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說麴山城中蜀將句安,見援兵不至,乃開門降魏。姜維折兵數萬,領敗兵回漢中屯紮。司馬師自還洛陽。至嘉平三年秋八月,司馬懿染病,漸漸沈重,乃喚二子至榻前囑曰:“吾事魏歷年,官授太傅,人臣之位極矣;人皆疑吾有異志,吾嘗懷恐懼。吾死之後,汝二人善理國政:愼之!愼之!”言訖而亡。長子司馬師,次子司馬昭,二人申奏魏主曹芳。芳厚加祭葬,優錫贈諡;封師為大將軍,總領尚書機密大事,昭為驃騎上將軍。
却說吳主孫權,先有太子孫登,乃徐夫人所生,於吳赤烏四年身亡,遂立次子孫和為太子,乃瑯琊王夫人所生。和因與全公主不睦,被公主所譖,權廢之。和憂恨而死。又立三子孫亮為太子,乃潘夫人所生。此時陸遜、諸葛瑾皆亡,一應大小事務,皆歸於諸葛恪。太元元年秋八月初一日,忽起大風,江海湧濤,平地水深八尺。吳主先陵所種松柏,盡皆拔起,直飛到建業城南門外,倒插於道上。權因此受驚成病。至次年四月內,病勢沈重,乃召太傅諸葛恪、大司馬呂岱至榻前,囑以後事。囑訖而薨。在位二十四年,壽七十一歲:乃蜀漢延熙十五年也。後人有詩曰:
紫髯碧眼號英雄,能使臣僚肯盡忠。
二十四年興大業,龍盤虎踞在江東。
孫權旣亡,諸葛恪立孫亮為帝,大赦天下,改元建興元年;諡權曰大皇帝,葬於蔣陵。早有細作探知其事,報入洛陽。司馬師聞孫權已死,遂議起兵伐吳。尚書傅嘏曰:“吳有長江之險,先帝屢次征伐,皆不遂意;不如各守邊疆,乃為上策。”師曰:“天道三十年一變,豈得常為鼎峙乎?吾欲伐吳。”昭曰:“今孫權新亡,孫亮幼懦,其隙正可乘也。”遂令征南大將軍王昶引兵十萬攻南郡;,征東將軍胡遵引兵十萬攻東興,鎮南都督毋丘儉引兵十萬攻武昌:三路進發。又遣弟司馬昭為大都督,總領三路軍馬。是年冬十二月,司馬昭兵至東吳邊界,屯住人馬,喚王昶、胡遵、毋丘儉到帳中計議曰:“東吳最緊要處,惟東興郡也。今他築起大堤,左右又築兩城,以防巢湖後面攻擊,諸公須要仔細。”遂令王昶、毋丘儉各引一萬兵,列在左右:“且勿進發;待取了東興郡,那時一齊進兵。”昶、儉二人受令而去。昭又令胡遵為先鋒,總領三路兵前去:“先搭浮橋,取東興大堤;若奪得左右二城,便是大功。”遵領兵來搭浮橋。
却說吳太傅諸葛恪,聽知魏兵三路而來,聚衆商議。平北將軍丁奉曰:“東興乃東吳緊要處所,若有失,則南郡、武昌危矣。”恪曰:“此論正合吾意。公可就引三千水兵從江中去,吾隨後令呂據、唐咨、留贊各引一萬馬步兵,分三路來接應。但聽連珠礮響,一齊進兵——吾自引大兵後至。”丁奉得令,卽引三千水兵,分作三十隻船,望東興而來。
却說胡遵渡過浮橋,屯軍於堤上,差桓嘉、韓綜攻打二城。左城中乃吳將全端守把,右城中乃吳將留略守把。此二城高峻堅固,急切攻打不下。全、留二人見魏兵勢大,不敢出戰,死守城池。胡遵在徐塘下寨。時值嚴寒,天降大雪,胡遵與衆將設席高會。忽報水上有三十隻戰船來到。遵出寨視之,見船將次傍岸,每船上約有百人。遂還帳中,謂諸將曰:“不過三千人耳,何足懼哉!”只令部將哨探,仍前飲酒。