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繼祖因為譚延壽和公孫賓之鬧了意見,打算獨自偵查,便去會李炳榮。誰知李炳榮一早出去了,只留下一句話,悶悶的順著路走去;離公孫賓之的家不遠了,便去看他。
公孫賓之笑嘻嘻地迎出來道:「我得了點線索了。昨日我從你家裡出來,偶然撞見一個吃鴉片煙的朋友,他邀我同到福壽樓去吃煙。我那時心裡發煩,正要辭了不去;轉念一想,煙館裡的情形倒不曾仔仔細細的調查過,便同他去了。我在那煙榻上躺了將近四個鐘頭,聽了許多奇談;並且知道羅滿老官和姚子蓁一班人,常常的在那裡過癮。我那朋友說,羅滿老官的別號叫做羅滿乾淨,姚子蓁的別號叫做姚二棒槌,至於彭禮和他就不知道。後來問堂倌,居然記起來了。說是三四月間霉天裡,羅滿老官曾經帶一個姓彭的人來過三五趟,後來一直不見來了。我因為在那煙館裡的資格太淺,而今預備每天去用吊把錢(吊把錢即一千來錢)捐些資格,才好打聽一切的事。」
傅繼祖喜道:「請你專去偵探羅、姚兩個。但是我總要問問李炳榮才有計算,可是今天不曾會見;我還想去會會易福奎和胡漢升。」公孫賓之道:「這麼說時,我二人一同出去,分途進擊便了!」說著披上一件馬褂,一同出來。剛出街口,只見譚延壽興匆匆地走來,傅繼祖便喊了一聲。譚延壽停住腳道:「我正打聽了一樁事,要來告訴你。一瞥眼看見公孫賓之在旁邊,便不言語了。公孫賓之知道譚延壽的意思,便道:「我有要緊事,先走了!再見再見!」自去了。
傅繼祖便邀了譚延壽同到半江樓茶館裡來,尋個偏僻的座頭坐下,吃了一開茶。譚延壽便說是奉了夫人的差遣,調查東茅巷集雲壇。今兒一早,便去龍喜楊的房子外邊相了一相,記得那房子是從前的大紳士王蕙階的產業;慧階的孫子正有出賣那房子的話,曾經有個做中的皮小鬼說過。
當下找著了皮小鬼,到王家找了個引看的底下人;同到龍喜楊那所房子裡儘量看了一頓,果然和柳夫人所說不差甚麼。隨即邀那底下人和皮小鬼同到一家小酒店裡,藉著商量房價為由,談到交莊的手續上,便問那底下人道:「現在的租客是誰?」那底下人道:「就是那有名的法師易福奎,替他的親戚楊得中租的。據說也是一個法師,向來在南邊鄉裡做法事;因為易福奎的生意忙得很,所以約了來幫忙。」
皮小鬼插嘴道:「是易福奎麼?他的事我全知道!我曾經同他合住過一個屋子,他近來很發財,就是會放鬼。他若是生意清淡了,就把他平日養在家裡的鬼放些出去,他又自己去收回來,所以一班人都說他的法很靈。其實說穿了,不值一文錢呢!」譚延壽便道:「萬一他放出去的鬼,被別的法師制住了,他豈不是鬼財兩空了嗎?」皮小鬼道:「你老人家真是實心眼的人!長沙城裡有幾個真會制鬼的?會制鬼的,誰又不是會(指哥老會而言)上的人,如何肯打破自己弟兄們的飯碗?」譚延壽道:「他的本領當真能夠使得鬼動麼?」
皮小鬼道:「這卻有幾種分別。我母舅是湖南湖北三十年前有名的法師,我曾經聽他說過,江湖上的頑意多得很!有練五鬼搬運法的,能夠把別人藏在箱櫃裡的銀錢衣服運走;有練樟柳神的,能夠替他打聽別人的秘密事情,他好去訛詐;有練金蠶的尿毒殺了人,那遭毒的鬼,自然而然的把自己的家產搬去孝敬他。所以常常有養許多鬼在家裡的,不足為奇!」
譚延壽道:「像易福奎所養的鬼,是屬於那一種呢?」皮小鬼道:「這可不知道,大約總是些孤魂野鬼被他收留了,所以專聽他的指使。」譚延壽道:「孤魂野鬼怎會被他收住呢?」
那底下人道:「這個我親眼見過。我們河西鄉裡有個季法師,是學黑山法的,就住在我們後山。我十六歲那年,我記得是七月半間,大家吃過了燒包飯(湘人中元祀祖,將紙錢放入大封套內焚之,謂之燒包;招親友食祭餘,謂之吃燒包飯),在曬禾場上乘涼。半夜後,月亮十分光明,露水霏霏地沾到赤膊上,覺得有些寒冷,一班人都去睡覺去了;惟有我想要捉螢火蟲,拿了蒲扇走到田塍邊去。只見後山坳裡一點一點的綠火閃了過去,很像是一大群的螢火蟲在那裡飛。我連忙趕過去時,那綠火又在前面,再趕過去,走上山頂;只見季法師門前,層層疊疊的綠火繞著。
「月光之下只見季法師走出門來,不知怎樣使了一回法,那綠火紛紛地四面散開;有的鑽進撲在田裡的亂禾叢裡不見了,有的隱到樹林草根裡去了;只有三兩星綠火跟著季法師進門,就聽得季法師關門下閂的聲音。我當時也是莫名其妙,後來有人告訴我,這就是法師收鬼;收了鬼,時常放出去找人,法師就好藉著捉鬼賺錢。」
譚延壽問道:「怎麼叫做黑山教?」
那底下人道:「我曾經聽得老年人說,黑山教是貴州來的,最能夠驅使鬼;並且能夠呼風喚雨,灑豆成兵。起先我還不十分相信,前幾年我出門回家,季法師已經死了,卻有一個女兒,很會興妖作怪的,我們鄉裡年紀輕的人差不多都被她頑了。她比狐狸精還要會尋人,大家都喊她做母鬼。我們團保上的紳董老爺會了幾回議,才把她攆走了,不許在本境居住。
「我曾經會過她一次,就是季法師收鬼的第二年夏天裡,那母鬼才二十歲哪!這天下午,她跑到我家裡來,和我母親借花線。在碓屋裡看見我,對我笑了一笑,叫我到她家裡去坐,我隨便答應了一聲;到了晚上,我也不記得了。
「偶然失了一個柴扒,我到後山去尋;只見她站在她門前塘基上對我一招手,我身不由自主的隨她的手就過去了。也不知怎樣下的山,也不知怎樣過的塘,騰雲駕霧一般,眨眨眼就到了她面前。她笑嘻嘻地抓了我的手剛要走到屋裡去,她父親季法師遠遠地回來了;她慌忙在我背上推了一掌,我又迷迷糊糊的仍舊回到後山上;踩著塊石頭一滑,驚了一下,人才清醒了。不多幾天,我就跟著我們東家到新疆做紅茶生意去了。在新疆聽得同鄉人告訴我,那母鬼這一手就是黑山教的招生魂法子,你說可怕不可怕!」
譚延壽述了這一段話,傅繼祖道:「你打聽來的很有參考的價值。這個易福奎和楊得中,我們也得注意他,就由你負偵探的完全責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