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春风第四幕

时间 前幕半月后。


地点 郑州车站附近小旅馆。


人物 辛永年 胡晓凤 刘习仁 辛翠珊 学生十数人(甲,乙,丙,……)


  林老板——旅馆老板,胖子,四十多岁,北方人。


  陈一新——二十多岁,商人,辛之弟子。


  白云起——二十多岁,为检查员,瘦子,辛之弟子。


  警察——二十多岁,大个子,不喜说话。


  李站长——火车站站长,三十多岁,英俊,辛之弟子。


设景 旅馆中之一间“通舱”。左侧有门,通院中,壁上有破旧的广告画,及臭虫血作的花纹。壁脚置铺盖卷一列,盖学生皆席地而睡也。只有一个床,置右外侧,原是为辛校长预备的,但已让与一个害病的学生。破桌破凳茶具数件,与箱筐网篮等。虽置室中,赖辛校长讲整洁,故尚显不出污浊混乱。校旗一面半卷着,斜依墙角。



  〔开幕:火车行驶声,汽笛声,一学生(甲)倚壁落泪。一学生(乙)卧床呻吟。辛校长倍受艰苦,心劳体倦,而仍泰然处之;时方清理桌椅,使破屋中略见秩序。


  辛永年 (工作了一会儿,直一直腰,坐下,向甲)不要再哭了!国难期间,整个的中华到处可以为家呀!想家?想家就得长志气,学本事,打回老家去!过来,跟我说说话儿!

  学生甲 (抹抹泪,过来)校长,我自幼儿没离过家门一步,怎能不想家呢?

  辛永年 (同情的)一点不错!我也和你一样呀,我几时想到过,会带着大批的学生流亡呢?不过,事到临头,就得横心,咬上牙干哪;啼哭有什么用呢?你看,连我这老头子还忍得住呢,你年轻轻的倒吃不消这点苦处吗?

  学生甲 校长,你说的对!开封离这里还有多远啊?

  辛永年 不远!不远!要不是火车太挤,咱们不是已经早到了吗?刚才我又派人打听去啦,只要一有车,咱们一眨眼就到开封!

  学生甲 (高兴一点)开封,地方很好吧?

  辛永年 好得很,凡是中国的地方,我觉得都好!(立,走向乙)

  学生甲 (随着辛)

  辛永年 (走至床侧)好点了吧?

  学生乙 好多啦!就是脚还疼!

  辛永年 那就不要紧啦,打盆水,我给你洗洗脚吧?

  学生乙 校长,你休息休息吧!这些日子,你受了多少累。

  辛永年 没关系,我吃惯了苦,平日又有点武功,所以你们能受的,我就能受。只要你们无灾无病,平平安安的,我就放心了。

  林老板 (进来)辛校长!

  辛永年 (转身,走过来)林老板,来坐!

  林老板 不坐了,校长,(很客气)我还是问问,那点账今天能开不能开?

  辛永年 教育部的电,你知道,我已经打出去了两天,大概因为军事紧急,电报太慢,所以还没有回电。我想,一半天总会有消息的!

  林老板 呕!(还勉强的客气)那么校长能不能先支给我一点零钱呢?

  辛永年 林老板,我要是有钱,就绝不会等你来催,我不是爱拖泥带水的人。

  林老板 (渐不客气)校长可也得给我想想,我店里顶大的一间房,你们占着;天天我得打退多少客人,耽误多少生意,可是你这儿是分文不见。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什么东西都贵,灯油炭火,我们没地方去赊,你可不付我的账,这像话吗?

  辛永年 (痛苦)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林老板 (更不客气)这就完了。你知道,可是不想法子去弄钱,难道我们开小店的还“倒找”给你两个钱吗?

  辛永年 (惭愧)老板,老板,别那么说话。

  林老板 (极不客气)教我怎么说法呢?住我的店,给我钱,没有钱,请出。

  辛永年 (颓然坐下)唉!

  学生甲 (不平)老板,你不要这样子。

  林老板 要怎样呢?难道你们白住我的房,我还得给你们道谢吗?

  学生甲 你糊涂。

  林老板 我糊涂?你们明白,校长,学生都是读书人,欠账不还,还骂人,到底是谁糊涂?我真不敢说。

  辛永年 (向甲)你少说话,(向林)老板。

  林老板 好吧!好吧!别再说啦!我没工夫。干脆一句话,没钱,赶快搬出去。

  学生甲 偏不搬看你怎样?