丁奉將船一字兒拋在水上,乃謂部將曰:“大丈夫立功名,取富貴,正在今日!”遂令衆軍脫去衣甲,卸了頭盔,不用長鎗大戟,止帶短刀。魏兵見之大笑,更不準備。忽然連珠礮響了三聲,丁奉扯刀當先,一躍上岸。衆軍皆拔短刀,隨奉上岸,砍入魏寨。魏兵措手不及,韓綜急拔帳前大戟迎之,早被丁奉搶入懷內,手起刀落,砍翻在地。桓嘉從左邊轉出,忙綽鎗刺丁奉,被奉挾住鎗桿。嘉棄鎗而走,奉一刀飛去,正中左肩,嘉望後便倒。奉趕上,就以鎗刺之。三千吳兵,在魏寨中左衝右突。胡遵急上馬奪路而走。魏兵齊奔上浮橋,浮橋己斷,大半落水而死;殺倒在雪地者,不知其數。車仗馬匹軍器,皆被吳兵所獲。司馬昭、王昶、毋丘儉聽知東興兵敗,亦勒兵而退。
却說諸葛恪引兵至東興,收兵賞勞了畢,乃聚諸將曰:“司馬昭兵敗北歸,正好乘勢進取中原。”遂一面遣人齎書入蜀,求姜維進兵攻其北,許以平分天下;一面起大兵二十萬,來伐中原。臨行時,忽見一道白氣,從地而起,遮斷三軍,對面不見。蔣延曰:“此氣乃白虹也,主喪兵之兆。太傅只可回朝,不可伐魏。”恪大怒曰:“汝安敢出不利之言,以慢吾軍心!”叱武士斬之。衆皆告免,恪乃貶蔣延為庶人。仍催兵前進。丁奉曰:“魏以新城為總隘口,若先取得此城,司馬昭破膽矣。”恪大喜,卽趲兵直至新城。守城牙門將軍張特,見吳兵大至,閉門堅守,恪令兵四面圍定。早有流星馬報入洛陽。主簿虞松告司馬師曰:“今諸葛恪困新城,且未可與戰:吳兵遠來,人多糧少,糧盡自走矣。待其將走,然後擊之,必得全勝——但恐蜀兵犯境,不可不防。”師然其言,遂令司馬昭引一軍助郭淮防姜維;毋丘儉、胡遵拒住吳兵。
却說諸葛恪連月攻打新城不下,下令衆將:“併力攻城,怠慢者立斬。”於是諸將奮力攻打,城東北角將陷。張特在城中定下一計:乃令一舌辯之士,齎捧冊籍,赴吳寨見諸葛恪,告曰:“魏國之法:若敵人困城,守城將堅守一百日,而無救兵至,然後出城降敵者,家族不坐罪。今將軍圍城已九十餘日;望乞再容數日,某主將盡率軍民出城投降——今先具冊籍呈上。”恪深信之,收了軍馬,遂不攻城。原來張特用緩兵之計,哄退吳兵,遂拆城中房屋,於破城處,修補完備,乃登城大罵曰:“吾城中尚有半年之糧,豈肯降吳狗耶!儘戰無妨!”恪大怒,催兵攻城。城下亂箭射下。恪額上正中一箭,翻身落馬。諸將救起還寨,金瘡舉發。衆軍皆無戰心;又因天氣亢炎,軍士多病。恪金瘡稍可,欲催兵攻城。營吏告曰:“人人皆病,安能戰乎?”恪大怒曰:“再說病者斬之!”衆軍聞知,逃者無數。忽報都督蔡林引本部軍投魏去了。恪大驚,自乘馬遍視各營,果見軍士面色黃腫,各帶病容。遂勒兵還吳。早有細作報知毋丘儉。儉盡起大兵,隨後掩殺。吳兵大敗而歸。恪甚羞慚,託病不朝。吳主孫亮,自幸其宅問安。文武官僚,皆來拜見。恪恐人議論,先搜求衆官將過失,輕則發遣邊方,重則斬首示衆。於是內外官僚,無不悚懼。又令心腹將張約、朱恩管御林軍,以為牙爪。
却說孫峻字子遠,乃孫堅弟孫靜曾孫,孫恭之子也。孫權存日,甚愛之,命掌御林軍馬。今聞諸葛恪令張約、朱恩二人掌御林軍,奪其權,心中大怒。太常卿滕胤,素與諸葛恪有隙,乃乘間說峻曰:“諸葛恪專權恣虐,殺害公卿,將有不臣之心。公係宗室,何不早圖之?”峻曰:“我有是心久矣。今當卽奏天子,請旨誅之。”
