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

我記得我曾乘着一葉的孤舟,盪漾在無邊的大海里,


鼓勇向那茫茫的柔波前進。


我記得我曾在充滿春夜明月的花園裏,


嗅過蘭芷的幽香;


穿過輕柔的柳絲,


走遍這座花園,


尋找那管花園的主人。


我記得我曾在微微下着白霜的秋天的早晨,


聽芭蕉和梧桐喳喳嘁嘁地私語,


看見楓葉紅得和朝霞似的;


這時我曾懇切的要找到和秋天同來的女神。


我記得我曾在沒有人跡的窮崖絕谷裏,


聽石隙中細流潺潺地低唱着;


山頂上的瀑布怒吼般的長嘯着;


我這時曾極力尋找散佈自然種子的神祕使者。


但那裏有彼岸?


那裏有花園的主人?


那裏有秋天的女神?


那裏有自然的使者?


彷徨!失望!


無論在甚麼地方,我只是彷徨着呵!


  “無論誰總嘗過彷徨和失望的悲哀了!”這種牢不可破的觀念——其實是信念常常橫梗在無數的人類心裏。

  秋心他天生好深思——在他額顏上微微有兩三道細嫩的皺褶,便可以知道了。他這時已經完了刻板的教師工作,安享那星期六下半天閒暇的清福,學生們都回去了。同事們都忙着個人的事情,也有出去拜會朋友的,靜悄悄地學校裏,只剩了他一個人,他忙着收拾書籍,洗澡,不覺得已到五點多鐘了。

  他打開抽屜,拿出一疊四五封朋友們的信來,打算一封封回覆。他提着飽吸墨水的筆,展開雪樣白的信箋,在上面如飛般寫了幾行。忽又停住,放下筆,把那張信箋細細輕輕地念道:——

“友周!——


你的信收到了。教育對於人類究竟有甚麼效力?我始終不敢回答你……不過你所說的青年的悲哀,我實在有同感!現在我們的同伴,十個有九個是沉淪在悲哀的海里——尤其是沉淪在矛盾的心流的苦海里,在他們脆弱嫩稚的心裏,橫放着兩件不相融洽的戰器,——情與智——終日不住的戰爭……”


  他看到這裏,不覺嘆了一口氣,又把友周的來信讀了幾行,接着往下寫道:——

“不錯!悲哀的確是人生不能躲避的,尤其是我們青年人,我們一面受情感的支配;一面又受理智的壓迫……我們充滿着希望,完美的前途的熱情,我們懇切的盼望我們能被每一個人慈祥而含重視的目光照臨,當我們偶然聽見我們的朋友微笑着,讚揚我們的時候,絢爛的光明的前途,彷彿就要尋到了。我們柔弱的心芽,活潑潑地跳躍起來了。但是當我們初次遇到人們無意的嘲笑,我們的心便受了冷森森錐子的傷痕,對於人間戰兢了!甚至於痛哭絕望,否認我們的前途,我們這時沒有希望了,絢爛的光明的前途,都成了深夜的夢,這時我們便鎮靜着憤怒和悲抑的情緒,更深一層問甚麼是人生的究竟?唉!聰明人縱犧牲一生的精神,躲在神祕的研究室裏,誰又曾找到人生的究竟?呵!明知沒有究竟,偏要追求究竟,他們怎能不發狂呢?怎能不求脫棄軀殼;而使我們的靈魂徜徉於我們的故鄉——白雲深處呢!……”


  他寫到這裏不能往下再寫了,沙沙地一陣秋聲,嗚咽着,從一半萎黃的芭蕉樹裏,輕輕地透出來,他的心好像受了電流的激盪,迷離着,懶散着,睡在一張躺椅上了。他回憶——兒時的年華:

  在一棵白楊樹下,那時正是黃昏之後,淡薄的青光,映着白楊樹搖擺着,震盪着,他第一次離開母親的保護,兒時第一次的彷徨,深沉的悲哀浸透他嫩弱的心了。但他還希望着,母親的愛,絢爛的光明的前途。

