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後傳第一二回 靈桂吐奇馨 十里香光明彩焰 仙禽誅老魅 千山雷雨亂虹流


英瓊先見竺竺、竺聲在門外探頭,似在偷聽,也不說話,暗將元神飛出,查聽二人是何心意。只見大姊竺籤滿臉淚容,自己門人竺聲在旁低聲勸慰:“二師伯雖不許我三人殺敵,爲師報仇,既命北洞防守,想有妖邪來犯,我們殺他幾個出氣也是一樣。好在外來妖邪都不是大師伯真正仇人,有什相干?今朝聽火師兄說,大師伯日內必能脫難,轉禍爲福。大姊只一提起,便自傷心,何苦來呢?”英瓊見這三個新收弟子全都至性純厚,根骨靈奇,貌更美秀,膚如玉雪,年紀又小,言動天真,處處引人憐愛,便在裏面喚道:“你兩姊弟在外做什,北洞水宮爲仙府重地,乃我鎮守之處,何等重要,你三人隨我一起,包有事做。你師父難期將滿,決無兇憂,笙兒傷心做甚?如有差池,我們早着急了。”癩姑接口笑道:“你和易師姊都太憐愛門人,留神此時縱容他們,日後爲你惹事呢。索性一樣對待也罷,對於米、劉二矮你偏那麼嚴厲。他二人因爲誤犯師規,不敢見你,終於以身殉道,心志遭遇更多可憐,這些日來卻不聽你提起,不顯得太偏心了麼?”英瓊笑道:“二姊每喜故爲說笑。自從米、劉二徒殉道以來,我已改了前念。只等幻波池開府事完,便要出山尋訪他們下落,欲使早返師門,免因夙孽糾纏,又被左道妖邪強收了去。能像米明娘那樣出污泥而不染,哪有今日之事?二姊向來說話多有原因,當此商談正事,強敵壓境之際,忽發此言,莫非令眇師姊有什話說麼?”

癩姑笑答:“瓊妹你真聰明。她本叫我事完再說,只未十分禁止,語多有因,本想暫時不對你說,不知怎的,偏藏不住話。反正事情還早,你共總沒有幾天,既要煉那身外化身,又須用本門大清仙法重煉溫玉,不要爲此分心。快帶這三個小東西去往北洞水宮,早日用功,儘管福緣深厚,道力精進,到底功候越純越好。好在這次與尋常入定不同,一經用功,第二元神便要飛出,由第三日起便須分身兩地,元神常在依還嶺上守望,並不妨你煉那溫玉。又有這三個小淘氣隨在一起,稍給點便宜,就哄得他們心花怒放,和你親熱。哪似我一個人孤零零獨守法臺?來敵那麼厲害,看不出來也罷,偏是敵人動靜全在總圖之上現出,打是打不過,防是防不了,救兵雖有,一時又趕不到,看着發急,有多難受呢!”竺生接口笑道:“師父一個人無聊,弟子去陪師父坐鎮可好?”癩姑啐道:“胡說!你當好玩的呢!我那地方雖極重要,敵人是看不到一個,真要被衝進,整座仙府全數瓦解,你三個小淘氣一個也休想活命。法臺之上你不能去,守在一旁有什意思?趁早給我快滾,跟着李師叔便得不到別的好處,只肯用心,偷偷摸摸,多少也學一點本領,不比跟着我這師父強得多麼?”

英瓊見竺生受此申斥,面帶驚急之容,方說:“二姊,她好心陪你,說她做什?”

隨聽門外有一少女接口道:“瓊妹也真忠厚,你還不知癩姊姊向來嬉笑怒罵,天性滑稽麼?初開山門,收到這好弟子,近日此女身上醜皮又全脫去,回覆本來面目,長得和仙女一樣,人更靈慧,誰都見了憐愛。癩姊姊自更得意,表面申斥,心實嘉許,這叫做其詞若有憾焉,其實乃深喜之。你沒聽叫她同往水宮得點好處麼?”話未說完,人早走進。

衆人不禁大驚,原來來人正是小寒山二女中的謝琳,由申若蘭陪同走進。癩姑知道小寒山二女與易靜脫困有關,不顧說笑,忙和英瓊起立相迎,同聲詢問:“易姊姊何時脫險?”

