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急切的好奇心,我們在這些屍骨上又走了半小時。這山洞裡究竟有些什麼稀奇的東西,有些什麼科學寶藏呢?
好久以前,這海岸就在這堆滿了屍骨的山後面。拘謹的教授不怕迷路,帶著我向前走,又向前走。我們靜靜地前進著,沐浴在一道道電光裡面。電光分散得很均勻,照得每樣東西的每一個面都一樣光亮,這個事實我還是不能解釋。電光不是來自固定的一點,而且也沒有影子。一切的水蒸氣都已不見;看來好像是赤道地區的中午,我們也彷彿是霍夫曼〔註:一七七六─一八二二,德國浪漫派小說家。〕小說中已經失去了影子的奇妙人物。
走了一英里以後,我們見到一片大森林的邊緣,這不像格勞班港附近的那種蘑菇森林。
這顯示了第三紀植物的洋洋大觀。不知屬於目前哪一種類的高大的棕樹、松樹、水松、柏樹、羅漢松這裡都有,這些樹都被一大片密得不透眼的藤連在一起。地上全是苔蘚和地錢。溪流在樹蔭下──如果統稱為樹蔭──發出潺潺的聲音,溪流的兩旁長著和在我們的溫室裡長得一樣的桫欏。然而這些樹、叢林和植物由於不見天日,看來都缺少顏色。它們的顏色都是褪淡了的棕色。樹葉並不發綠;在這第三紀才初次出現的那麼多花朵,也沒有顏色和香味,彷彿是用漂白紙做成的。
叔父冒險走進這巨大的叢林,我也跟隨著,並不是不覺得有些害怕。既然大自然在這裡留下了這一大片可吃的植物,難道這裡就遇不到什麼巨大的哺乳動物嗎?
在這一大片由於年代久遠而腐朽的樹林中,我看到一些莢科植物、楓樹、茜科植物以及上千種為反芻獸〔註:指牛、駱駝等。〕所珍愛的小樹。接著又出現了一大片雜生在一起的各種不同的樹木,這些樹在地球上是分布在各個不同地區的,譬如芭蕉樹、澳洲的尤加利樹、挪威的松樹、北方的楓樹以及紐西蘭的香樹。在這裡,地球上最高明的植物分類學家也會弄糊塗的。
我忽然停住,把叔父拉了回來。散發出來的光可以分清森林深處的各種東西。我想我看到──不,我的確看見樹下有龐然大物在移動著,這真是一群乳齒象,不再是化石,是活的,並且像一八〇一年在俄亥俄州的沼澤地帶被發現了遺體的那些動物!我看見這些大象的鼻子在樹下蜷曲著好像大批蟒蛇一樣。我聽到牠們的牙撕裂這些古樹的樹皮所發出的聲音。樹枝折斷了,大批樹葉被撕下並且消失在巨獸的大喉嚨裡。
前些日子我對史前時代的那些幻想,這下子可變成現實了!我們三個孤零零地在這洞穴中,生命全操在這些野獸手裡!
叔父注視著。忽然他用胳臂抓住我喊道,「來!向前向前!」
「不,」我回答,「不!我們沒有武器!我們怎麼能抵抗這些巨大的四足獸呢?沒有一個人敢大膽地向牠們挑釁!」
「沒有人敢嗎?」叔父壓低了聲音說,「你錯了,阿克賽!看,看,那兒!我好像看到一個活的──像我們一樣活著的──人!」
我一面看,一面聳著肩,決定不輕易相信。然而儘管我不肯相信,證據卻十分確鑿。不到四分之一英里以外,一個人靠著一棵高大的貝殼杉,看守著大群的乳齒象!
看守野獸的人本身比野獸更大!
的確!更大!這不像我們在屍骨中發現了屍體的那種化石動物;他是能指揮這些巨獸的巨人。他身高二十多英尺。他那和水牛的頭一樣大的腦袋,一半藏在他那蓬亂的頭髮裡──名副其實的鬃毛和古代大象的鬃毛一樣。他手裡揮舞著一根巨大的樹枝──對於這位古代的牧人來講,是根道道地地的牧杖!
我們一動不動地呆住了。但是我們可能被察覺到。我們必須立刻跑掉。
「來,來!」我拖著叔父喊道,叔父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示屈服!
