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文苑列傳第七十

杜篤 王隆 夏恭 傅毅 黃香 劉毅 李尤 蘇順 劉珍 葛龔 王逸 崔琦 邊韶

杜篤字季雅,京兆杜陵人也。高祖延年,宣帝時爲御史大夫。篤少博學,不修小節,不爲鄉人所禮。居美陽,與美陽令遊,數從請託,不諧,頗相恨。令怒,收篤送京師。會大司馬吳漢薨,光武詔諸儒誄之,篤於獄中爲誄,辭最高,美帝之,賜帛免刑。

篤以關中表裏山河,先帝舊京,不宜改營洛邑,乃上奏《論都賦》曰:

臣聞知而復知,是爲重知。臣所欲言,陛下已知,故略其梗概,不敢具陳。昔般庚去奢,行儉於亳;成周之隆,乃即中洛。遭時制都,不常厥邑。賢聖之慮,蓋有優劣;霸王之姿,明知相絕。守國之勢,同歸異術;或棄去阻厄,務處平易;或據山帶河,併吞六國;或富貴思歸,不顧見襲;或掩空擊虛,自蜀漢出,即日車駕,策由一卒;或知而不從,久都墝埆。臣不敢有所據。竊見司馬相如、楊子云作辭賦以諷主上,臣誠慕之,伏作書一篇,名曰《論都》,謹並封奏如左。

皇帝以建武十八年二月甲辰,升輿洛邑,巡於西嶽。推天時,順斗極,排閶闔,入函谷,觀厄於崤、黽,圖險於隴、蜀。其三月丁酉,行至長安。經營宮室,傷愍舊京,即詔京兆,乃命扶風,齋肅致敬,告覲園陵。悽然有懷祖之思,喟乎以思諸夏之隆。遂天旋雲遊,造舟於渭,北<方亢>涇流。千乘方轂,萬騎駢羅,衍陳於岐、樑,東橫乎大河。瘞后土,禮B723郊。其歲四月,反於洛都。明年,有詔覆函谷關,作大駕宮、六王邸、高車廄於長安。修理東都城門,橋涇、渭,往往繕離觀。東臨霸、滻,西望昆明,北登長平,規龍首,撫未央,D243平樂,儀建章。

是時山東翕然狐疑,意聖朝之西都,懼關門之反拒也。客有爲篤言:「彼C279井之潢污,固不容夫吞舟;且洛邑之渟瀯,曷足以居乎萬乘哉?咸陽守國利器,不可久虛,以示奸萌。」篤未甚然其言也,故因爲述大漢之崇,世據雍州之利,而今國家未暇之故,以喻客意。曰:

昔在強秦,爰初開畔,霸自岐、雍,國富人衍,卒以併兼,桀虐作亂。天命有聖,託之大漢。大漢開基,高祖有勳。斬白蛇,屯黑雲,聚五星於東井,提幹將而呵暴秦。蹈滄海,跨崑崙,奮彗光,掃項軍,遂濟人難,盪滌於泗、沂。劉敬建策,初都長安。太宗承流,守之以文。躬履節儉,側身行仁,食不二味,衣無異采。賑人以農桑,率下以約已,曼麗之容不悅於目,鄭、衛之聲不過於耳,佞邪之臣不列於朝,巧僞之物不鬻於市,故能理昇平而刑幾措。富衍於孝、景,功傳於後嗣。

是時,孝武因其餘財府帑之蓄,始有鉤深圖遠之意,探冒頓之罪,校平城之仇。遂命票騎,勤任衛青,勇惟鷹揚,軍如流星,深之匈奴,割裂王庭,席捲漠北,叩勒祁連,橫分單于,屠裂百蠻。燒罽帳,系閼氏,燔康居,灰珍奇,椎鳴鏑,釘鹿蠡,馳坑岸,獲昆彌,虜亻數侲,驅騾驢,御宛馬,鞭B147騠。拓地萬里,威震八荒。肇置四郡,據守敦煌。並域屬國,一郡領方。立侯隅北,建護西羌。捶驅氐、D358,寥狼B421、C657。東摩烏桓,蹂轔濊貊。南羈鉤町,水劍強越。殘夷文身,海波沫血。郡縣日南,漂概朱崖。部尉東南,兼有黃支。連緩耳,瑣雕題,摧天督,牽象犀,椎蚌蛤,碎琉璃,甲玳瑁,戕觜F444。於是同穴裘褐之域,共川鼻飲之國,莫不袒跣稽顙,失氣虜伏。非夫大漢之世盛,世借雍土之饒,得御外理內之術,孰能致功若斯!故創業於高祖,嗣傳於孝惠,德隆於太宗,財衍於孝景,威盛於聖武,政行於宣、元,侈極於成、哀、祚缺於孝平。傳世十一,歷載三百,德衰而復盈,道微而復章,皆莫能遷於雍州,而背於咸陽。宮室寢廟,山陵相望,高顯弘麗,可思可榮,羲、農已來,無茲著明。

夫雍州本帝皇所以育業、霸王所以衍功,戰士角難之場也。《禹貢》所載,厥田惟上。沃野千里,原隰彌望。保殖五穀,桑麻條暢。濱據南山,帶以涇、渭,號曰陸海,蠢生萬類。楩楠檀柘,蔬果成實。畎瀆潤淤,水泉灌溉,漸澤成川,粳稻陶遂。厥土之膏,畝價一金。田田相如,鐇?株林。火耕流種,功淺得深。既有蓄積,厄塞四臨:四被隴、蜀,南通漢中,北據谷口,東阻嶔巖。關函守?堯,山東道窮;置列汧、隴,壅偃西戎;拒守褒斜,嶺南不通;杜口絕津,朔方無從。鴻、渭之流,徑入於河;大船萬艘,轉漕相過;東綜滄海,西綱流紗;朔南暨聲,諸夏是和。城池百尺,厄塞要害。關樑之險,多所衿帶。一卒舉EE25,千夫沉滯;一人奮戟,三軍沮敗。地勢便利,介冑剽悍,可與守近,利以攻遠。士卒易保,人不肉袒。肇十有二,是爲贍腴。用霸則兼併,先據則功殊;修文則財衍,行武則士要;爲政則化上,篡逆則難誅;進攻則百克,退守則有餘:斯固帝王之淵囿,而守國之利器也。

