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說到李英瓊因見萬珍等男女同門每日賞花遊樂,忘了危機當前,心中愁急,分化元神,暗在依還嶺上守候。正值當天大雷雨,偶聞後山雷聲有異,趕往查看,發現一個困在洞中的老人爲一女魔所制,女魔後欲衝破天雷火網逃走,殘魂又被神鵰擒住,合力將其消滅。老人感激英瓊解救之恩,贈一絹包,紫光隱隱,上橫兩根長指甲。因前山火無害傳聲告急,料有變故,不及細看,忙即趕去。剛到,便見火無害、錢萊、石完三人押了兩個禿頭矮子,說是來人先用五雷天方鏨攻山,爲三人所敗,已快逃走,幸遇石慧路過,用靈蛛絲將其擒住,請英瓊用新得法寶拷問。英瓊聽出火無害假借忍大師之言恐嚇來人,似有深意。又見萬珍等同門紛紛趕到,恐這兩人有什來歷,正想設法化解,忽聽寶城山上有一少女接口遙呼:“快將我兩個哥哥放走,從此不再相擾,否則必將依還嶺震成灰煙。”萬珍、李文衍、秦寒萼三人聞言大怒,也未告知英瓊,首先飛身趕去。
餘人也紛紛追往。只申若蘭、向芳淑等三數人未走。
英瓊方想強敵眼看到來,衆人怎如此大意?忽見莊易匆匆飛來,見面也不說話,把手一揚,現出幾個字跡。英瓊一見大驚,知道事機緊急,癩姑還未得信,所擒兩人關係重大,如不將那同來少女擒住,便是禍事。但那少女法力比兩矮子更高,身旁帶有一件極奇怪的法寶,無論相隔多遠,一經施爲,立將自有宙極以來地心所藏千萬年蘊蓄太陰罡煞之氣引動,發生強烈地震,震源所及,遠達數千裏外。能由對方心念所動,無論相隔數千裏外,使其發生威力。彼時火山爆發,黑水高涌如山,地心陰煞之氣隨同毒火上噴,震區所在方圓數千裏之內均成死域,生物全滅,惡毒異常。依還嶺、幻波池雖有五行仙遁諸般禁制,附近羣山必遭毀滅,不知要害多少生靈。最厲害的是,對方發難之後,那股不可思議的真力,便藏伏地心待機而動,防不勝防,稍微疏忽,立被侵入。少女得有師門專長,飛遁神速,捷如雷電,萬珍、寒萼等人決擒她不住。一個不巧,被她溜走,或是爲救兩兄,情急拼命,妄將此寶發動,便難挽救。必須自己親身前往,方可有望。
自己雖能分化元神,畢竟還是不可大意。忙朝莊易把手一揮,暗用傳聲,令告林寒,說此時時機緊追,癩師姊坐鎮中宮,不能離開,請代用傳聲告知,以免延誤。隨命火無害、石完,同了申若蘭等數人防守當地,由錢萊押了兩個矮子,去往幻波池內待命。說罷,立運玄功,電馳追去。暫且不提。
英瓊自從近日煉成第二元神之後,法力更高,元神在外行動應敵,動念即知,與本身同具神通,其應如響。本身坐鎮水宮要地,依還嶺上動靜本全知悉。一會,錢萊用太乙青靈銷,化爲一幢青色冷光,把所擒矮子押到。英瓊因得莊易暗中警告,已略知對方來歷、用意。先將水宮禁制倒轉,以防萬一制她不住,反而泄漏機密。一面命竺氏三小姊弟防守靈泉水池,如有警兆靈蹟出現,不可妄動,速急稟報。暗命錢萊把人押往前面靜室之內,自在暗中佈置停當,再行出去勸其降順。忽接癩姑傳聲,告以機宜,才知癩姑早已得信,比林、莊二人所知更詳。同時得知少女也被衆人圍困,快要擒住,只要不被其逃走,化身在外應付得宜,不特無害,以後還可得到好些幫助。心中一定,立往前面走去。
那兩矮子原是受人蠱惑而來,萬沒想到對方會有這高法力。被擒以後,情知上當,無如自己師父得道千年,便本身也有多年威望,法力甚高,一旦敗於幾個無名後輩之手,心實不甘。來時原仗獨門仙法,尤其那片護身神光,具有極強威力妙用,多厲害的法寶、飛劍均傷不了自己。對方如是五金之寶,時候一久,還要被其煉化。不料敵人那灰白色的光絲看去極細,不知怎的,綁得那麼緊,稍一掙扎,便被深嵌入骨,疼痛非常,不敢強抗。暗忖:“同來三人,妹子本領最大,還未入網。看敵人口氣雖兇,似在故意恐嚇。
