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姆爷第九章

  “‘我正向自己说:沉下去罢——你这该死的东西!沉下去罢!’他就打这句话重新说起来。他希望这场把戏快些了结。他真是太孤单了,所以他脑子里就用诅骂的口吻向大船提出这个建议,同时他却享有目击这几幕——据我看来是——下流喜剧的特权。他们还在弄那个滑钉。船主正在发命令:‘到救生船底下去,试一试能够不能够抬起来。’其他人们当然都偷懒不肯干。你们知道假使大船忽然沉下去,刚好碰上平平地挤在救生船船底并不是件愉快的事情。‘你自己为什么不干呢——你是我们里面最有力气的人?’那位短小的机车手含着泪声问船主。‘天杀的!我身材太大了。’船主失望了,口水乱飞着回答。这样情况真是太古怪了,连天使瞧见也会哭起来。他们呆站着一会儿,没有干什么,忽然间机车长又跑到吉姆身旁。

  “‘来帮忙,汉子!你疯了吗,把你唯一逃走的机会扔掉?来帮忙,汉子!汉子!你看那里——看!’

  “这个人疯疯癫癫地老指着船尾,末后吉姆也只好向那边望一下。他看见一阵没有声响的乌云已经把天空吃进三分之一了。你们知道那个季候里那种暴风雨是怎么样子起来的。开头你只觉得水平线变黑了——此外没有别的什么,然后有一阵跟大墙同样不透光的乌云起来了,那阵云气的边缘成一直线,还镶上一层叫人看着难过的微白光芒,从西南方飞上来,把一群一群的繁星都吞进去了;射下影子到水面,把海天搅混了,变成朦胧的深渊。到处都是静悄悄的。没有打雷,没有刮风,没有声响,连一闪的电光也没有。然后从这一大片阴沉沉的景物里涌出一片弓形的灰色云,底下的黑云就暴涨一两下,好像也波动起来了。接着是风雨齐下,猛烈异常,仿佛是从某一个结结实实的东西里冲出来的。当他们起先没有向那边望着的时候,就来了这么一阵乌云。他们此刻才见到,的确很有理由暗自推想,假使在极端的平静里,大船才有在水面再浮几分钟的可能,那么只要海上稍微一骚动,恐怕大船立刻就会结束了。这种暴风雨来临之前总会有一阵浪涌,大船第一下对着这阵来浪的点头也可算是最后一次的点头了,大概会变成向下栽,可以说,会延长成为长久时间的向水里钻,向下,向下,一直钻到海底。他们因此这一下怕得这样乱跳,做下这些傻事,表现出他们极端贪生怕死的心情。

  “‘那阵云是墨黑的,墨黑的,’吉姆气不过地沉着说道,‘那阵云从我们背后掩过来。那个鬼东西!我想我起先脑子后面一定还有一点儿的希望。我自己也不晓得。但是这时候总算取消了。看到我自己这样上当,我真气得发疯了。我大怒,好比坠进陷阱里面去了。我的确是落到陷阱里面去了!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很热。一丝风也没有。’

  “他记得这么清楚,躺在椅子上喘气,我看他好像浑身出汗,喉管也闭塞了。那阵乌云一定叫他气得发疯了;真可以说把他重新打倒了!但是同时也使他记起先前叫他跑上舰桥的那个重要目的,他却是一跑上来就把那回事忘记得无影无踪了。他原先岂不是打算把绑住救生船的绳子割断吗。他赶快摸出他的刀子,立刻乱砍起来,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好像他就不认得船上的人们。他们以为他已经糊涂发狂到无可救药了,可是又不敢大声反对他这种无用的白费时光。他一做完,就回到先前站着的那个地点。大副也在那儿,立刻一把抓住他,紧靠着他的头,低声痛骂一番,仿佛想咬他的耳朵。

