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也有为难的地方——怎么报道这么大的一件大事呢!出席大会的代表与来宾中,有多少举世仰慕的光辉名字啊!哪一个不值得热情地颂扬呢?大会发言中的精辟理论与美妙的语言,(连资格审查委员会的报告和修改会章的报告都写得富有诗意!)哪一点不值得介绍与发挥呢?我可是没有本领把他们的形象和意见都生动地画出,正确地记录下来。光是大会上的几个主要报告,一共就有几十万言。报告而外,还有一百多位代表发言呢。这样,即使我有心作个详尽的报道,也必然会落个有心无力。
我只好写一些感想吧。这就是说,我不打算描画任何一位文豪的气度,虽然那么办也许是容易写出生动有趣的文字的。我也不想摘要地介绍那几篇主要报告的内容,因为它们有的已被翻译过来,有的即将翻译出来,供大家学习,用不着我再多说。当然,在写我个人的感想的时候,我不会不在这里那里引用报告中的话语;这就正是写一些感想的好处,它可以灵活运用资料啊。想来想去,写写感想,写写像学习笔记似的东西,还到底是不错的办法。
这的确是世界上的一件大事!想想看,在人类历史上,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有过这样的盛会呢?不错,二十年前的第一次全苏作家代表大会的确是史无前例的;可是,在这二十年中,苏联作家协会的会员已由一千五百名发展到三千六百多名,在数量上增加了一倍半!这次大会有七百三十八名代表!不仅数量上增加了,而且质量上也提高了,苏联作家协会有了多么强大的新生力量啊!
这可不单单是作家协会增加了会员的问题。假若二十年来,党和政府没有始终如一像慈父般地(用阿·耶·考涅楚克的说法)关怀着文艺创作和作家协会的发展,那就一定不会有这么强大的新生力量成长起来的可能!是的,这就是苏联之所以为苏联——党与政府慈父般地关怀着作家,作家们依靠人民的利益和愿望去生活,成为创造共产主义社会的积极参加者,而作家协会也就成为一个建立在集体领导的原则上和团结党与非党文学家的一切创造力量的强大的社会组织。
我们也不能只看看会员名册或著作的目录,而忽略了读者的数目。前者不过是数以“千”计,后者呢——啊,谁能精确地计算出它的数字呢!一个法捷耶夫,一个西蒙诺夫,要有多少读者啊——苏联各民族的和全世界的,算到一处恐怕要以“亿”计吧!只有这么一算,才能看出苏联作家协会的真正力量;多么大的力量啊!真的,从来还没有一种文学有过像苏联文学这样广大的忠实读者阶层!
苏联是多民族的。这次出席大会的作家代表了四十五个民族!这又不该只从数字上看事情。这么多民族的作家代表来参加大会是证明了各苏维埃共和国在经济、政治和文化各方面都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所以造成了苏联各民族文学的繁荣。这证明了是在苏联各民族作家的团结友好中,各民族的文学才能日新月异地发展,并且互相充实。这就丰富了苏联文学。苏联的多民族的文学不是泛泛的一句话,而是富有历史意义的。以俄罗斯语言为媒介,一方面各民族吸取了俄罗斯的古典的和革命的文学传统,从而开拓了各民族的创作的新疆土;另一方面,各民族的作品译为俄语,又丰富了俄罗斯的文学。然后,译为俄语的苏联各民族文学作品又被译为多种外国语,也就丰富了世界文学。一齐体现了现时代的先进思想的四十五个民族的文学是个无敌的革命战斗力量!