逮及亡新,時漢之衰,偷忍淵囿,篡器慢違,徒以勢便,莫能卒危。假之十八,誅自京師。天畀更始,不能引維。慢藏招寇,復致赤眉。海內雲擾,諸夏滅微。羣龍並戰,未知是非。於時聖帝,赫然申威,荷天人之符,兼不世之姿。受命於皇上,獲助於靈祇。立號高邑,搴旗四麾。首策之臣,運籌出奇;虓怒之旅;如虎如螭。師之攸向,無不靡披。蓋夫燔魚剸蛇,莫之方斯。大呼山東,響動流沙。要龍淵,首鏌鋣,命騰太白,親發狼、弧。南禽公孫,北背強胡,西平隴、冀,東據洛都。乃廓平帝宇,濟蒸人於塗炭,成兆庶之F131F131,遂興復乎大漢。

今天下新定,矢石之勤始瘳,而主上方以邊垂爲憂,忿葭萌之不柔,未遑於論都而遺思雍州也。方躬勞聖思,以率海內,厲撫名將,略地疆外,信威於徵伐,展武乎荒裔。若夫文身鼻飲緩耳之主,椎結左衽F045鍝之君,東南殊俗不羈之國,西北絕域難制之鄰,靡不重譯納貢,請爲籓臣。上猶謙讓,而不伐勤。意以爲獲無用之虜,不如安有益之民;略荒裔之地,不如保殖五穀之淵;遠救於已亡,不若近而存存也。今國家躬修道德,吐惠含仁,湛恩沾洽,時風顯宣。徒垂意於持平守實,務在愛育元元,苟有便於王政者,聖主納焉。何則?物罔挹而不損,道無隆而不移,陽盛則運,陰滿則虧,故存不忘亡,安不諱危,雖有仁義,猶設城池也。

客以利器不可久虛,而國家亦不忘乎西都,何必去洛邑之渟瀯與?

篤後仕郡文學掾。以目疾,二十餘年不窺京師。

篤之外高祖破羌將軍辛武賢,以武略稱。篤常嘆曰:「杜氏文明善政,而篤不任爲吏;辛氏秉義經武,而篤又怯於事。外內五世,至篤衰矣!」

女弟適扶風馬氏。建初三年,車騎將軍馬防擊西羌,請篤爲從事中郎,戰沒於射姑山。

所著賦、誄、吊、書、贊、《七言》、《女誡》及雜文,凡十八篇。又著《明世論》十五篇。

子碩,豪俠,以貨殖聞。

王隆字文山,馮翊雲陽人也。王莽時,以父任爲郎,後避難河西,爲竇融左護軍。建武中,爲新汲令。能文章,所著詩、賦、銘、書凡二十六篇。

初,王莽末,沛國史岑子孝亦以文章顯,莽以爲謁者,著頌、誄、《復神》、《說疾》凡四篇。

夏恭字敬公,樑國蒙人也。習《韓詩》、《孟氏易》,講授門徒常千餘人。王莽末,盜賊從橫,攻沒郡縣。恭以恩信爲衆所附,擁兵固守,獨安全。光武即位,嘉其忠果,召拜郎中,再遷太山都尉。和集百姓,甚得其歡心。

恭善爲文,著賦、頌、詩、《勵學》凡二十篇。年四十九卒官,諸儒共諡曰宣明君。

子牙,少習家業,著賦、頌、贊、誄凡四十篇。舉孝廉,早卒,鄉人號曰文德先生。

傅毅字武仲,扶風茂陵人也。少傅學。永平中,於平陵習章句,因作《迪志詩》曰:

諮爾庶士,迨時斯勖。日月逾邁,豈雲旋復!哀我經營,旅力靡及。在茲弱寇,靡所庶立。

於赫我祖,顯於殷國。二跡阿衡,克光其則。武丁興商,伊宗皇士。爰作股肱,萬邦是紀。

奕世載德,迄我顯考。保膺淑懿,纘修其道。漢之中葉,俊乂式序,秩彼殷宗,光此勳緒。

伊餘小子,穢陋靡逮。懼我世烈,自茲以墜。誰能革濁,清我濯溉?誰能昭暗,啓我童昧?

先人有訓,我訊我誥。訓我嘉務,誨我博學。爰率朋友,尋此舊則。契闊夙夜,庶不懈忒。

秩秩大猷,紀綱庶式。匪勤匪昭,匪壹匪測。農夫不怠,越有黍稷,誰能雲作,考之居息?