  “‘你这个蠢材!你以为当那班畜生都到水面来,你可以有一点儿逃生的机会吗?哼,他们从这些救生船上会把你的脑袋砸破。’

  “看到没有人理,他就站在吉姆肘旁,难过得绞扭自己的手。船主站在另外一个地方,老是精神不宁地双脚拖来拖去,口里咕噜说道:‘铁锤!铁锤!我的天呀!拿把铁锤来。’

  “那个身材短小的机车手像个小孩子呜咽着。虽然他有许多短处,而且手臂也折了,结果他却是这群人里面最有胆量的人,的确还能够鼓起勇气,到机车间去跑一趟。说句公平话,我们得承认这一趟非同小可。吉姆告诉我,他射出一个不顾死活的拼命眼神,好比是给人家迫得无路可走了,他低低哭一声,飞快地跑去,立刻爬回来,铁锤在手,停也不停一下,就投身去弄那个滑钉了。其他的人立刻丢下吉姆,都跑去帮忙。吉姆听见铁锤的丁丁声,松下来了的垫木堕地的声音。救生船可以活动了。这时候他才回过头来去瞧一下——一直到这时候他没有回过头。但是他还是远远站着——他还是远远站着。他要我晓得他还是远远站着的,他跟这班人——这班有铁锤的人们——是绝不相同的,简直找不出一点相同来。大概他自己觉得跟他们隔绝了,中间有一块不能穿过的空间,有一个不能压倒的障碍物,有一片无底的深渊。他极力跟他们离得顶远——尽那条船的宽度。

  “他远远站住,脚底胶着那块地方也似的,眼睛盯着这群弯下身子、聚在一起、给一个共同的恐慌吓得古怪地前后左右动着的模糊人形。舰桥上装有一张小桌子,桌子旁边的木桩上头绑着一盏手提灯——帕特那船的中部没有地图室——灯光射到他们用劲的肩膀上,射到他们弯成弓形摇摆着的背上。他们要把救生船的船头望夜色里推去;他们老是推着,再也不肯回过头来瞧他一眼。他们不理他了,好像他真是跟他们离得太远了,同他们隔绝到毫无连络的希望了,是不值得给一句动情话,瞟一眼,或者传个手势的。他们也没有闲工夫掉回头来看他这种消极的英雄气概,受他这种不合作态度的冷讽。救生船很沉重,他们推着船头,费尽力气,已经是连一句激励的话也来不及说了。可是那阵乱哄哄的恐慌以前把他们的自制力吹散得有如风前的粃糠,此刻又使他们拼命的努力变做一桩傻事,请你们相信我的话,拿来给趣剧里面瞎闹的小丑去演刚合式。他们推着的时候,用他们的双手,用他们的头儿,用他们全身的重量,用他们全付的魄力,为着救自己可爱的生命——可是他们刚刚把船头完全推出吊艇架,就立刻都放手了,抢着爬上去。结果自然是救生船一下子又打回来,将他们赶到后面去了,又是个没有办法。他们就挤在一起,呆站一会儿,狼狈极了,凶猛地低声将能够记起的骂人话拿来对着彼此出气,接着又去弄那条救生船了。这把戏一连演了三次。他气不过地向我细述那段经过。那回滑稽勾当从头到底他都瞧见了,一分钟也没有忽略。‘我厌恶他们。我痛恨他们。可是我又不得不从头看到底,’他淡淡地说,愁闷的眼睛注视着我,‘天下有人像我这样可耻地折磨过吗!’

