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兩萬里第三章 一顆價值千萬法郎的珍珠

  夜深了。我上床睡覺,可睡得很不安穩。鯊魚在我的睡夢裡扮演著主要角色。我覺得,說鯊魚「requin」這個詞來源於安魂曲「requiem」這個詞,說它對也行,說它不對也行。

  第二天清晨四點,尼摩船長特別吩咐服務員叫醒我。我馬上起床,穿上衣服就來到客廳裡。

  尼摩船長正在那裡等著我呢。他對我說:「阿龍納斯先生,您準備好出發了嗎?」

  「是的。」

  「請跟我來。」

  「船長,我的同伴呢?」

  「通知過他們了,正等著我們呢。」

  「我們不穿潛水服嗎?」我問。

  「還用不著。我沒讓鸚鵡螺號太靠近海岸,我們離馬那阿爾灘還很遠。不過,我準備了一隻小艇,它將載著我們到我們要去的地方,這樣我們就省掉一段相當長的路程。艇上有潛水設備,水下探險開始時,我們就穿上它。」

  尼摩船長領著我走向通往平臺的中央扶梯,尼德和康塞爾已經在那兒了,他們為要進行的「有趣遊戲」而鵲躍不已。鸚鵡螺號船上的五個水手拿著槳,在已經停在船甲板上的小艇裡等著我們。

  天色仍然晦暗。雲塊遮住了天空,星辰稀疏。我放眼對面的陸地,只看到一道模糊的海岸線,從西南到西北擋住了四分之三的天際。夜間,鸚鵡螺號沿著錫蘭島的西海岸上溯,已到達了海灣西側,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在陸地和馬納爾島之間的海灣西側。這裡的深水中延伸著一條小紋貝礁石岩脈,這是一片長度超過二十海浬,取之不竭的珍珠「田」。

  尼摩船長、康塞爾、尼德和我,我們坐到了小艇的後部。掌舵人把好舵,他的四個同伴扶著船槳,小艇的掣索解開了,我們出發了。

  小艇朝南划去。槳手們不急不慢地划著。我注意到槳葉吃水很深,槳手們是按戰艇常用的節奏十秒一下,十秒一下地划著。小艇勻速前進,揚起的水珠像熔化的鉛液飛散一樣,噼噼啪啪地打入漆黑的水波中。海面湧過來一個小海浪,把小艇搖晃了幾下,幾片水花打在了船頭上。

  我們沉默無言。尼摩船長在想什麼呢?或許他正在想:這片他正在靠近的陸地,距他僅是咫尺之間。而對於加拿大人而言,則恰恰相反,那還離他遠著呢。至於康塞爾,他僅僅是好奇而已。

  五點半左右,天色初露曙光,海岸上的輪廓更清晰地展現出來。海岸東邊比較平坦,向南則有些起伏。離海岸還有五海浬路,海灘和霧氣濃濃的水面混成了一片。在海岸和我們之間的海面上,荒無人煙。沒有一艘船,也沒有一個潛水人。深深的孤寂籠罩著這片採珠人將要雲集的地方。正如尼摩船長事先提醒過:我們早了一個月來到這片海灘。

  六點鐘,天色忽地一下子亮了,這是熱帶地區特有的快速的白天黑夜交替,不存在晨曦,也不存在黃昏。萬丈陽光穿透了堆積在東邊天空上的厚厚雲層。一輪光芒四射的旭日冉冉升起。

  我清晰地看到了樹木稀稀疏疏的陸地。隨著小艇向馬納爾島划近,島的南端海岸線漸漸顯露出圓形。尼摩船長從位子上站起來觀察海面。

  他做了個手勢,小艇就拋錨了。這裡的海底是小紋貝暗礁山脈的一處峰頂,水深不過一米,所以錨鏈只滑下去了一點。小艇隨著退潮退了回去。

  「我們到了,阿龍納斯先生,」尼摩船長說,「你們看看這狹窄的港灣。就是在這裡,一個月間就雲集了大量的採珠船。這片水域,也正是採珠人要大膽地進行搜索的地方。好在這片港灣很利於採珠,它可以避強風,海面波濤又不大,這樣的條件對於潛水工作是相當適合。我們現在就穿上潛水服,開始水下漫步吧。」

  我望著這片疑雲密布的水波,沒有回答他的話。在小艇上水手的幫助下,我開始穿上這笨重的水下服裝。尼摩船長和我的兩位同伴也在穿潛水服。可是,沒有一個鸚鵡螺號船上的船員將陪我們進行這次新旅行。