  他第一次進學校的時候,只十歲,他離開他親愛的母親,他的心痠痛,但是他忍着淚,和他的小朋友說:“我母親告訴我,讀了書,便可以作先生,便可以獨立。”他的小朋友微笑說:“我爹爹也是這樣說的。”他們倆手牽着手,在白楊樹下互相安慰着,這不過十二三年前的事。

  光陰一年年的飛跑過去,他也一年年大了。小學畢業了,又考進中學,在中學四年,也是不負責任的過去了。到他進了高等師範,他希望作先生的心十分熱烈了,很順當過了三年。……

  當他快畢業的那一年夏天,一個月夜的晚上,清光映進他的自修室裏。他悽苦着,坐在案旁的椅上,他盤算着:“再有兩個月,就和這三年半朝夕親近的自修室告別了!”茫茫的世界,生疏的面孔的人們,叫他到甚麼地方去呢?吃飯的問題不能不解決了!上午他回到家裏去,母親曾對他說:“好了!好容易盼望着你卒業了!家裏以後也多一個幫手了!你的事情有了些眉目嗎?”他想到這裏只覺着無限心酸,今天聽了校長和主任先生的報告,現在知識階級的生活,差不多要破產了,一般有志的青年,個人都是被壓服於生計問題之下,使他們不能再有思想一切的餘裕,所以我們這次卒業的三十幾個人很不容易安置呢!……若不得安置,怎麼對母親,怎麼對親友……咳!更怎麼對自己!肚子餓便要吃飯呵!前途!唉可怕!

  昨日聽得一個親戚說,“他這次試教的成績很好,或者有希望留堂吧……但是靠不住,比自己好的還有……況且那幾個同學同校長主任都特別的聯絡,並且又是同鄉,輪得到自己嗎?……不留堂,怎麼樣?什麼地方可以插足呢?若果終久失望,怎麼對得住母親,……什麼意思再倚賴人家吃一口閒飯呢?”他想到絕路來了,不禁對着暗淡的月光滴下淚來……

  多大的一個傷痕呵!當他聽見他的同學和他說:“主任先生始終沒有提起安置他的問題,留堂的事情恐怕也是失望了!”他想自己的學問或者不如人,平常又不大喜歡聯絡先生,現在誰又知道自己的抱負?豈不埋沒了前途?——那裏還有前途?只是絕望和悲哀,他那時正和幾個朋友,站在公園裏的山石旁,來往的遊人,絡繹不絕,從他身後走過,他禁不住嗚咽哭了!他的朋友十三分溫存勸慰着他,把他送回家去,這件事就算告了一個段落。然而深刻的傷痕,不時還要復現。

  他想到這裏,忽然自己站了起來,把他的住室,上下左右看了半天,又走到窗戶面前,對着對面的課堂,望了望,不覺嘆了一聲道:“這不是學堂嗎?我不是已經作了先生嗎?生活獨立了,真的!這一切真真實實絕不是夢了。呵!母親!對得住她了。……”

  這時他似乎很驕傲的,露着自喜的神氣,光明絢爛的前途,……成功!呵!成功嗎?他忽然又懷疑起來了,他回想他初到這學校裏的時候,秋雨正淅淅瀝瀝地下着,秋風正嗚嗚咽咽的吹着,他獨自坐在冷清清地屋子裏,留戀着家人,思念着朋友,要想寫封長篇的信,痛痛快快發舒,發舒,但是他才提起筆來,他的心又跳了,明天第一點鐘就要上課,我第一句對他們怎麼說?我的功課預備了,恐怕因爲矜持,臨時或者要遺忘,再看一遍吧!他趕緊放下筆,從書堆裏抽出一本地理來,看了兩行,彷彿熟了,心又他馳,——母親含笑的坐在軟鋼絲的牀上,她呢?眼圈微紅的,輕輕地說道:“年假早點回來!”……“咳!看書吧!明天四十多個人怎麼對付呢?”他自言自語的,勉力的打斷了思路,極力低下頭看書,……明天呵!要上戰場了嗎?……不是!不過是給四十多個學生講學呵!我知道甚麼?——歷史、地理大約都還記得,但是“周朝封建制度的流弊如何!”似乎想不起來了!急忙走到書架上,把《通鑑》拿下來,翻了半天,又把歷史教科書打開看看,彷彿知道了!緊張的心絃,微微平定了,寫信吧!匆匆忙忙把歷史、《通鑑》依舊放在書架上,放下心寫信,寫了半天,“作人苦!——人生沒意思”唉!寫不下去!熄了燈,蒙起頭努力的睡覺吧!