  辛永年 (向甲)你少说话,(走近林)老板,老板,再容我一半天,部里的电报必定会到。

  林老板 我不要电报,我要钱。(往外走)

  辛永年 (赶上去)老板,看在我这些白头发上,你宽两天的限吧!迟日子,迟不了钱,我不会欺骗你。

  林老板 (在门口)谁也没说你会欺骗。我的买卖小,赔垫不起,我真着急。

  陈一新 (在院中)林老板,又跟谁闹气呢?

  林老板 不是我爱闹气,是客人太不讲情理。

  辛永年 (往门口外望了望,回来,徘徊)我一辈子没有不讲道理过,唉!

  陈一新 (衣着阔绰,看见辛)林老板,那位老人是不是姓辛啊?(赶过来看)是,辛老师!

  辛永年 (立定)谁?

  陈一新 (进来)我,陈一新你忘记了吧?十年前,我跟老师念过书。

  辛永年 (细看)我想起来啦!不错,不错,你是陈一新。

  陈一新 老师,(看林欲走开)林老板,过来,(看林不动,拉他过来)这是我的老师,顶有学问道德的老师,老板你多照应。

  林老板 陈先生,你常来常往,准知道我的脾气,我对客人没有不克己的地方,无奈这位老先生,带着一群学生,好几天啦,茶是茶,水是水,可是一个铜板没有,我受得受不了,你说。

  辛永年 唉,陈一新,我给教育部去了电报,一半天必有回电,指示办法,我不会白住林老板的房。

  林老板 (又急)老说电报,电报不是钞票啊!

  陈一新 林老板,别着急,(摸口袋)这儿是一百块钱,你先拿着,其余的账,我也担保,别人我不知道,我知道辛老师,你教给他占便宜,他也不会。

  林老板 (面有笑容,接钱)按说,没有这么办的。

  辛永年 一新,你这么办,我心里实在不大过得去。

  陈一新 等部里汇来钱,再还给我呀,老师。

  辛永年 (点头)难为你了。

  陈一新 老师你还是这个脾气。

  林老板 (欲走)辛校长,要开水吧?(四下一看)短什么,你只管说话。买卖小,就作个和气生财,你老歇着吧,校长。(下)

  陈一新 老师,到我屋子里坐会儿去。我那儿有点好茶叶,老师喝一碗,咱们谈谈。

  辛永年 (向甲)我到陈先生屋里去一会儿,你看着他(指乙)一点。

  学生甲 是啦,校长。

  陈一新 (让)老师请。

  辛永年 你领路吧。

  陈一新 是。(同辛下)

  学生甲 咱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开封?(坐在床上)我真想回家。

  学生乙 家?恐怕已经教日本人给占了,我也想家,可是一看辛校长,我的气就壮起来,老校长的眼睛就好比是强心针。

  学生甲 (天真)真的,你这个比喻值一百分。

  学生丙 (同丁进来)

  学生甲 怎样?有车没有?

  学生丙 (没有好气的坐下)没办法,校长要永远走四方道儿,咱们就一辈子困在郑州到不了开封。

  学生甲 怎么?

  学生丁 两个办法:一个是大家硬往车上挤,一个是和站上要难民车,校长全不肯干;往车上挤,他怕丢了同学,要难民车,他不肯写公函,怕耽误时间。他一心一意,非打票上车不可。我看见了,火车刚一进站,就连车顶上都是人。打票上车?笑话,我并不是说校长不好,而是说他太古板,这是什么时候?还按规矩打票上车?没办法。

  白云起 (衣军服同警察进来)你们登记过没有?

  学生甲 登记什么?

  白云起 住旅馆有不登记的吗?

  学生甲 旅馆里没告诉我们吗!

  学生丙 (气)他妈的,不先给老板钱,他什么也不管。

  白云起 (误会)你怎么开口就骂人哪?

  学生丙 (仍坐着)我没骂你,我骂的是林老板。

  白云起 你站起来!

  学生丙 站起来干吗?(仍坐)

  学生丁 你立起来就得!

  白云起 (向警一努嘴)

  警察 (过去把丙扯起来)

  学生丙 干吗?

  白云起 你是打那里来的?

  学生丙 辛镇。

  白云起 辛镇?已经陷落了。

  学生丁 我们是在陷落前逃出来的!