二事敗業,多疾我力。如彼遵衢,則罔所極。二志靡成,聿勞我心。如彼兼聽,則溷於音。

於戲君子,無恆自逸。徂年如流,鮮暇日。行邁屢稅,胡能有迄。密勿朝夕,聿同始卒。

毅以顯宗求賢不篤,士多隱處,故作《七激》以爲諷。

建初中,肅宗博召文學之士,以毅爲蘭臺令史,拜郎中,與班固、賈逵共典校書。毅追美李明皇帝功德最盛,而廟頌未立,乃依《清廟》作《顯宗頌》十篇奏之,由是文雅顯於朝廷。

車騎將軍馬防,外戚尊重,請毅爲軍司馬,待以師友之禮。及馬氏敗,免官歸。

永元元年,車騎將軍竇憲,復請毅爲主記室,崔駰爲主簿。及憲遷大將軍,復以毅爲司馬,班固爲中護軍。憲府文章之盛,冠於當世。

毅早卒,著詩、賦、誄、頌、祝文、《七激》、連珠凡二十八篇。

黃香字文強,江夏安陸人也。年九歲,失母,思慕憔悴,殆不免喪,鄉人稱其至孝。年十二,大守劉護聞而召之,署門下孝子,甚見愛敬。香家貧,內無僕妾,躬執苦勤,盡心奉養。遂博學經典,究精道術,能文章,京師號曰「天下無雙江夏黃童」。

初除郎中,元和元年,肅宗詔香詣東觀,讀所未嘗見書。香後告休,及歸京師,時千乘王冠,帝會中山邸,乃詔香殿下,顧謂諸王曰:「此'天下無雙江夏黃童'者也。」左右莫不改觀。後召詣安福殿言政事,拜尚書郎,數陳得失,賞賚增加。常獨止宿臺上,晝夜不離省闥,帝聞善之。

永元四年,拜左丞。功滿當遷,和帝留,增秩。六年,累遷尚書令。後以爲東郡太守,香上疏讓曰:「臣江淮孤賤,愚F8D5小生,經學行能,無可算錄。遭值太平,先人餘福,得以弱冠特蒙徵用,連階累任,遂極臺閣。訖無纖介稱,報恩效死,誠不意悟。卒被非望,顯拜近郡,尊位千里。臣聞量能授官,則職無廢事;因勞施爵,則賢愚得宜。臣香小丑,少爲諸生,典郡從政,固非所堪。誠恐F8D5頓,孤忝聖恩。又惟機密端首,至爲尊要,復非臣香所當久奉。承詔驚惶,不知所裁。臣香年在方剛,適可驅使。願乞餘恩,留備冗官,賜以督責小職,任之宮臺煩事,以畢臣香螻蟻小志,誠瞑目至願,土灰極榮。」帝亦惜香乾用,久習舊事,復留爲尚書令,增秩二千石,賜錢三十萬。是後遂管樞機,甚見親重,而香亦ECF3勤物務,憂公如家。

十二年,東平清河奏訞言卿仲遼等,所連及且千人。香料別據奏,全活甚衆。每郡國疑罪,輒務求輕科,愛惜人命,每存憂濟。又曉習邊事,均量軍政,皆得事宜。帝知其精勤,數加恩賞。疾病存問,賜醫藥。在位多所薦達,寵遇甚盛,議者譏其過幸。

延平元年,遷魏郡太守。郡舊有內外園田,常與人分種,收谷歲數千斛。香曰:「《田令》'商者不農',《王制》'仕者不耕',伐冰食祿之人,不與百姓爭利。」乃悉以賦人,課令耕種。時被水年肌,乃分奉祿及所得賞賜班贍貧者,於是豐富之家各出義谷,助官稟貸,荒民獲全。後坐水潦事免,數月,卒於家。

所著賊、箋、奏、書、令、凡五篇。子瓊,自有傳。

劉毅,北海敬王子也。初封平望侯,永元中,坐事奪爵。毅少有文辯稱。元初元年,上《漢德論》並《憲論》十二篇。時,劉珍、鄧耽、尹兌、馬融共上書稱其美,安帝嘉之,賜錢三萬,拜議郎。

李尤字伯仁,廣漢雒人也。少以文章顯。和帝時,侍中賈逵薦尤有相如、楊雄之風,召詣東觀,受詔作賦,拜蘭臺令史。稍遷,安帝時爲諫議大夫,受詔與謁者僕射劉珍等俱撰《漢記》。后帝廢太子爲濟陰王,尤上書諫爭。順帝立,遷樂安相。年八十三卒。所著詩、賦、銘、誄、頌、《七嘆》、《哀典》,凡二十八篇。

尤同郡李勝,亦有文才,爲東觀郎,著賦、誄、頌、論數十篇。

蘇順字孝山,京兆霸陵人也。和安間以才學見稱。好養生術,隱處求道。晚乃仕,拜郎中,卒於官。所著賊、論、誄、哀辭、雜文,凡十六篇。

時,三輔多士,扶風曹衆伯師亦有才學,著誄、書、論四篇。

又有曹朔,不知何許人,作《漢頌》四篇。

劉珍字秋孫,一名寶,南陽蔡陽人也。少好學。永初中,爲謁者僕射。鄧太后詔,使與校書劉B05A駼、馬融及《五經》博士,校定東觀《五觀》、諸子傳記、百家藝術,整齊脫誤,是正文字。永寧元年,太后又詔珍與B05A駼作建武已來名臣傳,遷侍中、越騎校尉。延光四年,拜宗正。明年,轉衛尉,卒官。著誄、頌、連珠凡七篇。又撰《釋名》三十篇,以辯萬物之稱號雲。

葛龔字元甫,樑國寧陵人也。和帝時,以善文記知名。性慷慨壯烈,勇力過人。安帝永初中,舉孝廉,爲太官丞,上便宜四事,拜蕩陰令。闢太尉府,病不就。州舉茂才,爲臨汾令。居二縣,皆有稱績。著文、賊、碑、誄、書記,凡十二篇。

王逸字叔師,南郡宜城人也。元初中,舉上計吏,爲校書郎。順帝時,爲侍中。著《楚辭章句》行於世。其賦、誄、書、論及雜文,凡二十一篇。又作《漢詩》百二十三篇。

子延壽,字文考,有俊才。少遊魯國,作《靈光殿賦》。後蔡邕亦造此賦,未成,及見延壽所爲,甚奇之,遂輟翰而已。曾有異夢,意惡之,乃作《夢賦》以自厲。後溺水死,時年二十餘。