  “他双手抱着头。静默了一会儿,好像受了什么一言难尽的虐待,迫得发疯了。这些事情他是无法向法庭解释的——甚至于无法向我解释;但是假使我不能相当了解他这种暂时沉默的深意,那么我也可以说不配听他的衷肠话了。他的毅力受了这么一个总攻击,真可说有个阴险卑鄙的复仇之神蓄意戏弄他,叫他受罪,还拿他来开玩笑——好像当惨死或者羞辱降临到他身上的时候,还有人们在一旁扮出好笑的鬼脸来嘲弄。

  “我虽然没有忘却他所说的事实,但是隔了这么久,我是记不起他用的字眼了;我只记得他真古怪,光是叙述事实,却能够设法传达出盘旋他心际的那股怨气。他说,有两次,他相信最后的一秒钟来了,就闭上眼睛,但是两次他都得再睁开眼睛,看见眼前茫茫的寂静更昏黑了。静悄悄的乌云影子从天顶投到船身,仿佛把生机洋溢的大船上一切声音都压下去了。他再也听不到凉篷下说话的声音了。他对我说,每次他闭上眼睛,幻想的光辉一闪,就照出这群肉体排在那儿等死,同大白天一样地分明。可是一张开眼睛,看到的又是这四个朦胧的人形疯了似的跟一条别扭的小船挣扎着。‘他们一再爬上救生船,摔到后面去,跳下来站着,你咒我,我咒你,忽然又一齐冲上去……真够叫你笑死,’他眼皮也没有抬起,加上这句注语;然后睁大眼睛一会儿,悲哀地向我微笑,‘我看到了这场把戏,应该过个快乐的一生,我敢说!在我死去之前,这场好玩的把戏会重现我眼前许多回。’他眼皮又垂下了。‘看见同听到……看见同听到。’他重复说两次,中间隔了好大工夫,只是他渺茫地望着。

  “他振作了一下精神。

  “‘我决定闭紧眼睛,’他说,‘可是我不能够。我真不能够,我也不管谁晓得我不能够。他们要批评我,请他们自己先尝一尝那回事的味道罢。要他们尝一下——看会不会比我高明。第二次我的眼睛是飞快地睁开——我的嘴也张开了。我觉得大船摇动了。单是船头稍微向下倾斜,浸些水——又轻轻举起——这么慢慢地!永远是这么慢慢地;总是这样一点儿一点儿地。大船有许多天没有动得这么厉害。乌云在我们头上飞驰,这个第一阵的浪涌是来得这么慢,大海好像是铅汁做成的。这个波澜没有什么力气,但是却把我脑子里有些东西打倒了。假使你处在那样地位,你会怎么办呢?你自己很有把握——是不是?假使现在——就说此刻——你觉得这所房子动摇了,就打你椅子下面动摇起来,刚刚动一点儿,你会怎么办呢。跳!我敢向天打赌!你会从你坐的地方一跳落到那边灌木丛里去了。’

  “他朝着石栏杆外面的夜色把手臂一挥,我却保持我的静默。他的眼睛很严厉地盯着我。我现在真可说受他威吓了,这是绝无可疑的。我现在应该什么也不表示,怕的是一不小心,只要一个姿势或者一个字就够暴露出我对于这场公案持了什么态度,弄得我自己也牵连到里面去,无法摆脱了。我却很不愿意冒这种危险。你们千万不要忘记他坐在我眼前,确是太像我们这类的人,所以有危险一弄得不好,也许使我们也信不过自己了。但是假使你们想知道我当时的心境,我就告诉你们也无妨;那时我的确瞥眼估一估我跟走廊前面的草地里那堆黑𪒥𪒥的东西隔有多远。他说得过分了,我还跳不到那儿,落下的地点跟那块地方还会隔几呎——只有这一点我是有十分把握的。

  “他想最后的一分钟到了,就站着分毫不动。他脑子里确然胡思乱想了一场,他的双脚却胶着舱板。这时候他忽然看见救生船旁边那班人有一个突然向后退,双臂举起来抓空气,立脚不稳,瘫下来了。其实他不是跌倒,只是整个人轻轻瘫下,变成坐着的姿势,堆成一团肉,肩膀靠着机器间的天窗。‘这就是那个蠢货。一个脸色青白、上髭不齐、形容憔悴的年青人。那时他代理机车三副。’吉姆向我解释。

