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

  我睡得異常香甜;鈴聲不住地響着,在夢裏,有時聽着彷彿一隻狗汪汪地叫着,向我奔來,有時覺得是我所奏的大風琴聲,又好像是我所著的法文詩的韻律。有時我又覺得這種鈴聲彷彿是刑具在不斷地壓我的右腳腳趾。壓得太利害,竟把我弄醒,不由得張開眼睛,摩擦雙腿,因爲覺得腿被漸漸地凍住了。夜色依舊黯淡,分不清天地。意格拿司卡依舊側身坐着,在那裏跺腳。幾匹馬依舊垂着尾巴,仰着頭頸在深雪裏走着。可是雪卻堆得越來越厚了;但見雪花在前面旋轉着,幾乎淹沒了雪橇和馬腿,從上面落下來的雪花打在領上帽上。風則或左或右地來和意格拿司卡的衣領和馬的鬃毛嬉戲。

  天氣越來越冷了,我剛從領子裏伸出頭來,那凝結的雪竟旋轉着打在眉毛鼻子和嘴上面,又鑽進頭頸裏去;我向四圍一看——全是白的,光亮的雪,除此之外,竟一無所有。我不由得異常害怕。阿萊司卡盤着腿在雪車中間睡覺,他的背全被雪蓋住了。意格拿司卡卻並不發愁,他不住地拉着繮繩,嘴裏拼命地喊着,並且不斷地跺腳。鈴兒響得還是這樣奇怪。馬兒打起鼾來,可是還在跑着,時常還會顛躓。意格拿司卡又跳起來,揮着袖子低聲唱着曲調。曲調還未唱完,他已經停下車,把繮繩摔在座上,便爬下車去。風吹得太利害;雪拼命地打在衣裳上面。我往後一看,第三輛車已經看不見,大概是落在後面了。在圍繞着第二輛車的雪霧裏,那個老人正在那一上一下地跳躍着。意格拿司卡從雪車下來,走了兩三步遠,坐在雪上,解開鞋帶,脫起鞋來。

  我問:“你這是做什麼?”

  他答道:“換一換鞋子,不然腳就要凍壞了”說着,依舊忙着他的事情。

  我想伸出頭看看他怎麼做的,可又覺得太冷,就直身坐着,看那轅馬站在那裏,正搖擺着自己蓋滿雪的尾巴,現出異常疲乏的樣子。我正呆呆地望着,忽然意格拿司卡跳上車來,車不免震盪了一下,便把我驚醒了,我就問他:“我們現在在哪裏?能夠到那光明之地嗎?”他答道:“請你放心,一定能到。現在最要緊的是換一換鞋,把腿弄暖和了再說。”

  車又動了,鈴聲又響了,風又吼着了。我們又在無邊無涯的雪海里漂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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