  一會兒,我們身上到脖子處,都被囚禁進了這橡膠衣服裡。背上用背帶綁上了空氣筒。至於蘭可夫燈,我們沒帶上。在把腦袋鑽進銅盔前,我向尼摩船長提出燈的問題。

  「燈對我們沒用的,」船長回答說,「我們下潛的深度不大,陽光就能綽綽有餘地為我們的行程照明。再說,在這片水中,帶上電燈是不明智的。它的光亮會意外地招惹來這帶水域中的危險動物。」

  尼摩船長說話時,我轉向了康塞爾和尼德.蘭。可是這兩位朋友已經戴上了銅盔,他們聽不到我們的話,也回答不了。

  我又向尼摩船長提出最後一個問題:「那武器呢,我們的槍呢?」

  「帶槍!有什麼用?您們的山裡人不是手握匕首去打熊嗎?鋼刀不是比鉛彈更有用嗎?這有一把刺刀,別在您的腰間,我們走吧。」

  我看了看我的同伴,他們也和我們一樣裝束。此外,尼德.蘭還揮動著一把他在離開鸚鵡螺號前放進了小艇裡的大魚叉。

  我學著尼摩船長的樣子,戴上了這沉甸甸的銅球。一戴上頭盔,背上空氣筒就立即開始供氣了。

  沒多久,艇上的水手就把我們一個個放入了水中。在一米半深的水裡,我們踩到了沙子。尼摩船長向我們作了個手勢。我們緊隨著他,走下一個傾斜的緩坡,消失在水波中。

  一到水中,那些老是縈繞在我腦際間的想法都統統忘光了。我出奇地平靜。我動作自如,這大大地增強了我的自信心。此外,海底奇異的景象攫住了我的想像力。

  太陽已經把水底照得光亮。連最小的東西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走了十分鐘,我們來到五米的深水中,這裡地面相當平坦。

  我們腳到之處,一群群單鰭屬的、除了尾鰭外沒有別的鰭的奇怪魚類,像一群群扇尾沙錐一樣,驚得一湧而起。我認出了其中有形如水蛇的爪哇鰻,牠們身長○.八米,腹部蒼白,很容易和身子兩側沒有金線的海鰻混淆;在身體扁圓的硬鰭屬中,我看見了鐮刀狀脊鰭、色彩絢麗的燕雀魚,這種魚晾乾醃製,就成了一道名曰「卡拉瓦德」的名菜;還有長軸屬的唐格巴爾魚,牠身上有一層八道斑帶的甲殼。

  隨著太陽升高,越來越大的水域被照得通亮。海底的地表狀況也慢慢地不同了。先是細沙地,接著是一片卵石地,上面覆蓋著一層軟體動物和植蟲動物。在這兩支動物中,我看到了紅海和印度洋中特產的胎盤貝,牠長著兩片薄薄的、大小不對稱的貝殼;還有貝殼呈圓形的黃色滿月貝、地螺貝;在鸚鵡螺號船上欣賞過的波斯紫紅貝;長十五釐米、像抓人的手一樣豎立在水下的角岩貝;長著尖刺的角螺貝;張口舌貝;印度斯坦市場上的鴨科貝;發螢光的帶甲水母;還有這一帶海域最多見的枝狀動物之一──像一把漂亮的扇子一樣的扇形圓眼貝。

  在這些生物之間,在水甲蟲的搖籃下,正來回穿梭著成群結隊的節枝動物,特別是身上的甲殼略呈彎曲的三角形的齒形蛙類動物;以及這一帶海域中特有的比格魚,和醜陋可怕的單性魚。另外有一種我多次見過的可怕動物,那便是達爾文觀察過的大蟹。這種大蟹天生力大無窮,靠吃椰子核為生。牠們爬到岸上的椰子樹上,把椰子果實從樹上扔下來摔破,再用有力的前夾把椰子剝開吃掉。在這清澈可鑑的水裡,大蟹正非常靈巧地跑來跑去。而經常在馬拉巴海岸出沒的閒悠悠的龜鱉,正在搖晃的岩石間緩緩地爬行著。

  七點鐘左右,我們終於到達了小紋貝暗礁,成千上萬個珠母在這一帶繁殖著。這些珍貴的軟體動物粘在岩石上,牠們被棕色的足絲牢牢地綁住,不能動彈。從這一點看,牠們甚至比不上貽貝,至少造物主還沒有剝奪貽貝行動的自由。