身非邪教,對方均是正教中人,也許不致下什毒手。不過不能自行脫身,人是丟定。雖然還有一線希望,但拿不準敵人是否會將身上所綁蛛絲收去。”心正驚疑,忽聽妹子向敵警告,再不放人,便要震毀全山。知道妹子從小離家,得有震嶽神君夫婦真傳,法力比自己高得多,又身懷震宮至寶,性更剛烈,萬一爲救自己鋌而走險,闖下空前大禍,如何是好?此次與敵爲難,本就一時和人賭氣,背師行事,再要爲此引出巨災浩劫,如何能容?妹子膽大任性,說到必做。忙用傳聲,暗中攔阻,令勿輕舉妄動,等自己真個危機緊急,無法逃遁之時,再與一拼,也來得及。一面卻打着逃遁主意。爲了多年盛名,受此挫敗,惱羞成怒,明知受人之愚,心仍懷恨。本想借此深入幻波池查探對方虛實,脫身之後,再作復仇之計。及見英瓊說完飛走,自己只由一個未成年的幼童押往幻波池中聽審,覺着對方驕敵,欺人太甚。正想身雖被擒,法力尚在,這等無知鼠輩,也敢耀武揚威,少時只要看出能夠脫身,叫你知我厲害。心念才動,人已隨同飛降。見那幻波池仙府深藏地底,五座洞門環擁如城,洞門高大,質如金玉,共分五方五色,霞影輝煌,氣象萬千。洞門本全緊閉,剛一到達,也未見錢萊有什動作,北面一洞,忽然自行開放。
等人飛進,光華一閃,回顧身後,門戶已隱,一片灰濛濛的景色,更無其他跡象。再看前面,只是一條甬道,上下彎環,其長無際,光煙變滅,隱現無常。隨同所過之處,消失無蹤,依舊一片淡灰色的光影。隱聞風濤之聲,起自壁間,到處水光閃動,哪還分變得出門戶的方向,不禁大驚。暗忖:“久聞幻波池五行仙遁神妙無窮,今日一見,果是厲害。”來時滿擬兄妹三人各有獨門異寶、仙法,一舉便可成功,得勝之後,再尋妖婦理論。誰知爲首敵人只一少女,法力之高,迥出意料,五行仙遁又有如此威力,自己修煉多年,對方還未發揮全力,便連門戶方位都看不出。與之爲敵,焉有幸理。照此情勢,即便妹子妄自發難,至多不過是將近山生靈毀滅,並不能傷害敵人分毫。不由氣餒心寒起來。
正覺報仇無望,幻波池五行仙遁比起預料和平日所聞厲害得多,眼前倏地一花,那押送自己的幼童錢萊忽然不知去向。甬道也已不見,身外全是灰色雲光佈滿,暗沉沉的,一眼望不到底。耳聽水聲如潮,暗雲中似有幾幢白影閃動。定睛一看,乃是幾根灰白色的光柱,矗立霧海之中,急轉而來。還未近身,晃眼之間,前後左右均是這類大小光柱佈滿,星飛電漩,急轉不止,幾次似要撞在一起,均於千鈞一髮之間,自各閃開。海嘯之聲,越轉洪厲,震耳欲聾。光柱也越來越多,更有酒杯大小一團團的灰白光華明滅飛舞。二人本是行家,看出身落水宮重地,敵人已將癸水禁制發動,這些光柱、光球只一互相沖撞,立發出不可思議威力。先想身落敵手,雖有法力,全身綁緊,無法脫身,動手只有徒勞,還許受傷。繼一想:“仇敵欺人太甚,主持人還未見面,便想打死老虎,發動埋伏示威。反正話未問明以前,對頭不致加害,何不施展法力,試探癸水禁制,有多厲害?”念頭一轉,心膽大壯。各把左臂一搖,立有一股青氣由身後竹筒中飛出,朝前射去。
英瓊受了癩姑指教,故意給二人嚐點味道,使知自己不是好惹,然後出面開導,免其氣壯心粗,乘隙圖逃,把事鬧僵,難於化解,日後又伏隱患。那地方看去一片霧海,無邊無岸,單那粗約合抱的癸水神雷便數不清有多少。實則只是北洞水宮前面的一間靜室,共只十來丈方圓。二人身在伏中,如何看出?果然心中不憤,意欲一試。那股青氣剛由身後飛出,與那千百根水柱才一接觸,癸水威力立時發動。本來那些水柱雖在凌空急轉,並不上身。一經引發,先是叭的一聲大震,眼前一片銀霞閃過,隨同青氣射處,那千百根水柱倏地暴長,相對急轉,擠作一堆,由此互相摩擦起來。晃眼越擠越緊,當頭幾根首先爆炸,發出億萬銀星,飛射如雨。前半青氣,立被擊散,身旁便有一股奇大無比的壓力四面涌來。