  第二天,天色才朦朧,他便心慌得睡不着了,無精打采的,下了牀,披上衣服,坐在案旁,又把講義拿出來看了一遍,似乎有了把握,洗臉吧!推開窗戶,望着講堂的門,不覺又心跳起來。

  時間又像快得很,眼看就要走進那個門,登在那座講臺上去,……不!這時間實在太不好過,快些上了堂吧!命運——沒決定的命運;懸着,不如已受裁判!心裏像吊桶般,七上八下的跳動着!

  “鐺鐺鐺”一陣響,彷彿一陣槍聲,心跳了!不覺默默地沉思:“我作學生的時候,鐘聲怎麼那種溫和?這裏的鐘聲怎麼特別慘厲呢?”……“走吧!上堂了!”他聽見一個同事對他這麼講,他跟着他們一齊走了,進了講堂,四十多雙眼睛,逼視的寒光,和電般激得他戰悚了!只覺頭昏,眼花,心頭撲撲地亂跳,學生站起來了,他的右腳邁上講堂,兩腿不覺也抖起來了,勉強鎮靜了,鞠了一個躬,學生都坐下了靜悄悄地,沒有一點聲音,他彷彿只聽見心房跳動,撲撲地響聲,無論怎麼樣,實在得開口了,他用力的說“諸君!……”氣又急促起來了!歇了半天,才又接着說……“鄙人很感愉快得有這個好機會……和諸君一堂研究!……”他說着話,看見有兩個學生,微微地笑了笑,他不知不覺臉紅了,心裏更覺慌忙,眼前黑漆漆地;一秒鐘裏,他的確失了感覺,他想他自己站在四十幾個,冷冰冰地面孔的學生面前,好像孤身到了北冰洋,四面寒氣緊逼着他,全身的血脈都凝固了!他的心冰冷了!但是還用力高聲講,繼續着不竭聲的講,……看看錶,下課還差二十分呢!講!努力的講!聲音抖戰着;心絃緊張着,但是不能不作他應作的事:“你們都明白了嗎?”他問了一聲,沒有人答應,再問一聲,有兩三個人,微微點點頭,他不由得,又焦灼,又心傷,他極力忍着淚說:“你們對於教授上,有什麼意見嗎?有,請你們說……我一定願意採納諸君的意見。”……他誠懇的問。學生們只是微笑着,對面相望着,永沒有人肯發言,他更心慌了。他想:莫非他們是取消極的抵抗法嗎?……要想把他們的心,掀起來看看,但是不能,要想問他們:“你們不滿意我教嗎?”咳!沒有勇氣,若果他們果真答應“是!”怎麼處呢?等了半天,有一個學生說話了。他說:“我們應當怎麼去讀書?”好大問題,我不能不對付他們,一件一件告訴他們,說了許多話,還不聽見打下堂鈴,咳!這一點鐘怎麼好像快到一年了!……捱了又挨,遲了又遲,赦罪的鈴才響了,拍拍身上的白粉麪,慌慌張張走下講堂,無精打采回到屋子裏,放下書,莫明其妙的辛酸味道,躥上心頭,咳!人生什麼意思?耐不住流淚了!

