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
一曰:開春始雷,則蟄蟲動矣。時雨降,則草木育矣。飲食居處適,則九竅百節千脈皆通利矣。王者厚其德,積衆善,而鳳皇聖人皆來至矣。共伯和修其行,好賢仁,而海內皆以來爲稽矣。周厲之難,天子曠絕,而天下皆來謂矣。以此言物之相應也,故曰行也成也。善說者亦然。言盡理而得失利害定矣,豈爲一人言哉!魏惠王死,葬有日矣。天大雨雪,至於牛目。羣臣多諫於太子者,曰:“雪甚如此而行葬,民必甚疾之,官費又恐不給,請弛期更日。”太子曰:“爲人子者,以民勞與官費用之故,而不行先王之葬,不義也。子勿復言。”羣臣皆莫敢諫,而以告犀首。犀首曰:“吾末有以言之。是其唯惠公乎!請告惠公。”惠公曰:“諾。”駕而見太子曰:“葬有日矣?”太子曰:“然。”惠公曰:“昔王季歷葬於渦山之尾,{亦水}水齧其墓,見棺之前和。文王曰:‘嘻!先君必欲一見羣臣百姓也天,故使{亦水}水見之。’於是出而爲之張朝,百姓皆見之,三日而後更葬。此文王之義也。今葬有日矣,而雪甚,及牛目,難以行。太子爲及日之故,得無嫌於欲亟葬乎?願太子易日。先王必欲少留而撫社稷安黔首也,故使雨雪甚。因弛期而更爲日,此文王之義也。若此而不爲,意者羞法文王也?”太子曰:“甚善。敬弛期,更擇葬日。”惠子不徒行說也,又令魏太子未葬其先君而因有說文王之義。說文王之義以示天下,豈小功也哉!韓氏城新城,期十五日而成。段喬爲司空,有一縣後二日,段喬執其吏而囚之。囚者之子走告封人子高曰:生能活臣父之死,願委之先生。”封人子高曰:“諾。”乃見段喬。自扶而上城。封人子高左右望曰:“美哉城乎!一大功矣,子必有厚賞矣!自古及今,功若此其大也,而能無有罪戮者,未嘗有也。”封人子高出,段喬使人夜解其吏之束縛也而出之。故曰封人子高爲之言也,而匿己之爲而爲也;段喬聽而行之也,匿己之行而行也。說之行若此其精也,封人子高可謂善說矣。叔向之弟羊舌虎善欒盈。欒盈有罪於晉,晉誅羊舌虎,叔向爲之奴而朡。祈奚曰:“吾聞小人得位,不爭不祥;君子在憂,不救不祥。”乃往見範宣子而說也,曰:“聞善爲國者,賞不過而刑不慢。賞過則懼及淫人,刑慢則懼及君子。與其不幸而過,寧過而賞淫人,毋過而刑君子。故堯之刑也殛鯀,於虞而用禹;周之刑也戮管蔡,而相周公:不慢刑也。”宣子乃命吏出叔向。救人之患者,行危苦,不避煩辱,猶不能免;今祈奚論先王之德,而叔向得免焉。學豈可以已哉!類多若此。
察賢
二曰:今有良醫於此,治十人而起九人。所以求之萬也。故賢者之致功名也,比乎良醫,而君人者不知疾求,豈不過哉!今夫塞者,勇力時日卜筮禱祠無事焉,善者必勝。立功名亦然,要在得賢。魏文侯師卜子夏,友田子方,禮段幹木,國治身逸。天下之賢主,豈必苦形愁慮哉!執其要而已矣。雪霜雨露時,則萬物育矣,人民修矣,疾病妖厲去矣。故曰堯之容若委衣裘,以言少事也。宓子賤治單父,彈鳴琴,身不下堂,而單父治。巫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居,以身親之,而單父亦治。巫馬期問其故於宓子,宓子曰:“我之謂任人,子之謂任力;任力者故勞,任人者故逸。”宓子則君子矣。逸四肢,全耳目,平心氣,而百官以治,義矣,任其數而已矣。巫馬期則不然,弊生事精,勞手足,煩教詔,雖治猶未至也。