二人看出青氣衝射之力越猛,癸水威力反應也更加強,知道不妙,忙即收勢。猛然一片雷鳴過處,眼前一亮,萬千水柱同時隱去,當地又變成了一片銀色光海。身外全被壓緊,逼得連氣都透不轉。銀光影裏,又有萬把金刀和無數銀色光箭,暴雨一般四外打到。隱聞烈火狂風之聲,轟轟怒嗚,由遠而近。那金刀銀光剛一出現,刀箭頭上已射出萬點火星。知道敵人五行合運,正反相生,已全發難,只等五遁全數變化出現,一同合圍,發生威力,多高法力也禁不住。自己雖有寶光護身,尚未受傷,全身已被那強大壓力逼緊,不能轉動分毫。那萬千金刀箭雨打到身前,雖被防身寶光擋住,那衝射之力已越來越猛,不以全力防禦,必被衝破。寶光一散,休想活命。如以全力相抗,必又生出別的變化,少時五遁夾攻,更無幸理。
耳聽狂風烈火之聲,已快涌到身前,上下四外的金刀光箭已快轉成紅色。心正發慌,忽聽對面有一少女喝道:“你既奉送人來此,見我有事,便應等候,如何擅自離開,又將癸水禁制發動?以致來人輕易出手,生出反應。這兩人並非左道妖邪,必是受人之愚而來,如晚發現一步,豈不誤傷了麼?”聲才入耳,面前忽現五色奇光。先是一片火雲擁着大股烈焰一閃而過,跟着又是百丈青霞擁着無數巨木光影跟蹤出現,精光萬道,耀眼難睜。晃眼之間,萬丈黃沙,千尋惡浪,一齊相繼在五色遁光之下電掣而過,全洞風雷之聲宛如海嘯山崩,天鼓怒鳴,隆隆響過,由近而遠,往四邊散去,半晌方息。雷聲還未停止,眼前一花,已換了一個境界。對面站着一個白衣少女,正是方纔依還嶺上向衆發令,往寶城山追敵的少女,身旁站着押送自己的幼童,正在發話。聽那口氣,分明原在洞內,不曾出外,但那聲音笑貌和照人的容光,與前見少女一般無二。暗忖:“我二人到此並無多時,妹子法力甚高;飛遁尤爲神速,敵人如將其擒住,必已在此,自己也必得有警兆,何況決無如此容易,怎這前後所遇竟如一人?聞說小寒山二女是孿生姊妹,相貌言動,無不相同,法力甚高。這兩姊妹雖與敵人交好,遠在小寒山,即便趕來相助,也不應以主人自居。這等口氣,如照妖婦所說,此女便是李英瓊。此女總共修煉沒有多年,又不應有這麼高的法力。”
心方驚奇,少女朝二人看了一眼,笑道:“我知二位道友實是受人之愚,無故興戎,事出誤會。難怪幾個後輩門人無禮,幸恕無知冒犯,請坐一談如何?”隨喚錢萊:“速將二位道友身上靈蛛絲收去。”錢萊方答:“此是石慧所發,人已他往。”英瓊笑說:
“此是幹道友的法寶,最有感應,我代收去,也是一樣。”二人此時已試出纏身光絲十分神奇,無法解破。先見五遁威力,本來膽怯,難測吉凶,一聽對方口風不惡,雖然丟人,只要主人不等問話便先解綁,比較也好得多。心方喜愧,覺着有了轉機,免得妹子和敵人各走極端,無法收拾。忽聽錢萊說寶主人已然遠去,即便主人將己放走,這等狼狽,如何回山?同時又聽地底震動之聲遠遠傳來,雖然相隔頗遠,但已聽出妹子在用法寶發難。當此緊要關頭,如能急速脫身,還可趕往制止,否則既闖大禍,對方也必爲此翻臉,凶多吉少。
正在心驚愁急,猛覺身上一輕,復了原狀。對方連手都未擡,那緊綁身上的灰白光絲,竟然不見。想起前情,好生慚愧。方想警告主人,說地震已然發動,請速放自己走,趕往挽救,還來得及。英瓊已先笑說:“二位道友請坐敘談,免得令妹到此,還當彼此敵對,又生疑忌。”二人本非邪惡一流,見對方如此大量,連姓名來歷也未問,便以客禮相待,全出意料,越生感愧。遙聞地震之聲,雖似在寶城山一帶響動,爲禁法所阻,早晚仍要發生鉅變,造孽樹敵;日後回山,還無法交代。越想越覺可慮,忙接口道:
