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五届国庆这个大好日子,我愿检查检查五年来自己的工作。我不想算细账,算算自己都作了什么。我倒是要回忆一下,那些工作是怎么作的,并力求客观地看看作得好不好。这样,我希望,就能鞭策自己,把作品的质量逐渐提高,少出些毛病。
五年来,我写出了不少东西:长的短的,散文和韵语,自话剧到相声,我都试写过。从数量上说,我的确干了不少的活儿。我写的勤,写的快。
我勤,因为我心里高兴。中国人民站起来了,我怎能默默地低着头,不和昂首阔步前进的人民一同欢快地工作呢?虽然我不会生产一斤铁,或一斗小米,我可是会多写一点,多供给人民一点精神食粮。我不甘落后,也要“增产”。这种自觉的劳动是欲罢不能的。它使我感到光荣,得到愉快。
敌视中国人民的造谣专家亦可以休矣!他们总以为中国的亿万人民是被谁鞭挞着才去劳动,才会在短短期间创造了荆江分洪、官厅水库和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工厂。哪知道,正是因为中国人民有了自由,不再受压迫与强迫,所以才人人奋勇,个个当先,热情地去劳动。得到自由的人民才会出英雄。我自己也因有了自由,才起早睡晚地写作。政治觉悟催动着我去积极操作,我骄傲能够这样去劳动!
乍一看,这一点觉悟似乎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假若没有五年来的经常不断的政治思想学习、进步的文学理论学习,和种种社会运动的参加与体验,这点觉悟一定无从得到。我今年五十五岁。前五十年生活在旧社会里,最近五年才看到了新社会。想想看,以五年的体验和学习去矫正五十年的积习,可真是不简单啊!因此,我非常珍视这点觉悟,并且要使它不断地提高。这点觉悟使我在五十岁后又有了活泼泼的写作生活。我切盼这个生活一天比一天活泼,越来工作得越好。
劳动带来愉快,可也使我越来越觉出自己的空洞无物。于是,我认识了谦虚。认识了谦虚,就得设法去更多学习,更多体验生活,弥补空洞。真的,专靠忠诚地去操作,未必就能如愿以偿地写出好东西来。假若不懂得谦虚,忠诚也许会变为顽固。光说“我的确卖了力气”有什么用呢,假若写的并不好。是的,以前我常常强调自己卖了力气,不肯接受别人的好意见,去给作品再加工。这,对于我这样的人说,真是很难过的一关。只有过了这一关,才能胸襟开朗,不再只说自己卖了力气,便算完事;我还得去客观地检查自己的作品到底是好还是坏。在未过这一关之前,假若稿子被退回来,我就非常难过,撅着嘴闹情绪。现在,我想明白了:好作品是不会被人家退回来的。我应当检查自己的产品,而不应当闹情绪。这样,我体验到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享受不尽的好处。我须不但勤于写,也得勤于改,勤于从新另写。我心里有了劲,不再管批评叫做“打击”,而认清它是最有力的帮助。
是嘛,在解放前,有谁帮助我呢?现在,我肯写,肯谦虚,大家就肯诚心地帮助我。我已不是孤立的一个山林隐士;我得到帮助,得到尊敬,得到新的生活。我能不高高兴兴地努力干活儿么?
“勤”是好的。“快”可不永远好。五年来,我最大的毛病是往往只求快,不求精;只追求数量,忽略了质量。所以,五年来虽写了一大堆东西,可是并没有什么精彩的。这是个毛病,应当矫正!
快和草率往往长在一块儿。草率不仅是一时的毛病,而也是轻视工作的坏习惯。以前,我常以为只要不动笔便罢,一下笔呀就可以万言立就!到现在,我还是往往只看了一点点新的事物,便以为够写一大本书的了。结果呢,写出来的东西必是不疼不痒,可有可无的!我肯学习,很好。但是,学习了一点就沾沾自喜,很不好。我勤,很好。但是只求急就,不细琢磨,很不好。
深入生活是解决写作困难的钥匙。我应当深入到生活里去,然后不慌不忙地去写作。丰富的生活产生结实的作品。热情要高,写作要慎重,不光求数量,而须提高质量,这是医治我的毛病的良药。在这五届国庆的好日子,我愿意这么写出来,永远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