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五代史唐明宗家人傳第三

明宗和武憲皇后曹氏 昭懿皇后夏氏

明宗三後一妃:和武憲皇后曹氏生晉國公主;昭懿皇后夏氏生秦王從榮、愍帝;宣憲皇后魏氏,潞王從珂母也;淑妃王氏,許王從益之慈母也。曹氏、夏氏皆不見其世家。夏氏無封爵,明宗未即位前卒。明宗天成元年,封楚國夫人曹氏爲淑妃,追封夏氏晉國夫人。長興元年,立淑妃爲皇后,而夏氏所生二子皆已王,乃追冊爲皇后,諡曰昭懿。

○宣憲皇后魏氏

魏氏,鎮州平山人也。初適平山民王氏,生子十歲矣。明宗爲騎將,掠平山,得其子母以歸。居數年,魏氏卒,葬太原。其子是爲潞王從珂。明宗時,從珂已王,乃追封魏氏爲魯國夫人。廢帝即位,追尊魏氏爲皇太后,議建陵寢,而太原石敬瑭反,乃於京師河南府東立寢宮。清泰三年六月丙寅,遣工部尚書崔儉奉上皇太后寶冊,諡曰宣憲。

○淑妃王氏

淑妃王氏,邠州餅家子也,有美色,號“花見羞”。少賣樑故將劉鄩爲侍兒,鄩卒,王氏無所歸。是時,明宗夏夫人已卒,方求別室,有言王氏於安重誨者,重誨以告明宗而納之。王氏素得鄩金甚多,悉以遣明宗左右及諸子婦,人人皆爲王氏稱譽,明宗益愛之。而夫人曹氏爲人簡質,常避事,由是王氏專寵。

明宗即位,議立皇后,而曹氏當立,曹氏謂王氏曰:“我素多病,而性不耐煩,妹當代我。”王氏曰:“後,帝匹也,至尊之位,誰敢幹之!”乃立曹氏爲皇后,王氏爲淑妃。妃事皇后亦甚謹,每帝晨起,盥櫛服御,皆妃執事左右,及罷朝,帝與皇后食,妃侍,食徹乃退,未嘗少懈,皇后心亦益愛之。然宮中之事,皆主於妃。明宗病,妃與宦者孟漢瓊出納左右,遂專用事,殺安重誨、秦王從榮,皆與焉。劉鄩諸子,皆以妃故封拜官爵。愍帝即位,冊尊皇后爲皇太后,妃爲皇太妃。初,明宗後宮有生子者,命妃母之,是爲許王從益。從益乳母司衣王氏,見明宗已老而秦王握兵,心欲自託爲後計,乃曰:“兒思秦王。”是時從益已四歲,又數教從益自言求見秦王。明宗遣乳嫗將兒往來秦府,遂與從榮私通,從榮因使王氏伺察宮中動靜。從榮已死,司衣王氏以謂秦王實以兵入宮衛天子,而以反見誅,出怨言。愍帝聞之,大怒,賜司衣王氏死,而事連太妃,由是心不悅,欲遷之至德宮,以太后素善妃,懼傷其意而止,然待之甚薄。

廢帝入立,嘗置酒妃院,妃舉酒曰:“願辭皇帝爲比丘尼。”帝驚,問其故,曰“小兒處偶得命,若大人不容,則死之日,何面見先帝!”因泣下。廢帝亦爲之悽然,待之頗厚。石敬瑭兵犯京師,廢帝聚族將自焚。妃謂太后曰:“事急矣,宜少迴避,以俟姑夫。”太后曰:“我家至此,何忍獨生,妹自勉之!”太后乃與帝俱燔死,而妃與許王從益及其妹匿於鞠院以免。

晉高祖立,妃自請爲尼,不可,乃遷於至德宮。晉遷都汴,以妃子母俱東,置於宮中,高祖皇后事妃如母。天福四年九月癸未,詔以郇國三千戶封唐許王從益爲郇國公,以奉唐祀,服色、旌旗一依舊制。太常議立莊宗、明宗、愍帝三室,以至德宮爲廟;詔立高祖、太宗,爲五廟,使從益歲時主祠。

出帝即位,妃母子俱還洛陽。契丹犯京師,趙延壽所尚明宗公主已死,耶律德光乃爲延壽娶從益妹,是爲永安公主。公主不知其母爲誰,素亦養於妃,妃至京師主婚禮。德光見明宗畫像,焚香再拜,顧妃曰:“明宗與我約爲弟兄,爾吾嫂也。”已而靳之曰:“今日乃吾婦也。”乃拜從益爲彰信軍節度使,從益辭,不之官,與妃俱還洛陽。

