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人在旅馆里,度过了这南京之夜,心里非常之烦躁,只得把窗子房门,一齐开了,又开了电扇,然后脱了衣服爬上床去睡。不料刚一到床上,就觉得有一阵火气,突然地向脸上一喷,觉得身体有些受不了。立刻跳下床来,站在风扇下,让风吹着。不当着风扇则已,当了风扇之后,就舍不得离开。站着出了一会子神,还是把一张长沙发,拉着当了门摆下,自己顺了风坐着,才觉得缓过了这一口气。又定了一定神,这就按铃叫茶房,送一瓶汽水来。当一瓶汽水喝过之后,心里自然是痛快了一阵。可是这样定止不到五分钟,心里又烦躁起来。只得走向楼栏杆边,向大街上望着,带着乘凉。大概南京人虽是住惯了火炉的,也不觉得就不怕暖,在这样的夜深了,街上的行人,还是三三五五的,在马路边上走着。俊人老是站着,却也不能没有一点倦意,回得房去,把放在桌上的表,捡起来一看,已经是两点钟了。冬天到了这时,人也不知道睡过了几觉,现时到了两点,街上还是这样乱动着,可见这个夏夜,倒实在有些恼人眠不得。
正出着神呢,那房门却悄悄地被人推开了,在门里可以看到,有个烫头发而很苗条的女郎影子,在门外面一闪。当这个女郎影子闪过之后,一个茶房,带着笑容进来了。他低声笑着说:“先生!你一个人不很寂寞吗?到这时候,还没有睡。”俊人倒猜不出他的用意,笑容道:“南京的天气真热,热得我没有法子可以睡着。”茶房笑道:“那么叫一个姑娘来陪着你谈一谈吧。她也是北方来的,刚才在房门口走过去的那一位就是。她说,听到你先生说话的口音,倒认为是同乡,很愿意和你谈谈的。”俊人连连地摇了几下手道:“这样的热天,我没有这种雅致,多谢多谢!”说着,把手连连地挥了几下。
茶房去了,俊人也就只好关上了房门,在沙发上去躺着。本来在火车上,劳碌了一夜,已是累得可观,熬到了这样的深夜,不能不睡。所以这次躺到沙发上去以后,脑子昏昏沉沉的,便有些迷糊过去。自己也不知道是迷糊了多少时候,却听得房门剥剥地响,始而疑心是做梦,还不理会。后来那门是继续地响,才一翻身坐了起来。却听到茶房在门外叫道:“陈先生,有电话来了。”俊人“哦”了一声,立刻抢出来接电话。走到话机边,拿起来一听,就听到雪芙带了笑声问着:“还没有睡吗?”俊人叹了一口气道:“实在没有法子睡。”雪芙笑道:“不要紧,你还忍受着这几个钟头吧。我已经同姑母商量好了,明天一早,就到下关去。假如你热得睡不着的话,不妨就坐到天亮。过一会子,暑气也就完全减除了,你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就坐车子来邀你。”俊人笑道:“果然明天一早就走的话,我真愿不睡,坐到天亮去,好在到天亮,时候也快了,随便坐一会子,就混到了那种时候了。你猜怎么着?我在沙发上躺不到半小时,我脊梁上的汗,把裤腰都湿透了。”雪芙笑道:“不用再形容这个热字了,无论怎么样的热,只有两三小时,你就忍耐下去吧。”她说完,又格格地笑了起来。俊人挂上了话机子微笑着,还点了一个头,好像是有一个人站在面前的样子,然后走回房去。
他倒是真地接受了雪芙的话,也不肯睡觉,自当了风门,在沙发上坐着。每到眼睛支持不住的时候,就歪了身子在椅子靠背上,靠上一靠。不想就是这样一靠,哪怕时间极短极短,也会在椅子背上留下了一片汗印。有时连出汗与否,自己也并不知道,却有两个蚊子,嗡嗡嗡的,在耳朵边聒噪着。刚合拢的眼睛被它们这样地一吵闹,可又睁了开来。就是这样时睡时醒地混了几个钟头,已经听到马路上轰轰然的车轮飞跑声,都市里的人民,又在开始着动乱起来了。这不用说,到了出旅馆的时间了。在洗脸盆里放出了一盆水,洗过一把脸之后,就坐到栏杆边去,静看大街上行人往来。