期賢
三曰:今夫?龠蟬者,務在乎明其火、振其樹而已。火不明,雖振其樹,何益?明火不獨在乎火,在於暗。當今之時,世暗甚矣,人主有能明其德者,天下之士,其歸之也,若蟬之走明火也。凡國不徒安,名不徒顯,必得賢士。趙簡子晝居,喟然太息曰:“異哉!吾欲伐衛十年矣,而衛不伐。”侍者曰:“以趙之大而伐衛之細,君若不欲則可也;君若欲之,請令伐之。”簡子曰:“不如而言也。衛有士十人於吾所,吾乃且伐之,十人者其言不義也,而我伐之,是我爲不義也。”故簡子之時,衛以十人者按趙之兵,歿簡子之身。衛可謂知用人矣,遊十士而國家得安。簡子可謂好從諫矣,聽十士而無侵小奪弱之名。魏文侯過段幹木之閭而軾之,其僕曰:“君胡爲軾?”曰:“此非段幹木之閭歟?段幹木蓋賢者也,吾安敢不軾?且吾聞段幹木未嘗肯以己易寡人也,吾安敢驕之?段幹木光乎德,寡人光乎地;段幹木富乎義,寡人富乎財。”其僕曰:“然則君何不相之?”
於是君請相之,段幹木不肯受。則君乃致祿百萬,而時往館之。於是國人皆喜,相與誦之曰:“吾君好正,段幹木之敬;吾君好忠,段幹木之隆。”居無幾何,秦興兵欲攻魏,司馬唐諫秦君曰:“段幹木賢者也,而魏禮之,天下莫不聞,無乃不可加兵乎?”秦君以爲然,乃按兵,輟不敢攻之。魏文侯可謂善用兵矣。嘗聞君子之用兵,莫見其形,其功已成,其此之謂也。野人之用兵也,鼓聲則似雷,號呼則動地,塵氣充天,流矢如雨,扶傷輿死,履腸涉血,無罪之民,其死者量於澤矣,而國之存亡、主之死生猶不可知也。其離仁義亦遠矣!
審爲
四曰:身者,所爲也;天下者,所以爲也。審所以爲,而輕重得矣。今有人於此,斷首以易冠,殺身以易衣,世必惑之。是何也?冠,所以飾首也,衣,所以飾身也,殺所飾要所以飾,則不知所爲矣。世之走利有似於此。危身傷生,刈頸斷頭以徇利,則亦不知所爲也。太王亶父居邠,狄人攻之。事以皮帛而不受,事以珠玉而不肯,狄人之所求者,地也。太王亶父曰:“與人之兄居而殺其弟,與人之父處而殺其子,吾不忍爲也。皆勉處矣!爲吾臣與狄人臣,奚以異?且吾聞之,不以所以養害所養。”杖策而去。民相連而從之,遂成國於岐山之下。太王亶父可謂能尊生矣。能尊生,雖貴富,不以養傷身;雖貧賤,不以利累形。今受其先人之爵祿,則必重失之。生之所自來者久矣,而輕失之,豈不惑哉!韓魏相與爭侵地。子華子見昭運釐侯,昭釐侯有憂色。子華子曰:“今使天下書銘於君之前,書之曰:‘左手攫之則右手廢,右手攫之則左手廢,然而攫之必有天下。’
君將攫之乎?亡其不與?”昭釐侯曰:“寡人不攫也。”子華子曰:“甚善。自是觀之,兩臂重於天下也。身又重於兩臂。韓之輕於天下遠;今之所爭者,其輕於韓又遠。君固愁身傷生以憂之,戚不得也。”昭釐侯曰:“善。教寡人者衆矣,未嘗得聞此言也。”子華子可謂知輕重矣。知輕重,故論不過。中山公子牟謂詹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柰何?”詹子曰:“重生。重生則輕利。”中山公子牟曰:“雖知之,猶不能自勝也。”詹子曰:“不能自勝則縱之,神無惡乎!不能自勝而強不縱者,此之謂重傷。重傷之人無壽類矣。”
愛類