  学生甲 (哭)家全完啦!家全完啦!

  白云起 (向警)检查他们的行李。

  警察 (向丁)把箱子都打开。

  学生乙 (由床上爬起来,一点一点的走向白)先生!我们都是学生,辛镇中学的学生。敌人快打到我们那里,校长把我们带了出来。

  白云起 空口无凭,有证件没有?

  学生丙 (怒)我们什么都丢了,还有证件?

  白云起 没有?我把你(指丙)带走。

  学生丙 凭什么呢?

  白云起 就凭你一未登记,二无证件,三由沦陷区来的,我是公事公办,你说你是学生,我怎知道呢?谁准保你不是汉奸呢?

  学生甲 (止住泪)我们能是汉奸?你太岂有此理了!

  白云起 (向警)把他(指甲)也带走。

  学生丁 要带走就带走,走!我也去。

  学生乙 (到门口)校长,校长,快来,他们拿人哪!

  白云起 (向警)先检查行李。

  辛永年 (匆匆入)怎么啦?(向乙)你快躺下去。

  白云起 你,(注视)你,辛老师!

  辛永年 是白云起吗?

  学生甲 (欲扶乙上床去)

  警察 (阻止)

  白云起 (对警)你出去!

  警察 (一楞,慢慢走出去)

  白云起 老师,你怎么跑到这儿来啦?

  辛永年 日本人进攻辛镇,我能等着投降吗?

  白云起 老师,到了这儿,怎么不登记呢?军事紧急,到处严防汉奸,咱们不能不留点神哪!

  学生丙 校长!你看,他要把(指甲)我们俩带走,当汉奸办!

  白云起 谁教你们不登记,不带证件,又跟我发横(去声)呢。

  学生丙 那,你没看见(指校旗)我们的校旗吗?

  辛永年 (向内)别再说!(向大家)你们都来见见师哥!

  学生丙 还是师哥呢,对我们那么不客气!

  白云起 (笑了笑)这,你们别怪我,要怪,得怪辛老师。

  学生甲 怎么?

  白云起 你看,当初我跟辛老师读书的时候,同学们都嫌老师太认真,太严,赶到我出了学校,到社会上来作事,才醒悟过来,知道辛老师才是好老师,老师越严,学生得的益处才越多,我现在负责在这里检查,我不能随便放走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这,是跟辛老师学来的。

  辛永年 (笑)说得好,说得好,不过,你还不够认真的。

  白云起 是吗?

  辛永年 你看,你要是真正认真,为什么不检查我呢?

  学生甲 学生乙 对呀!

  白云起 (幽默的)检查老师?老师你这一身破衣裳就是护照!(向众)师弟们,别计较我呀!等你们上车的时候,通知我一声,好省得开箱倒柜的检查行李,我相信老师,也就相信老师的行李。

  学生甲 (扶乙上床去)

  学生丙 还提上车,老师,要按着你的办法,非打票不上车,咱们这么多的人,就得永远困在这里!

  辛永年 你到车站去了吗?

  学生丙 刚回来!每一列车,开进站来,就连车顶上全是人!票还照常卖,可是有票的上不了车!

  白云起 老师,你带他们上哪里?

  辛永年 开封!

  白云起 那不成问题!

  辛永年 不成问题?我困在这儿好几天啦!

  白云起 去找站长啊,他也是老师的学生!

  辛永年 谁呀?

  白云起 李素秋!

  辛永年 他呀?他是站长?

  白云起 老师,跟着我走一趟,去看看他去!

  辛永年 也好!(想了想)他要是还念师生之情,恐怕应当先看我来吧?

  学生丁 学生丙 (一齐暗伸大指)

  白云起 对!我找他去,教他来看老师!

  辛永年 你忙你的,不要为我的事而耽误了你的工作呀!

  白云起 我反正要到车站去!

  辛永年 那就劳你的驾吗!

  白云起 老师,晚上我再来看你!(敬礼,走)

  辛永年 (要送客)

  白云起 (拦)老师跟我还客气吗?

  辛永年 那就不送了!

  白云起 (下)

  辛永年 (过去看乙)

〔院中有一男一女吵架声,越来越近,男系林老板,女系晓凤。


  胡晓凤 (嚷着走着)我已经碰了八个钉子,不能再跑,我的脚全肿了,非住这儿不可!

  林老板 没地方呀!