崔琦字子瑋,涿郡安平人,濟北相瑗之宗也。少遊學京師,以文章博通稱。初舉考廉,爲郎。河南尹樑冀聞其才,請與交。冀行多不軌,琦數引古今成敗以戒之,冀不能受。乃作《外戚箴》。其辭曰。

赦赦外戚,華寵煌煌。昔在帝舜,德隆英、皇。周興三母,有莘崇湯。宣王晏起,姜後脫簪。齊桓好樂,衛BCA7不音。皆輔主以禮,扶君以仁,達才進善,以義濟身。

爰暨未葉,漸已穨虧。貫魚不敘,九御差池。晉國之難,禍起於麗。惟家之索。牝雞之晨。專權擅愛,顯已蔽人。陵長間舊,圮剝至親。並後匹嫡,淫女斃陳。匪賢是上,番爲司徒。荷爵負乘,採食名都。詩人是刺,德用無憮。暴辛惑婦,拒諫自孤。蝠蛇其心,縱毒不辜。諸父是殺,孕子是刳。天怒地忿,人謀鬼圖。甲子昧爽,身首分離。初爲天子,後爲人螭。

非但耽色,母后尤然。不相率以禮,而競獎以權。先笑後號,卒以辱殘。國家泯絕,宗廟燒燔。末嬉喪夏,褒姒斃周,妲已亡殷,趙靈沙丘。戚BCA7人豕,呂宗以敗。陳後作巫,卒死於外。霍欲鴆子,身乃罹廢。

故曰:無謂我貴,天將爾摧;無恃常好,色有歇微;無怙常幸,愛有陵遲;無曰我能,天人爾違。患生不德,福有慎機。日不常中,月盈有虧。履道者固,杖勢者危。微臣司戚,敢告在斯。

琦以言不從,失意,復作《白鵠賦》以爲風。樑冀見之,呼琦問曰:「百官外內,各有司存,天下云云,豈獨吾人之尤,君何激刺之過乎!」琦對曰:「昔管仲相齊,樂聞機諫之言;蕭何佐漢,乃設書過之吏。今將軍累世臺輔,任齊伊、公,而德政未聞,黎元塗炭。不能結納貞良,以救禍敗,反覆欲鉗塞士口,杜蔽主聽,將使玄黃改色,馬鹿易形乎?」冀無以對,因遣琦歸。

後除爲臨濟長,不敢之職,解印綬去。冀遂令刺客陰求殺之。客見琦耕於陌上,懷書一卷,息輒偃而詠之。客哀其志,以實告琦,曰:「將軍令吾要子,今見君賢者,情懷忍忍。可亟自逃,吾亦於此亡矣。」琦得脫走,冀後竟捕殺之。

所著賦、頌、銘、誄、箴、吊、論、《九諮》、《七言》,凡十五篇。

邊韶字孝先,陳留浚儀人也。以文章知名,教授數百人。韶口辯,曾晝日假臥,弟子私嘲之曰:「邊孝先,腹便便。懶讀書,但欲眠。」韶潛聞之,應時對曰:「邊爲姓、考爲字。腹便便,《五經》笥。但欲眠,思經事。寐與周公通夢,靜與孔子同意。師而可嘲,出何典記?」嘲者大慚。韶之才捷皆此類也。

桓帝時,爲臨潁侯相,徵拜太中大夫,著作東觀。再遷北地太守,入拜尚書令。後爲陳相,卒官。著詩、頌、碑、銘、書、策,凡十五篇。


張升 趙壹 劉樑 邊讓 酈炎 侯瑾 高彪 張超 禰衡

張升字彥真,陳留尉氏人,富平侯放之孫也。升少好學,多關覽,而任情不羈。其意相合者,則傾身交結,不問窮賤;如乖真志好者,雖王公大人,終不屈從。常嘆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其有知我,雖胡越可親;苟不相識,從物何益?」

仕郡爲綱紀,以能出守外黃令。吏有受賕者,即論殺之。或譏:「升守領一時,何足趨明威戮乎?」對曰:「昔仲尼暫相,誅齊之侏儒,手足異門而出,故能威震強國,反其侵地。君子仕不爲己,職思其憂,豈以久近而異其度哉?」遇黨錮去官,後竟見誅,年四十九。

著賊、誄、頌、碑、書,凡六十篇。

趙壹字元叔,漢陽西縣人也。體貌魁梧,身長九尺,美須豪眉,望之甚偉。而恃才倨傲,爲鄉黨所擯,乃作《解擯》。後屢抵罪,幾至死,友人救,得免。壹乃貽書謝恩曰:

昔原大夫贖桑下絕氣,傳稱其仁;秦越人還虢太子結脈,世著其神。設曩之二人不遭仁遇神,則結絕之氣竭矣。然而E05F脯出乎車軨,針石運乎手爪。今所賴者,非直車軨之E05F脯,手爪之針石也。乃收之於斗極,還之於司命,使幹皮復含血,枯骨覆被肉,允所謂遭仁遇神,真所宜傳而著之。餘畏禁,不敢班班顯言,竊爲《窮鳥賦》一篇。其辭曰:

有一窮鳥,戢翼原野。畢網加上,機F737在下,前見蒼隼,後見驅者,繳彈張右,羿子彀左,飛丸激矢,交集於我。思飛不得,欲鳴不可,舉頭畏觸,搖足恐墮。內獨怖急,乍冰乍火。幸賴大賢,我矜我憐,昔濟我南,今振我西。鳥也雖頑,猶識密思。內以書心,外用告天。天乎祚賢,歸賢永年,且公且侯,子了孫孫。