在这里,我要引用苏联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给这次作家代表大会的祝词中的一段话了——我自己没法说得这么透彻。
“在这些年代里,苏联文学的国际威望提高了,在苏联国外,特别在各人民民主国家里,读者的范围不可衡量地增加了。苏联文学取得了千千万万外国读者的公认,因为它总是挺身起来保卫劳动者的利益,为了对抗憎恨人类的帝国主义思想而维护人道主义的思想,维护为各族人民之间的和平与友好而斗争的思想,它对人类光明的未来充满着乐观的信心。”这段话无须加以任何解释。
把前面所提到的数字与说明综合起来,就足以证明为什么这次大会是世界上的一件大事。
二十年来苏联文学的成就,不但由党与人民得到很高的估价,而且得到全世界的进步人民与作家的拥护与热爱。看,在来宾席上不是坐着来自世界各国的名作家么?他们是带着拥护苏联文学——世界上最进步的文学的创作倾向与方法的热情在这里学习、听取报告,并发表他们怎样以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写出他们自己的作品,教育他们的人民。这样,这次大会上所讨论的与决议的就不会不影响全世界。
但是,世界公认的最进步的作家们——苏联的作家们并不自满。在大会发言中,时时提到创作还落后于人民的需要。无论是在党中央的祝词里,还是在大会的总结中,都恳切地提出吸取外国进步作家的优秀成就来丰富自己、向世界文学学习的号召。
对世界进步文学的情况,在大会上有专题报告,由诗人吉洪诺夫宣读。大会决议:欢迎和支持各国作家所表示的愿望,就是在一九五五年举行国际作家大会。
外宾代表发言,全场都极注意倾听。发言的外宾若没有带来翻译员,都由苏联最著名的作家代读俄文的译稿。
不自满,在这里,不是表面上的谦虚,而是真心愿意再提高一步!要打胜仗就必须提高武器的质量。
由上面的一段看来,假若我们说这次大会的目标是为了团结与提高,或者不会有很大的错误。
可是,不要这么想:既是为了团结,那么会场上理应是一团和气了。这一想就想错了。事实上,会场上的空气经常是紧张的,因为代表们的发言是那么犀利尖锐。这里没有什么发言程式,像一开口就是“我拥护某某同志的报告”等等。没有这些。发言人张口就批评,就说出自己的意见。在这里,谁也不是不可触犯的老爷,而人人作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说明了自由辩论和勇于批评和自我批评在苏联已成为风气。这不但不破坏团结,反而足以加强团结——在为真理而互相批评驳辩的空气中大家团结在一起。当发言中有某些不正确的意见和不尽合原则的言论的时候,便马上受到有力的反击与矫正。
这种尖锐批评的真正目的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提高。苏联作家并不沉醉于过去的成就,故步自封。
在这些批评中,既斥责了那粉饰现实的无冲突论者,也严格地批评了那虚构冲突,歪曲或甚至诽谤苏联人的作品;不但批评了机会主义者的看风转舵的虚伪,也指出了大作家们的作品中的某些缺点,要求他们注意提高。斥责、批评、批评的批评与激励,使大会的气氛始终热烈紧张,令人一进会场就感受到这种热烈紧张而兴奋鼓舞!
尽管批评是那么尖锐,意见是那么多,可是所有的发言的代表都有个共同的愿望:要求把工作作得更好——把作家协会办得更好,把作品写得更好。这样,批评越尖锐,目的越明确,结果也越好——决议加强作家协会的集体领导,加强它与各加盟共和国和各地区的作家协会的领导与联系,加强会员所应尽的义务。大家一致地要求产生更好的作品。
由他们的发言中还可以体会到,在这共同的愿望而外,还都有一种共同的骄傲。这就是:人人都以用文艺武器参加了共产主义的建设为荣,以实践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创作倾向与方法为荣。他们热烈地辩论,积极地发表不同的意见,可是在原则上,大家是一致的。他们是生活在一个共同的光荣中——他们是俄罗斯和世界古典文学优秀传统的继承者,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奠基者高尔基的继承者,是站在社会主义的高峰上,热诚地严格地要求自己写出现实主义文学典范作品的艺术家。
因为这种骄傲与自励,所以他们一点也不敷衍教条主义。在他们的发言中,他们时常极关心地谈到写作技巧的提高,内容与形式的统一,用语言的精华从生活的散文中提炼出生活的诗,和多种多样的形式与风格。他们要的是文艺,不是教条;他们要用艺术的力量去感动,而不要使人厌倦的空洞的说教。