謝琳笑答:“實不相瞞,我和家姊彼時便陪易姊姊同在魔陣之中。家師因此事關係易姊姊他年成敗太大,不到日期,不許過問,只得守在一旁,家姊說什麼也不許開口現形。我想良友被困,只作旁觀,連面都不見,有多難過。心正氣悶,不料我收了一個孽徒,是個女鬼,人倒還好,只比我還要好勝疾惡,喜歡多事。她前師也是一位鬼仙,有一仇敵近方出世。她得信之後,便着了急,每日東奔西走,想爲她師父報仇,並將她前師一個關係重要的玉匣先尋回去。我平日不大管她,沒料到昨日爲尋玉匣,引出一個強敵,本已將她困住,後來似因對我姊妹顧忌,故意放走。此女認爲奇恥大辱,和人拼命。

正糾纏不下,被家姊算出。我因此事難怪此女,乘着易姊姊難期未滿,還有數日閒暇,抽空趕去,將其領回,正好路過此間。一來看望諸位姊妹,就便送信,使知易姊姊脫難在即。只原體稍微受傷,耗點元氣,功力反倒加增。她那三生良友又爲她千辛萬苦,出死入生,往來數十萬裏,求得藍田玉實與好些靈藥。脫難之後,就在魔宮中稍微調養,不特兩三日內復原,並和令高足一樣,變成一個絕代佳人回來,有多好呢!紅兒同困陣內,幸她事前爲罡風旋飆捲上九天高處,到了靈空仙界,巧遇仙緣,得了一件奇珍,居然毫未受傷。除鳩盤婆老魔妖魂時,並還仗她之力頗多。洪弟也在陣內,但未被困,只管放心。可惜這裏的事,此時不便明言。只帶來了三片樹葉,送與癩姊姊、瓊妹、蘭妹各人一片,到了情勢緊急,除防身之外,多少有點用處。癩姊姊、瓊妹多半還用它不着,尤其癩姊姊坐鎮中宮法壇,更無用處。我又帶得不多,不能每位奉贈,轉贈令高足吧。

我還要去守候易姊姊脫難,免得家姊怪我袒護門人,又鬧玄虛。”三人聽她要去,忙喊:

“二姊留步,我們還有話說。”只見滿洞金霞,人已不見。遙聞謝琳傳聲說:“不久來賀開府盛典,何在此片刻之聚?請恕無禮。”語聲越聽越遠,再用傳聲呼喊,已無迴應,才知謝琳也是身外化身,神遊來此。數年之別,竟有這樣驚人法力,俱各讚佩不置。

英瓊見所接三片樹葉作紂金色,祥光隱隱,大如人手,上有符-,料具深意,便照所說分配。英瓊想起女同門中裘芷仙身世最是可憐,便請若蘭把自己這一片轉贈芷仙,以備到時防身之用。並令守在洞內,無須出戰。癩姑見衆男女同門相繼由外走來,並還添了四位新客,惟恐人多走口,故意笑道:“北洞水宮關係重要,須防妖邪水遁侵入,瓊妹由今日起便守在裏面吧。這三小姊弟你也帶去,免得放在外面,累人操心。”英瓊笑諾,自帶竺氏姊弟往北洞水宮走去。

癩姑見除了林寒、莊易未來以外,女仙俞巒因事他往,說好三日即回,決不誤事,餘者差不多俱已到齊,便即向衆商議應敵之策。衆人先因癩姑接到眇姑第一次心聲傳語,疑有外人或是強敵要來侵擾,雖然事情發生應在後洞,爲防萬一前洞也有事故,或被來人由後洞攻入中宮要地,曾令衆人防守全洞內外,並將五行仙遁發動,就便演習防禦之法。及至眇姑二次傳音,知道英瓊有了奇遇,大功告成,日內無事,下令請衆自便。

當日依還嶺上,天氣分外晴朗,景物本極靈秀。上官紅等一班門人,知道三位師長均喜花木,每遇暇時,紛往各處蒐羅,後山一帶差不多已成了一片花山。兀南公走後,又來了好些長幼同門,同時發現對面寶城山深谷之中有好些奇花異卉和參天嘉木。長一輩的同門,除申若蘭自來愛好,最喜佈置園林,把昔年由桂花山福仙潭帶出來的千年桂實,在靜瓊谷內覓地種植而外,日常無事,便率衆門人探奇選異,窮搜澗谷,尋求佳種。

有若蘭一領頭,一班後輩越加起勁。當日恰是若蘭所種桂樹,在仙法靈泉種植之下,全數成長,亭亭若蓋,大已合抱。預定夕陽西下,明月東昇之際,那百十根仙種靈桂全數開放。袁星格外討好湊趣,並將谷中所藏仙釀,連同近一二日所備看果取出,等到銀檐吐輝,萬花奇放之際,款待長幼羣仙。衆人知道若蘭所種桂花不比尋常,都想一聞其香,同賞月華,先聚靜瓊谷中,等候東山月上,領略天香。