“愚兄弟原受妖婦慫恿而來,此時事在緊急,無暇多言。如蒙相諒,請先放我二人出去,等把舍妹止住,再同來此領教如何?”英瓊笑答:“無須。我知令妹持有師門至寶,能於片刻之間混沌宇宙,使方圓數千裏內陸沉,化爲火海,洪水暴發,引出空前巨災。本想由我趕去,好言商量,請來此間一敘。不料一班同門姊妹因覺來人無故欺凌,心中不憤,又因本山禁制重重,不畏敵人侵害,以致言語失和,爭鬥起來。令妹衆寡不敵,妄出至寶,欲將幻波池震成粉碎。總算下手時節心有顧忌,又想借此挾制,預留退步,未施全力,尚可挽救。我因東海雙兇少時便要來犯,淫惡狠毒,直無人理。我們人少,惟恐防範不周,被其乘隙暗算,連令妹也爲所傷。又恐彼此誤會,那九六宙靈梭就此糟掉,也大可惜。迫不得已,便用誘敵之計,激怒令妹,引使窮追,暗下毒手,特將禁網撤開,在地底放出一條通路,引她到此。不多一會,便可相見了。不過令妹性情剛烈,我們又當多事之秋,敵人轉眼即至,無暇長談,還望賢昆仲婉勸幾句纔好。”
說時,那地震之聲忽然由遠而近,由地底響將過來。二人深知此寶威力,本來幻波池仗着五行仙遁層層禁制,還可自守,這一放進,一旦爆發,決難收拾。何況妹子怒火頭上,向無顧忌,做了再說。主人法力既高,爲人又好,曲在自己,如何怪人?忙用傳聲疾呼,想攔阻乃妹不令發難,並說已與主人化敵爲友,千萬不可冒失。誰知語聲被禁法隔斷,並無回答。因是初見,惟恐主人生疑,不便堅執要走。耳聽地底震聲越來越近,似已橫穿依還嶺,到了幻波池外。妹子性傲,不肯服人,果如主人之言,必有顧忌,或是想要藉此挾制,不肯下那毒手,但那九六宙靈梭向不虛發,即使留有退步,也必有點損害,幻波池仙府必有震毀之處,少時相見,豈不難堪?賓主尚未通名,也許只知自己來歷,還不知道此寶厲害,同聲急道:“此是震嶽至寶宙靈神梭,威力甚大,舍妹已然發難。仙府禁制重重,本可無害,不應將其放進,稍一疏忽,難免毀損仙景。方纔連用傳聲,未聽迴應,想被禁法隔斷。事在緊急,望道友速將禁制稍撤,容我二人告知舍妹,設法阻止。或是另用法寶將其抵銷,以免變生不測,毀了仙府靈景。”英瓊笑答:“地震之聲尚未聽出,道友傳聲本無阻隔,只因此間地底有聖姑仙法禁制,餘姊妹又按聖姑傳授加以運用,阻隔甚多。方纔和令妹對敵,發現羣邪已由海外起身,不久即至,危機瞬息,不及告知中宮主持同門師姊。令妹又是雙管齊下,泄憤之外,還想把二位道友乘機救走。一面施展法寶穿地而入,一面本人也緊隨在後,打算尋見二位道友之後,再將此寶直穿地底,去將地心陰煞之氣與那千萬年來隱藏的無量真力引發,把幻波池震成粉碎,本來留有退步,入地只有二百餘丈,便爲禁法所迷,匆促之間,不曾看破,上來以橫爲直,所有通路大隻丈許,此外堅如精鋼,無法旁竄。如照此地計算,相隔地面才數十丈,爲防令妹生疑,隨意衝突,近洞一帶禁制重重,萬一誤蹈危機,表面任其向前猛攻,暗中由我用佛門定珠隱去寶光,親身護送,事情已有準備,也許還要轉怒爲喜,從此成爲朋友呢。”二人不便再說,只得聽之。
英瓊方纔因見所擒二人並非左道妖邪一流,護身青光尤爲初見,想起下山前後各位師長和父親的教訓,恩師妙一夫人更是再三叮嚀說:“本門不久發揚光大,你將來關係本派興衰,只是殺氣太重,固然劫運使然,對敵仍須力持寬大,與人爲善,免生許多枝節,轉變祥和。況你夙根深厚,學道年淺。自來任重道遠,名高多忌,左道邪魔固放你不過,便是一班海內外得道多年的散仙,也難免不受門人同道蠱惑,與你爲難。此後在外行道,務要處處留神,不是真個極惡窮兇,只要能悔禍歸正,不妨加以寬容。海內外得道多年,隱跡潛修的散仙甚多,此中雖有好些出身旁門,但都經過一兩次大劫,深知利害,各自隱跡仙山,不再出來多事。上次峨眉開府,本想借着觀禮全數請來,後經與各位至交同道商議,爲了好些疑難,又值許多強敵陰謀暗算的緊要關頭,除本來相識曾下請柬而外,餘均聽其自便。內有好些人,你們連姓名均未聽說過。萬一無心相遇,對方如非左道邪魔,無論是何來意,均不可傷害。