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字光圖,許州舞陽人也。隆眉廣顙,狀貌偉然。少無賴,以屠牛、盜驢、販私鹽爲事,里人謂之“賊王八”。後爲忠武軍卒,稍遷隊將。
黃巢陷長安,僖宗在蜀,忠武軍將鹿晏弘以兵八千屬楊復光討賊,巢敗走,復光以其兵爲八都,都將千人,建與晏弘皆爲一都頭。復光死,晏弘率八都西迎僖宗於蜀,所過剽略。行至興元,逐節度使牛叢,自稱留後。僖宗即以晏弘爲節度使,晏弘以建等八都頭皆領屬州刺史。已而晏弘擁衆東歸,陷陳、許,建與晉暉、韓建、張造、李師泰等各率一都,西奔於蜀。僖宗得之大喜,號“隨駕五都”,以屬十軍觀軍容使田令孜,令孜以建等爲養子。僖宗還長安,使建與晉暉等將神策軍宿衛。
光啓元年,河王重榮與令孜爭鹽池,重榮召晉兵犯京師,僖宗幸鳳翔。二年三月,移幸興元,以建爲清道使,負玉璽以從。行至當塗驛,李昌符焚棧道,棧道幾斷,建控僖宗馬,冒煙焰中過,宿阪下,僖宗枕建膝寢,既覺,涕泣,解御衣賜之。
僖宗已至興元,令孜以謂天子播越,由己致之,懼且得罪,西川節度使陳敬瑄,令孜同母弟也,令孜因求爲西川監軍,楊復恭代爲軍容使。復恭出建爲壁州刺史,建乃招集亡命及溪洞夷落,有衆八千,以攻閬州,執其刺史楊行遷。又攻利州,利州刺史王珙棄城走。敬瑄患之,以問令孜,令孜曰:“王八吾兒也,以一介召之,可置麾下。”乃使人招建。
東川顧彥朗與建有舊,建聞令孜召己,大喜,因至梓州,謂彥朗曰:“十軍阿父召我,我欲至成都見陳公,以求一鎮。”即以其家屬託彥朗,選精兵二千,馳之成都。行至鹿頭關,敬瑄悔召建,使人止之。建大怒,擊破鹿頭關,取漢州。彥朗聞之,出兵助建,軍於學射。敬瑄遣將句惟立逆建,建擊敗之,遂攻彭州。敬瑄遣眉州刺史山行章將兵五萬屯新繁,建又擊敗之,虜獲萬餘人,橫屍四十里。敬瑄發兵七萬益行章,與建相持濛陽、新都百餘日。昭宗遣左諫議大夫李洵爲兩川宣諭和協使,詔彥朗等罷兵。彥朗請以大臣鎮蜀,因爲建求旌節。文德元年六月,以宰相韋昭度爲西川節度使。分邛、蜀、黎、雅爲永平軍,拜建節度使。
敬瑄不受代,昭宗即命昭度將彥朗等兵討之。昭宗以建爲招討牙內都指揮使。久之,不克,建謂昭度曰:“公以數萬之衆,困兩川之人,而師久無功,奈何?且唐室多故,東方諸鎮,兵接都畿,公當歸相天子,靜中原以固根本,此蠻夷之國,不足以留公。”昭度遲疑未決,建遣軍士擒昭度親吏于軍門,臠而食之,建入白曰:“軍士飢,須此爲食爾!”昭度大恐,即留符節與建而東。昭度已去,建即以兵扼劍門,兩川由是阻絕。