若蘭爲想使衆驚奇,先將樹下金粟全數禁住,看去只是一片濃蔭,想等月到中天,請來英瓊,齊吐香光。見佈置停當,令衆少候,自往池底去約英瓊。剛到池邊,猛覺眼前金霞微閃,身已被人抱住,掙扎不脫,回顧又不見人。心正驚急,待要行法抗拒,忽聽耳邊低語道:“蘭妹,是我。把你那桂實送我兩粒如何?”聲才入耳,謝琳已經現身,同往池中穿波而下。小寒山二女除和易、李、癩姑、輕雲、朱文交情最厚而外,對於若蘭也最投契。謝琳和若蘭同是天真愛好,尤爲親熱。一見是她,急於想知易靜安危,好生歡喜,連忙回手想摟謝琳纖腰,卻摟了一個空。知其神遊來此,便同飛進和癩姑、英瓊見面。談了一陣,謝琳飛走。衆見若蘭請人未回,本要命人來催,向芳淑、雲紫綃同了司徒平、秦寒萼夫婦忽然相繼飛來。若蘭又一去不回,月華已高,那百十株桂花樹上,一點花痕俱無,疑有什事耽擱,便由萬珍、李文衍陪了新來四人同往仙府,就便催請若蘭行法開花。人去以後,又待有半盞茶時,不見人回,相繼尋來。癩姑因方纔演習甚好,又添了四個同門,越發高興。分配完了職司,對衆人說:“今夜若蘭妹設有天香盛會,我和瓊妹俱都有事,無法享受。羣邪不久來犯,好在還有幾天,今明兩夜,請各隨意遊賞。過了明日,便須輪流演習五行仙遁,並作防禦之計了。”衆人多半貪玩喜事,除司徒平夫婦初來,想和癩姑長談,不曾同往,連紫綃、芳淑也被若蘭拉走,當夜自是盡歡。

次日,衆人見百十株桂花樹上綴滿金粟,異香菠鬱,籠罩全山。靜瓊谷一帶香光如海,比起往日,景更靈奇。想起昨夜盛會好玩,連日月華又好,紛紛慫恿若蘭多來幾次。

若蘭性情溫和,又最愛花,一想雙兇還有好幾天纔來,自己奉命嶺上禦敵,便當時羣邪來犯也來得及,時期雖未算準,至少五六日內不會有事,經衆力請,便即應諾。人心都喜遊樂,而這兩輩同門又十九好勝,互相爭奇競異,點綴風華。每當黃昏月上,便各施法力,出奇制勝,酒美花香,言笑晏晏,興高采烈,歡喜非常。這一個天香盛會,竟開了好幾天,由十四夜起,一直延續到了十八夜裏。衆人雖是近來功力精進,大都修道年淺,出門便是順風,就遇危險艱難,仗着同門衆多,應援神速,終究逢凶化吉,有時並還因禍得福,無形中便生出輕敵之念。心想:“以兀南公那高法力尚且安然度過,何況東海雙兇。”儘管癩姑再三告誡說,這次羣邪來犯遠非昔比,全是極惡窮兇,毫無顧忌,多厲害的毒手,全使得出。衆人也只稍微警惕,過後便完。而萬珍、秦寒萼,向淑芳、雲紫綃四人俱都疾惡太甚。萬、秦二女又是修道年久,以前吃過妖人苦頭,憤恨更深。

加以修煉在前,自信法力頗高。反倒不如一班後輩同門連經失挫,心中難過萬分。近來雖把以前妒忌之念去掉,對於第一次不能隨衆通行火宅嚴關之事,認爲奇恥大辱,常想得一機會挽回顏面。對於羣邪來犯,非但不以爲意,反想乘機多建功勞,竟想借着若蘭催花盛會以爲誘敵之策,暗中約好幾個身有至寶的女同門,到時聯合應敵。表面卻慫恿若蘭和衆同門日夜賞花賭酒爲樂。

衆人本在高興頭上,萬珍又是先進同門,鬧得癩姑也不好意思十分勸阻,只得暗告英瓊說:“衆人這等輕敵,早晚樂極生悲。師長原曾暗示形勢兇險,好幾位同門均有災劫臨身,全仗本身道力小心應付,才能免難。無奈再三告誡,均不肯聽。萬、秦二位師姊天性強做,入門在先,其勢不便多說。這類賞花飲酒,原是修道人閒時所享清福,不算壞事。有他們諸位領頭,鬧得一班後輩都無法禁止。勸既不聽,只好由你和俞巒道友、司徒平師弟帶了火無害、錢萊、石完三人,多加小心。表面索性不加過問,由他們自己鬧去。”英瓊自然惟命是聽。衆人先還怕主人膽小顧忌,不好意思任性所爲。尤其英瓊自從煉就身外化身,一人能夠分身兩地,比以前紫清神焰所煉元神還要神妙。有時暗中飛來,見衆狂歡縱飲,常向若蘭暗中告誡,說是樂不可極,強敵將來,最好適可而止。

