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追逃马的两人——一个是老人,一个名叫瓦西里,到夜深才和我们相遇。他们把马全都找到了,便赶过来;但是他们怎么竟会在穷荒僻野,风雪连天的时候把这件事情办妥,这个真使我千百个不明白。那个老人依旧骑着那匹马跑来;走到我们那辆车前面,便又骂起我的车夫来:“你真是个促狭鬼!你实在……”
第二辆车上那个爱讲故事的车夫喊道:“喂,米脱里奇老丈,你还活着吗?到我们这辆车上来吧!”
可是老人并不答他的话,依旧骂着。等到骂够了,才走到第二辆车上去了。别人问他:“全捉住了吗?”他道:“难道还会遗漏吗?”那个高个子的瓦西里依旧和意格拿司卡坐在前面那辆车上,一声也不言语,并且还同他一块下去觅路。
我那车夫喃喃地说:“这个骂人精……真讨厌!”
后来我们又在那白茫茫的沙漠里走了许久。张开眼睛一看——横在我面前的依旧是那被雪遮盖着的帽子和背,几匹马依旧低着头一步一步逆着风走着。往下一看,积雪依旧和滑床相击着;风儿吹来,地上的雪就飘扬起来。前面几辆车依旧急急地奔跑着,前面左右依旧是一片白茫茫的旷野。眼睛要想找出一个新对象来,可是柱子,草堆,围墙,什么都没有。四周都是白的:地平线一会儿看着无限的远,一会儿又好比近在两步以外;忽然又高又白的墙在右边长出来,沿车辆跑着,忽然又没有了,停了一会儿,又好像在前面长出来,跑着跑着,又没有了。再往上一看——起初显得十分光亮,在浓雾里还看得出星星来;可是一会儿星儿慢慢离开视野,往下逃去了,只见那经过我眼睛,落在脸上、皮领上的雪;天各处都是光明的,白的,无色的,同样的和永久不动的。风仿佛时常变动:一会儿迎面吹来,雪便打在眼睛上,一会儿从我的脸颊旁边掠过,打在皮领上。只听见车轮在雪上轧出来微弱的,不静默的声音和悲哀的死沉沉的铃声。有时当我们逆着风在光滑的,凝冻的冰皮上走着的时候,就能很清切地听到意格拿司卡的有力的呼啸声,和尖锐的破碎的铃声,这些声音竟除去了旷野里悲愁的性质,令人听着,自然而然地生出激越的情感。我一只脚渐渐冻起来了,每逢转身过来的时候,领上和帽上的雪直钻到我的脖颈里去,使我哆嗦不止;但是我穿着厚裘,终究是很温暖的,可睡魇还是来侵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