山行章屯廣都,建擊敗之,行章走眉州,以州降建。建引兵攻成都,而資、簡、戎、茂、嘉、邛諸州皆殺刺史降建。建攻成都甚急,田令孜登城呼建曰:“老夫與公相厚,何嫌而至此!”建曰:“軍容父子之恩,心何可忘!然兵討不受代者,天子命也。”令孜夜入建軍,以節度觀察牌印授建。明日,敬瑄開門迎建。建將入城,以張勍爲都虞候,戒其軍士曰:“吾以張勍爲虞候矣,汝等無犯其令,幸勍執而見我,我尚活汝,使其殺而後白,吾亦不能詰也。”建入城,軍士剽略,勍殺百人而止。後建遷敬瑄於雅州,使人殺之;復以令孜爲監軍,既而亦殺之。大順二年十月,唐以建爲檢校司徒、成都尹、劍南西川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管內觀察處置雲南八國招撫等使。
東川顧彥朗卒,其弟彥暉立。唐遣宦者宗道弼賜彥暉東川旌節,綿州刺史常厚執道弼以攻梓州,建遣李簡、王宗滌等討厚。自彥朗死,建欲圖並東川而未有以發,及李簡等討厚,戒曰:“兵已破厚,彥暉必出犒師,即與俱來,無煩吾再舉也。”簡等擊厚,敗之鐘陽,厚走還綿州,以唐旌節還道弼而出之。彥暉已得節,辭疾不出犒軍。乾寧二年,建遣王宗滌攻之。十二月,宗滌敗彥暉於楸林,斬其將羅璋,遂圍梓州。三年五月,昭宗遣宦者袁易簡詔建罷兵,建收兵還成都。黔南節度使王肇以其地降於建。
四年,宗滌復攻東川,別遣王宗侃、宗阮等出峽,取渝、瀘州。五月,建自將攻東川,昭宗遣諫議大夫李洵、判官韋莊宣諭兩川,詔建罷兵。建不奉詔,乃責授建南州刺史,以郯王爲鳳翔節度使,李茂貞代建爲西川節度使。茂貞拒命,乃復建官爵。冬十月,建攻破梓州,彥暉自殺。彥暉將顧彥瑤顧城已危,謂諸將吏曰:“事公當生死以之!”指其所佩賓鐵劍曰:“事急而有叛者,當齒此劍!”及城將破,彥瑤與彥暉召集將吏飲酒,遂與之俱死。建以王宗滌爲東川留後,唐即以宗滌爲節度使,於是並有兩川之地。
是時,鳳翔李茂貞兼據樑、洋、秦、隴,數以兵侵建。天覆元年,梁太祖兵誅宦者,宦者韓全誨等劫天子幸鳳翔,樑兵圍之,茂貞閉城拒守經年,力窘,求與樑和。建間遣人聘茂貞,許以出兵爲援,勸其堅壁勿和。遣王宗滌將兵五萬,聲言迎駕,以攻興元,執其節度使李繼業,而武定節度使拓拔思敬遂以其地降於建,於是並有山南西道。是時,荊南成汭死,襄州趙匡凝遣其弟匡明襲據之,建乘其間,攻下夔、施、忠、萬四州。三年八月,唐封建蜀王。四年,唐遷都洛陽,改元天祐,建與唐隔絕而不知,故仍稱天覆。六年,又取歸州,於是並有三峽。
七年,樑滅唐,遣使者諭建,建拒而不納。建因馳檄四方,會兵討樑,四方知其非誠實,皆不應。
是歲正月,巨人見青城山。六月,鳳凰見萬歲縣,黃龍見嘉陽江,而諸州皆言甘露、白鹿、白雀、龜、龍之瑞。秋九月己亥,建乃即皇帝位。封其諸子爲王,以王宗佶爲中書令,韋莊爲左散騎常侍判中書門下事,唐襲爲樞密使,鄭騫爲御史中丞,張格、王鍇皆爲翰林學士,周博雅爲成都尹。蜀恃險而富,當唐之末,士人多欲依建以避亂。建雖起盜賊,而爲人多智詐,善待士,故其僭號,所用皆唐名臣世族;莊,見素之孫;格,浚之子也。建謂左右曰:“吾爲神策軍將時,宿衛禁中,見天子夜召學士,出入無間,恩禮親厚如寮友,非將相可比也。”故建待格等恩禮尤異,其餘宋玭等百餘人,並見信用。