人又心直口快,若蘭和她交情又深,英瓊走後,便向衆人推謝,往往減興。及到了末一兩次,英瓊受癩姑囑咐,不再過問,萬、秦二人又把誘敵心意說出,經此一來,有了題目。這幾個長一輩的同門法力既高,心更靈巧,萬、秦二人所知又多,於是各運巧思,除那百十株燦如金霞的桂花樹外,又由各處移植了大批花樹。並把當地原有泉石峯崖,施展法力,模山範水,吞吐雲嵐,加以許多佈置。靜瓊谷一帶,望去直成了一片繁霞,仙雲杏靄之中,時見瓊樓玉宇,飛瀑流泉,掩映其中。香光花氣,已將籠罩全山,相隔百里之外,均能聞到各種異香。端的仙景無邊,盛極一時。那賞花盛會,無形中成了日課。

英瓊自從近一年來功力大進,一日千里,與前判若兩人,性情也溫和了許多。自將第二元神煉成,便分開兩地。本身坐鎮幻波池,加功勤修仙法,並煉那萬年溫玉。定珠所化元神,不分日夜,均在依還嶺上留神防守。頭兩天還將慧光現出,往來查看。後恐萬、秦諸人說她炫弄,又見衆人興高采烈,自己卻似如臨大敵之狀,彷彿自視甚高。不肯隨和,去過兩次,便將珠光隱起。每一想到情勢不妙,衆同門好些情態反常,輕敵太甚,易靜尚未回來,便自愁慮。眼前只有林寒、莊易、女仙俞巒可供心腹。小輩們之中,火無害沉穩老練,錢萊雖有童心,因其歷劫多生,夙根靈慧,還能聽話。日期將近,便命二人和袁星分頭留意。

次日爲大雷雨天,附近山洪暴發,洪流宛如萬馬奔騰,到處水氣——,一片昏沉,天低得快要壓到頭上。一時迅雷交作,霹靂連聲,震得山搖地動。金蛇也似的電閃,隱現密雲暗霧之中,滿空交織。雷雨之大,爲英瓊到幻波池以來頭一次所見到。因最後兩日,不願見衆人耽於宴安,不知遠慮。寒萼雖和萬珍一個鼻孔出氣,自從上次碧雲塘爲化血神刀所傷,病癒之後,深感易、李、癩姑、七矮諸人恩義,又經乃姊紫苓暗中告誡,雖然輕敵貪功,還好一些。萬珍仍以老大姊自命,說話每不投機。自己入門日淺,年紀太輕,全仗師門期愛,夙因巧合,得了許多奇遇,纔有今日。素性率真,不善詞令,惟恐話不留神,無心開罪,或被誤會。身是主人,事已至此,除卻到時拼冒危難,竭盡本身智力小心防護,和癩姑一裏一外分頭主持而外,對這幾人的禍福安危,只好行其心之所安,更無善策。爲防萬珍多心,便未再往靜瓊谷中查看,只在幻波池入口一帶坐鎮。

算計東海雙兇必在日內來犯,事前也許先命一二徒黨來此窺探,仙示又未明言日期,不得不作打算。

當日午後,奉命在幻波池中防守的幾個男女同門,已經癩姑發令,各按指定門戶防守待敵。太乙五煙羅已暗中籠罩全山。火無害和錢萊最敬師長,對癩姑、英瓊尤所敬仰,由前日起便藉故離開衆人,隨同在側。正想天變非常,莫非是強敵將來先兆,石完由後山跑來,見火。錢二人池邊望雨,不知英瓊隱身在前,笑對二人道:“這裏的雨有什好看?日前離山他往的諸位師叔,方纔均已迴轉。萬師伯因日前天香盛會他們不曾在場,內中又有兩位新來的,特意施展仙法,把空中雷雨驅散。又有各位師怕叔行法催花,恐癩師伯見怪,只在靜瓊谷一帶行法施爲,谷中已成了花海。據萬師伯說,下有五行仙遁,上有太乙五煙羅,多厲害的妖邪也攻不進。就算妖火陰毒,能將五煙羅煉化,也非短時日內所能辦到。平日在外行道,至多三數人一路,難得大家聚在一起,有此盛會,正好略享仙山清福,藉此誘敵,何必那樣小題大作?我想此言有理,果真有什危難,不是妖邪對手,師祖早有預示了。此時谷中正在熱鬧。鋼羽大哥也剛回來,問它送客何故去了這多日纔回,它也不理。只把袁師兄引開,揹人私語,被我發現,地遁掩去。誰知這位會飛的師兄比我更快,剛一到,它便飛走。袁師兄又不說什話。我料它們平日親密,揹人說話,必有原因,問它不說,便跑了來,想把你二人喚去,玩上一會。那母猴子信服火師兄,你去問它也許肯說,還不快走。”