又作《刺世疾邪賦》,以舒其怨憤。曰:

伊五帝之不同禮,三王亦又不同樂,數極自然變化,非是故相反駁。德政不能救世混亂,賞罰豈足懲時清濁?春秋時禍敗之始,戰國愈復增其荼毒。秦、漢無以相逾越,乃更加其怨酷。寧計生民之命,唯利己而自足。

於茲迄今,情僞萬方。佞諂日熾,剛克消亡。舐痔結駟,正色徒行。嫗?禹名勢,撫拍豪強。偃蹇反俗,立致咎殃。捷懾逐物,日富月昌。渾然同惑,孰溫孰涼?邪夫顯進,直士幽藏。

原斯瘼之攸興,實執政之匪賢。女謁掩其視聽兮,近習秉其威權。所好則鑽皮出其毛羽,所惡則洗垢求其瘢痕。雖欲謁誠而盡忠,路絕嶮而靡緣。九重既不可啓,又羣吠之狺狺。安危於於旦夕,肆嗜慾於目前。奚異涉海之失舵,積薪而待燃?榮納由於閃揄,孰知辯其蚩妍?故法禁屈撓幹勢族,恩澤不逮於單門。寧飢寒於堯、舜之荒歲兮,不飽暖於當今之豐年。乘理雖死而非亡,違義雖生而匪存。

有秦客者,乃爲詩曰:「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順風激靡草,富貴者稱賢。文籍雖滿腹,不如一囊錢。伊優北堂上,抗髒倚門邊。

魯生聞此辭,系而作歌曰:勢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被褐懷金玉,蘭蕙化爲芻。賢者雖獨悟,所困在羣愚。且各守爾分,勿復空馳驅。哀哉復哀哉,此是命矣夫!

光和元年,舉郡上計,到京師。是時,司徒袁逢受計,計吏數百人,皆拜伏庭中,莫敢仰視。壹獨長揖而已。逢望而異之,令左右往讓之,曰:「下郡計吏而揖三公,何也?」對曰:「昔酈食其長揖漢王,今揖三公,何遽怪哉?」逢則斂衽下堂,執其手,延置上坐,因問西方事,大悅,顧謂坐中曰:「此人漢陽趙元叔也。朝臣莫有過之者,吾請爲諸君分坐。」坐者皆屬觀。既出,往造河南尹羊陟,不得見。壹以公卿中非陟無足以託名者,乃日往到門,陟自強許通,尚臥未起。壹徑入上堂,遂前臨之,曰:「竊伏西州,承高風舊矣。乃今方遇而忽然,奈何命也!」因舉聲哭,門下驚,皆奔入滿側。陟知其非常人,乃起,延與語,大奇之。謂曰:「子出矣。」陟明旦大從車騎,奉謁造壹。時,諸計吏多盛飭車馬帷幕,而壹獨柴車草屏,露宿其傍,延陟前坐於車下,左右莫不嘆愕。陟遂與言談,至薰夕,極歡而去,執其手曰:「良璞不剖,必有泣血以相明者矣!」陟乃與袁逢共稱薦之。名動京師,士大夫想望其風采。

及西還,道經弘農,過侯太守皇甫規,門者不即通,壹遂遁去。門吏懼,以白之,規聞壹名大驚,乃追書謝曰:「蹉跌不面,企德懷風,虛心委質,爲日久矣。側聞仁者愍其區區,冀承清誨,以釋遙悚。今旦,外白有一尉兩計吏,不道屈尊門下,更啓乃知已去。如印綬可投,夜豈待旦。惟君明睿,平其夙心。寧當慢慠,加於所天。事在悖惑,不足具責。倘可原察,追修前好,則何福如之!謹遣主簿奉書。下筆氣結,汗流竟趾。」壹報曰:「君學成師範,縉紳歸慕,仰高希驥,歷年滋多。旋轅兼道,渴於言侍,沐浴晨興,昧旦守門,實望仁君,昭其懸遲。以貴下賤,握髮垂接。高可敷玩墳典,起發聖意;下則抗論當世,消弭時災。豈悟君子,自生怠倦,失恂恂善誘之德,同亡國驕惰之志!蓋見機而作,不俟終日,是以夙退自引,畏使君勞。昔人或歷說而不遇,或思士而無從,皆歸之於天,不尤於物。今壹自譴而已,豈敢有猜!仁君忽一匹夫,於德何損?而遠辱手筆,追路相尋,誠足愧也。壹之區區,曷雲量己?其嗟可去,謝也可食,誠則頑薄,實識其趣。但關節B05A動,膝炙壞潰,請俟他日,乃奉其情。輒誦來貺,永以自慰。」遂去不顧。

州郡爭致禮命,十闢公府,並不就,終於家。初袁逢使善相者相壹,雲「仕不過郡吏」,竟如其言。

著賦、頌、箴、誄、書、論及雜文十六篇。

劉樑字曼山,一名岑,東平寧陽人也。樑宗室子孫,而少孤貧,賣書於市以自資。

常疾世多利交,以邪曲相黨,乃著《破羣論》。時之覽者以爲:「仲尼作《春秋》,亂臣知懼。今此論之作,俗士豈不愧心!」其文不存。

又著《辯和同之論》。其辭曰:

夫事有違而得道,有順而失義,有愛而爲害,有惡而爲美。其故何乎?蓋明智之所得,暗僞之所失也。是以君子之於事也,無適無莫,必考之以義焉。

得由和興,失由同起,故以可濟否謂之和,好惡不殊謂之同。《春秋傳》曰:「和如羹焉,酸苦以劑其味,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同如水焉,若以水濟水,誰能食之?琴瑟之專一,誰能聽之?」是以君子之行,周而不比,和而不同;以救過爲正,以匡惡爲忠。經曰:「將順其美,匡救其惡,則上下和睦能相親也。」