武成元年正月,祀天南郊,大赦,改元,以王宗佶爲太師。宗佶本姓甘氏,建爲忠武軍卒時掠得之,養以爲子,後以軍功累遷武信軍節度使。後建所生子元懿等稍長,宗佶以養子心不自安,與鄭騫等謀,求爲大司馬,總六軍,開元帥府,凡軍事便宜行而後聞。建以宗佶創業功多,優容之。唐襲本以舞僮見幸於建,宗佶尤易之,後爲樞密使,猶名呼襲,襲雖內恨,而外奉宗佶愈謹。建聞之,怒曰:“宗佶名呼我樞密使,是將反也。”宗佶求大司馬,章三上,建以問襲,襲因激怒建曰:“宗佶功臣,其威望可以服人心,陛下宜即與之。”建心益疑。宗佶入奏事,自請不已,建叱衛士撲殺之,並賜騫死。六月,以遂王宗懿爲皇太子。建加尊號英武睿聖皇帝。七月,騶虞見武定。
二年,頒《永昌歷》。廣都嘉禾合穗。
三年八月,有龍五十見洵陽水中。十月,麟見壁州。十二月,大赦,改明年爲永平元年。岐王李茂貞自爲樑所圍,而山南入於蜀,地狹勢孤,遂與建和,以其子娶建女,因求山南故地。建怒,不與,以王宗侃爲北路都統,宗佑、宗賀、唐襲爲三面招討使以攻岐。戰於青泥,宗侃敗績,退保西縣,爲茂貞兵所圍。建自將擊之,岐兵敗,解去,建至興元而還。加尊號曰英武睿聖光孝皇帝。
二年,又加號曰英武睿聖神功文德光孝皇帝。初,田令孜之爲監軍也,盜唐傳國璽入於蜀而埋之,二月,尚食使歐陽柔治令孜故第,穿地而得之,以獻。五月,樑遣光祿卿盧玭來聘,推建爲兄,其印文曰“大梁入蜀之印”。宰相張格曰:“唐故事,奉使四夷,其印曰‘大唐入某國之印’,今樑已兄事陛下,奈何卑我如夷狄?”建怒,欲殺樑使者,格曰:“此樑有司之過爾,不可以絕兩國之歡。”已而梁太祖崩,建遣將作監李紘吊之,遂刻其印文曰“大蜀入樑之印”。劍州木連理。六月,麟見文州。十二月,黃龍見富義江。
三年正月,麟見永泰。五月,騶虞見壁山,有二鹿隨之。秋七月,皇太子元膺殺太子少保唐襲。元膺,建次子也,初名宗懿,後更名宗坦,建得銅牌子於什仿,有文二十餘字,建以爲符讖,因取之以名諸子,故又更曰元膺。元膺爲人犭叚喙齲齒,多材藝,能射錢中孔,嘗自抱畫球擲馬上,馳而射之,無不中。年十七,爲皇太子,判六軍,創天武神機營,開永和府,置官屬。建以元膺年少任重,以記事戒之,令“一切學朕所爲,則可以保國”。又命道士廣成先生杜光庭爲之師。唐襲,建之嬖也,元膺易之,屢謔於朝,建懼其交惡,乃罷襲樞密使,出爲興元節度使。已而襲罷歸,元膺廷疏其過失,建益不悅。是月七夕,元膺召諸王大臣置酒,而集王宗翰、樞密使潘峭、翰林學士毛文錫不至,元膺怒曰:“集王不來,峭與文錫教之耳!”明日,元膺白建峭及文錫離間語。建怒,將罪之。元膺出而襲入,建以問之,襲曰:“太子謀作亂,欲召諸將、諸王以兵錮之,然後舉事爾!”建疑之,襲請召營兵入衛。元膺初不爲備,聞襲召兵,以爲誅己,乃與伶人安悉香、軍將喻全殊率天武兵自衛,遣人擒峭及文錫而笞之,幽於其家;召大將徐瑤、常謙率兵出拒襲,與襲戰神武門,襲中流矢,墜馬死。建遣王宗賀以兵討之,元膺兵敗皆潰去,元膺匿躍龍池檻中。明日,出而丐食,蜀人識之,以告,建遣宗翰招諭之,宗翰未至,爲衛兵所殺。建乃立其幼子鄭王宗衍爲太子。白龍見邛州江。