  “‘死了。’我说。关于这件事我们在法庭里听到了一些。

  “‘据说是,’他愁闷地不在乎的样子说道,‘我当下自然绝对不晓得。人们后来说他的病是心脏病。那个人抱怨身上不舒服已经有些日子了。这一下也许是因为兴奋过度了,或者太累了。只有魔鬼晓得罢。哈!哈!哈!我们很容易看出他并不想死。好笑吗?我却肯拿我的命来打赌,他是给他们骗了,弄到白糟蹋了自己一条命!上当了——的确是。上当到把自己杀死了,绝对是!正好像我……唉!假使他老不动,假使当他们因为大船将沉,跑去把他拥出床位的时候,他轰走他们找魔鬼去!假使他只站在一旁,手插在衣袋里,把他们痛骂一番!’

  “他站起来,舞他的拳头,向我瞪眼睛,又坐下去。

  “‘一个很好的机会失掉了,喂?’我低声说。

  “‘你为什么不发笑?’他说,‘这是恶鬼弄出来的笑话。心脏病!……我有时希望我的心脏也是这样。’

  “这话却叫我生气了。‘你希望吗?’我用深刻的讥讽口吻喊道。‘是的!你难道不能了解吗!’他也喊起来了。‘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别的希望。’我生气地答道。他完全不了解的样子对我望一眼。我这一枝暗箭又是大大落空了,而且他也不是个会去理会流矢的人。请你相信我的话,他真是太没有疑心了,因此人们反不容易中伤他。我也喜欢看我的流矢白费了——喜欢看他简直没有听到我拉弓的声响。

  “那时他当然不晓得那个人死了。再过一分钟——他在船上的最后一分钟——种种事情,种种刺激,乱纷纷都到他身上来了,好比海浪打到石头上。我用这个比喻是经过了一番考虑的,因为据他所述,我不得不相信他始终有个古怪的幻觉,以为他完全处于被动的地位,好像他自己没有什么动作,只是让那班凶神来摆布,他们也单拣出他来做他们恶作剧的牺牲品。第一个刺激是吊艇架最终也肯向外摇摆了,发出轧轧的声音——这个轧轧声好像由舱面从他脚底穿进他身里去,顺着脊椎,一直达到他的头顶。那阵暴风雨此刻已经很近了,另一阵更厉害的浪涌又把这个被动的船身抬起来,这个吓人的浪涌简直叫他怕得出不了气,那时惊惶的惨号像利剑一般同时刺到他的脑子同心肝里。‘放手!看着上帝的面子,放手!放手!大船就要沉下去了。’接着是救生船的轴炉冲破船台,凉篷底下有许多人都用惊慌的声气谈起来了。‘那班叫花子一开口叫喊,他们的声音足够把死人也弄醒了。’他说。救生船真的下水了,震动溅泼一下,接着就是里面人们践踏同绊倒的空洞声响,还杂有混乱的呐喊。‘解下钩子!解下钩子!推!解下钩子!你们要救自己的命,就赶快推罢!暴风雨到我们头上来了……’他听到微弱的风声高高地在上头吹着,还听到他脚底下有个苦痛的喊声。一个消沉的声音在一旁开始诅骂一粒丁铰钩。大船的头尾都嗡嗡响起来了,好像是个被人骚扰了的蜂窝。他就用叙述上面那些话那种的安详口气——那时他的态度、脸儿、声音刚好都很安详——接着说,简直没有给我一个警告,‘我踩着他的脚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说他动了。我惊奇地冲口嚎一声。那么最终也有个东西叫他动起来了,但是到底什么时候,什么原因把他从兀然不动里扯出来,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正好像给狂风拔起的大树自己不晓得横压过来的是什么风。这些东西全到他身上来了:嘈杂的声音,古怪的形象,死人的两腿——哼!这种魔鬼开玩笑硬塞进他的喉咙,但是——你们注意——他绝不肯承认他的食管有什么吞呷的动作。说也奇怪,他怎么能够把他的幻觉传染到我心上。我听着,很相信他,好像听一段回生妙术的故事。