昔楚恭王有疾,召其大夫曰:「不穀不德,少主社稷。失先君之緒,覆楚國之師,不穀之罪也。若以宗廟之靈,得保首領以歿,請爲靈若厲。」大夫許諸。及其卒也,子囊曰:「不然。夫事君者,從其善,不從其過。赫赫楚國,而君臨之,撫正南海,訓及諸夏,其寵大矣。有是寵也,而知其過,可不謂恭乎!」大夫衆之。此諱而得道者也。及靈王驕淫,暴虐無度,芋尹申亥從王之慾,以殯於乾溪,殉之二女。此順而失義者也。鄢陵之役,晉楚對戰,陽穀獻酒,子反以斃。此愛而害之者也。臧武仲曰:「孟孫之惡我,藥石也;季孫之愛我,美B05A也。B05A毒滋厚,石猶生我。」此惡而爲美者也。孔子曰:「智之難也!有臧武仲之智,而不容於魯國,抑有由也。作不順而施不恕也。」蓋善其知義,譏其違道也。

夫知而違之,僞也;不知而失之,暗也。暗爲僞焉,其患一也。患之所在,非徒在智之不及,又在及而違這者矣。故曰「智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也。《夏書》曰:「念茲在茲,庶事恕施。」忠智之謂矣。

故君子之行,動則思義,不爲利回,不爲義疚,進退周旋,唯道是務。苟失其道,則兄弟不阿;苟得其義,雖仇讎不廢。故解狐蒙祁奚之薦,二叔被周公之害,勃E96F以逆文爲成,傅瑕以順厲爲敗,管蘇以憎忤取進,申侯以愛從見退:考之以義也。故曰:「不在逆順,以義爲斷;不在憎愛,以道爲貴。」《禮記》曰:「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考義之謂也。

桓帝時,舉孝廉,除北新城長。告縣人曰:「昔文翁在蜀,道著巴漢;庚桑瑣隸,風移D632E042。吾雖小宰,猶有社稷,苟赴期會,理文墨,豈本志乎!」乃更大作講舍,延聚生徙數百人,朝夕自往勸誡,身執經卷,試策殿最,儒化大行。此邑至後猶稱其教焉。

特召入拜尚書郎。累遷,後爲野王令,未行。光和中,病卒。

孫楨,亦以文才知名。

邊讓字文禮,除留浚儀人也。少辯博,能屬文。作《章華賦》,雖多淫麗之辭,而終之以正,亦如相如之諷也。其辭曰:

楚靈王既遊雲夢之澤,息於荊臺之上。前方淮之水,左洞庭之波,右顧彭蠡之E257,南眺巫山之阿。延目廣望,聘觀終日。顧謂左史倚相曰:「盛哉斯樂,可以遺老而忘死也!」於是遂作章華之臺,築乾谿之室,窮木土之技,單珍府之實。舉國營之,數年乃成。設長夜之淫宴,作北里之新聲。於是伍舉知夫陳、蔡之將生謀也。乃作斯賦以諷之:

胄高陽之苗胤兮,承聖祖之洪澤。建列籓於南楚兮,等威靈於二伯。超有商之大彭兮,越隆周之兩虢。達皇佐之高勳兮,馳仁聲之顯赫。惠風春施,神武電斷,華夏肅清,五服攸亂。旦垂精於萬機兮,夕回輦於門館。設長夜之歡飲兮,展中情之EA5F婉。竭四海之妙珍兮,盡生人之祕玩。

爾乃攜窈窕,從好仇,徑肉林,登糟丘,蘭餚山竦,椒酒淵流。激玄醴於清池兮,靡微風而行舟。登瑤臺以回望兮,冀彌日而消憂。於是招宓妃,命湘娥,齊倡列,鄭女羅。揚《激楚》之清宮兮,展新聲而長歌。繁手超於北里,妙舞麗於《陽阿》。金石類聚,絲竹羣分。神輕F95C,曳華文,羅衣飄B444,組綺繽紛。縱輕軀以迅赴,若孤鵠之失羣;振華袂以逶迤,若游龍之登雲。於是歡EA5F既洽,長夜向半,琴瑟易調,繁手改彈。清聲發而響激,微音逝而流散。振弱支而紆繞兮,若綠繁之垂幹;忽飄B444以輕逝兮,似鸞飛於天漢。舞無常態,鼓無定節,尋聲響應,修短靡跌。長袖奮而生風,清氣激而繞結。爾乃妍媚遞進,巧弄相加,俯仰異容,忽兮神化。體迅輕鴻,榮曜春華,進如浮雲,退如激波。雖復柳惠,能不諮嗟!於是天河既回,淫樂未終,清B36E發徵,《激楚》揚風。於是音氣發於絲竹兮,飛響軼於雲中。比目應節而雙躍兮,孤雌感聲而鳴雄。美繁手之輕妙兮,嘉新聲之彌隆。於是衆變已盡,羣樂既考。歸乎生風之廣夏兮,修黃軒之要道。攜西子之弱腕兮,援毛嬪之素肘。形便娟以嬋媛兮,若流風之靡草。美儀操之姣麗兮,忽遺生而忘老。

爾乃清夜晨,妙技單,收尊俎,徹鼓盤。惘焉若酲,撫劍而嘆。慮理國之須才,悟稼穡之艱難。美呂尚之佐周,善管仲之輔桓。將超世而作理,焉沈湎於此歡!於是罷女樂,墮瑤臺。思夏禹之卑官,慕有虞之土階。舉英奇於仄陋,拔髦秀於蓬萊。君明哲以知人,官隨任而處能。百揆時敘,庶績鹹熙。諸侯慕義,不召同期。繼高陽之絕軌,崇成、莊之洪基。雖齊醒之一匡,豈足方於大持?爾乃育之以仁,臨之以明。致虔報於鬼神,盡肅恭乎上京。馳淳化於黎元,永曆世而太平。