四年,荊南高季昌侵蜀巫山,遣嘉王宗壽敗之於瞿唐。八月,殺黔南節度使王宗訓。冬,南蠻攻掠界上,建遣夔王宗範擊敗之於大渡河。麟見昌州。
五年,起壽昌殿於龍興宮,畫建像於壁;又起扶天閣,畫諸功臣像。十一月,大火,焚其宮室。遣王宗儔等攻岐,取其秦、鳳、階、成四州,至大散關。樑叛將劉知俊在岐,於是特以其族來。
通正元年,遣王宗綰等率兵十二萬出大散關攻岐,取隴州。八月,起文思殿,以清資五品正員官購羣書以實之,以內樞密使毛文錫爲文思殿大學士。黃龍見大昌池。十月,大赦。改明年元曰天漢,國號漢。
天漢元年,殺劉知俊。十二月,大赦,改明年元曰光天,復國號蜀。
光天元年六月,建卒,年七十二。建晚年多內寵,賢妃徐氏與妹淑妃,皆以色進,專房用事,交結宦者唐文扆等干與外政。建年老昏耄,文扆判六軍,事無大小,皆決文扆。及建疾,以兵入宿衛,謀盡去建故將。故將聞建疾,皆不得入見,久之,宗弼等排闥入,言文扆欲爲變,乃殺之。建因以老將大臣多許昌故人,必不爲太子用,思擇人未得而疾亟,乃以宦者宋光嗣爲樞密使判六軍而建卒。太子立,去“宗”名衍。
衍字化源。建十一子,曰衛王宗仁,簡王元膺,趙王宗紀,豳王宗輅,韓王宗智,莒王宗特,信王宗傑,魯王宗鼎,興王宗澤,薛王宗平。而鄭王宗衍最幼,其母徐賢妃也,以母寵得立爲皇太子,開崇賢府,置官屬,後更曰天策府。衍爲人方頤大口,垂手過膝,顧目見耳,頗知學問,能爲浮豔之辭。元膺死,建以豳王宗輅貌類己,而信王宗傑於諸子最材賢,欲於兩人擇立之。而徐妃專寵,建老昏耄,妃與宦者唐文扆教相者上言衍相最貴,又諷宰相張格贊成之,衍由是得爲太子。
建卒,衍立,諡建曰神武聖文孝德明惠皇帝,廟號高祖,陵曰永陵。建正室周氏號昭聖皇后,後建數日而卒,衍因尊其母徐氏爲皇太后,後妹淑妃爲皇太妃。太后、太妃以教令賣官,自刺史以下,每一官闕,必數人並爭,而入錢多者得之;通都大邑起邸店,以奪民利。
衍年少荒淫,委其政於宦者宋光嗣、光葆、景潤澄、王承休、歐陽晃、田魯儔等;以韓昭、潘在迎、顧在珣、嚴旭等爲狎客;起宣華苑,有重光、太清、延昌、會真之殿,清和、迎仙之宮,降真、蓬萊、丹霞之亭,飛鸞之閣,瑞獸之門;又作怡神亭,與諸狎客、婦人日夜酣飲其中。嘗以九日宴宣華苑,嘉王宗壽以社稷爲言,言發泣涕。韓昭等曰:“嘉王酒悲爾!”諸狎客共以慢言謔嘲之,坐上喧然。衍不能省也。