能夠問明來歷,化敵爲友最好;否則,只可設法驚走,使其知難而退,不可與以難堪。”自從入居幻波池以來,想起師門厚恩和慈父的期望,時刻都在警惕。無如天性疾惡,到時仍難免於氣盛。直到兀南公來犯,將紫虛神焰兜率火煉成化身以後,方始心平氣和了許多。回憶以前與妖邪對敵經過,雖未妄殺一個,畢竟難免操切。幸而所遇多是十惡不赦之徒,否則必和凌雲鳳一樣惹出許多麻煩,終日東奔西走,妨礙修爲,還受師門責罰,豈不冤枉?本來打定主意,從此對敵決不冒失,隨意便下殺手,近日仙緣遇合,蒙聖姑深恩,以昔年所留的元靈與己相合,又煉成第二元神和身外化身,越發心境空靈,功夫大進。尋常修道人,費上數百年苦功,受盡艱難危害,也未必有此境界。自己入門才得幾時,逢此曠世仙緣,好容易纔有今日。
如不小心謹慎,兢兢業業,不特以後樹敵越多,前路更加艱危,便一班先進同月,也必認爲是仗師門鍾愛,得天獨厚,狂妄驕傲,生出反感。豈非自誤?
近日萬珍、秦寒萼等男女同門,由申若蘭賞花盛會一起頭,終日飲宴歡樂,全不以大敵當前爲慮,除林寒、莊易帶了廉紅藥、徐祥鵝、木雞、林秋水等在東嶺西小峯調養,並照各位老前輩指點佈下仙陣,準備接應未來受傷同門,僅爲萬、申二人情不可卻,分頭來過一次便未再來而外,下餘諸人中,女仙俞巒、黎女雲九姑此來本是另有用意,上次敵人大敗之後,只在幻波池火宮靜室之內修煉,偶然被人請去,也只敷衍。張瑤青去而復轉,昨日纔到。李健等韓玄傷愈之後,便同飛走,行時說是奉有極樂真人之命,準在雙兇來時,一同趕到。這次羣邪來犯,強敵甚多,幻波池人數本來不夠,連走帶養傷又去了幾個,即便到時能夠趕來出場,也恐難於應付。何況易靜被困魔宮,吉凶難測。
金蟬、朱文、餘英男三個最有力的再一走開,越發空虛。只方英、元皓二人還能聽勸,下餘不是天真稚氣未退,便像萬、秦二人那樣驕敵大意,以爲兀南公、龐化成那麼厲害的強敵尚能戰勝,何況別人。癩姑平日隨和,不似易靜神情莊嚴,說出話來,人不敢違。
除和自己暗中商議,合力應變,從不正言向衆規誡。自己一向心直計快,如照以前,早和衆人爭論。別人管不住,若蘭交情最厚,早已強行禁止。也因近來心情越發溫和,對於同門格外謙退,婉勸兩次不聽,恐生反應,只得運用第二元神把一人分成兩個,和癩姑、方、元四人,連同火無害等幾個得力曉事的門人,隨時留心,加緊戒備。
前半夜大風雷雨,忽有警兆,心中疑慮,連忙趕去。及至擒到敵人,看出身無邪氣,暗運慧光一照,也無感應,便料必有來歷,已把敵意減去。正想回洞查問,又得莊易、癩姑相繼警告,知道對方來頭太大,內一少女人甚強傲,好些難處,所用震宮至寶宙靈神梭更是難制,對方一經施爲,便要發生一次地震,崩山壞嶽,傷害生靈,決所不免。
即便雙方言和,敵人也知此事造孽太大,臨機悔禍,也只能將那一經引發,便須宣泄的地火陰煞之氣與那無量真力,引往大漠窮邊無人之區再行爆發。災劫雖要減少十之八九,但這類陰煞之氣比起尋常烈火強十萬倍,更具奇毒。平日隱藏地底,最近之處離地也有三千八百餘丈。本來宙極中心,整個地殼之內,宛如一個奇熱無比的洪爐,自有天地以來,終年在內轟轟燃燒,永無休止。偶然激射一股餘火,便發生極猛烈的大震。尋常地震,林谷變遷,便由於此。隨着火焰所過之處,下面地質起了變動。那火焰來自中心火團,受了天空日月星辰吸力反應,生了一種微妙感應,火力一不平均,立時衝動,向外激射。每一分化,便是一大股,其力至猛,一竄就是千百里。等到地底被它攻破一個大洞,上面地層連同江湖河海,也因此生出變遷。那中心火團外面籠有一層元磁真氣,威力之大,不可思議,雖是氣體,堅逾百丈精鋼。除卻內裏真火鼓盪,自行爆炸,偶然射出一股這類火焰而外,休說人力,便是多大威力的法寶、飛劍,也難攻破。這類火焰射出以後,一離本體,便被那股真磁之氣隔斷,不能回去。