一刻鐘以後,我們看不見這個可怕的敵人了。
現在在這些事情發生以後好幾個月,我靜靜地想,它是人嗎?不,不可能!沒有一個人能在這地下世界生存,並且跟地面上的人毫無往來!不會的!這是荒謬的想法,荒謬到極點!
要說這是一種和人的形狀相似的動物,是一種古代的猿,那我還比較相信。但是在古生物學的記載上卻沒有一種猿具有這樣大的身材!不管牠怎麼不可能,牠反正是隻猿,是隻猿,我告訴你,絕對不是一個人!這裡從來不會有人!
我們在極度的驚惶中終於走出了這片明亮而死寂的樹林。我們情不自禁地奔跑著。就跟做惡夢時那種可怕的奔跑一樣。我們不由自主地又朝黎登布洛克海跑去。我的神經慌亂到極點,不可能冷靜地考慮我們應當採取什麼比較現實的措施。
雖然我很清楚我們是走在一片從未到過的土地上,但是我常常看見一堆堆和格勞班港那邊形狀相似的岩石。有時候簡直分不清。泉水和瀑布從某些突出的岩石上流下來,這一切都使我似乎又看見了我們的「漢恩斯小溪」以及我那次在裡面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的那個洞穴。當我們再走過去幾步的時候,山壁的形狀、一條剛出現的泉水以及一塊引人注意的岩石的側影;使我更加懷疑起來了。
教授也跟我同樣地疑惑。他嘴裡喃喃地在說著什麼話,我知道他也搞不清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顯然,」我對叔父說,「我們已經無意回到我們離開的地方,可是如果我們向著海岸走去,無疑我們會到達格勞班港。」
「如果那樣,」叔父說,「最好回到木筏上去。可是你有沒有搞錯,阿克賽!」
「很難肯定,這些岩石都這麼相像。然而在我看來,那就是海角,漢恩斯就是在這海角底上造木筏的。這裡即使不是那個小港口,至少也很靠近它。」我一面說,一面觀察著一個我覺得曾經見過的小灣。
「喂,那麼,阿克賽,我們應該看看我們的一些足跡,我什麼也沒有看見……」
「可是我倒看見了!」我喊道,向著在沙上發光的一個東西跳去。
「那麼這是什麼?」
「在這兒!」我回答,把剛拾起的一把匕首給叔父看。
「可不是嗎!」他說,「是你帶著的?」
「不,我沒帶。我想是你帶著的吧?」
「據我知道,我沒帶,我從來不帶這種東西。」
「我更不會帶了,叔叔。」
「那真奇怪。」
「不,這很簡單;冰島人常常帶這種武器,漢恩斯一定是這玩意兒的主人,準是他掉在這海灘上的。」
「漢恩斯!」叔父搖搖頭說。
然後他仔細地看著這件武器,鄭重地說:
「阿克賽,這把匕首是十六世紀時的東西,來自西班牙。它不屬於你,不屬於我,也不屬於我們的嚮導。」
「你是不是說……」
「看,刀口上有一層鏽,不是一天、一年而是幾世紀的鏽!」
教授和往常一樣地生氣勃勃,他的想像力似乎離開了他。
「阿克賽,」他接著說,「我們快發現什麼重要的東西了!這把小刀留在這個沙灘上已經一……二……三百年了,在這地下海的岩石上用得已經形成一個凹口了!」
「可是它不會獨自來到這裡的!」我喊道,「一定是什麼人比我們先到過這裡!」
「對,準有一個人先來過。」
「哪個人……?」
「那個人用這把匕首刻下他的名字。他還想指出通向地心的路。來,我們找一下!」
抱著極大的興趣,我們檢查著高山,尋找可以通向坑道的最小的裂罅。
不久我們來到了海岸變得狹窄的地方;海一直向上延伸到作鈕狀突出的扶壁的腳下,中間大約只有六英尺。在這塊突出的岩石中間,有一個進口通到黑暗的坑道。
那裡,在一塊花崗岩石板上有兩個神祕的字母,被磨蝕了一半──勇敢而異想天開的旅行者姓名的兩個首字母。
「a.s.,」叔父喊道,「阿恩.薩克奴姍!又是阿恩.薩克奴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