蜀人富而喜遨,當王氏晚年,俗競爲小帽,僅覆其頂,俯首即墮,謂之“危腦帽”。衍以爲不祥,禁之。而衍好戴大帽,每微服出遊民間,民間以大帽識之,因令國中皆戴大帽。又好裹尖巾,其狀如錐。而後宮皆戴金蓮花冠,衣道士服,酒酣免冠,其髻髽然,更施硃粉,號“醉妝”,國中之人皆效之。嘗與太后、太妃遊青城山,宮人衣服,皆畫雲霞,飄然望之若仙。衍自作《甘州曲》,述其仙狀,上下山谷,衍常自歌,而使宮人皆和之。衍立之明年,改元乾德。
乾德元年正月,祀天南郊,大赦,加尊號爲聖德明孝皇帝。
二年冬,北巡,至於西縣,旌旗戈甲,連亙百餘里。其還也,自閬州浮江而上,龍舟畫舸,昭耀江水,所在供億,人不堪命。
三年正月,還成都。
五年,起上清宮,塑王子晉像,尊以爲聖祖至道玉宸皇帝,又塑建及衍像,侍立於其左右;又於正殿塑玄元皇帝及唐諸帝,備法駕而朝之。
六年,以王承休爲天雄節度使。天雄軍,秦州也。承休以宦者得幸,爲宣徽使,承休妻嚴氏,有絕色,衍通之。是時,唐莊宗滅樑,蜀人皆懼。莊宗遣李嚴聘蜀,衍與俱朝上清,而蜀都士庶,簾帷珠翠,夾道不絕。嚴見其人物富盛,而衍驕淫,歸乃獻策伐蜀。明年,唐魏王繼岌、郭崇韜伐蜀。是歲,衍改元曰鹹康。衍自立,歲常獵於子來山。是歲,又幸彭州陽平化、漢州三學山。以王承休妻嚴氏故,十月,幸秦州,羣臣切諫,衍不聽。行至梓潼,大風發屋拔木,太史曰:“此貪狼風也,當有敗軍殺將者。”衍不省。衍至綿谷而唐師入其境,衍懼,遽還。唐師所至,州縣皆迎降。衍留王宗弼守綿谷,遣王宗勳、宗儼、宗昱率兵以拒唐師。宗勳等至三泉,望風退走。衍詔宗弼誅宗勳等,宗弼反與宗勳等合謀,送款於唐師。衍自綿谷還成都,百官及後宮迎謁七裏亭,衍雜宮人作回鶻隊以入。明日,御文明殿,與其羣臣相對涕泣。而宗弼亦自綿谷馳歸,登太玄門,收成都尹韓昭、宦者宋光嗣、景潤澄、歐陽晃等殺之,函首送於繼岌。衍即上表乞降,宗弼遷衍於天啓宮。魏王繼岌至成都,衍君臣面縛輿櫬,出降於七裏亭。
莊宗召衍入洛,賜衍詔曰:“固當列土而封,必不薄人於險,三辰在上,一言不欺!”衍捧詔忻然就道,率其宗族及僞宰相王鍇、張格、瘐傳素、許寂、翰林學士李旻等,及諸將佐家族數千人以東。同光四年四月,行至秦川驛,莊宗用伶人景進計,遣宦者向延嗣誅其族。衍母徐氏臨刑呼曰:“吾兒以一國迎降,反以爲戮,信義俱棄,吾知其禍不旋踵矣!”衍妾劉氏,鬒髮如雲而有色,行刑者將免之,劉氏曰:“家國喪亡,義不受辱!”遂就死。
宗弼,本姓魏,名弘夫,建錄爲養子。建攻顧彥暉,宗弼常以建語泄之彥暉者,彥暉敗,建待之如初。建病且卒,宗弼守太師兼中書令、判六軍,輔政。衍已降,宗弼以蜀珍寶奉魏王及郭崇韜,求爲西川節度使,魏王曰:“此我家物也,何用獻爲?”居數日,爲崇韜所殺。
