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不愿意看见比较了解我的人,因为我正扮演着一出神出鬼没的滑稽戏文,我不愿谁用灵的光,来点破我所创造出来的愚迷,所以我好几天不见剑尘,他有时来看我,我也淡淡的不大同他说话。他自然是摸不清我的心,因此他恼怒了,也是冷淡的对待我,但我好像一点不觉得似的,好像这种冷淡是很自然的。
今天他来看我,一走进门我只冷冷点头让他坐下,他默默的望着窗外的天出神,我呢,低头看一本新买来的小说,大家都像有什么芥蒂似的,屋里的空气,和我们的心,都是一样的紧张。然而我们是一直的沉默着,后来他站了起来,拿着帽子预备回去,他含着怒愤对我说:“纫菁!你也稍稍给我留一点余地。”他的话自然是指着我近来的态度了,不过他又哪里知道我的苦衷呢?!当时本想分辩几句,然而再想一想,一个人既然找不到能了解自己的人,而偏去向他解释,太没有意思了。因此我只淡然的苦笑,并不去理他,他自然更是含着愤恨,最后他长叹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去了。他刚走,我的眼泪就禁不住流下来,我把门用力的推上,“砰”的一声响,震醒我自己因伤愤所迷失的灵魂,四面一看,我才更清楚的认识了我自己,认识了我现在的地位呵!天!我太孤单了哟!
晚上我接到剑尘派专差送来的信,我的心忐忑不安,我怕——那冷酷的讽刺,我把信拿到手里很久很久我的心只是不停的抖颤。我不敢拆开来看,我睡在床上,我努力的镇定我的心,我好像立刻要绑赴法场的罪囚,我想象那将要来的荼毒。唉!我真恨不得把我的灵魂,赶快离开这个世界!
我睡的时间也许没有我觉得的那样长久,当我起来拆信时,我仿佛听见报时的钟声只打了九下送信来的时候大约是八点四十分,可是天知道我恐惧战兢的心,好像经过一个可怕的长世纪呢!现在我把信拆开了,我往下一字一字的念了。他说:
菁姊:(请你恕我还是这样称呼你)
你是知道我的为人的,我不愿意在平淡无奇的生活里鬼混,我更不愿意在虚伪欺骗里生活。如果是个极相得的朋友,只要他曾经有一次欺骗我,而被我知道的时候,我就不愿意再和他交识,我情愿没有朋友,一个人永远孤独,我不愿勉强敷衍面子。
我的为人虽然没有一点长处,虽然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人;自然我不配得到社会任何人的赏识与了解。不过倘使有人要能以国土相许的时候,我也很能忠诚的为这人服务,无奈这都等于梦想,从来就没遇到这一种幸运!
我自己也许没有确定的见解,然而是非恩怨我是懂得的,只要别人不以虚伪相加,我也绝不会以虚伪待人;否则耍耍手段我也不见得不会。
我平常虽然很理智,但同时我也有热烈的感情,我也是很易受刺激的,所以当我看见你和别人亲近,而把我置之脑后的时候,我的心就如同受了极剧烈的弹伤,我当时的气愤,和灰心,我自己真也形容不出,大约我那苍白的面色,和失望的神情,你也不至于没有见吧?!唉?纫菁!你难道真这样忍心吗?
唉!世界上的事情变化得太厉害了!但是我真想不到你的变化,更是不可捉摸的呵!纫菁!最后我只希望你不要忘记了自己的前途,好好努力你的事业……酣歌宴舞,固然可得到刹那的快乐,但是你要想到欢宴有散的时候,舞台也有闭幕的时候呵!再见吧!菁姊!
剑尘
这封信是看完了,当时我心情的剧变,比夏天的云的变化还要厉害,我一时觉得伤心,一时又觉得气愤,一时又觉得委屈,一时又觉得世界上的人太浅薄了,我有些鄙视他们,这种多料的毒剑,刺伤我的心,我看着那一滴一滴的鲜血,由胸前流了下来,那血总有一天把我飘起来,送到天为我预备好的坟墓里去,那便是我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