大將軍何進聞讓才名,欲辟命之。恐不至,詭以軍事徵召。既到,署令史,進以禮見之。讓善占射,能辭對。時,賓客滿堂,莫不羨其風。府掾孔融、王朗並修刺候焉。

議郎蔡邕深敬之,以爲讓宜處高任,乃薦於何進曰:

伏惟幕府初開,博選清英,華髮舊德,併爲元鬼。雖振鷺之集西雍,濟濟之在周庭,無以或加。竊見令史陳留邊讓,天授逸才,聰明賢智。髫B368夙孤,不盡家訓。及就學廬,便受大典。初涉諸經,見本知義。授者不能對其問,章句不能逮其意。心通性達,口辯辭長。非禮不動,非法不言。若處狐疑之論,定嫌審之分,經典交至,撿括參合,衆夫寂焉,莫之能奪也。使讓生在唐、虞,則元、凱之次,運值仲尼,則顏、冉之亞,豈徒俗之凡偶近器而已者哉!階級名位,亦宜超然。若復隨輩而進,非所以章瑰偉之高價,昭知人之絕明也。傳曰:「函牛之鼎以亨雞,多汁則淡而不可食,少計則熬而不可熟。」此言大器之於小用,固有所不宜也。邕竊BE7B邑,怪此寶鼎未受犧牛大羹之和,久在煎熬臠割之間。願明將軍回謀垂慮,裁加少納,貢之機密,展之力用。若以年齒爲嫌,則顏回不得貫德行之首,子奇終無理阿之功。苟堪其事,古今一也。

讓後以高才擢進,屢遷,出爲九江太守,不以爲能也。

初平�5N�5N �� S��5N�5N�!�5N�有構讓於操,操告郡就殺之。文多遺失。

酈炎字文勝,范陽人,酈食其之後也。炎有文才,解音律,言論給捷,多服其能理。靈帝時,州郡辟命,皆不就,有志氣。作詩二篇曰:

大道夷且長,窘路狹且促。修冀無卑棲,遠趾不步局。舒吾陵霄羽,奮此千里足。超邁絕塵驅,B370忽誰能逐。賢愚豈常類,稟性在清濁。富貴有人籍,貧賤無天錄。通塞苟由已,志士不相卜。陳平敖里社,韓信釣河曲。終居天下宰,食此萬鍾祿。德音流千載,功名重山嶽。

靈芝生河洲,動搖因洪波。蘭榮一何晚,嚴霜瘁其柯。哀哉二芳草,不植太山阿。文質道所貴,遭時用有嘉。絳、灌臨衡宰,謂誼崇浮華。賢才抑不用,遠投荊南沙。抱玉乘龍驥,不逢樂與和。安得孔仲尼,爲世陳四科。

炎後風病慌忽。性至孝,遭母憂,病甚發動。妻始產而驚死,妻家訟之,收繫獄。炎病不能理對,嘉平六年,遂死獄中,時年二十八。尚書盧植爲之誄讚,以昭其懿德。

侯瑾字子瑜,敦煌人也。少孤貧,依宗人居。性篤學,恆傭作爲資,暮還輒燃柴以讀書。常以禮自牧,獨處一房,如對嚴賓焉。州郡累召,公車有道徵,並稱疾不到。作《矯世論》以譏切當時,而徙入山中,覃思著述。以莫知於世,故作《應賓難》以自寄。又案《漢記》撰中興以後行事,爲《皇德傳》三十篇,行於世。餘所作雜文數十篇,多亡失。河西人敬其才而不敢名之,皆稱爲侯君雲。

高彪字義方,吳郡無錫人也。家本單寒,至彪爲諸生,遊太學。有雅才而訥於言。嘗從馬融欲訪大義,融疾,不獲見,乃復剌遺融書曰:「承服風問,從來有年,故不待介者而謁大君子之門,冀一見龍光,以敘腹心之願。不圖遭疾,幽閉莫啓。昔周公旦父文兄武,九命作伯,以尹華夏,猶揮沐吐餐,垂接白屋,故周道以隆,天下歸德。公今養痾傲士,故其宜也。」融省書慚,追謝還之,彪逝而不顧。

後郡舉孝廉,試經第一。除郎中,校書東觀。數奏賦、頌、奇文,因事諷諫,靈帝異之。

時,京兆第五永爲督軍御史,使督幽州。百官大會,祖餞於長樂觀。議郎葵邑等皆賦詩,彪乃獨作箴曰:「文武將墜,乃俾俊臣。整我皇綱,董此不虔。古之君子,即戎忘身。明其果毅,尚其桓桓。呂尚七十,氣冠三軍,詩人作歌,如鷹如鸇。天有太一,五將三門;地有九變,丘陵山川;人有計策,六奇五間。總茲三事,謀則諮詢。無曰己能,務在求賢,淮陰之勇,廣野是尊。周公大聖,石碏純臣,以威克愛,以義滅親。勿謂時險,不正其身。勿謂無人,莫識己真。忘富遺貴,福祿乃存。枉道依合,復無所觀。先公高節,越可永遵。佩藏斯戒,以厲終身。」邕等甚美其文,以爲莫尚也。

後遷外黃令,帝敕同僚臨送,祖於上東門,詔東觀畫彪像以勸學者。彪到官,有德政,上書薦縣人申徒蟠等。病卒於官,文章多亡。

子岱,亦知名。

張超字子B228,河間D821人也,留侯良之後也。有文才。靈帝時,從車騎將軍朱F651徵黃巾,爲別部司馬。著賦、頌、碑文、薦、檄、箋、書、謁文、嘲,凡十九篇。超又善於草書,妙絕時人,世共傳之。

