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事,日至而無窮。而吾有以應之,莫不中理者,在乎善用其機。況乎爭天下之利,處兩軍之交,不得其機以決之,則事亦隨去矣。蓋機之爲物,不可以期待,不能以巧致者也。卒然而會,迅忽眇微;及其去之,疾不容瞬。先機而起,於機爲妄赴;後機而發,於機爲失應。是以御天下之事於一己而權不移,制天下之變於無窮而智不詘。夫機有待之百年而不至者,有居之一日而數至者。待之百年而無可乘之機,則吾未嘗遲之而求於先發;居之一日而機數至,則吾未嘗厭之而怠於必應。嗚呼!人能知此,然後可與濟天下之大業矣。
昔者越王勾踐辱於會稽之棲,迨其返國,苦身焦思,拊循其民,求有以報於吳也。蓋七年而民求奮於吳,其臣逢同、大夫種、范蠡之徒止之,以爲未睹其可乘之機以發之也。於是乎斂形匿跡以伺其隙者,凡十八年。一旦吳王空國,北從黃池之會,遂一舉而敗吳,再舉而亡之。西晉自永嘉之亂,羣雄四起而分中原。元帝竄身南渡,收區區之江左以續宗祀。而羣雄自相搏噬,驟興聚滅,百年之久。至於苻堅,併兼略盡,乃空國大舉而圖江南,遂及淝水百萬之敗。反未及國,而慕容亡燕之裔並起而乘之,垂收陝東而衝亂關右。苻丕坐困鄴城,求我糧援。既而垂以幽冀之民饉死殆盡,其黨潰叛,退保中山。堅、衝相持,其勢俱憊。於斯時也,可謂千載一至之機也。晉人有能乘燕、秦相弊之餘,因淝水克敵之勢,選師擇將而命二軍:一軍北收鄴城以舉燕代,一軍西趨咸陽而定關隴。據舊都之固,復七廟之墜,鎮撫士民,以殄餘黨,則武帝之業一朝可復,而大恥刷矣。晉人撫機而不知發,乃方出師漕粟以慰其既來,而尺土不獲,而師以喪敗。此謝安以氣怯而失機也。
宋武帝以英特之姿,攘袂而起,平靈寶於舊楚,定劉毅於荊豫,滅南燕於二齊,克譙縱於庸蜀,殄盧循於交廣,西執姚泓而滅後秦,蓋舉無遺策而天下憚服矣。北方之寇,獨關東之拓跋,隴北之赫連耳。方其入關,魏人雖強,不敢南指西顧以議其後。而秦民大悅,以謂百年憤辱去於一朝,相與涕泣而留之,以其爲漢室之裔,乃以長安十陵、咸陽宮室以動其情。使武帝因三秦悅附之民,治兵搜騎而留拊之,通江淮之漕,下巴蜀之粟,舉荊豫之師,發青齊之甲以拔趙魏,從事於中原,則天下之勢,不勞而遂一矣。然其席不暇暖,舉千里之秦,屬之乳褓之兒,引兵遽還,無復顧慮,大違秦民之望。蓋一舉足而赫連躡踵以收關中,如探物於懷間。此宋武以志卑而失機也。察夫宋武之心,非以秦雍爲當捐,而趙魏爲足憚也。然其亟去而不顧者,蓋以其艱難百戰,凡所以造宋之基業者,皆在乎江左故也。往日南燕之役,盧循乘虛而下,幾失建業。今之速返者,畏人之議其後而爲盧循之舉也。此所以輕捐關中而不顧也。又其起於漁樵匹夫之微,崎嶇轉戰以經略江左者,凡三十年。今之西師者,徒欲成敗晉之資,而其志慮之所在,亦曰代晉而已,未暇爲王業萬世慮也。使司馬氏卒不復見中州之定,而羣敵遂爲不討之仇者,由再失天下之大機也。嗟夫!集大事者,惡夫志卑而失機,宋武兼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