  放下窗簾,斜倚在臥椅上,猜想這一點鐘學生們的心理,好意嗎?不敢自信,他們笑甚麼?……咳!若果不滿意,或者不至於這麼平安吧!……依舊不能自信,到外面打探打探同事們的口氣,……一點的希望……真不敢再想了!掩上門出來,到了同事面前,看看他們的臉色,……要問,然而不敢開口,怯弱羞澀,——囁嚅了半晌,只得自言自語的說:“今天教得真是不好!”……果然這話有效力,同事們都笑道:“你還有不好的嗎?實在好得很!”這話彷彿可以安慰彷徨的心然而不敢深信,深深回想,適才講堂上的情形,回想自己說的話,一遍兩遍好像沒有什麼大缺漏,成績大約不至於十分的壞吧!心絃漸漸弛緩了,緊皺的眉峯漸漸舒展了!漸漸地有說有笑,——奇怪這時間真作怪,快樂的時候,一點鐘好像一分鐘便過去,他覺得還沒說上幾句話,已經去了兩點多鐘。天又要黑,明天又得上課,心絃又緊張了!撒了一切,又躲到書堆裏去看書,一頁,兩頁,三頁,眼皮蓋下來了。伏在書案上,要睡,但是那裏睡得着,——看看鐘已經十二點夜深了,唉!坐在軟鋼鐵牀的母親。她和藹的微笑,鄉園的相片,又一張張擺在面前了!回想登船的那天晚上,辛酸失望,他伏在枕上哭了!迷迷昏昏,不知怎麼便過了一夜……

  一天一天和度年般捱過去了。他不覺已上了一星期的課,命運似乎有些把握了。不幸有一天他看見許多學生,圍在一起,切切私語着,好像商議什麼事,他脆弱的心,久經波折的心,禁不住又狂跳起來,這個私語莫非有關係自己吧?若果失望了,朋友們的冷眼,家人們的埋怨,自己的羞慚,呵!千萬把的利刃,刺透了他的心!……

  “希望作一個良好的教師,更不容易,現在德謨克拉西的聲浪,非常激烈,教授時不取這種精神,總是不高明。”他自己殫精竭慮,想了一夜,到第二天,他上課了,走進講堂,把氣特別抑住,聲音特別沉着說:“教育的目的,是闡發個人的個性的,所謂德謨克拉西的精神,所以我對於諸君的意見,是異常尊重,諸君有什麼意見嗎?——對於這一本教科書,覺得深還是淺呢?”他的問題發過了,臺下的學生,切切的商議着,嘈嘈雜雜地談論着,約摸亂了兩三分鐘,一個學生站起來說:“先生!我們覺得這本書生字太多了!換一本淺一點的罷!”他點點頭答道:“這本書的生字,確實不少,你們大家都感困難嗎?”臺下一部分學生,小聲答道:“是!困難得很!”他纔要說換書的話,又有一個學生站起來說:“我們覺得,這本書於我們很適宜,並且已經學了好幾頁了,再換書,不是很討厭嗎?”這個學生的話說完了,就聽見臺底下亂烘烘一陣響聲,一部分人,彷彿抱憤不平的樣子,跟着又有一個學生站起來說:“凡事應由淺而深,學英文更是不能好高騖遠的,這本書我們覺得實在讀不來,勉強下去,有什麼益處呢?”他這時竟沒有方法了!心想德謨克拉西的精神,是這個樣子呵!……咳!臺底下的秩序簡直大亂了!有幾個學生,私自爭執起來,他直覺左右爲難,怔怔站在臺上,說不出一句話來……大家實在爭執得不像樣了,他蓄着滿腔的悶氣,囁嚅着道:“你們……你們先不要亂,慢慢想法子,……纔要使你們兩方面都不大吃虧!”學生們聽了這話,稍微平靜了,然而還有幾個很露着不滿意的神氣,自言自語的,不知是抱怨反對自己意見的同學,還是覺得先生不能想個周全辦法,他這時只覺心頭悶鬱,兩頰發熱,幸而這時下堂鈴響了,這個德謨克拉西的教授法的敗將,才得脫逃重圍!