这里就给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的敌人以有力的回击。敌人经常恶意地宣传: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是千篇一律的死板板灰溜溜的东西,“证明”在社会主义制度下没有创作的自由,以期离间破坏在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大旗下的战士们的紧密团结。不过,这是白费心机。事实证明,在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旗帜下的战士们并非听到口令才列开队伍的。反之,苏联的作家们是生活在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的建设进程中,与建设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英雄人民共同劳动着呼吸着的,所以他们才能估计出一切促使社会前进的新人新事的真正价值,才欲罢不能地去热情地歌颂新生,打击陈腐。作家们就是建设社会主义的忠勇战士,而不是在一旁摇旗呐喊的。这样,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就必定不是一句空泛的口号,而是作家们,和人民在一起,脚踏实地创造出来的东西。它不同于以前的批判的现实主义就在这里,它是无可动摇的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义。
这样,它就不可能是教条主义的奴婢。它是有高度创造性的。为达到创造的高度,它就必定要求高深的技巧,语言的精华,多种多样的形式与风格。它所唾弃的正是死板板灰溜溜千篇一律的东西。这就是为什么党中央的祝词中要号召作家们“进行大胆的创作努力,丰富和进一步发展文学的各种形式和体裁,提高他们的艺术技巧的水平,以充分满足苏联读者的日益增长的精神需要。”这一段话就足以粉碎敌人的一切恶意宣传。
在这里引用费定在大会上发言中的几句话是非常合适的:
苏联文学是人类史上的新现象,是新文化的组成部分——这种新文化已经产生和成熟起来,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良好的社会革命果实。苏联文学是为改造旧社会和组织无愧于人的那种新生活服务的、创造性的因素。……但正就是这个毋庸争辩的事实促使苏联文学的敌人来辩驳那些成为苏联文学力量的质素。构成苏联文学的力量的首先是艺术家和现实的直接联系。但是因为我们的现实是社会主义社会,而且它正在建设共产主义,所以我们的敌人把他们的箭头对准苏联文学的时候,实际上是在向历史上新的社会主义社会进行斗争。……我们不打算放弃那属于我们的权利,——批评我们文学的权利,我们既不自欺欺人,也不自高自大,既不夸大也不轻视我们文学的思想艺术成就的价值。不过我们不会让我们的敌人满足的,他们白费心思,这种满足是得不到的:我们永远不会从苏联文学的敌人的立场来批评苏联文学的。
是的,就是这样,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成长一定不仗着俯首帖耳地接受洗礼,而是仗着英勇地冲锋陷阵的斗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发展是党性的发展。二十年来苏联文学的发展,无论是在创作上还是在理论上,都是以共产主义的思想和乘隙而入的异己思想作斗争,而取得了胜利的。它的英勇无敌的战斗力量在卫国战争中表现得最为明显。它的今后的任务,因为当前的国际局势是这么紧张,因为继续不断地争取世界和平,是还要毫不松懈地继续斗争下去的。它将以热爱劳动、大胆无畏的精神,为人民的幸福与自由,为世界和平,去给反人民和仇视和平的帝国主义侵略者以毁灭性的打击。这重大光荣的任务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责无旁贷的任务,也只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文学才必能完成这任务,取得胜利。
这次大会的另一重大意义是初步总结二十年来苏联文学的工作经验。
可以想像到,二十年中苏联文学既积累了那么多的经验,所发生的问题也就一定不止一两个。在大会的报告与发言中提出了多少多少问题。关于儿童文学、诗歌、戏剧、电影剧本、小说、杂文、翻译、文学批评……关于对苏联作家协会的组织与工作,都提出了多少问题与意见。我们无法在这里把种种问题都一一介绍。我们必须以党中央的祝词为纲领去好好学习大会的文件,而后结合我们自己的工作的实际情况详加讨论,提出意见,改进我们自己的工作。
那么,在这里我只须再略事介绍一二有关于创作的问题,便可以结束这篇笔记似的小文了。
首先说正面人物的创造。这是我们都一向关心的问题。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使命是以文学作品培养新人。这就是说,它须以进行创造性的劳动和克服劳动事业中一切困难和缺点的参加共产主义建设的正面人物,去鼓舞教育人民也以同样的精神去进行劳动。戏剧、小说等都是以人教育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就是以上述的正面人物教育人民。这是非此不可的。
是的,描写创造性的劳动,才能塑造出鲜明的人物形象,才能使人物的性格与品质生龙活虎地突出,才能抓到社会主义社会的正面人物的劳动态度。对了,是由劳动的态度,我们才能表现出人物的光彩的智慧与思想,勇敢与热情,才能通过今天的劳动看到劳动所要达到的远大目的,共产主义建设的美丽远景。