  雜色紋貝被稱為珍珠母,其貝殼略為對稱,圓形,殼壁厚,外表粗糙。有幾個雜色紋貝的殼呈層狀,上面有一道道由頂部向四周輻射的淡青色條紋。這幾隻雜色紋貝看上去還年輕。另外一些表面粗而黑的雜色紋貝,至少活了十年以上了,牠們的體寬竟達十五釐米。

  尼摩船長用手指著一大堆小紋貝給我看。我明白,這是一片真正取之不竭的礦產,畢竟大自然的創造力比人類天生的破壞力強多了。深具有這種破壞本性的尼德.蘭,正急不迭地往他帶在身側的小網袋裡拼命地塞進一些最漂亮的珠貝。

  但我們一直不停步地緊隨著尼摩船長,他在這片彷彿是唯他所有的地方穿梭自如。地勢明顯起伏不平,有時我抬起的手臂都露出了水面。礁脈也是時高時低,隨意起伏,我們經常要繞過一些細長的尖錐形石峰。在一些陰暗凹凸不平的地方,一些碩大的甲殼動物支起爪子,好像一門大炮一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們。而在我們的腳下,游動著一些多鬚魚、藤蘿魚、捲魚和環魚,牠們自由自在地舒展著天線般的觸鬚和捲鬚。

  這時,在我們的腳前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洞口。洞口周圍堆積著一些樣子生動別致的岩石,岩石的表面長滿了各種各樣的海底植物。開始,我覺得這個岩洞非常暗。陽光在洞裡逐漸地暗淡下去,甚至一點光亮也沒有。洞口有點模模糊糊的亮光,那只不過是幾絲殘餘的光線。

  尼摩船長走了進去,我們尾隨著他。過了一會兒,我的眼睛就適應了這種相對的陰暗。我辨認出,在寬大的花崗岩石基上,擱置著一根根猶如托斯卡那建築【註:義大利文藝復興時代的一種建築。】裡的粗重石柱一般的天然石柱,石柱上支撐著一塊塊造形隨意的拱石。為什麼我們那不可理喻的嚮導要把我們帶到這海底地下室中來呢?沒多久,我就明白了。

  走下一段相當陡的斜坡後,我們就踏到了一個圓形的地面上。尼摩船長在這裡停了下來,他用手指給我們看了一個我還沒有來得及發現的東西。

  那是一個巨大的珠貝,一個龐大無比的硨磲,簡直可以盛下一個聖水缸裡的聖水。這個大「盛水池」長超過二米,比鸚鵡螺號的客廳裡擺的那個珠貝還大。

  我走近這隻出眾的軟體動物。牠被足絲纏在一張石桌上,在這岩洞平靜的海水中孤單地生長著。我估計這個硨磲有三百公斤重。這樣一個珠貝應有十五公斤重的肉。因此,只有卡岡都亞【註:《巨人傳》一書中的主角。】那樣的胃口才能一口氣吞食掉幾打這種珠貝肉。

  尼摩船長顯然知道這隻雙殼動物的存在。他不是第一次來的。我想,他把我們帶到這個地方來,無非是想讓我們看看這隻自然的奇物。可是我錯了,尼摩對這個硨磲的現狀顯得特別關心。

  硨磲的雙殼半張著。船長走過去用匕首頂在兩片貝殼中間,以防牠合上。然後,他用手把這隻動物的外套──貝殼邊上的流蘇狀膜──揭開。

  在葉狀的皺摺裡,我看見了一顆大如椰子核、自由挪動的珍珠。珠子如圓球狀,晶瑩剔透;光澤鮮豔,那是一顆無價的瑰寶。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伸出手想抓起它,掂一掂它的重量,摸一摸它。但船長做了一個否定的動作止住我,並迅速抽出匕首,貝殼一下子就合上了。

  我於是明白尼摩船長的用意:把珍珠放在硨磲裡,讓它不知不覺地長大。每年這隻軟體動物的分泌物就會在珠的表面形成了一層層新的凝聚物。而只有船長知道在這個洞穴中,有一顆天然的無法比擬的果實正在成熟之中。因此可以說,這位船長培養這顆珍珠,只是為了某一天把它擺到他那珍貴的陳列室裡。甚至,這位船長有可能是按照中國人和印度人培養珍珠的方法,把一塊玻璃或金屬放在這隻軟體動物的皺摺裡,讓其逐漸地裹上珍珠質的。總之,和我在船長陳列室看到的那顆珍珠相比,這一顆至少價值一千萬法郎。這是天然的奇珍,而不是奢侈的首飾,因為我不知道有哪一個女人的耳朵能承受得了牠。