过了二十来分钟,一辆流星型一九三五年式的肉色汽车,停在楼底下大门口了。车门一开,是雪芙首先跳了下来了,然后她伸一只手到车子里面去,扶出一位年将五十的老太太来。那老太太穿了黑纱的长衣,衣两袖子露出来的胖手臂,真有饭碗粗细。雪芙看到了,她已是抢步向前,跑到门里面去。俊人心里想着,不用提,这一位老太太,就是雪芙的姑母了。好在已是穿了衣服的,这就含着笑容,开了房门,直挺地站在一边等着。不多一会,雪芙手里提了一个小提包,跳了进来,笑道:“俊人!我的姑妈来了,她是很愿意见你的。”那位胖太太,手上拿了一只手提包,一步浑身一抖擞,笑着进了门。俊人看到,这就满脸堆下笑容来,鞠了一个躬,叫着姑母。那胖太太可就眯了肉泡眼,向他回笑道:“这可不敢当,我姓尚,你就叫我一声尚太太就是了。”俊人依然很恭敬地站着,低声叫了两句姑母。
尚太太走进来,站在屋子中间,四面看了一看,微笑道:“陈先生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吗?”俊人笑道:“我哪里有什么行李,仅仅一个手提小箱子,已经在一小时以前,就收拾妥当了。”尚太太道:“旅馆里结了账没有?”俊人笑道:“行李简单的旅客,那是先付钱的,现在只叫茶房到账房里去找零,我们就可以走了。请姑母先坐一会儿,喝一杯水。”他口里说着,立刻把沙发拖到原地方。鞠了躬请尚太太坐过去,开了电扇,移着正对尚太太扇了风去。桌上有大半瓶汽水,不曾用完,这就将一只玻璃杯,在洗脸盆里的冷水管子里先冲洗了一下,然后斟了一杯汽水,送到尚太太面前来。尚太太接了杯子,倒不和俊人谦逊,却向雪芙微笑道:“这位陈先生,为人真是和气。”俊人微鞠了躬,笑道:“对于做长辈的,我们青年人,总应该恭敬的。”雪芙站在旁边,听了这话,却是不住地向他抿嘴微笑。俊人却不理会她这种调皮的样子,依然向尚太太做出了很诚恳的样子道:“听雪芙小姐常常说姑母贤惠,又说姑母是一位喜欢旅行的太太,我更是感到趣味相投。这样喜欢旅行的人,在中年太太们里面是不容易得着的。”尚太太笑道:“还算中年吗?我早就老了。”俊人笑着连连摇了几下头道:“姑母怎么算老了?我看去,还年轻着呢。”尚太太举起汽水杯子喝了一口,因笑道:“那么,你猜我有多大的岁数哩?”俊人笑道:“我猜吗?大概三十七八岁吧?”尚太太“啊哟”了一声,笑得抖颤,连连摇着手道:“那是笑话了,我倒只有三十七八岁呢?”俊人对于尚太太脸上,故意端详了一会子,然后笑道:“难道姑母已经过了四十岁吗?”尚太太笑道:“岂但过了四十岁?已经过了五十岁了。”俊人连连摇了几下头,笑道:“真是看不出,姑母可谓修养得法。”尚太太把那杯汽水喝完了,正待起身放下杯子,俊人立刻迎上前去,把杯子接过来,放到桌上。尚太太先和他点了一个头,说一声谢谢,这就对雪芙笑道:“你的眼力不错!这位陈先生,真可以说一声少年老成。”雪芙瞭了俊人一眼,更是嘻嘻地笑着。俊人却是把脸皮更绷得端正些,却向尚太太微鞠了躬道:“将来还有不少的事,要请姑母指导着呢,姑母可不能在晚辈面前这样客气。”雪芙转了眼珠向他道:“现在已经六点多钟了,八九点钟轮船就要开的,你还不应该叫茶房结清账来吗?”俊人这就点了头道:“是是!