德光北歸,留蕭翰守汴州。漢高祖起太原,翰欲北去,乃使人召從益,委以中國。從益子母逃於徽陵域中,以避使者,使者迫之以東,遂以從益權知南朝軍國事。從益御崇元殿,翰率契丹諸將拜殿上,晉羣臣拜殿下。羣臣入謁太妃,妃曰:“吾家子母孤弱,爲翰所迫,此豈福邪?禍行至矣!”乃以王鬆、趙上交爲左右丞相,李式、翟光鄴爲樞密使,燕將劉祚爲侍衛親軍都指揮使。翰留契丹兵千人屬祚而去。

漢高祖擁兵而南,從益遣人召高行周、武行德等爲拒,行周等皆不至,乃與王鬆謀以燕兵閉城自守。妃曰:“吾家亡國之餘,安敢與人爭天下!”乃遣人上書迎漢高祖。高祖聞其嘗召行周而不至,遣郭從義先入京師殺妃母子。妃臨死呼曰:“吾家母子何罪?何不留吾兒,使每歲寒食持一盂飯灑明宗墳上。”聞者悲之。從益死時年十七。

○愍帝哀皇后孔氏

愍帝哀皇后孔氏,父循,橫海軍節度使。後有賢行,生四子。愍帝即位,立爲皇后,未及冊命而難作。愍帝出奔,後病子幼,皆不能從。廢帝入立,後及四子皆見殺。晉高祖立,追諡曰哀。

○明宗二子

明宗四子,曰從璟、從榮、從厚、從益。

從璟初名從審,爲人驍勇善戰,而謙退謹敕。從莊宗戰,數有功,爲金槍指揮使。明宗軍變於魏,莊宗謂從璟曰:“爾父於國有大功,忠孝之心,朕自明信。今爲亂軍所逼,爾宜自往宣朕意,毋使自疑。”從璟馳至衛州,爲元行欽所執,將殺之,從璟呼曰:“我父爲亂軍所逼,公等不亮其心,我亦不能至魏,願歸衛天子。”行欽釋之。莊宗憐其言,賜名繼璟,以爲己子。

從莊宗如汴州,將士多亡於道,獨從璟不去,左右或勸其逃禍,從璟不聽。莊宗聞明宗已渡黎陽,復欲遣從璟通問。行欽以爲不可,遂殺之。明宗即位,贈太保。

嗚呼!無父烏生,無君烏以爲生?而世之言曰:“爲忠孝者不兩全。”夫豈然哉?君父,人倫之大本;忠孝,臣子之大節。豈其不相爲用,而又相害者乎?抑私與義而已耳。蓋以其私則兩害,以其義則兩得。其父以兵攻其君,爲其子者,從父乎?從君乎?曰:“身從其居,志從其義,可也。”身居君所則從君,居父所則從父。其從於君者,必辭其君曰:“子不可以射父,願無與兵焉!”則又號泣而呼其父曰:“盍舍兵而歸我君乎!”君敗則死之,父敗則終喪而事君。其從於父者,必告之曰:“君不可以射也,盍舍兵而歸吾君乎!”君敗則死之,父敗則待罪於君,赦己則終喪而事之。古之知孝者莫如舜,知義者莫如孔、孟,其於君臣父子之際詳矣,使其不幸而遭焉,其亦如是而已矣!從璟之於莊宗,知所從而得其死矣。哀哉!

秦王從榮,天成元年,以檢校司徒兼御史大夫,拜天雄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三年,徙鎮河東。長興元年,拜河南尹,兼判六軍諸衛事。從璟死,從榮於諸皇子次最長,又握兵柄。然其爲人輕雋而鷹視,頗喜儒,學爲歌詩,多招文學之士,賦詩飲酒,故後生浮薄之徒,日進諛佞以驕其心。自將相大臣皆患之,明宗頗知其非而不能裁製。從榮嘗侍側,明宗問曰:“爾軍政之餘,習何事業?”對曰:“有暇讀書,與諸儒講論經義爾。”明宗曰:“經有君臣父子之道,然須碩儒端士,乃可親之。吾見先帝好作歌詩,甚無謂也。汝將家子,文章非素習,必不能工,傳於人口,徒取笑也。吾老矣,於經義雖不能曉,然尚喜屢聞之,甚餘不足學也。”