  參觀珍珠的活動結束了。尼摩船長帶著我們離開了岩洞,我們又回到了小紋貝礁脈那片清澈的海水中。採珠工作還沒開始;所以這裡的海水還沒被攪混。

  我們真像一幫愛遊遊蕩蕩的人似的,各走各的路,隨意地走走停停,之間的距離遠遠近近。至於我,我的腦海裡一點也不存在著我曾經設想過的種種可笑的危險的顧慮了。礁脈明顯地在逼近海面,不一會兒,我的頭頂距離洋面就僅有一米了。這時,康塞爾趕上了我,他把他那粗大的頭盔貼到了我的頭盔上,向我擠眼致意。不過,因為這塊海底高原只有幾米大,所以過了一會兒,我們又下到原先的深水中。我想我現在有理由這麼說。

  十分鐘之後,尼摩船長突然停下來。我以為他是停下來休息一會兒。然而不是,他做了個手勢,讓我們緊挨著他蹲在一個大海坑裡。他的手指向流水中的一個黑點,我仔細一看。

  在距我五米處,有一個影子出現了,一直潛到水下。碰到鯊魚了,這個顧慮在我的腦中閃過。可這次我又錯了,我們還是沒碰上那海怪。

  那影子無疑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印度人,一個黑人,一個採珠人,也是一個可憐人:他提前來採珠。我注意到他的小船泊在離他頭上幾尺高的水上。他不停地潛下來,很快地又游上去。他所有的工具就是他腳間夾著的那塊圓錐狀的石頭,繫石頭的繩索一頭綁在船上,這使他能很快地潛到水裡。到了大約五米深的海底,他迅速跪下來,把隨手抓到的小紋貝都塞進袋子裡。然後游上去,倒空袋子,拉起石頭,又重新操作。這整個過程只持續了三十秒鐘。

  這位潛水者沒有發現我們。岩石的陰影擋住了他的視線。再說,這個可憐的印度人怎麼可能想像得到我們這些人──這些和他一樣的生命──會在這裡,在這水中窺探他的行動,連一個細節都沒漏過呢?

  好幾次,他這樣游上去,潛下來。因為他必須從暗礁上把綁著小紋貝的足絲扯掉,才能採到貝,所以每潛入水中一次就只不過帶回了十幾個小紋貝。而他捨生冒死採來的這些珠貝中又有多少個含有珍珠呢!

  我聚精會神地看著他。採珠人有條不紊地操作著。半個小時過去了,他並沒有受到什麼危險的威脅。於是,我慢慢地熟悉了這種有意思的採珠場面。突然,在印度人蹲下的那一剎那間,我看到他做了一個恐懼的動作,然後站了起來,拼命地往上游。

  我明白他為什麼恐懼:一個龐大的影子出現在這個可憐人的上方。那是一條巨鯊,牠斜衝過來,目光貪婪,張牙舞爪。

  我嚇得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待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地。

  那駭人的動物,用力撥一下鰭就猛朝印度人直撲過去。印度人往旁邊一閃,躲過了鯊魚的大口,但沒躲過牠的尾巴。鯊魚的尾巴朝他當胸一掃,他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這一幕發生在一剎那間。鯊魚調過頭,翻轉身子,正準備把印度人咬成兩段。這時,我感覺到一直蹲在我身邊的尼摩船長倏地站起來。他手持匕首,朝怪物直衝過去,準備和牠展開肉搏。

  那隻角鯊正準備去咬那個可憐的採珠人時,牠發現了牠的新對手。於是角鯊又把身子翻轉回來,朝船長快速衝過來。

  我現在還記得尼摩船長當時的姿勢。船長曲著腿,以一種令人讚嘆的沉著嚴陣以待。當角鯊向他撲來時,船長敏捷地閃到一邊,躲過鯊魚的攻擊,並朝牠肚皮上刺了一刀。但這僅僅是人鯊大戰的開始,惡戰還在後頭呢。