二人未及回答,英瓊因那日神鵰送它老友白雕,一去不歸,知它近來神通越大,不告而行,必有原因。或被白眉師祖喚去,用人之際,心仍不免懸念。一聽回山,急於探問慈父李寧近況,想命錢萊去喚。猛一回顧,瞥見靜瓊谷上空有大片濃雲急如奔馬,排山倒海一般滾滾翻飛,往四外涌去。同時數十百丈大小一股霞光,正由山谷中衝空而起,當空立被衝開大圈雲洞,照得後半山直成了光明世界。濃雲散處,谷中火樹銀花一齊出現,比起往日所見,還要富麗繁妙得多。各種花香,一陣隨一陣由後山一帶隨風吹來,分外濃烈。正覺當此風雨欲來的緊急關頭,衆人只知作樂,借名誘敵,毫無戒心,萬一衆同門有什傷折,如何是好?忽聽後山雷聲比方纔猛烈得多,時見大團雷火夾着萬道金光,由密雲層中下射,到了壑底方始爆炸。先未留意,因聽雷擊太猛,便多看了兩眼,忽然發現每次雷震均有雙聲,有時竟是下面先響。知道本山四面皆是深溝大壑,雷擊之處遠在後山危崖盡頭,千尋絕壑之中。因那地方偏在山陰,自從入居仙府以來,只在第一年隨同易靜巡查全山,到過兩次。見山中景物靈秀,花樹繁多,獨那一帶偏居山陰,離幻波池最遠,只與靜瓊谷相隔較近,中間又隔着兩處峯崖,壑對面也是參天峭壁,兩邊都是童山禿石,寸草不生。僅壑底附近有幾處瀑布,終年向外狂噴,環山而流,山中瀑布甚多,那幾處瀑布深在壑底,並不美觀,附近又無什景物,看過拉倒,平日誰都不想再去。

當日迅雷太奇,下面又生反應,料知有事,忙告火無害、錢萊,令將石完留住,一同防守,不要離開。自往後山飛去,想看雷擊之處是否有異。歸途再尋神鵰,問見父親也未。近日飛行更是神速,本來念動即至,見迅雷來自天上,專擊一處,心疑下面藏有精怪,該遭雷擊,在彼相持,所以雷雨未住,反更猛烈。如是左道妖邪,不會這樣情景。

又見靜瓊谷中香光浮泛,霞蔚雲蒸,景物奇麗。暗忖:“這等靈奇明麗的仙景,休說諸位同門,便自己和癩姑如非憂患當前,也必不肯放過。”這時雨勢更大,宛如億萬股瀑布飛泉,天河倒傾,往下飛瀉。本來滿山都在暴雨傾注之下,因有太乙五煙羅籠罩全山,雨點打將上去,吃那五色淡煙擋住,轟轟發發,驚霆怒飛,霹靂連珠,雷電交織。四外羣山更是風狂雨暴,所有森林草木,搖撼飛舞於暗雲風雨之中。無數股雨中山洪,河決一般夾着斷樹泥沙,由高就低電駛而下,彷彿整座山巒均要被那風雨捲去。而依還嶺上上空風雨,儘管越來越猛,因在太乙五煙羅籠罩之下,卻是靜蕩蕩的,連花樹也無一根搖動,地面更見不到一點水跡。加以雨量奇大,轉眼成河,隨着山勢高低,被那五色淡煙托住,四外飛流。有的地方還似大小千百條銀蛇,滿山亂竄,蜿蜒飛舞,往環山絕壑中流去。有的地勢平斜,直似一片又寬又長的銀光,在彩煙之上凌空而渡。先見幻波池旁雨勢較小,光景又極昏暗,全憑慧目法眼四下遙望,還不覺得,這時因靜瓊谷中飛起一片霞光,後半山一片光明,看去更成奇絕,由不得便多看了兩眼。