  胡晓凤 没地方我也得住下!(向辛的“通舱”走来)

  林老板 那里有人!还全是男人!

  胡晓凤 男人怎样?男人还把我吃了吗?(已至门口)看我穿的破,给不起店钱吗?你打听打听去?我是辛镇的财主!

  林老板 (追至门口)是真没房呀!

  胡晓凤 (闯入)没房,我看看哪!(状极狼狈,蓬头垢面,衣袜污浊,仅提一小包袱)

  辛永年 (回头看,未认出)我们这里都是男学生呀!

  胡晓凤 伯伯!(急奔过来,抱辛膝大恸)

  林老板 (探探头,走去)

  辛永年 晓凤!晓凤!家里怎样啦?快起来!好孩子,不哭!

  胡晓凤 (慢慢起立,仍泣。立起后,隔泪视辛,又恸)

  辛永年 (见她还穿着单衣,脱下破袍来,覆她肩上)

  胡晓凤 伯伯!

  辛永年 别再哭!家里怎样了?

  众   (围拢来听)

  胡晓凤 (拭泪)全完了!全完了!我家里住了日本兵,我的丈夫……(再泣)

  辛永年 (急问)怎样?他怎样?

  胡晓凤 叫日本人杀了。

  辛永年 (扶她坐下,饮以水)

  胡晓凤 (一饮而尽)什么都完了!什么都完了!

  辛永年 你父亲呢?

  胡晓凤 (咬牙)提他干吗?他先头给日本人弄粮草,找鸡鸭,忙的不得了!为的是保护他的财产,那知道日本人还是把他的房子地抢去了,他不答应,跟他们争,后来,后来日本人就把他杀了!我自己把爸爸和丈夫埋了,就连夜跑出来,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了伯伯啦!我可有了主心骨,伯伯,你愿意带着我走吧?伯伯,我什么都没有了,你就是我的亲人。

  辛永年 伯伯有饭吃,你就有饭吃!伯伯有地方住,你就有地方住。

  胡晓凤 (喜)好伯伯!好伯伯!我这就放心了。

  辛永年 翠珊和习仁呢?

  胡晓凤 他们也快出来了。我先走一步,所以先到了。

  辛永年 (极关切的)翠珊的病怎样?

  胡晓凤 还,还不大好。加之,她同师叔生了一场气,因为,师叔当了汉奸,翠珊劝他出来,他不肯,翠珊为了这,生真气,于是她的病更见重了!

  辛永年 好孩子!有志气,有血性,不过,走这一路,她受得了吗?

  胡晓凤 有时候,习仁背着她?

  辛永年 我很怕呀,晓凤,她会死在路上的。

  胡晓凤 有习仁照应着她,伯伯尽管放心吧!

  辛永年 我看哪,我得接接她去。

  胡晓凤 那怎么能行呢?这群学生在这儿,怎能分身呢?

  辛永年 难!难!晓凤,你知道,我跟翠珊是相依为命啊!他要是有个长短,我,我活不了。

  胡晓凤 先别那么想呀,伯伯!我从此就是你的女儿,我也会帮助你,像翠珊一样的帮助你,再说,这群学生也都是你的儿女呀!

  辛永年 (点头)唉!唉!总算我没白教过你们!好!好!(沉默一会儿,由怀中掏出金镯来)晓凤,这是你的,还是物归原主吧!你什么都丢光了,也得去买件衣服呀!

  胡晓凤 伯伯,你怎么啦?我刚刚说过,从此我就算作你的女儿,你怎么还这样分彼此呢?

  辛永年 告诉你实话吧,晓凤,我已经因为没钱,受了不少的侮辱;刚才我还叫这里的老板骂了一顿。可是,我到底没敢变卖你的这对镯子。山河易改,禀性最难移,我的脾气如此,你不要再客气。

  胡晓凤 我不是客气。

  辛永年 不管是什么吧,你收起来好啦!要不然,我的心就日夜不安!(递)

  胡晓凤 (不接)我要是送给珊妹妹呢?

  辛永年 那,你亲手交给她,我不管。

  胡晓凤 伯伯你可真死心眼。好,我收,等她来到,我再交给她。(收起镯子)啊,伯伯,为什么不把旗子(指校旗)插在外面呢?刚才我要是看见校旗,何至到处去碰钉子呢?

  辛永年 哼!旅馆钱还没付,还有脸插上旗子?