是歲秋,封從榮秦王。故事,諸王受封不朝廟,而有司希旨,欲重其禮,乃建議曰:“古者因禘、嘗而發爵祿,所以示不敢專。今受大封而不告廟,非敬順之道也。”於是從榮朝服,乘輅車,具鹵簿,至朝堂受冊,出,載冊以車,朝於太廟,京師之人皆以爲榮。三年,加兼中書令。有司又言:“故事,親王班宰相下,今秦王位高而班下,不稱。”於是與宰相分班而居右。

四年,加尚書令,食邑萬戶。太僕少卿何澤上書,請立從榮爲皇太子。是時明宗已病,得澤書不悅,顧左右曰:“羣臣欲立太子,吾當養老於河東。”乃召大臣議立太子事,大臣皆莫敢可否。從榮入白曰:“臣聞奸人言,欲立臣爲太子,臣實不願也。”明宗曰:“此羣臣之慾爾。”從榮出,見範延光、趙延壽等曰:“諸公議欲立吾爲太子,是欲奪吾兵柄而幽之東宮耳。”延光等患之,乃加從榮天下兵馬大元帥。有司又言:“元帥或統諸道,或專一面,自前世無天下大元帥之名,其禮無所考按。請自節度使以下,凡領兵職者,皆具橐鞬以軍禮庭參;其兼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者,初見亦如之,其後許如客禮。凡元帥府文符行天下,皆用帖。又升班在宰相上。”從榮大宴元帥府,諸將皆有頒給:控鶴、奉聖、嚴衛指揮使,人馬一匹、絹十匹;其諸軍指揮使,人絹十匹;都頭已下,七匹至三匹。又請嚴衛、捧聖千人爲牙兵,每入朝,以數百騎先後,張弓挾矢,馳走道上,見者皆震懾。從榮又命其寮屬及四方遊士試作《徵淮檄》,陳己所以平一天下之意。

言事者請爲諸王擇師傅,以加訓導。宰相難其事,因請從榮自擇。從榮乃請翰林學士崔梲、刑部侍郎任贊爲元帥判官。明宗曰:“學士代予言,不可也。”從榮出而恚曰:“任以元帥而不得請屬寮,非吾所諭也。”將相大臣見從榮權位益隆,而輕脫如此,皆知其禍而莫敢言者。惟延光、延壽陰有避禍意,數見明宗,涕泣求解樞密,二人皆引去,而從榮之難作。

十一月戊子,雪,明宗幸宮西士和亭,得傷寒疾。己丑,從榮與樞密使硃弘昭、馮贇入問起居於廣壽殿,帝不能知人。王淑妃告曰“從榮在此。”又曰:“弘昭等在此。”皆不應。從榮等去,乃遷於雍和殿,宮中皆慟哭。至夜半後,帝蹶然自興於榻,而侍疾者皆去,顧殿上守漏宮女曰:“夜漏幾何?”對曰:“四更矣!”帝即唾肉如肺者數片,溺涎液鬥餘。守漏者曰:“大家省事乎?”曰:“吾不知也。”有頃,六宮皆至,曰:“大家還魂矣!”因進粥一器。至旦,疾少愈,而從榮稱疾不朝。

初,從榮常忌宋王從厚賢於己,而懼不爲嗣。其平居驕矜自得,及聞人道宋王之善,則愀然有不足之色。其入問疾也,見帝已不知人,既去,而聞宮中哭聲,以謂帝已崩矣,乃謀以兵入宮。使其押衙馬處鈞告弘昭等,欲以牙兵入宿衛,問何所可以居者。弘昭等對曰:“宮中皆王所可居,王自擇之。”因私謂處鈞曰:“聖上萬福,王宜竭力忠孝,不可草草。”處鈞具以告從榮,從榮還遣處鈞語弘昭等曰:“爾輩不念家族乎?”弘昭、贇及宣徽使孟漢瓊等入告王淑妃以謀之,曰:“此事須得侍衛兵爲助。”乃召侍衛指揮使康義誠,謀於竹林之下。義誠有子在秦王府,不敢決其謀,謂弘昭曰:“僕爲將校,惟公所使爾!”弘昭大懼。