英瓊正往前進,忽聽一聲雕鳴,由前面絕壑上空暗雲中隱隱傳來。暗忖:“近日功力大進,又將定珠煉成元神化身,法力更大,方纔要喚神鵰,只要用傳聲,一呼即至,竟會忘卻,可見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遇事真個疏忽不得。”心念動處,已飛到絕壑邊上,一看神鵰隱身密雲層中,離地甚高,本想傳聲詢問來此做什。眼前倏地一亮,空中金蛇電閃,緊跟着一道紅光夾着大團雷火,朝壑底電射而下。目光到處,忽然發現一件奇事。原來壑底積水本深,大雨之際,對崖雨中山洪紛紛下注,水勢本應暴漲,但因依還嶺這面因有太乙五煙羅籠罩全山,雨水均被彩網托住,分往壑中下流。那壑環繞全山,全都通連成一大圈,泄口又高,比平日暴長起數十百丈,英瓊所看之處,乃是壑底對面一個崖洞,平日爲水所淹,不曾留意。這時挨近崖洞七八丈方圓一片,竟現壑底,點水皆無。兩邊的水全被逼住,晶牆也似。先見那團雷火凌空下擊,猛烈異常,看形勢似朝對面崖洞打下。剛到崖腰,忽由洞中飛出一團銀光,其大如杯,流星飛射,朝那雷火迎去。兩下里一撞,霹靂一聲,當時爆炸。只見紅光銀雨,四下分飛,對面崖石紛紛震裂下墜,轟隆之聲,震得山鳴谷應,半晌不息。暗想:“是何精怪,這麼猛烈的天雷劫火,竟被擊滅?那銀光又不似怪物的內丹,也不帶什邪氣,是何原故?”如在平時,英瓊發現本山藏有精怪正在抵禦雷劫,必定飛入洞內,將其除去。也是近來連經仙緣遇合,福至心靈,因神鵰方纔一嘯,想起昔年慈父告誡,說自己殺氣太重,以後無論遇何妖邪,存心先要仁厚,不可趕盡殺絕,冒失出手之言。幻波池開府不久,便要下山行道,前路艱難,所遇敵人甚多,更須把父親的話謹記胸中,以免妄殺鑄錯。心中一動,便停了下來,靜以觀變。跟着又見三團雷火,一團接一團朝下打到,均和先前一樣,才一飛落,必有銀光由對面洞中射出。看到末次,漸覺雷火威勢越盛,銀光雖能防禦將雷擊散,不令到底,光卻逐漸減退下去。心想:“洞中所藏,如是修道之士,預知雷劫,藏此抵禦,所發銀光當是抵禦大劫之寶,又不應減退下去。”

正覺勝衰相倚,無論是人是怪,均難免此一劫。忽聽對洞有一老人顫聲疾呼道:

“我修道多年,並無過惡。今日之事,是我存亡關頭,昔年聖姑所說當無虛語,爲何救星至今不見?再過片時,我那抵禦雷擊的冷蟬沙必要用完,本身固遭毀滅,元神也保不住,如何是好?”說時,又有兩雷相繼打下。洞中人語聲也隨同銀光外射,時斷時續。

說完,見無迴應,又說二次。英瓊本在盤算洞中人的邪正和所說真假,緊跟着又是一大團雷火朝下猛擊,威力更強,已離底不遠。洞中人也似防到有此一着,所發銀光竟比前大了十倍,兩下里一撞,當時震散。猛瞥見雷火、銀光對擊爆炸中,由洞中衝出一條長大黑影,比電還快,朝空射去。方想洞中人的元神必已逃走,看那去勢,分明邪魔一流。

因其飛遁太快,又因對方隱伏洞中苦修多年,並與聖姑相識,上來未存敵念,忘了追趕,致被逃走。心正尋思,忽聽空中雕鳴,聽出妖魂已被神鵰抓住。正待命其下降,剛把慧光化身現出,口喚:“鋼羽速降!”聲纔出口,又是一團雷火,凌空下擊。同時瞥見對面崖洞內走出:個瘦矮老頭,生得愁眉苦臉,鬚髮亂如飛蓬,指甲甚長,下垂至地,衣履已全腐爛,上面長滿青苔,行動甚是遲緩。剛到洞口,雷火已經下擊。

英瓊見狀,忽然心動,忙運玄功,連人帶慧光朝雷火迎去,兩下里一撞,當時消滅。

覺得天雷威勢竟和本門中的太乙神雷相同,差一點道力絕禁不住這一擊之威。因想探問對方來歷,如何與聖姑相識,又料空中雷火必還打之不已,便將慧光加大,籠罩當地,現出化身,向其詢問。老人仰望天雷下擊,本是滿臉驚惶,戰兢兢張口噴出一團大銀光,又將雙手指甲一齊打斷,拿在手內,待要施爲。慧光將雷一擋,立轉喜容,朝着英瓊下拜道:“聖姑之言果然不差。先前老朽不合脫困心急,自泄機密,被附身女魔偷聽了去,既想仗昔年聖姑所贈冷蟬沙抵禦雷劫,又想挾制老朽,從她爲惡,幾致白苦多年,仍爲所害。爲此附骨之疽,終年浸在泥水之內,所受苦難已四五甲子。好容易守到時期,但我守護心神的一道靈符卻在此時失效,雷劫又已降臨。如躲不過,定必與之同歸於盡。

