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胡適1927年2月15日致胡適

適之先生:

  我真不知道怎樣謝謝你這次的visit纔好! 星五那天我看你從早到晚不是說話便是演講真是辛苦極了。第二天一清早我想着你又在趕路到華京去,着實替你感着疲勞。希望你在華京從容一點稍稍休息過來。

  那天聽講的人都高興得了不得。那晚,飯後我自己只覺得有萬千的感觸。倒沒有向你道謝。要是道謝的話,“謝謝”兩字真是太輕了。不能達到我的感激。一個小小的教育會把你辛苦了足三天,真是!

  你的來費給我好幾層的安慰,老實說當我寫信去請你來時,實在有些怕自己唐突,就是那天見了你之後也還有點不自在。但是你那老朋友的誠意溫語立刻把我Put at ease了。

  你那天所談的一切——宗教,人事,教育到政治——我全都忘不了的尤其是“人事”;一切的事情我從前不明白,現在已經清楚了許多。就還有要說要問的,也就讓他們去,不說不問了。“讓過去的算過去的”這是志摩的一句現成話。

  大概在你回國以前我不能到紐約來了,如果我再留美國一年的話,大約還有一年半我們才能再見了。適之先生我祝你一切如意快樂和健康。回去時看見朋友們替我問候,請你告訴志摩我這三年來寂寞受夠了,失望也遇多了,現在倒能在寂寞和失望中得着自慰和滿足。告訴他我絕對的不怪他,只有盼他原諒我從前的種種的不瞭解。但是路遠隔膜誤會是所不免的,他也該原諒我。我昨天把他的舊信一一翻閱了。舊的志摩我現在真真透澈的明白了,但是過去,現在不必重提了,我只求永遠紀念着。

  如你所說的,經驗是可寶貴的,但是有價值的經驗全是苦痛換來的,我在這三年中真是得了不少的閱歷,但就也夠苦了。經過了好些的變勵的環境和心理,我是如你所說的老成了好些,換句話說便是會悟了從青年的idealistic phase走到了成年的realistic phase,做人便這樣做罷。idealistic的夢停止了也就可以醫好了許多vanity,這未始不是個好處。

  照事實上看來我沒有什麼不滿足的。現在一時國內要不能開始我的工作,我便留在國外繼續用一年功夫再說。有便請你再告訴志摩,他怕美國把我寵壞了,事實上倒不盡然,我在北京那一年的spoilt生活用了三年的功夫才一點一點改過來,要說“spoilt”世界上沒有比中國更容易spoil人了,他自己也就該留心點。

  通伯和夫人爲我道念,叔華女士若是有暇可否送我幾張房子的相片,自房子修改以後我還沒有看見過,我和那房子的感情實是深長。旅居的夢魂常常繞着瓊塔雪池。她母親的院子裏就有我無數的記憶,現在雖然已不堪回首,但是房主人們都是舊友,我極願意有幾張影片留作紀念。

  感情和理性可以說是反對的。現在夜深我不由得不又讓情感激動,便就無理的寫了這麼長一封信費你時間擾你精神。適之先生,我又得apologize了。回國以後如有機會,閒暇的時候給我個把字吧,我眼看着還要充軍一年半不由得不害怕呀。

  胡太太爲我問好,希望將來到北京時可以見着。

  就此祝你

旅安

徽音寄自費城
二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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