由此停在當地,深藏地底,歷時千萬年,逐漸冷卻。如離地面稍近,或是停處地質太軟,遇見天時變化,再受空中日月星辰吸力感應,便在裏面順勢遊動。年時一久,地層被其勢力熔化,便朝前竄。偶然遇到空隙或是所受感應之力大強,立即發生地震。再要兩火相遇,或是上面有什孔竅,便形成火山爆發。未發以前,只是一股極濃烈的黑氣,雖無地肺兩端所藏太火毒焰那等厲害,威力卻是相同。這類地火陰煞之氣,本在地層深處緩緩遊動,因距地面太深,雖有感應發生爆炸,震勢也輕微,地面上人民不易警覺。日久年深,也就漸漸減退,必須遇到現成火口,才行噴發,威力要小得多。本就是個禍胎,順其自然之性發生災害,已具極大威力,再用法寶由地層深處將其引發,災劫之大可想而知。這樣一個無意點燃的地雷,要將它由三數千丈地底引往萬千裏外沙漠無人之區,覓地發泄,豈是容易!稍一疏忽,一個制壓不住,或是遇上阻力,當時裂地而出。上面如是人煙稠密之區,方圓數千裏內全都成爲死域,天時立生變化,奇熱酷寒,洪水瘟疫,相繼發生,爲害之烈何堪設想。如在平日,還可聯合幾個有力同門,施展全力,隨同戒備,偏生大敵當前,萬難分身,豈非是個難題!
英瓊本已打定主意,萬一對方不聽良言,哪怕吃一點虧,向其服低,也要委曲求全,免此浩劫。誰知機緣湊巧,追敵之際,因老人所贈絹包先前不知何用,本由化身帶走,無意觀看。到了途中,忽然想起老人對於今日之事似已前知,心中一動,忙即取看。正趕方英、元皓由幻波池施展仙法,消完嶺上積水追來。英瓊恰將絹包打開,看完聖姑所留柬帖,得知底細,不由喜出望外,忙即依言行事,轉請元皓代將包中法寶和兩枚指甲送回。英瓊本身已早得知,當時變計,與化身分頭下手,靜待來人由地底趕來相見,並暗中留神查聽。見矮子也似孿生弟兄,因爲自己不聽他話,坐在那裏,滿面均是憂疑之容。又因不知仙府禁制神妙,法力多高的傳聲問答全能聽出,弟兄二人正在相對埋怨。
大意是說:日前去往震靈宮探望妹子,本來約定先住天乾山訪看兩個同道,忽因一事,改來中土,致與許飛娘等男女妖人相遇,談起峨眉門下三英、七矮如何兇橫可惡,目中無人。因而想到上次峨眉開府,兄妹三人想往觀禮,因未接到請柬,不願冒昧登門。後來得知鄰島幾位散仙均被請去,自己連師長均沒有份,固然雙方師父隱修多年,震嶽神君夫婦照例不離本島,對方怎連一個空人情都沒有?再聽過去的人說起開府時盛況,端的千年難遇,已經妒羨,想起有氣;加上幾個相識的女友均是女仙於蝸門下,又在峨眉吃了人虧,越發懷憤;再被許飛娘等連蠱惑帶激將,於是勾動怒火,和妖婦打賭,一同趕來,丟此大人。最難受的是,先當對方後起之輩,來時還覺勝之不武,而擒自己的競是對方門人。本來奇恥大辱,決不甘休,不料主人如此謙和,全無敵意,不同來歷,便以客禮相待,使人只有自生慚愧,難以再與爲仇。妹子得道數百年,從小便被震嶽神姥收去,愛如親生,天性剛做,骨肉情長,爲了兩兄被擒,情急相拼。如在平日,也不至於出事。偏巧震嶽神君夫婦近三百年來:從不輕許門人離山遠遊,這次竟會一請即允,並還令往神宮寶庫隨意取上幾件法寶,以爲防身之用。那陽九七星環與所發出來的九六宙靈神梭,乃鎮山之寶,威力絕大,向來不許門人輕動,平日想看一眼都難。妹子開庫時,一時好奇,將其取出。本以爲這類震撼乾坤,混沌宇宙的至寶奇珍,師父任多鍾愛,也決不會允許。誰知又是慨然允借,並還傳授如何運用之法。今日妹子如此膽大妄爲,必是想到師父遇事前知,既賜此寶,必有用處,否則不會傳授那等詳細,以致激成大禍。
現在事已發動,但盼妹子另外還有防禦之法,能在千鈞一髮之間,將其收回,或可無事;否則巨災立成,這麼好一座仙府毀滅可惜,主人也必爲此成仇。所有錯處,全在自己兄妹三人身上,如何回見師長?主人偏和沒事人一般,看得那等容易,勸又不聽,如何是好?