禰衡字正平,平原般人也。少有才辯,而尚氣剛傲,好矯時慢物。興平中,避難荊州。建安初,來遊許下。始達潁川,乃陰懷一剌,既而無所之適,至於刺字漫滅。是時,許都新建,賢士大夫,四方來集。或問衡曰:「盍從陳長文、司馬伯達乎?」對曰:「吾焉能從屠沽兒耶!」又問:「荀文若、趙稚長云何?」衡曰:「文若可借面弔喪,稚長可使監廚請客。」唯善魯國孔融及弘農楊脩。常稱曰:「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餘子碌碌,莫足數也。」融亦深愛其才。

衡始弱冠,而融年四十,遂與爲交友。上疏薦之曰:

臣聞洪水橫流,帝思俾乂,旁求四方,以招賢俊。昔孝武繼統,將弘祖業,疇諮熙載,羣士響臻。陛下睿聖,纂承基緒,遭遇厄運,勞謙日昃。惟嶽降神,異人並出。竊見處士平原禰衡,年二十四,字正平,淑質貞亮,英才卓礫。初涉藝文,升堂睹奧。目所一見,輒誦於口;耳所瞥聞,不忘於心。性與道合,思若有神。弘羊潛計,安世默識,以衡準之,誠不足怪。忠果正直,志懷霜雪。見善若驚,疾惡若仇。任座抗行,史魚厲節,殆無以過也。鷙鳥累伯,不如一鶚。使衡立朝,必有可觀。飛辯騁辭,溢氣坌涌,解疑釋結,臨敵有餘。昔賈誼求試屬國,詭系單于;終軍欲以長纓,牽致勁越。弱冠慷慨,前世美之。近日路粹、嚴象,亦用異才,擢拜臺郎,衡宜與爲比。如得龍躍天衢,振翼雲漢,揚聲紫微,垂光虹蜺,足以昭近署之多士,增四門之穆穆。鈞天廣樂,必有奇麗之觀;帝室皇居,必蓄非常之寶。若衡等輩,不可多得。《激楚》、《楊阿》,至妙之容,臺牧者之所貪;飛兔、騕褭,絕足奔放,良、樂之所急。臣等區區,敢不以聞。

融既愛衡才,數稱述於曹操。操欲見之,而衡素相輕疾,自稱狂病,不肯往,而數有恣言。操懷忿,而以其才名,不欲殺之。聞衡善擊鼓,乃召爲鼓史,因大會賓客,閱試音節。諸史過者,皆令脫其故衣,更着岑牟、單絞之服。次至衡,衡方爲《漁陽》參撾,蹀B371而前,容態有異,聲節悲壯,聽者莫不慷慨。衡進至操前而止,吏呵之曰:「鼓史何不改裝,而輕敢進乎?」衡曰:「諾。」於是先解衵衣,次釋餘服,裸身而立,徐取岑牟、單絞而着之,畢,復參撾而去,顏色不怍。操笑曰:「本欲辱衡,衡反辱孤。」

孔融退而數之曰:「正平大雅,固當爾邪?」因宣操區區之意。衡許往。融復見操,說衡狂疾,今求得自謝。操喜,敕門者有客便通,待之極晏。衡乃着布單衣、疏巾,手持三尺梲杖,坐大營門,以杖捶地大罵。吏曰:「外有狂生,坐於營門,言語悖逆,請收案罪。」操怒,謂融曰:「禰衡豎子,孤殺之猶雀鼠耳。顧此人素有虛名,遠近將謂孤不能容之,今送與劉表,視當何如。」於是遣人騎送之。臨發,衆人爲之祖道,先供設於城南,乃更相戒曰:「禰衡勃虐無禮,今因其後到,鹹當以不起折之也。」及衡至,衆人莫肯興,衡坐而大號。衆問其故,衡曰:「坐者爲冢,臥者爲屍。屍冢之間,能不悲乎!」

劉表及荊州士大夫,先服其才名,甚賓禮之,文章言議,非衡不定。表嘗與諸文人共草章奏,並極其才思。時衡出,還見之,開省未周,因毀以抵地。表憮然爲駭。衡乃從求筆札,須臾立成,辭義可觀。表大悅,益重之。

後復侮慢於表,表恥,不能容,以江夏太守黃祖性急,故送衡與之,祖亦善待焉。衡爲作書記,輕重疏密,各得體宜。祖持其手曰:「處士,此正得祖意,如祖腹中之所欲言也。」

祖長子射,爲章陵太守,尤善於衡。嘗與衡俱遊,共讀蔡邕所作碑文,射愛其辭,還恨不繕寫。衡曰:「吾雖一覽,猶能識之,唯其中石缺二字,爲不明耳。」因書出之,躬馳使寫碑,還校,如衡所書,莫不嘆伏。射時大會賓客,人有獻鸚鵡者,射舉卮于衡曰:「願先生賦之,以娛嘉賓。」衡攬筆而作,文無加點,辭采甚麗。

後黃祖在蒙衝船上,大會賓客,而衡言不遜順,祖慚,乃呵之。衡更熟視曰:「死公!雲等道?」祖大怒,令五百將出,欲加B258。衡方大罵,祖恚,遂令殺之。祖主簿素疾衡,即時殺焉。射徒跣來救,不及。祖亦悔之,乃厚加棺斂。衡時年二十六,其文章多亡雲。

贊曰:情志既動,篇辭爲貴。抽心呈貌,非雕非蔚。殊狀共體,同聲異氣。言觀麗則,永監淫費。

上一頁
Amazon AD

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