明日,從榮遣馬處鈞告馮贇曰:“吾今日入居興聖宮。”又告義誠,義誠許諾。贇即馳入內,見義誠及弘昭、漢瓊等坐中興殿閣議事,贇責義誠曰:“主上所以畜養吾徒者,爲今日爾!今安危之機,間不容髮,奈何以子故懷顧望,使秦王得至此門,主上安所歸乎?吾輩復有種乎?”漢瓊曰:“賤命不足惜,吾自率兵拒之。”即入見曰:“從榮反,兵已攻端門。”宮中相顧號泣。明宗問弘昭等曰:“實有之乎?”對曰:“有之。”明宗以手指天泣下,良久曰:“義誠自處置,毋令震動京師。”潞王子重吉在側,明宗曰:“吾與爾父起微賤,至取天下,數救我危窘。從榮得何氣力,而作此惡事!爾亟以兵守諸門。”重吉即以控鶴兵守宮門。

是日,從榮自河南府擁兵千人以出。從榮寮屬甚衆,而正直之士多見惡,其尤所惡者劉贊、王居敏,而所暱者劉陟、高輦。從榮兵出,與陟、輦並轡耳語,行至天津橋南,指日景謂輦曰:“明日而今,誅王居敏矣!”因陣兵橋北,下據胡牀而坐,使人召康義誠。而端門已閉,叩左掖門,亦閉,而於門隙中見捧聖指揮使硃弘實率騎兵從北來,即馳告從榮。從榮驚懼,索鐵厭心,自調弓矢。皇城使安從益率騎兵三百衝之,從榮兵射之,從益稍卻。弘實騎兵五百自左掖門出,方渡河,而後軍來者甚衆,從榮乃走歸河南府,其判官任贊已下皆走出定鼎門,牙兵劫嘉善坊而潰。從榮夫妻匿牀下,從益殺之。

明宗聞從榮已死,悲咽幾墮於榻,絕而蘇者再。馮道率百寮入見,明宗曰:“吾家事若此,慚見羣臣!”君臣相顧,泣下沾襟。從榮二子尚幼,皆從死。後六日而明宗崩。

○明宗四侄

明宗兄弟皆不見於世家,而有侄四人,曰從璨、從璋、從溫、從敏。

從璨初爲右衛大將軍,安重誨用事,自諸王將相皆下之,從璨爲人剛猛,不能少屈,而性倜儻,輕財好施,重誨忌之。明宗幸汴州,以從璨爲大內皇城使。嘗於會節園飲,酒酣,戲登御榻,重誨奏其事,貶房州司戶參軍,賜死。重誨見誅,詔復其官,贈太保。

從璋字子良,少善騎射。莊宗時,將兵戍常山,聞明宗兵變於魏,乃亦起兵據刑州。明宗即位,以爲捧聖左廂都指揮使,改皇城使,領饒州刺史,拜彰國軍節度使,徙鎮義成。明宗幸汴州,從璋欲率民爲貢獻,其從事諫以爲不可,從璋怒,引弓欲射之,坐罷爲右驍衛上將軍。居久之,出鎮保義,徙河中。長興四年夏,封洋王。晉高祖立,徙鎮威勝,降封隴西郡公。從璋爲人貪鄙,自鎮保義,始折節自修,在南陽頗有遺愛。天福二年卒,年五十一。

從溫字德基,初爲北京副留守。歷安國、忠武、義武、成德、武寧五節度使,封兗王。晉高祖立,復爲忠武軍節度使。從溫爲人貪鄙,多作天子器服以自僭,宗族、賓客諫之,不聽,其妻關氏大呼於牙門曰:“從溫欲反,而造天子服器。”從溫大恐,乃悉毀之。

明宗諸子八人,至晉出帝時六已亡歿,惟從溫、從敏在,太后常曰:“吾惟有一兄,豈可繩之以法!”從溫由此益驕。嘗誣親吏薛仁嗣爲盜,悉籍沒其家貲數千萬。仁嗣等詣闕自訴,事下有司,從溫具伏。出帝懼傷太后意,釋之而不問。開運二年,徙河陽三城,卒於官。

是時從璋子重俊爲虢州刺史,坐髒,亦以太后故,罪其判官高獻而已。重俊復爲商州刺史。坐與其妹奸及殺其僕孫漢榮掠其妻,賜死。

從敏字叔達,爲人沉厚寡言,善騎射。初從莊宗爲馬步軍都指揮使兼行軍司馬,明宗入立,遷皇城使、保義軍節度使,與討王都。歷鎮橫海、義武、成德、歸德、保義、昭義、河陽,封涇王。漢高祖時,爲西京留守,封秦國公。周廣順元年卒,贈中書令,諡曰恭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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