  胡晓凤 不是呀,翠珊万一来到,难道还教她走遍全城找你吗?

  辛永年 这话对!这话对!我去!(去取旗)

  学生丁 我去,老师!(取旗,走出去)

  学生乙 (立起来)校长,我的脚好一点了,教这位小姐在床上歇一歇吧!

  胡晓凤 不用管我,(往四下看)这里(指地下铺盖卷)就好,(走过去倚铺盖卷而坐)伯伯,我先睡一睡啦。(好像刚一歪下去,就睡着了)

  陈一新 (在院中)老师!辛老师!

  辛永年 谁?进来!

  陈一新 (进来,夹着一个布包)老师,李素秋来找你。

  辛永年 也进来吧!

  李站长 (穿制服,非常的神气,进来)老师,还认识我吗?

  辛永年 怎么不认识?那年,在黑板上写“辛永年是老顽固”的,不是你吗?

  李站长 老师的记性可真好。

  林老板 (持电报提着开水壶进来)辛校长,这是您天天盼的电报!(给他,向李素秋谄媚)站长,你看我给辛校长这间大房,好不好?又干净,又敞亮,(给大家倒水)告诉站长,连辛校长的开水,都是我亲自来到。

  陈一新 林老板,你算了吧!要不是我,刚才你就把校长赶出去了。

  林老板 (嬉皮笑脸的)那,我哪敢呢?(笑着下)

  辛永年 (念)“电悉。校长热心教育,堪深钦佩,本部除明令嘉奖外,并汇千元,请即日赶赴开封教育部。”

  李站长 这么说,老师要上开封?

  辛永年 对,有车吗?

  李站长 老师都交给我吧!说不定今天就许有机会。

  辛永年 不单是我一个人呀,我还有几位同事和这群学生呢!

  李站长 当然!有了车,我前两个钟头给你信。

  辛永年 好极了,这两天为了车,都快把我急死了。

  李站长 就那么办吧,老师,我忙得很,就不陪老师说话。

  辛永年 你去吧!我就爱看青年们精精神神的,认真办事。

  陈一新 素秋兄,你走吧,我陪着老师。

  众   恭喜校长!校长受嘉奖!(李敬礼,下,众生高兴)

  辛永年 嘉奖不过是鼓励我,固然可喜;但还没有我看见李素秋高兴,因为他使你们能够到开封,这,我的心里就宽松多了。

  陈一新 (打开布包,拿出一件绸面薄棉袍来)老师,眼看天就冷了,这是我的一点孝心。

  辛永年 (说不出来什么)这,这……

  陈一新 老师,你给我的是一辈子的好处;我给老师的不过是这么一点点东西;老师还肯拒绝吗?

  辛永年 (感动的叹气)唉!

  陈一新 (打开袍子)我给老师穿上,看长短合适不合适。

  辛永年 (很大方的,教陈给穿袍子)

  陈一新 不坏,还不算不合适。

  辛永年 (只挽一挽袖,并未看袍子)谢谢你,我一辈子还没穿过绸袍子呢!好吧,难得你们这些学生,都这样敬爱我,我受苦一世,今天可得了真正的安慰。谁想得到呢,到处都遇见学生,到处给我便利,真教我有说不出来的快乐。(微笑沉默一会儿)

  刘习仁 (在院中)辛老师!辛老师!

  辛永年 习仁来了!(急往外跑)

  刘习仁 (抱着昏迷的翠珊,进来。进门即跪下)老师,我对不起你,我没能把翠珊姐姐服侍好。本来我要她快点跟我出来,她,她不肯,她一定要感化师叔,总算她成功了。她用尽心机劝导师叔,后来师叔果然觉悟了,我们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当了游击队员。

  辛永年 好孩子,翠珊,翠珊,(回头叫)晓凤,起来。(抱起珊)

  胡晓凤 (醒)怎么啦?(急立起,奔乙床去,向乙)你起来。(乙起来)

  辛永年 (抱珊向床走)翠珊!(置珊于床上)

  胡晓凤 翠珊!

  辛永年 好孩子!你能不对伯伯说一句,就这么走了吗?

  刘习仁 (也走过来)她在路上,已经昏过两次去了,她会苏醒过来的!珊姐醒醒呀!辛老师在这儿哪!睁眼看看我呀!

  辛翠珊 (微睁二目)

  辛永年 我的好孩子,是我,是我,珊!