  鯊魚這時可以說是吼起來了。鮮血從牠的傷口中噴出來,海水被染紅了,在這變得渾濁的海水中,我什麼也看不見了。

  我眼前一片模糊。直到水中突然閃過一道光亮,我才發現,勇敢的船長已經抓住了鯊魚的一隻鰭,正同牠進行惡戰。船長把匕首往敵人的肚子上扎了好幾下,但沒扎中鯊魚的心臟要害部位。鯊魚掙扎著,發瘋般攪動著海水,被攪起的漩渦差點把我掀倒在地。

  我本來想過去幫船長一把的,但我被恐懼懾住了,駭得一動也不能動。

  我只是眼愣愣地看著這場人鯊大戰。不久,肉搏戰的形勢發生了變化。鯊魚那巨物張開牠那像工廠裡的大剪刀一樣的大口,朝船長迎面衝過去,把他掀倒在地上,船長危在旦夕。這時,尼德.蘭衝上去,把手中的魚叉投向鯊魚。

  頓時,水中湧出一大團血。鯊魚難以形容地瘋狂地拍打著海水,海水動蕩起來。尼德.蘭沒有錯過目標,鯊魚被擊中了心臟,牠喘息著,可怕地抽搐著,掙扎著。掀起的水波把康塞爾也掀倒了。

  這時,尼德.蘭找到了船長。船長沒有絲毫受傷,他站了起來,徑直走向印度人,迅速地把綁在印度人和石頭上的繩子割斷,再把印度人一把抱在懷裡。然後船長縱身一躍,浮出水面。

  我們三個人也跟著浮上去。一陣子功夫,我們幾個奇蹟般地登上了採珠人的船上。

  尼摩船長首先關心的是搶救那個不幸的人。我不知道尼摩船長能否成功地搶救他,但我希望能,因為這個可憐人泡在水裡的時間並不長。可是,鯊魚尾巴那當胸一掃有可能致他於死地。

  幸好,經過康塞爾和船長用力地按摩,溺水者漸漸地恢復了知覺。他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了四個銅盔俯在他身上。頓時,他多麼地驚訝,甚至驚駭不已!

  特別是,當尼摩船長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珍珠,塞進他手裡時,他怎麼想呢?印度人雙手發抖地接過這位水中人對印度貧民的慷慨施捨。他那驚疑的眼神說明了他不知道是何方神人救了他的命,又讓他發了財。

  船長打了個手勢,我們又跳入水中回到小紋貝暗礁上,並沿著原來的路往回走。我們走了半個小時的路程,就看見了插在地上的錨,這是鸚鵡螺號船上的小艇的。

  我們爬上了小艇,在水手的幫助下,脫下了那笨重的銅盔。

  尼摩船長一開口的第一句話是對加拿大人說的。他說:「謝謝您,蘭師傅。」

  「那是對您的恩惠的回報,船長,」尼德.蘭說,「我是得回報您的。」

  船長的唇邊掠過一絲微笑,這就說明了一切。

  「回鸚鵡螺號船上。」他說。

  小艇在水波上飛馳著。幾分鐘後,我們看見了那條浮在水面上的鯊魚屍體。

  一看到牠鰭端上的黑色,我就認出,這是一條印度海中可怕的黑鯊──鯊魚中的一個種類。那條黑鯊長超過二十五尺,牠巨大的嘴巴佔了身長的三分之一,牠的六排牙齒成等邊三角形分布在上頜上,從這一點可以看出,那是一條成年鯊魚。

  康塞爾用一種科學的眼光看著那條鯊魚,我相信,他又會按道理把這條鯊魚列入軟骨動物支裡的恆鰓軟骨科,橫口亞科角鯊屬。

  當我注視著這具無生氣的屍體時,十幾條貪婪的鯊魚出現在小艇邊。可是,這些鯊魚並不是衝著我們來的,牠們爭先恐後地湧向屍體,然後一塊一塊地搶吃起屍體的肉。

  八點半,我們回到了鸚鵡螺號船上。

  在船上,我回想起這次馬那阿爾灘歷險的過程。其中有兩點是很明確的:一是,尼摩船長那無以匹配的勇敢;二是,他,作為逃到海底的人類種族代表之一,而對人類表現出了無私的獻身精神。不管他平時嘴上怎麼說,但這個奇怪的人的善良之心至今還未完全泯滅。

  當我向他指出這一點時,他語氣略帶激動地說:「這個印度人,教授先生,是一個被蹂躪的國家的人民,我的心是向著那個國家的。而且,只要我還有最後一口氣,我還會向著那個國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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