  “‘那个人慢慢滚到一边,我记得那个人是我在大船上最后看到的东西了,’他继续说,‘我也不理他在那儿干什么。看起来他好像是要站起来了;我自然以为他就要站起来,我预料他将由我身旁飞跑过去,翻过阑干,随着那班人落到救生船里面去了。我听得见他们在那儿漂荡着,有个同飞箭一样快的喊声叫道:乔治。然后三个声音一同大声喊着。三个声音,我却听得很分明:一个是哗哗叫,一个是绝叫,一个是咆哮,啊唷!’

  “他身体稍微颤动一下,我看他慢慢站起来,好像有一只没有发抖的手从上头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由椅子里拖出。他站起——慢慢地整个人都站起来了。可是他的膝头一锁紧,上头那只手好像就放松了,因此他有点站不住的样子。当他说‘他们大声喊’的时候,他的脸儿、他的行动,甚至于他的声音都带了一种可怕的静默,我不自觉里就倾耳去听极端寂静时人们仿佛听到的那种假声响,去听那些叫喊的余音。‘船上有八百人,’他说,他那样可怕的茫然一瞥把我钉到椅子背上去了,‘八百个活人,他们却在喊一个死人赶快下来逃命。跳,乔治!跳!啊,跳!我站在一旁,我的手按着吊艇架,态度十分安详。天色已经是漆黑了。你看不见天空,看不见大海。我听到救生船在一旁一再发出跟大船相撞击的声响,此外没有别的声音,这样子有一会儿工夫,但是我脚底下的大船满是人们的谈话声。忽然间船主咆哮道:我的老天爷呀,暴风雨来了!暴风雨来了!把小船推出去罢!听见暴雨的第一个嘶声,觉得暴风吹起来了,他们就喊道:跳下来,乔治!我们在底下可以接着!跳!大船慢慢投到水里去了,暴雨横洗过来,像个山崩般的波涛,我头上戴的便帽也吹飞了,我的气息赶回喉咙里去了。我好像是在塔顶上,听到底下深处又来个疯狂般的尖声呼喊:乔——治!啊,跳下来罢!我脚底下的大船沉下去了,沉下去了,船头先沉……’

  “他默想着,举起一只手到脸上,手指挑剔着,好像有个蜘蛛网缠着他,然后望着张开的手掌、足足有半秒钟光景,才糊里糊涂说出——

  “‘我跳下去了……’他自己又截住,眼睛也不望着我……‘大概是跳下去了罢。’他加上这一句。

  “他那副碧清的眼睛转向我,怪可怜地瞪着。看他站在我面前,哑巴的样子,很痛心的神气,我也感到悲哀了,觉得我虽然有智慧,却无从措手,同时又混有老年人看到小孩子般的祸事,爱莫能助时所感到的好玩的、深刻的怜悯。

  “‘大概是这样罢。’我也含糊说。

  “‘我完全不晓得我是跳下去了,一直等到抬起头来看一下。’他赶紧说明。这也是可能的。你听他的话得像听个小孩子把事情弄坏了时候说的话。他真是不晓得。不知怎的,他跳下去了。这类事情莫名其妙地发生了,是绝不会再有的。他的身体一部分落到别人身上,就横卧在一块坐板上面了。他仿佛觉得他左边肋骨一定全断了;然后身子滚过来,模糊里瞧见他所弃的大船涌起在他上头,船旁的红灯发着光,在雨里射出大块的光辉,好比隔一层雾看见的悬崖上的一团火。‘大船好像比一扇墙还高,真像一片峭壁,隐隐高临着这条救生船……那时我希望我能死去,’他喊道,‘已经是无法再回转去了。仿佛我跳进一口井——跳进一个无底的深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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