  胡晓凤 (倒一碗水来)翠珊,我也在这儿哪!喝口水。(见她不语)不喝呀?(即置杯于地)

  辛翠珊 伯伯,我不行了!(泪下)

  辛永年 翠珊,伯伯在这儿看着你,你会好的,别着急呀!

  辛翠珊 伯伯!我不行了!我拉拉你的手!

  辛永年 拉着我的手吧;(把手给她)你会好,一定会好!先歇一歇,别胡思乱想!

  辛翠珊 (欲挣扎着坐起来)

  辛永年 不要动,躺一会儿,你就好。

  辛翠珊 伯伯,你在哪儿哪?

  辛永年 我不是就在这里吗?你不是拉着我的手哪吗?

  辛翠珊 我看不见伯伯!看不见,我起来,我要看看伯伯。

  胡晓凤 (扶珊起来一点)你看见了吧?(仍扶着她)

  辛翠珊 (点头)我看见了!伯伯,我可看见你了!我死也放心了!(苦笑)爸爸终于悔过了;伯伯也终于看见了。

  辛永年 不要说死,你会好的,你还得帮助伯伯呢!

  辛翠珊 我说过,我死也要死在伯伯的眼前,死在有青——天——白——日——旗的地方!伯伯!伯伯!(话音已不辨)

  辛永年 翠珊!不要这样说。(放平了她。立不住)

  刘习仁 老师!老师!(扶坐椅上)

  林老板 (匆匆入)校长,李站长送信来,今天下午四点钟就有车,请你预备预备。

  辛永年 啊!

  林老板 (下)

  陈一新 老师,预备上车吧!师妹的一切,全交给我办好啦。

  辛永年 习仁,带学生们上车,我等和翠珊一块儿走!

  刘习仁 老师,珊姐不是病着吗?

  辛翠珊 不要管我,伯伯,我要你去办学!

  辛永年 都是为了学生,才毁了我的翠珊,现在我不能再离开你了。

  学生甲 (同乙丙,都跪下)校长,你已经把我们带出来,能够半道上不管我们了吗?

  辛永年 谁都可以作你们的校长,我可是只有这么一个侄女。起来,打点行李去。(众起,收拾东西)

  刘习仁 (掏出一封信来)老师,运璞哥的信,送到家中,翠珊姐姐给打开看了!他受了伤,到开封去入医院。老师不愿去看看他吗?

  辛永年 (没接信,摇头)运璞我已经把他交给了国家,用不着我再操心!翠珊是“我”的侄女,为“我”失掉了青春,失掉了健康!没了翠珊,我的心就完全空了!我不能去!

  众   (叹气。搀起辛,领之到屋中间坐)

  辛永年 (让陈)请坐!

  陈一新 校长,部里给你的电报,不是还催你快到开封吗?

  辛永年 我没有精神再办学了!

  陈一新 师妹的病,我负责医治,老师到开封,离这里不算远,随时都能来看看!

  刘习仁 再说,运璞哥也在开封。

  辛永年 (无语)

  胡晓凤 伯伯,我不是说,我这对镯子是给珊妹的吗?我马上出去变卖,咱们给她治病。

  辛永年 (仍不语)

  陈一新 有了钱就更不成问题了。

  辛永年 (仍不语)

  学生甲 校长,就这么办吧!你说一句话。

  辛永年 (长叹)唉!我说不出话来!我难受!我舍不得她!

  辛翠珊 对,伯伯!你不能灰心,你快去吧!我好了就马上赶到开封来!去,伯伯!

  林老板 (匆匆上)校长,李站长又派人来催了!(下)

  辛永年 好吧,晓凤你好好照应她。翠珊,伯伯走啦。

  刘习仁 老师,你先走吧,我在这儿收拾东西!(对甲)吹号集合!

  学生甲 (持号向外跑)先生们都在永安栈呢,我也去请!

  陈一新 (对辛)请吧!我送你上车。

  辛永年 (楞一会儿,慢慢的走向珊去)我等你,病一好马上来!没有你伯伯办不成教育!

  辛翠珊 去吧,伯伯去办学!

  胡晓凤 伯伯你走吧!

  辛永年 好!伯伯去办学!(依依而去)

  辛翠珊 (气绝身死)

  胡晓凤 (叫)翠珊!

   〔幕缓缓下。


(剧终)


三二年七月十九日脱稿于北碚


三二年十一月九日修改于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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