幸而能免,仍和三百年前一樣受那女魔挾制,終必違心爲惡,難逃天誅。正在焦急,幸而恩人到時,未如預料。女魔附身多年,既想害我,又想借我抵禦天劫,本來說什麼也不肯離去。方纔形勢危急,老朽前受聖姑指教,那冷蟬沙又全藏腹內。她見所發銀光越來越小,天雷反更勢盛,才起了畏心。又見恩人不久來到;哀求幾次,均無迴應,自知不保。本還想殺我泄憤,再行逃走,無奈天雷劫火非我不能抵禦,冷蟬沙所剩無多。時機瞬息,稍縱即逝,才用毒刑逼我儘量發出,以便乘隙逃遁。我強耐苦痛,才勉強留了一點,以備應付最後一擊。女魔兇惡狡詐,本還不容,但見危機一發,殘餘蟬沙已去十之八九,再不逃遁,決無生路,這纔不顧害人,抽空逃走。恩人恰在此時將最後一雷爲我解去,大劫已過,別無他求,只恐女魔見我未死,又來糾纏。千乞恩人將我放入寶網之內,暫避些時,等到事完,再容詳談,便感恩不盡了。”話未說完,大股金光紫氣,已穿雲而下。老人喜道:“且喜這女魔已被仙禽擒去。匆匆見面,衣履不周,不是萬不得已,也實無顏再入仙府。此時雷雨已住,前山許還有事,無暇多言。老朽今日元氣大耗,這副臭皮囊久爲女魔所污,幸得解脫,已不想要。請容老朽退去稍微養息,等仙府宏開羣仙盛會,再當面謝恩吧。”

英瓊已看出老人不似左道妖邪,所說也非虛假。本想回問女魔來歷,因何成了附骨之疽,受此苦難。神鵰已穿雲而下,口吐金光,雙爪各發出一股紫氣,當中裹着一個瘦骨如柴的女魔鬼,已不似初逃時所見黑影獰惡長大,正在光氣之中猛力掙扎,一同飛降。

英瓊見那女魔一身黑氣環繞,生得小鼻小眼。兩顴高聳,面無片肉,一張方形小口,露出上下兩排利齒,似見受她纏磨多年的人未遭雷劫,自知先逃上當,心懷不憤,一面掙扎,一面戟指咒罵,厲聲慘嘯不已。看出神鵰神情匆遽,雖用丹氣將其擒住,急切間當除她不了。忙喝:“你去多日纔回,爪上紫焰非你原有,莫非奉命行事除此邪魔麼?”

神鵰正以全神貫注,無暇回答,將頭連點。老人又在下面求告說:“女魔害我多年,如非聖姑恩憐,早爲所害。這近百年中所受苦難,無異地獄,她還附身不去,必欲殺以快意。在聖姑未坐關以前,本在外面害人。聖姑投鼠忌器,不肯除她,借我爲餌,誘來禁閉在此。如被逃遁,必留後患。”

話未說完,英瓊遙聞前山雷震,又接火無害傳聲,請速飛往,料有變故,心中一驚。

隨將手往外一場,數十百丈金光雷火,直朝金光紫焰中女魔射去。神鵰立將光焰放一空隙,等太乙神雷穿射進去,重又包沒。英瓊爲防女魔逃遁,又將慧光籠罩在外。只聽神雷在內連珠爆炸,一片霹靂響過,將女魔震成粉碎。神鵰立將光焰收回,慧光再予一圍,連殘煙餘氣也全照滅。跟着便見下面飛起一團暗紫色的光華,上有兩根長約七寸的指甲。

耳聽老人喊道:“我受李道友與仙禽之恩,無以爲報,區區微物,日內許有用處。回到仙府,一看即知,彼此無暇詳言,行再相見。”說罷,白光一閃,老人已退入洞內。神鵰連聲疾呼:“恩主快走!”英瓊接過那圍紫光一看,乃是一個絹包,光自內出,指甲橫擱在上。心念前山羣邪當已來犯,深悔方纔不該離開,不顧細看,匆匆收起,忙往前山飛去,急於赴援,晃眼飛到。

