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填新恨譜,寥寂伴燈昏。
玉碎憐衾冷,似依夢迫魂。
話說龐丞相聽了家丁這般說來,心想:原是公子不守規矩,但呼必顯不該放這兩個畜生打得我孩兒這般厲害。倘有差遲,我老龐也不肯就罷,別人怕你功臣,偏偏我不怕你!”丫環走來,好好扶了公子進去。張文你去請了太醫,速速調理。”張文道:“曉得。”這教: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那呼守勇兄弟,送了三姐回到東莊,那大郎夫妻同了妹子鳳奴叩頭謝道:“今日若然不是二位將軍相救,一家三命不保。小人無以相報,欲將舍妹奉爲將軍侍妾。”守勇道:“既承相許,待俺娶了正室,再聘令妹便了。”那呼家兄弟就作別大郎夫婦,離了東莊。不覺紅日西沉,纔到府中,見了爹媽,把遊春射獵的話說了一番,便回到書房裏邊。這是:
有意栽花花不開,無心培柳柳成蔭。
且說龐黑虎,自從那日被呼家兩個世子打壞馱了回來,不覺懨懨沉重,病癒加增,醫藥罔效。那搶親的時節,不想今日之苦楚,只道紅鸞照命,誰知白虎臨宮。黑虎在牀自嘆道:“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不道說了這話,就兩足一挺,兩眼一睜,竟就死了。
這班妻妾哭得悲楚異常,這些家丁,碌亂匆忙。那丞相同夫人小姐,聽說黑虎死了,大家唬得一身冷汗,趕到房裏,放聲大哭。獨是多花小姐哭得有腔有板,又說道:“爹爹,你爲何不立出個主意,現在哥哥被呼家打了死的,理應要他抵命!爲什麼爹爹不上本章?”丞相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爲父的豈不知殺人償命的道理:但是你哥哥爲了搶人女子,被人打死,我若上本奏了,那呼必顯定然也是一奏。那時朝廷就要究出個搶親的事來,爲父的,先認個治家不正,那誑君之罪,怎麼逃脫?故此不便啓奏。這小呼打死了我的孩兒,難道罷了不成?少不得慢慢的復仇。自古道:一報還一報,毫釐誰肯饒?閒話少說,且把孩兒殮了再處。”
那太師一聲吩咐,家人碌碌匆忙,這一班黑虎的妻妾,都是悲悲切切,惟是他妹子多花,更哭得悽悽愴愴,聲韻悠然,說道:“小妹定要與哥哥報仇的。”這教:
有仇不極非君子,兄長含冤我與申。
且說真宗皇帝駕崩,遺詔皇后權宜處分軍國大事。詔第六太子名禎(仁宗)即皇帝位,改元無聖,詔頒天下,大赦錢糧,釋放獄囚,冊封曹後爲正宮皇后,張氏爲東宮貴妃,劉氏爲西宮貴妃,各賜了儀仗。那嬪娥太監,各各加賞,文臣加級,武士加封。不道仁宗皇帝在宮常自憂思,每於行幸之次,未得稱心:“朕想陳琳,是寡人的心腹,召他進來商議,必要採訪國色,以快朕意。”這教:
有緣千里能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
那仁宗想了一回,即召陳琳進官,將見美女的事,諭了陳琳。那陳琳領旨出朝,打點,擇日起身。先到蘇揚一帶探訪。
那右丞相龐吉,在朝聞說皇上密差了陳太監到蘇揚一帶採訪美女的消息,心中想道:朝廷已有六院三官,豈無國色。我想如今既是朝廷選妃,若將我女畫個圖兒進呈,只怕倒有十之八九。倘然朝廷選中,龐家的富貴可不小哩,那呼家的仇,就好報了!咳,可惜老夫已經位列三臺,不便將女兒進獻的了,若是進了畫圖,將來僚友面前如何說法?他們譏誚起來,就不好站在朝堂了,這個機會,只好錯過的了。丞相又道:不妨,且去同小女兒商議,看他有何見識?
那丞相來到裏邊,見了女兒,說道:“女兒呀,爲父的今日聽得僚友說,‘朝廷差了陳琳到蘇揚地方去覓訪美女。我想我兒的容貌,若畫了進去,只怕朝廷見了,不怕不是上選。我兒就是貴妃,爲父的就是國丈,豈非大富大貴?但是僚友必是恥笑於我,只好說說而已的了。若是錯過這個機緣,豈不可惜?將來黑虎的冤仇,就申雪無時了,目下朝廷選妃,倒算個奇遇,故此爲父的一聞此信,心中就想起女兒的品貌,不弱於王嬙,不下於貂蟬,那些五音六律,南北九宮,簫管絲絃,無一不精。若然進了,伺愁不中?所嫌老夫是丞相,不好意思,只道我以女媚君,豈不被僚友恥笑?”