宗壽,許州民家子也。建以同姓,錄之爲子。宗壽好學,工琴奕,爲人恬退,喜道家之術,事建時爲鎮江軍節度使。衍既立,宗壽爲太子太保奉朝請,以煉丹養氣自娛。衍爲淫亂,獨宗壽常切諫之,後爲武信軍節度使。唐師伐蜀,所在迎降,魏王嘗以書招之,獨宗壽不降。聞衍已銜璧,大慟,從衍東遷,至岐陽,以賂賂守者,得入見衍,衍泣下沾襟,曰:“早從王言,豈有今日!”衍死,宗壽走澠池,聞莊宗遇弒,亡入熊耳山。天成二年,出詣京師,上書求衍宗族葬之。明宗嘉其忠,以爲保義軍行軍司馬,封衍順正公,許以諸侯禮葬之。宗壽得王氏十八喪,葬之長安南三趙村。
嗚呼,自秦、漢以來,學者多言祥瑞,雖有善辨之士,不能祛其惑也。予讀《蜀書》,至於龜、龍、麟、鳳、騶虞之類世所謂王者之嘉瑞,莫不畢出於其國,異哉!然考王氏之所以興亡成敗者,可以知之矣。或以爲一王氏不足以當之,則視時天下治亂,可以知之矣。
龍之爲物也,以不見爲神,以升雲行天爲得志。今偃然暴露其形,是不神也;不上於天而下見於水中,是失職也。然其一何多歟,可以爲妖矣!鳳凰,鳥之遠人者也。昔舜治天下,政成而民悅,命夔作樂,樂聲和,鳥獸聞之皆鼓舞。當是之時,鳳凰適至,舜之史因並記以爲美,後世因以鳳來爲有道之應。其後鳳凰數至,或出於庸君繆政之時,或出於危亡大亂之際,是果爲瑞哉?麟,獸之遠人者也。昔魯哀公出獵,得之而不識,蓋索而獲之,非其自出也。故孔子書於《春秋》曰“西狩獲麟”者,譏之也。“西狩”,非其遠也;“獲麟”,惡其盡取也。狩必書地,而哀公馳騁所涉地多,不可遍以名舉,故書“西”以包衆地,謂其舉國之西皆至也。麟,人罕識之獸也,以見公之窮山竭澤而盡取,至於不識之獸,皆搜索而獲之,故曰“譏之也”。聖人已沒,而異端之說興,乃以麟爲王者之瑞,而附以符命、讖緯詭怪之言。鳳嚐出於舜,以爲瑞,猶有說也,及其後出於亂世,則可以知其非瑞矣。若麟者,前有治世如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世,未嘗一出,其一出而當亂世,然則孰知其爲瑞哉?龜,玄物也,污泥川澤,不可勝數,其死而貴於卜官者,用適有宜爾。而《戴氏禮》以其在宮沼爲王者難致之瑞,《戴禮》雜出於諸家,其失亦以多矣。騶虞,吾不知其何物也。《詩》曰:“吁嗟乎騶虞!”賈誼以謂騶者,文王之囿;虞,虞官也。當誼之時,其說如此,然則以之爲獸者,其出於近世之說乎?
夫破人之惑者,難與爭於篤信之時,待其有所疑焉,然後從而攻之可也。麟、鳳、龜、龍,王者之瑞,而出於五代之際,又皆萃於蜀,此雖好爲祥瑞之說者亦可疑也。因其可疑者而攻之,庶幾惑者有以思焉。
據《前蜀書》、《運歷圖》、《九國志》,皆雲建以唐大順二年入成都爲西川節度使,天覆七年九月建號,明年正月改元武成,今以爲定。惟《舊五代史》雲“龍紀元年入成都,天祐五年建號改元”者繆也。至後唐同光三年蜀滅,則諸書皆同。自大順二年至同光三年,凡三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