英瓊見二人惶恐神情,暗忖:“正經修道之士,果與旁門中人迥不相同。偶因一念貪嗔,妄施毒手,稍微回想,心氣一平,立時醒悟。便他妹子,雖爲救兄情切,下手時節也是再三遲疑,欲發又止了好幾次,只是大言恫嚇,並非真要下手。如非胸有成算,想誘她來此,只稍放鬆一步,至多逃走,日後再來報復,也必不敢闖此大禍。就這樣,仍然隔着地層,留有退步,未以全力施爲。否則,事雖由於強迫,惡念一生,這重無心之孽將來如何解免,豈不又是難題?”英瓊兩心並用,靈感相通,已看出少女在元神慧光暗中籠罩之下,正懷着滿腹悲憤,手指一道長約三尺,其形如梭,前頭一點銀光,上射精芒,後尾一蓬極強烈的黑色光線,帶着轟轟雷電之聲,由寶城山地底橫斷依還嶺,往幻波池仙府衝來。到了洞外一帶,因被癩姑暗中仙法戲弄,那禁網看似破了一層又一層,不知飛行多遠,實則還是停在原處,不曾移動,面上已有驚疑之容。英瓊心中好笑,忙用傳聲告知癩姑,說:“時機將迫,我已準備停當,請即放她進來,不要再拖時候了。”癩姑傳聲笑答:“瓊妹此時法力已非昔比,如何還是臨事膽小?不這樣,她如何肯死心塌地,心口皆服呢?勢雖緊急,尚不在此片刻之間,忙它作什?”英瓊答道:
“連日細詳恩師仙示,此次邪正相持,形勢險惡,敵人雖沒有兀南公那高的法力,但都是極惡窮兇之輩,一個應付失宜,恐有傷亡,絲毫疏忽不得。留此洞門,是因先進耽於遊樂,不便多勸,只好同了幾個得力一點的同門後輩,用我化身守候在外,暗中戒備,以防有失。萬一受傷人多,丟人事小,如何補救?易師姊被困魔窟,不知何日纔回。小師兄又和朱師姊、餘師姊離山未歸,不知能否趕上。本來人少,再要傷亡幾個,豈不更糟?”癩姑笑答:“依你無妨。不過,敵人前鋒已然先到,此時正與各位同門在彼惡鬥,我們已然得勝,你還當沒有來嗎?事情暫時無妨,就有強敵到來,危機也不在此一二日內。至於受傷的人,定數難逃。反正不聽勸說,還當我們膽小多慮,對他輕視,只能把心盡到,各自暗中留意,以全力挽救便了。”英瓊知道癩姑人最熱心,喜在暗中盡力,不肯露出,聞言方覺口氣懈怠。因聽敵人前鋒已與衆同門動起手來,更不放心。方想事完立時趕往相助,忽聽癩姑傳聲,說禁法已撤,請自施爲。再問便無聲息。
矮子弟兄聽地底雷聲到了洞前,便不再進,聲音又小了許多,心疑主人警覺危機,已在暗中行法將其阻住。這樣一來,仙府雖可保全,但那震勢一經發動,便非發作不可。
現已被其深入,妹子再要發覺遇阻,此時音信不通,必當自己遭了毒手,情急發難,整座依還嶺必被齊根揭去,如何挽救?忍不住二次想要警告。剛喊得一聲:“道友!”回顧錢萊,已在一幢青色冷光籠罩之下,朝地底穿去,一閃不見,暗付:“無怪平日耳聞,說得峨眉派那麼厲害,果然話不虛傳。此人好似轉生不久,還未成年,便他師長,也是近年後起,如何竟有這麼高法力?外人忌恨,必由於此。”同時想到:震聲停在前面,錢萊又是穿地而出,多半爲了此事,入地查看。莫要不知厲害,看那宙靈梭來勢太猛,妄用法寶去破,兩下里一撞,立時便是巨災浩劫,不可收拾。心正憂惶,震聲忽又由遠而近,來勢比起由依還嶺通過時還要猛烈,彷彿洞前禁制已被衝破,不禁大驚。因那地震之聲來勢絕快,相隔已沒有多遠,並似往上衝來,照着平日所聞,分明就要爆炸神氣。
驚慌情急之下,由不得大聲疾呼:“三妹,我與主人已然化敵爲友,千萬不可冒失!”