我也应该把账结清了。我只管向姑母请教,把事情就忘了。”他口里说着,偷看雪芙的颜色,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立刻就按着铃,叫茶房上账房结账,一面就穿起白纱长衫来。雪芙笑道:“你今天改了中装了,到底怕热之心,甚于爱漂亮。”俊人道:“并非我过于爱漂亮,只因我平常的习惯,旅行的时候,总是穿西服,为的是便利一点。”雪芙道:“现在也是出去旅行呀,你怎么又收了长衫了呢?”尚太太就伸了一个食指,指点着雪芙笑道:“这孩子,总是这样的淘气。”雪芙抿嘴笑着,没有作声,恰好茶房也就连账单子和零款,一齐找着来了。尚太太起身道:“事不宜迟,我们起身走吧。昨天决定,动身的计划,那是太晚了,要不然,在中国旅行社预先买好了船票,那么,在九江下船,由九江坐汽车到莲花洞的车价,由莲花洞坐轿到牯岭的轿价,完全可以一次付清。船上的房间,他们也就早已给我们定好,我们径直地上船就是了。现在可不行,我们得抢上船去找房位。”俊人道:“呀!若是找不着房间,那怎么办呢?”雪芙道:“这就是要佩服姑母之处了。她说了纵然舱位坐满了人,她还是可以想法子的。”尚太太笑道:“刚才你说他啰唆,现在你自己啰唆,那就不觉得了,走吧。”她说着,又哆嗦了她那一身肥胖的皮肤,在前面走了。雪芙等了一等,等尚太太下了楼梯,这才同走出来,却在俊人身边低低地道:“你的手段,实在高明。”俊人皱了眉,又微微地笑道:“这全是没有法子,若是不能把她联络得好,那就什么事全办不动了。”二人说着话,跟了尚太太下楼。
大门口虽是停了一辆汽车,但是这车上,并没有行李等物。心里那个疑问,还没有说出来呢,雪芙就微微推了他一下,笑道:“上车吧,姑母大人是很会办事的,已经雇了一辆马车,派人押着行李到码头上,等我们去到了码头上,他们那些人,就会随了我们搬行李上船的。”说着话,三个人上了汽车,俊人并不坐在正面椅座上,却坐在前面的倒座上去。尚太太笑道:“这座位上坐三个人,那是很舒服的,为什么还要分开来呢?哦!我明白了,雪芙坐到中间来,我闪开一边吧。”雪芙坐在车子角落里,却把身子扭了两扭,微笑道:“那我可不,我不。”俊人笑道:“是这样说着,我倒不能不坐过来了。”于是他也坐到座位一边,把尚太太夹在中间。他心里已经很高兴,不到二十分钟,已经把这位姑母收买到手,可以随便利用了。
车子到了下关,就直奔了怡和公司码头,据尚太太说,长江各轮船,只有怡和一家,有特别官舱。这项官舱,和大餐间差不多,而价钱可便宜得不少。她说着,眉飞色舞地向俊人道:“出门自然要省钱,可是为了省钱,而又图不着舒服,这就不合算。由南京到九江这一条路,我是太熟了,跟了我走,保你得着舒服,而又花不了多少钱。”俊人道:“是的,我事先曾听到雪芙说,姑母也有上庐山的意思,我就说,这好极了,请姑母同我们一块儿去,遇事都可以得一个人指导。”雪芙坐在那边,倒没说什么,只是向俊人飘了一眼。
在城南到下关这一条长长的马路上,俊人全是用这种话来逗引尚太太的,所以尚太太脸上,始终是保持着笑容,高兴极了。到了轮船码头上,由下游来的轮船,早已靠岸。走上趸船,尚太太事先派来的两个听差,直迎上前来,笑着说:“舱位已经看好了,东西也搬上船了,就是请姑太太去看看,舱位好是不好?假如不好的话,还可以调的。”尚太太倒是放出了那正正板板的颜色,向听差看了一眼道:“我的意思,你们总应该知道,还用得着我再调舱位吗?”俊人到了这时,只有随着尚太太的意志为意志,并不多说一个字。大家由听差引着,开始上轮船。