這時雲散雨收,碧霄如洗,新晴天空,更無片雲。大半輪月華分外皎潔,清輝廣被,照得遠近羣山光明如晝。只雨水還未全停。太乙五煙羅彩網層上,到處銀蛇亂竄,水光閃閃。絕壑松風與無數飛瀑流泉匯成一片繁音洪籟,水聲轟轟,震撼林野,四山齊起怒鳴。依還嶺外,高山危崖,凡有缺口之處,必掛着大小數十道瀑布,到處匹練橫空,銀蛇下注。靜瓊谷中諸人似已接到警報,十餘道各色劍光正由谷中飛起,在月光之下,虹飛電舞,往幻波池一面馳去。雙方恰是同時到達。方想妖人蹤跡爲何未見?火無害等何往?忽見腳底太乙五煙羅的彩網突似圓頂一般暴涌起百餘丈,低凹之處所積雨水立被彈起,四下飛射,映着月華、劍光,宛如億萬銀蛇星雨,雪灑珠噴,滿空飛舞。轉眼積水全盡,彩網也已下落,復了原狀。看出是元皓所爲。大家見面,正待詢問,忽見一條紅影中現兩人,夾了兩條青光,由斜刺裏越崖飛來,正是火無害同了錢萊。兩道青光乃是兩個禿頭矮子,已被二人擒住。石完也已追到。細一查看,矮子身上被好些灰白色的光絲將其綁緊,已然無力掙扎。石完先就怒吼說:“這兩妖人萬分可惡!李師叔剛去,他們便來此窺探。我和錢師兄聽火師兄的話,不曾動手,先在暗中查看。這矮妖孽看出本山有寶網仙雲籠罩,暗用邪法,想要破網入內。被弟子等看破,受傷遁走,一直追出老遠,已快漏網,幸遇我姊姊石慧由此路過,用幹神蛛師伯所賜靈蛛絲將其擒住。說奉小寒山忍大師之命,繞道來此,現在尋她師父,不暇來此拜見,已然先走。請李師叔用新得法寶逼其吐實,問出陰謀,再行殺他除害。”

英瓊知小寒山神尼決不會令其轉告殺人,石慧來此雖是神尼指點,話必不同。所說新得法寶,必是方纔老人贈的紫光指甲。再看所擒二人貌雖奇醜,防身青光正而不邪,好生奇怪。萬珍、寒萼等一干男女同門,已紛紛趕到。惟恐這兩人有什來歷,並非左道妖邪,受人蠱惑來此侵擾。如非真正仇敵邪惡一流,便應體恩師與人爲善之意設法化解,免樹仇敵,不可使其過分難堪。便對衆人笑道:“這兩人似非左道妖邪,也許受人愚弄而來。火賢侄見聞較多,方纔曾與對敵,可曾問過姓名來歷麼?”火無害先揹着二妖人朝英瓊暗使眼色,再笑答道:“弟子方纔正守望在寶城山上,青光連閃,也因不帶邪氣,未往查看,仍守原地。後聽雷聲隆隆,與方纔天雷不同,忙和錢、石二師弟趕去,一面傳聲,請師伯速來坐鎮。到後一看,這兩人正用五雷天方蜇朝山腳猛攻,才知不懷好意,動起手來。問他姓名來歷,一言不發。後爲弟子等法寶、飛劍所傷,逃遁甚快。恰遇師妹石慧路過,用靈珠絲將其擒住。他仗青光護體,掙扎欲逃。因那光絲十分神妙,越掙越緊,他那護身青光並無用處,方始長嘆了一聲,不再倔強。忍大師只命石慧由鳩盤婆魔宮脫身之後,繞道依還嶺一行,如有什事,請師伯用新得法寶查看,自知底細。並說易師伯明日脫困,東海雙兇和所率同黨,當在明日午後陸續到來。初上來這一兩天足可無慮,越往後越厲害,各位師長均須小心保重,量力而行,否則最好退入幻波池,寧可外面人少,多費點事。在李師伯定珠慧光防護之下,以攻爲守,不出光圈之外,尚可無害。切忌輕敵。太乙五煙羅乃玄門至寶,到第十四天上必爲妖火所毀,未免可惜。不妨在前一日收去,日後重煉,仍可應用。照此行事,防禦較難。但救兵也必趕到,只要守住仙府兩處要地,終能化險爲夷。依弟子看,這兩人必是受人之愚,背師行事,暫時未必肯說實話。弟子想請師伯乘此空閒,帶往無人之處,或將他困入小須彌境,用五行仙遁迫令吐實,或由弟子等用太乙青靈神光將其罩住,外用太陽神光真火化煉,當無不招之理。”

英瓊方覺火無害還是心粗,這兩人來歷未知,心意莫測,如何當面盡吐機密?心疑石慧說時未用本門傳聲,不曾揹人。忽聽寶城山上有人接口遙呼:“決將我兩個哥哥放走,從此決不再來擾犯,並還感激你們。只要敢用五行仙遁毒刑拷問,或用神光真火化煉,必和你們拼命,將整座依還嶺震成灰煙,莫怪我狠!”衆人聽這語聲是個少女,由相隔數百里的對山頂上發出,語多恫嚇。萬珍、李文衍、秦寒萼三人聽了首先有氣,也未告知英瓊,便同飛身趕去。餘人也相繼迫往。只申若蘭、向芳淑同了石奇、趙燕兒等五六人未走。莊易忽在此時飛來,見面朝英瓊把手一揚,上現字跡。英瓊看完大驚,見他連本門傳聲均防對方警覺,料知事關重大。要知後事如何,請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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