小姐道:“爹爹既然有此機會,孩兒敢不依遵嚴命?孩兒只要報得哥哥的冤仇,無不聽從!”丞相道:“好,難得我女兒的孝義!但恐日後被人恥笑。”小姐道:“這倒不妨,只要爹爹諸陳琳到來與他餞行,席中就談及其事,將女兒的圖取來與他看了,若是可以進得,他就不肯還圖了。倘然中選,必有欽差來聘,日後哪個敢評?”丞相道:“果然女兒妙計,不羨陳平。”如此且去備貼,請了陳琳到府細談。卻是:
翠微深院選姮娥,玉殿岧嶢呈畫圖。一柬老人來月下,數年威福滿山河。
那陳琳領旨,前往蘇揚一帶訪尋美女,已奏明日起身,但云江南人物風流,不知可能果有絕色的美女。這教君命召,不俟駕而行。閒話休題,且到了蘇揚再作理會。忽見小內侍進來說道:“老公公,外面有龐丞相差來的家人,說請陳公公去餞行,名帖在此。”那陳太監接過名帖一看,說道:“好奇怪,這老龐在朝,極自誇大,見了咱們不放在眼裏的,如何今日與咱餞行?但是他如今曉得朝廷與咱心腹,故此他也來奉承。咳,老龐你真個勢力。”
雪中送炭人間少,錦上添花世間多。卻是世情看冷淡,果然人面有高低。
那陳琳道:“既然老龐請咱餞行,只當去擾孫子的。真是早上不作宮,晚間不作揖。孩子,你去對他家丁說,承太師相請,少頃就來。”那小內侍回覆了家丁。只見那陳琳頭戴一頂搶龍的帽,身穿一品的蟒袍,腰圍的金鑲白玉絛,足上烏靴粉底,手掄一柄馬尾的拂塵。那陳琳穿了公服,踱出廳來,坐了一匹五花馬,帶幾個小內侍,來到相府,通報裏邊。
那龐丞相接了進廳,相見了一番,分賓主坐下。陳琳道:“承老太師召見,敢不赴趨?”太師道:“豈敢,老夫聞公公奉旨出京,特備水酒一杯,屈駕光臨,聊伸一餞。”陳琳道:“又要太師費心。”
那二人登席,兩旁站立了一班女樂,筵前歌唱了一番,個個迴避進去。丞相道:“陳公公,目下欽差先從那一處尋訪?不知如何美貌合得聖意?”陳琳道:“老太師有所不知,不過溫厚崇禮,自然福大。”龐丞相道:“妙啊!只要福大,必合聖意。這陳公公講得極妙,若取溫厚載福,老公公何必舍近圖遠?”陳琳道:“倒要請教老太師,難道洛陽就有?”丞相道:“怎麼沒有?老夫現有畫圖在此。”
陳琳接來一看,便道:“老太師,這是誰家的女子!”丞相道:“這教不遠千里而來,可能進得?”陳琳道:“莫非就在府上?”丞相道:“然也。”陳琳道:“這位女子與老太師什麼稱呼?”丞相道:“這位女子,不瞞陳公公說,卻是小女多花。”陳琳道:“原來是小姐啊,呀!咱倒失敬了。請教丞相,令愛今年貴庚多少?”丞相道:“才交十六歲了。”陳琳道:“今日虧得丞相說起,見了畫圖,好去進呈,定得上選,不然豈不耽誤了小姐?如今不訪,明日待咱齎了畫圖就進,包管老太師是國丈,小姐是貴人。”丞相道:“全仗公公仁力。”
那陳琳取了畫圖,別了丞相回府,專等仁宗升殿。陳琳奏道:“蒙萬歲差訪美女,昨值龐吉餞送奴婢,談及美人,他將女兒多花的真容進出,奴婢冒死齎進,恭呈御覽。”那仁宗接過畫圖,展玩良久,不黨龍情大悅。陳琳看見朝廷嘻嘻展玩,俯伏又奏:“目下正春風浩蕩,龐園牡丹盛開,丞相必定請駕賞玩,教他令小姐一齊見駕,那時聖上龍目細觀,然後聖裁。”仁宗道:“準依卿奏。”
那陳琳出朝,即傳旨龐吉說:“朝廷圖已收進,必得丞相請駕遊園,同了小姐接駕,立刻就聘,豈不好麼?”丞相道:“多謝公公費心,既如此,老夫今日端正了請本,明早上達。”陳琳別去。
太師來見小姐,把前番的說話道了一遍,來到書房,端正請本。吩咐家人將同內打掃潔淨,以便恭迎聖駕,那家丁聽得太師吩咐,各自分頭料理。丞相入朝啓奏,請駕賞花。仁宗道:“卿既奏請,朕於明日臨幸便了。”不知以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