这正是海关开放行不久,搭客拥上船来的当儿,由跳板到轮船上去的人,前塞后拥,可不和人分着什么阶级,东倒西歪,一大群人,在肩上抗着行李网篮,紧紧地封锁了上楼的梯口。尚太太是个胖子,稍微发一点急,也就觉得身上汗如雨下。现在挤在人群中,觉得鼻孔里透气的份儿也没有,这热不在身上,却在心里。虽是俊人雪芙紧紧贴近着,在两边保护着她,无奈身后来的人,只管向前推拥,让她站立不住。同时在眼睛前面,右边是个乡下人,挑了一副担子,在人丛中间一横着,却是让人进退两难。正面呢,一个矮矮的驮夫,背了一只很大的箱子,把去路给塞住了。左边一个小伙子,提了一只大网篮,而且是不提起来,走一步,又放下去,休息一会子,更是显着有意阻碍。
尚太太在人丛中走着,早是把身上一件黑绸衫湿透了几块,湿得和她肥嫩的皮肤沾成了一块。手上恰是没有带得扇子,只好拿了一块手掌大的一方手绢,在胸面前连连拂了两拂,当了扇子扇风。俊人站在身后,看了这情形,就把身子一侧,横了肩膀直挤过去。到了尚太太前面,一手撑住了面前的箱子,一手推开了左边的担子,又是一脚,把右边的网篮,也踢了开去,口里可喝道:“大家明白一点,全是老南京。”他说这话时,眼睛可瞪着呢。说也奇怪,那些在左右前后包围着的人,听了这话,似乎得了他一个很严厉的暗示,立刻四处散开,让出一条路。俊人回转头来,就对尚太太看了一眼,那意思就招呼她向前的。尚太太正是十分的苦闷,见了这样子,很是高兴,就随在俊人身后,上了梯子。
到了梯子口上,接客的茶房们,就全拥出来了。他们眼睁睁地望了尚太太同雪芙操着上海或宁波话,问出两个简单的字,房舱?统舱?问着话时,那两只手也同时伸了出来,大有来接行李之势。可是俊人在前面答应了一声特别官舱而后,这些人就一声不响地缩到一边去,于是他们就放开大步,坦然地走到前面特别官舱里去。
这是在一只轮船的最前面,一个椭圆形的小半截客厅,窗户洞开着,早晨的江风,由水浪上吹了进来,已经把在火城里的人,吹得胸襟一畅。加之这客厅里,东西都陈设得齐齐整整的,舱顶上的风扇,又只管旋转不停地扇着风,这真是另一个世界。在上船的扶梯口边,看到旅客那样拥挤,好像这船上四处人都住满了。可是看到这大客厅,只有七八个客人,很闲散地坐着,这也让人猜不出所以然来。这七八个客人,有的在窗户下写字桌上写信。有的半躺在沙发上,捧了报看。有的三四个人围了一方大餐桌子,在那里玩扑克牌。尚太太手上提了一个小皮包,站到风扇下先就呆了一呆,简直有些舍不得走。这全是俊人一个人,进进出出地调动行李,看定舱位,直等把事情都办得清楚了,他才笑嘻嘻地走到尚太太面前,微鞠了一个躬道:“姑母!舱位都已收拾好了,请姑母进房去休息吧。”她在电扇下站了这么一会子,身上的汗,也就扇干了。现在请她进房间去看看,那倒也正是时候。加上俊人那一副笑容,十分令人可喜,就是不愿意进房,也得跟他进房,何况自己本来也就该进房了呢,所以她脸上带了笑容,同着俊人一同进去。