五曰:仁於他物,不仁於人。不得爲仁。不仁於他物,獨仁於人,猶若爲仁。仁也者。仁乎其類者也。故仁人之於民也,可以便之,無不行也。神農之教曰:
“士有當年而不耕者,則天下或受其飢矣;女有當年而不績者,則天下或受其寒矣。”故身親耕,妻親績,所以見致民利也。賢人之不遠海內之路,而時往來乎王公之朝,非以要利也,以民爲務故也。人主有能以民爲務者,則天下歸之矣。王也者,非必堅甲利兵選卒練士也,非必隳人之城郭殺人之士民也。上世之王者衆矣,而事皆不同,其當世之急,憂民之利,除民之害同。公輸般爲高雲梯,欲以攻宋。墨子聞之,自魯往,裂裳裹足,日夜不休,十日十夜而至於郢。見荊王曰:“臣北方之鄙人也,聞大王將攻宋,信有之乎?”王曰:“然。”墨子曰:
“必得宋乃攻之乎?亡其不得宋且不義猶攻之乎?”王曰:“必不得宋且有不義,則曷爲攻之?”墨子曰:“甚善。臣以宋必不可得。”王曰:“公輸般,天下之巧工也。已爲攻宋之械矣。”墨子曰:“請令公輸般試攻之,臣請試守之。”於是公輸般設攻宋之械,墨子設守宋之備。公輸般九攻之,墨子九卻之,不能入。故荊輟不攻宋。墨子能以術御荊免宋之難者,此之謂也。聖王通士,不出於利民者無有。昔上古龍門未開,呂梁未發,河出孟門,大溢逆流,無有丘陵沃衍、平原高阜,盡皆滅之,名曰“鴻水”。禹於是疏河決江,爲彭蠡之障,幹東土,所活者千八百國。此禹之功也。勤勞爲民,無苦乎禹者矣。匡章謂惠子曰:“公之學去尊,今又王齊王,何其到也?”惠子曰:“今有人於此,欲必擊其愛子之頭,石可以代之--”匡章曰:“公取之代乎?其不與?”“施取代之。子頭,所重也;石,所輕也。擊其所輕以免其所重,豈不可哉!”匡章曰:“齊王之所以用兵而不休,攻擊人而不止者,其故何也?”惠子曰:“大者可以王,其次可以霸也。今可以王齊王而壽黔首之命,免民之死,是以石代愛子頭也,何爲不爲?”
民,寒則慾火,暑則欲冰,燥則欲溼,溼則欲燥。寒暑燥溼相反,其於利民一也。利民豈一道哉!當其時而已矣。
貴卒
六曰:力貴突,智貴卒。得之同則速爲上,勝之同則溼爲下。所爲貴驥者,爲其一日千里也;旬日取之,與駑駘同。所爲貴鏃矢者,爲其應聲而至;終日而至,則與無至同。吳起謂荊王曰:“荊所有餘者,地也;所不足者,民也。今君王以所不足益所有餘,臣不得而爲也。”於是令貴人往實廣虛之地。皆甚苦之。荊王死,貴人皆來。屍在堂上,貴人相與射吳起。吳起號呼曰:“吾示子吾用兵也。”拔矢而走,伏屍插矢而疾言曰:“羣臣亂王!”吳起死矣,且荊國之法,麗兵於王屍者盡加重罪,逮三族。吳起之智可謂捷矣。齊襄公即位,憎公孫無知,收其祿。無知不說,殺襄公。公子糾走魯,公子小白奔莒。既而國殺無知,未有君,公子糾與公子小白皆歸,俱至,爭先入公家。管仲扞弓射公子小白,中鉤。鮑叔御公子小白僵。管子以爲小白死,告公子糾曰:“安之,公孫小白已死矣!”
鮑叔因疾驅先入,故公子小白得以爲君。鮑叔之智應射而令公子小白僵也,其智若鏃矢也。周武君使人刺伶悝於東周。伶悝僵,令其子速哭曰:“以誰刺我父也?”
刺者聞,以爲死也。周以爲不信,因厚罪之。趙氏攻中山。中山之人多力者曰吾丘窵。衣鐵甲操鐵杖以戰,而所擊無不碎,所衝無不陷,以車投車,以人投人也。幾至將所而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