於是孫峻、滕胤入見吳主孫亮,密奏其事。亮曰:“朕見此人,亦甚恐怖;常欲除之,未得其便。今卿等果有忠義,可密圖之。”胤曰:“陛下可設席召恪,暗伏武士於壁衣中,擲盃為號,就席間殺之:以絕後患。”亮從之。
却說諸葛恪自兵敗回朝,託病居家,心神恍惚。一日偶出中堂,忽見一人穿麻挂孝而入。恪叱問之,其人大驚無措。恪令拏下拷問,其人告曰:“某因新喪父親,入城請僧追薦;初見是寺院而入,却不想是太傅之府——却怎生來到此處也!”恪大怒,召守門軍士問之。軍士告曰:“某等數十人,皆荷戈把門,未嘗暫離,並不見一人入來。”恪大怒,盡數斬之。是夜恪睡臥不安,忽聽得正堂中聲響如霹靂。恪自出視之,見中梁折為兩段。恪驚歸寢室,忽然一陣陰風起處,見所殺披麻人與守門軍士數十人,各提頭索命。恪驚倒在地,良久方甦。次早洗面,聞水甚血臭。恪叱侍婢,連換數十盆,皆臭無異。恪正驚疑間,忽報天子有使至,宣太傅赴宴。恪令安排車仗。方欲出府,有黃犬啣住衣服,嚶嚶作聲,如哭之狀。恪怒曰:“犬戲我也?”叱左右逐去之,遂乘車出府。行不數步,見車前一道白虹,自地而起,如白練沖天而去。恪甚驚怪。心腹將張約進車前密告曰:“今日宮中設宴,未知好歹,主公不可輕入。”恪聽罷,便令回車。行不到十餘步,孫峻、滕胤乘馬至車前曰:“太傅何故便回?”恪曰:“吾忽然腹痛,不可見天子。”胤曰:“朝廷為太傅軍回,不曾面敍,故特設宴相召,兼議大事。太傅雖感貴恙,還當勉強一行。”恪從其言,遂同孫峻、滕胤入宮——張約亦隨入。恪見吳主孫亮,施禮畢,就席而坐。亮命進酒,恪心疑,辭曰:“病軀不勝盃酌。”孫峻曰:“太傅府中常服藥酒,可取飲乎?”恪曰:“可也。”遂令從人回府取自製藥酒到,恪方纔放心飲之。酒至數巡,吳主孫亮託事先起。孫峻下殿,脫了長服,着短衣,內披環甲,手提利刃,上殿大呼曰:“天子有詔誅逆賊!”諸葛恪大驚,擲盃於地,欲拔劍迎之,頭已落地。張約見峻斬恪,揮刀來迎。峻急閃過,刀尖傷其左指。峻轉身一刀,砍中張約右臂。武士一齊擁出,砍倒張約,刴為肉泥。孫峻一面令武士收恪家眷,一面令人將張約并諸葛恪屍首,用蘆蓆包裹,以小車載出,棄於城南門外石子崗亂塚坑內。
却說諸葛恪之妻,正在房中,心神恍惚,動止不寧。忽一婢女入房,恪妻問曰:“汝遍身如何血臭?”其婢忽然反目切齒,飛身跳躍,頭撞屋梁,口中大叫:“吾乃諸葛恪也!被奸賊孫峻謀殺!”恪合家老幼,驚惶號哭。不一時,軍馬至,圍住府第,將恪全家老幼,俱縛至市曹斬首:時吳建興二年冬十月也。昔諸葛瑾在日,見恪聰明盡顯於外,歎曰:“此子非保家之主也!”又魏光祿大夫張緝,曾對司馬師曰:“諸葛恪不久死矣!”師問其故,緝曰:“威震其主,何能久乎?”至此果中其言。却說孫峻殺了諸葛恪,吳主孫亮封峻為丞相大將軍富春侯,總督中外諸軍事。自此權柄盡歸孫峻矣。
且說姜維在成都,接得諸葛恪書,欲求相助伐魏,遂入朝,奏准後主,復起大兵,北伐中原。正是:
一度興師未奏績,兩番討賊欲成功。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