这特别官舱的地方,就在大客厅的后面,直通着两条甬道,在甬道靠外的一排,全是房间,房间长方形的,放着两张铺。由铁床的柱脚,一直到床上的枕被,全是白色的。舱顶篷下,雪亮的一架白铜叶的电扇,已开始转起来,向下面扇着风。在床面前的茶几上,有两只玻璃杯子,满满地斟了两杯白水。而这边嵌在舱壁上的洗脸盆,俊人已经是抢向前去,放了下来,同时,也就放开了龙头,流出凉水来。他笑道:“姑母!你擦一把脸吧。”尚太太笑道:“啊哟!这些事,让茶房来做就是了。陈先生!你何必这样忙,这可真是不敢当。”俊人道:“本来也可以叫茶房的,但是这样热的天气,水是急于用的,与其叫茶房来,不如我自己动手,爽快得多了。”雪芙站在尚太太身后,微微地撇了两下嘴。好像她在那里说,你完全是捣鬼,这是很可笑的。可是俊人的态度,却很自然,并不因为雪芙在那里挤鼻子䀹眼睛就有什么惊慌之处,还是笑容可掬地站在一边。尚太太对他看了一看,便笑着点头道:“陈先生!你有事就请自便吧,不要因为只顾招待我们,把你自己的事也耽误了。”俊人笑道:“我并没有什么事。”雪芙这就轻轻地插了一句嘴道:“你怎能没有什么事,至少你也该回你的舱位去,把你那件长衫给脱了下来,然后放一盆水,擦上一把脸。”俊人被她一句话提醒,这才觉得自己的汗衫湿透过来了,向尚太太点了一个头,笑道:“姑母休息一会子。”这才退身走了出去。
他的舱位,恰好就在这个舱位的隔壁。他走进房来,手扶了右襟肋下的钮扣,意思就待去脱长衫。不想随后进来一位茶房,看他头发四五寸长,梳得溜光,约莫二十七八岁,白净面皮,额头上是一粒汗珠子也没有。可是看他身上,还穿了一件白竹布的长衫制服。一个坐特别官舱的人,大概是金钱在那里做祟,身不由主地自然会端起官排子来。于是把解钮扣的手,放了下来。那茶房似乎受过一种特别训练的,这就放低了声音向俊人道:“陈先生的票,已经由尚太太买了。”说着两手送上一张硬纸精印的船票。票上的字是英文,连舱房和铺位的号码,都在上面签明了。看那价目,却是二十八元,这却不由他怔了一怔。记得当年由中学初出来的时候,由南京到汉口,坐着统舱,才花四块多钱。于今缩短了一截路程,船价却加上了七倍。拿着船票还在手上出神,那茶房看了一眼,没作声,悄悄地走了。俊人这时回想过来了,那在客厅里休息的旅客,不都也是穿着短衣吗?自己又何必太拘谨了。于是掩上了房门,脱了衣服,也就痛痛快快地放下舱壁上的脸盆,洗脸抹澡。刚是把一件府绸衬衫穿上,就听到房门卜卜卜地敲着响,俊人说了一句:“康敏。”雪芙推开门,先伸进一颗头来,笑道:“呵!洋气十足!中国人对中国人说话,竟会说上洋文。”俊人起身相迎,笑道:“这不怪我,你自己先就沾染了洋气,为什么没有进来之前,先敲上两下门呢。”雪芙进来了,站在屋子中间先看了一看四周,见这边的舱位,和隔壁的舱位,也差不多。只是这边的两张铺位,还有一张空着。这就大了胆在那空的床位上坐下,先向俊人瞟了一眼,然后笑道:“我倒要反问你一句话,难道一个姑娘家,要走到先生们的屋子里去,并不用得什么考量,一推门就可以进去的吗?”俊人倒没什么可说的了,只向雪芙身上打量着,见她又穿了一件背心式的西服,胸前挖着一个很大的领圈,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胸脯子来。因笑道:“这件衣服是什么料子的呢?淡青的颜色,套在你这健康的身体上,格外地好看,这也是中国固有的衣服所不能具有这种优点的。”雪芙咬了下嘴唇,微抬起眼皮子,向俊人看了一眼,这就微笑道:“你这是绕了弯子用话来说我,我不知道吗?你说我身上穿的是洋装。”俊人抬起手来,搔了两搔头发。笑道:“说话若是这样用心,那就了不得了。哦!哦!我倒想起了一件事,怎么尚太太也不在事先言语一声,就买了船票了。”雪芙笑道:“哼!你当面叫姑母,背后称尚太太,我要去报告。”说着,果然翩若惊鸿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