  咳!教授了一個多月的書,沒有一天不是在荊天棘地裏恐慌着、戰兢着辦事呢?也一樣的困難,——昨天爲着學生們更換住室,自己事前大大地費了一番的盤算,——管理上便利,學生們的方便。他把這所有的住所,按着次序畫了一張很整齊的圖,作一張很有條理的啓事,已經弄到夜深更靜了,但是總算作成了一件事,心裏略覺舒展,睡在牀上,很快便入夢了。到了第二天早起,興興頭頭,把這張圖和啓事都掛出來了,一方面,又去監督着學生搬移,——平常有秩序的生活,立刻呈着紊亂的現象,滿院子都是學生們喧譁的聲音,滿地都是碎紙破書,隨着秋風落葉一齊亂飛亂舞,他站在走廊上,默默地看着,自己一方感得肩着很重的責任,似乎很可以驕傲,一方又很感得煩躁,究竟作人是沒多大意義嗎?他想到這裏,十分心煩,又覺得兩腿站得很疲倦,因吩咐了學生們幾句話,他便回到教員辦事處,坐在椅上,正端着一碗茶,喝了兩口,只見兩個學生走進來說:“先生,我們幾個本來好好住在一間屋子裏,彼此都很相得,現在把我們分到兩三個地方,很覺得不方便,並且那兩間屋子,又不是我們同年級的人住的,溫習起功課來,種種不方便,請先生替我們掉換掉換吧!”他聽完沉吟了半晌說:“這裏實在有許多困難,你們顧了你們的小團體,管理上便大費麻煩!並且排的時候,四方八面都費了一次盤算,若你們一動,便要全局都牽動了!你們還是將就點吧!”那幾個學生,又申說半天,他也照樣的解釋半天,那幾個學生無奈何的走了,他心想或者他們還是可以搬吧?同事們大家也都這樣想着,所以都輕輕把這問題放下了。但是沒到半點鐘又來了三四個學生說:“先生,你不是派我們三個住第五間房子嗎?但是他們那幾個人,不肯搬,說他們住得好好地,爲什麼又要叫他們分開?先生:我們到底住到甚麼地方去呢?”他站了起來說:“他們不肯搬,等我和他們說去。”他和學生們一齊走了,到了那裏,只是那幾個學生,板着面孔,很不高興的,站在廊廡上,他忍着氣,和他們再三的解釋,費了兩點鐘的光陰,纔算把他們勉勉強強地說動了,答應搬。他的心略覺安慰,仍回到教務處坐下,不知不覺又把適才的事情,想了一遍,覺得自己爲什麼要這樣低心下氣呢?——咳!作人只爲了吃飯嗎?精神上的苦痛,始終得不到代價,平心靜氣的,替他們佈置了,而永遠不能得到他們的諒解,以爲先生總是他們的敵人,……咳!這碗飯真不容易吃!——我爲吃飯,……他想到這裏不覺臉紅了,心酸了,眼淚滴下來了!這時又有幾個學生,進來說:“先生我丟了東西。”他又只得跟着他們過住室這邊來,檢查了半天,那裏有蹤跡,——自己不免覺着責任的壓迫,和失物學生的懊喪,定須想個追求的方法,一面又想到教育的效果在那裏?教育的事業有甚麼趣味?但是到那裏去呢?前面是茫茫的大海,後面是蕩蕩的大河,四面又都是生疏的、冷酷的。沒有一隻渡船:“咳呀!作人原來只是吃飯——吃飯——值得這麼勞碌的活着嗎?悲哀呀!無論在甚麼地方我只遇見他呵!”

  秋心坐在躺椅上,想起往事,竟想出了神,他不覺得這是已往的舊痕,他不覺得這時正安坐着享星期六安閒的清福,他只覺得心頭是苦的,喉頭是哽着,鼻子是辣着,淚水是澎漲着,他止不住嗚咽的哭,淚水溼了襟袖,靈魂的傷痕大大地爆烈了,靜悄悄地黃昏裏,一切都模糊了。唯有桌上放着的洋燈,吐着慘綠的光焰,從窗隙進來的冷風,吹得燈光搖盪不定。“咳!不可捉摸的命運,只有悲哀是永久繫住了!……”

  隱隱聽得雜亂的腳步聲,和談話聲,知道同事們已經回來了,看看手上的表,已經七點了,外面吃飯的鈴響了!又惹起他的悲哀來,——不免要咒詛吃飯的事,因吹熄了燈,關上房門立誓不吃今晚上的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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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廬隱
类型:短篇小说
总字数:6527
阅读量: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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