說時瞥見英瓊神色自如,若無其事。心方奇怪,轟的一聲,一團前面帶着銀色奇光,後有芒尾光線的黑色梭光,已穿地而出。當時滿室精芒耀眼,火雨星飛。妹子手掐靈訣,也由後面飛出。情急之下,未容轉念,剛喊得一聲:“三妹!”說時遲,那時快,就這危機瞬息之間,猛瞥見主人手上飛出一蓬紫色光雨,晃眼展布開來,電也似急,朝那光梭當頭罩下,比電還快,一閃便已包沒。同時主人手上又有一團寸許大小,奇亮無比的青光,朝原出現處地洞飛射下去。地面當時復原,只剩那道梭形寶光,由大而小,晃眼縮成兩寸來長,形如一枚橄欖,非金非鐵,通體烏光黑亮,前頭帶一點銀星之物,朝主人手上飛去。那地震之聲,本隨黑梭寶光涌來,被英瓊收去之後,震聲立止。地底深處,卻有一種極尖銳刺耳的異聲隱隱傳來,先爲震聲所掩,此時方始聽出。
少女出現時,本是面容悲憤,寶光一收,驟出不意,越發驚惶。剛怒吼得半聲,待要發作,一眼瞥見乃兄與主人對座室中,正在將手連搖,急呼三妹,忽然醒悟。方覺對坐少女李英瓊,方纔還曾對敵,如何會與兩兄並坐在此?看神氣,又似雙方對談已久,莫非還有一個相貌相同的人在此不成?心念才動,猛想起地心禍胎已被引動,雖然事前慎重,志在要挾對方,並非真個要發難,留有餘地,但非自己將其退去不可。對方不知厲害,妄將宙靈梭收去,上下聯繫一斷,不多一會,必要發作,闖下大禍,造孽無窮。
不禁大驚失色,忙喊:“你快將宙靈梭還我。我哥既然好好在此,決不再與你們爲難。
如稍延遲,這座依還嶺全被震碎,化爲火海,闖下滔天大禍,就來不及了。”說時本就情急萬分,又見對面少女收去法寶,從容起立,滿臉笑容,似要開口讓客,大禍當前,一點不在心上;九六宙靈神梭託在左手之上,也未收起。惟恐時機延誤,話未說完,人便撲上前去,想要劈手奪回,先把震源止住,平息之後,再與兩兄和主人問答。身才一動,猛覺全身已被一種力量逼緊。以爲當此危機一髮之間,主人還要賣弄神通,心更惶急,剛喊得一聲:“你們不怕造孽麼?”隨聽身後有人笑答:“道友不必着急,便是造孽也與你們無干,請坐敘談如何?”回頭一看,身後立着兩個少女。內中一個,正是先前對敵的李英瓊,和收取法寶剛剛起立的主人,聲音笑貌無不相同。另一個方纔對敵時也曾見過。只聽姓元,越發驚奇。因恐地震發作,聞言仍不顧得回答,側耳一聽,地底異聲本快響到腳底,不知怎的,忽然自行退去,已無聲息。
少女正想不出是何原故,身後少女已走向前面,含笑道:“地底震源已被令尊轉交的法寶碧辰珠退去,不致發生巨災,無須多慮。令兄和我已把話說明,化敵爲友。此時上面正有羣邪來犯,我必須前往助戰。請與妹於本身一談,恕不同時奉陪了。”說罷,一片慧光閃過,人便無蹤。對面形似英瓊的主人,已含笑讓座,並將宙靈梭交還。經此一來,兄妹三人才知先見的少女竟是主人的元神化身,具有同等神通。另一少女名叫元皓,料也不是尋常,好生驚佩。坐定以後,稍微通名問答,忽想起方纔事太倉猝,好些事情均出意料,不曾留意對方言語。那碧辰珠乃聖姑用百餘年苦功,採取九天青靈之氣所煉至寶,原爲消滅西極火海之用,成功之後,剩下兩粒。父親自被魔女宛如珠所迷,失去本性,便無下落。如非恩師垂憐,將兄妹三人分別接引入門,早已命喪妖婦之手。
後來聽說父親雖被魔女禁制,仗着好友聖姑一道靈符護身,表面順從,孽緣一滿,立乘機逃往聖姑那裏求救,由此便無下落。屢向師長請問,均說:“汝父夙孽太重,妖婦始終緊隨未去,中間雖仗聖姑之力,也只護住真神,未遭毒手。將來孽滿道成,仍有相逢之日,此時尋他無用。”後來聽說聖姑已然坐化,幻波池也被妖婦佔去。父親卻未聽人提起,更是無從尋訪,一直都在想念。便是這次來遊中土,也爲尋訪父親下落。不料對方竟說此寶乃父親轉賜,自己怎倒忘了詢問?不禁打算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