这样的人物正是社会主义社会里所必需的真实人物。在工厂,在农村,或部队里,都可以找到他(或她)。他不住在作家幻想出的空中楼阁里。因此,为创造这种人物,作家必须深入生活。这样的人物就生活在我们中间,他既是我们中间的一个,又是英雄。他不是超凡入圣、完美无缺的人。他和他的工作容或有某些缺点,但能克服。他也遇到不少困难,但能克服。他在种种矛盾与斗争中受到锻炼,成长起来。他生活在我们之中,但走在我们的前面。他教我们在共同的道路上看见新的里程碑,和新生事物的胜利。
这样人物一定是有血有肉的。他的突出的性格与品质并不使他遗世孤立。他的丰富的精神世界是由他的劳动事业、他的社会生活与个人生活里表现出来的。他,在作品里,须是个全面的人。人的性格的发展是全面而谐和的。片面的描写,使劳动、社会生活与个人生活分开或对立起来,他便受到损失,瘫软地爬伏在纸上。如火如荼的恋爱,正像如火如荼的斗争,都是表现他的性格的重要情节。它们互相充实,交映生辉。丰富多样的情节,每一情节又都有深入的描绘,才会有强烈的感动力量。让生活的火焰照亮一切吧!正面人物一定不是脱离生活全面而永远只作某一件事情的,像个机器那样。即使我们描写他正在使用一件机器的时候,他也必须是机器的主人,而不是附属品。在西蒙诺夫的报告里,他强调要放胆地描写爱情。
在描写各种人物的时候,反面人物也是不可缺少的。但是,我们既要鼓舞新生,否定落后,我们就要留心那支配正反两面人物的分寸。喧宾夺主地使反面人物取得压倒的优势,定非良策。
既说出“分寸”这两个字,就顺便说到第二个问题吧——讽刺文学的问题。这也是我们极为关心的问题。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一部成功的讽刺小说或剧本。
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文学应当怎样讽刺呢?问题就在这里。在批判的现实主义文学里曾经产生过许多讽刺文学的杰作。我们是不是应当向它们学习呢?一定要学习。但是,我们现在用的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方法了,这就不能不指出:我们学习古典的讽刺文学一定不能照猫画虎地去摹仿,这样摹仿准不对头! 我们是要学习过去的大师们的“激愤的公民热情,善于观察最重大的、能激动社会的问题的本领,使形象典型化的完善的技巧,能使艺术的手法集中、突出,获得概括力和广泛哲学意味的写作技巧”。我们可不能照抄他们的思想任务和题材。因为历史条件的限制,那些大师们不可能看到具体的社会主义。他们只能就观察所及,愤恨当时的社会制度,和寄生在那制度下的吸血鬼——地主、财阀、贪官污吏等等。他们无情地讽刺,因为他们要摧毁那生了蛆的制度,打倒那些没有人味的行尸走肉。这个,他们作对了,而且作得辛辣深刻。可是,到底应该怎样办呢?他们可就想不出了。他们也有理想,但是这理想也许是寄托在某个或某些贤人君子身上,也许放在幻想出的一个乌托邦。不管怎样想吧,反正不是社会主义。
这就清楚了:批判的现实主义的讽刺文学是有胆量,有本领,写出作家所要摧毁打倒的东西,而没有正面地拿出科学的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们主要地是否定了他们所憎恶的那些,我们便不同了。我们看到社会主义,而且生活在社会主义建设中。假若我们的思想方法也照抄古人的,我们岂不是也要因完成讽刺,而也否定我们的社会制度,或打死与我们生活在一起的男女么?那怎能行呢!
这就该提到“分寸”了。批判的现实主义的讽刺是批判一切,以期摧毁那一切。我们呢,我们既要批判,又要责无旁贷地肯定和巩固我们的社会制度。社会主义是我们的,也是全人类的希望所在。那么,我们就不能因为要使讽刺文学写得泼辣,而昧着良心把我们的社会写成一团乌黑,人人该死,事事糟糕。那像什么话呢!
“分寸”就在这里:批判的现实主义的讽刺大师们所要推翻打倒的,已经被我们推翻打倒了。那么,假若我们把讽刺的对象都写成无可救药,马上该死的人,我们的社会主义不就成为根本要不得的东西么?是的,我们不能否认,资产阶级思想的余毒还残存在我们当中,而且时常乘隙而入,兴风作浪。不管我们的社会制度有多么好,思想改造总是个长期间的斗争。我们当中还有一些落后分子、腐化分子等等。这就是我们的讽刺对象。对这些落后的人,陈腐的事,我们不能取粉饰现实的态度,熟视无睹。社会主义社会是一座大的学校。对思想落后的,我们应当批评教育。我们的讽刺是为教育人的。因此,我们给讽刺的对象留下改进自新的机会,加强巩固我们的社会制度的力量,也许是好办法。这是斗争,也是团结。这是批评,也是鼓舞。这是肃清资产阶级思想的残余,也是加强社会主义思想的教育。这就是我们应当拿准了的“分寸”。
我们的讽刺文学里的正面人物,应当是机智出众、才华横溢,而不是呆如木鸡的。以他的机智才华与幽默,他战胜了那些可笑的落后分子,巩固了新生事物的胜利。在作品里,我们不许反面人物的滑稽可笑压倒了正面人物的智慧与机警。正面人物须在我们的作品中得到新的光彩与胜利。
以上,有的地方像感想,有的地方又是笔记体的一知半解的解释,而且解释得也未必明确。文章结构不好,倒是小事;如果有说错了的地方可切盼得到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