一層浮萍,泉從萍底下涌出,萍被泉水做成無數的圈子。
推理抒情的如:似有噴泉,其實不是噴泉,乃是地下的一種氣體上升。一年四季,晝夜不停的永遠像水那般滾沸着,冒着,永遠是那麼純潔,永遠是那麼活潑聰明, 永不退縮。
我最喜歡的一則還是有一個同學他只寫了兩句,好像已經描摹盡致了。他道:“像魚在池中吐水,輕輕地起了一串泡沫。”
沒有見過珠泉是什麼樣子的人,你們在這裏也會聽見了珠泉的聲息了吧?
可是這聲息就常常欺矇了我。當我深夜從橋頭經過,或是一個人靜靜坐在室內的時候, 我總是一下便想起:魚在喋唼嗎?……天在落雨了嗎?
其實,什麼也不是,沉寂的庭院裏,只有松柏的黑影,和黑影間隙的繁星。原來,珠泉在那邊切切地似乎在和誰私語着。
殿角檐頭掛的那個鐵馬兒——經過多年風雨,怕已鏽了——不時丁鐺着也彷彿和誰應答似的;可是它,卻驚醒了我十年前的舊夢:山寺、黃昏、露臺、蜜月、擁抱。幸福像一股泉水,誰也沒有想到她的源流是會枯竭的!
我推開了堆在眼前的這一疊子年輕人寫下的東西……
——文字畢竟是一種多麼貧弱而可憐的符號呀!讓自然來和我們對話,或是讓我們對自然私語罷。
如果把珠泉的生命賦予我,把星星的亮光分給我,我將永遠伴着我的在黑暗中的靈魂,並且和她私語:愛,便是一種永遠的信守!即或像一串泡沫,可是她永遠純潔,永遠活潑,也永遠不會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