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物之理,可以情通,而不可以跡系。通之以情,則有以適變,而應乎聖人所與之權;系之以跡,則無以制宜,而入乎聖人所疾之固。是以天下事功之成,常出於權;而其不濟,常主於固。夫以人爲是而求踐之,不知所以踐者,於今爲非;以人爲非而求矯之,不知所以矯者,於今爲是。是皆不求通之以今日之情,而系之以既往之跡,故其所以踐與矯者,適足以爲禍悔之資也。
昔衛青之擊匈奴,其裨將蘇建盡亡其軍,於令當斬。青以不敢專誅於外,囚建送之。人皆多青之不擅權,得所以爲臣與帥之順道也。皇甫嵩討賊梁州,董卓副之,賊平,詔卓以兵屬嵩,卓不受詔,挾兵睥睨。人皆勸嵩誅之,嵩不欲其專誅於外也,而以狀聞。卓因遂其凶逆,卒以不制。夫嵩之舍卓者,非出於他也,蓋以衛青不戮蘇建,獲恭厚之譽,遂系跡而求踐之。不知所以舍卓者,於今爲縱寇也。鄧艾之伐蜀也,出於萬死不顧一生之計,乘危決命,卒俘劉禪,可謂功矣。然其心氣闊略,以爲閫外之任,當制威賞。乃大專拜假,至欲擅王劉禪,留西不遣。雖司馬文王以順諭之,猶不見聽。是以鍾會得入其間,以及於誅而不悟也。夫艾之專制者,非出於他也,蓋以皇甫嵩常要譽求全而失於董卓,故蹈後悔,遂系跡而求矯之。不知所以矯嵩者,於今爲召禍也。是皆不求通之以今日之情,而專系乎既往之跡。此所以不自知夫禍悔之集也。
觀艾之爲將也,急於智名而銳於勇功喜激前利而忘顧後患者也。艾常以是勝敵矣,而卒結禍於其身者,亦以此也。始鍾會以十萬之勁而趨劍閣。姜維以摧折之師,憊於奔命,雖能拒扼,而終非堅敵也。艾爲主帥,不務以全策縻之,乃獨以其兵萬人,自陰平邪徑而趨江油,以襲劉禪。蓋出其不意,而行無人之境七百餘里,鑿山險,治橋閣,巖谷峻絕,士皆攀緣崖木,投墮而下。又糧運不繼,而艾至於以氈自裹,轉運而下。嗚乎!可謂危矣。士皆殊死決戰,僅獲破諸葛瞻之師,而劉禪悸迫,即時束手。使禪獨忍數日之不降,以待援師之集,則艾爲以肉齒餓虎矣。艾一不濟,則鍾會十萬之師,可傳呼而潰矣。艾以其身爲僥倖之舉者,乃求生救則之計,非所謂取亂侮亡之師,而亦非大將自任之至數也。是役也,非艾無以取勝於速,而其勝也有出於幸。使其不幸而至於潰敗者,亦艾致也。夫奇道之兵,將以掩覆於其外,必有以應聽於其內,然後可與勝期而功會也。唐李?之入蔡以取吳元濟也,以其有李?之爲鄉道故也。使其無應聽之主,則?亦何能乘危而僥倖也?西漢中興之名將,無若趙充國,史稱其沈勇有大略。觀其爲兵,期於克敵而已,每以全師保勝爲策,未嘗苟競於一戰。故其居軍無顯赫殲滅之效,卒至勝敵於股掌之上。安邊定寇,皆出其畫,而獨收其成勳,他將無與焉,幾於所謂無智名勇功之善者也。由是觀之,艾之所以不免者,亦其操術之致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