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梦第十梦 狗头国一瞥

  小时读山海经,总觉得过于荒唐。后来看镜花缘小说,作者居然根据山海经,大游其另一世界。便有些疑信参半了。别的不说,单提这狗头国,仿佛就不近情理。人身上都生长全了,何以这个脑袋还滞留在四腿畜牲的境界里呢?后来看美国的有声电影,见到“狗之家庭”这张片子,狗果然站立起来,穿西服,吃大菜,和人一样生活着。我就联想到“狗头国”的人,也许是这样。我自己是没有钱出洋,我又没有资格拿公家的钱作川资,也就无法证实宇宙里有这个“狗头国”没有。不想人事难说,糊里糊涂,到底碰着一个机会了。

  我的朋友万士通,在飞机公司服务,一天上午,打了个电话给我,说是他要坐飞机到最近一站去办点公事,两小时内就飞回来,可以带我尝一尝航空的滋味。我正久静思动,也就如约以往。

  到了飞机站上,万士通已在那里等候着我,便约我在休息室里喝杯红茶、吃些点心。我们正谈的得劲,站上人却来催上机。

  面前一列停着三架银色巨型机,有一架开着机座的门,搭上了短梯,静等搭客上机。万士通先生作事,没有错误的,他径直地扶了梯子上去,还回转手来向我招了几招。我这破题儿第一次坐飞机的人,当然是跟了内行走,钻进了机座,已有一个人先在,其余各空椅子上,只放了些布袋,仅仅还空着两个座位。

  万士通和我并排坐下,很坦然地继续着刚才的谈话。我由窗子里向外一看,飞机已是在云海上飞着,无景致可看,我也只管把话谈了下去。

  万士通谈了很久,抬起手表来一看,不觉“咦”了一声。我说:“怎么了?快到了吗?”士通道:“已经飞了一个多钟头了。照说半点钟就要飞到的。”

  在一边的茶房,迎了上来笑问道:“万先生,你不是到‘狗头国’去吗?”万士通被他一句提醒,对面前的布袋注意看了一下,不觉拍着大腿叫道:“糟了!糟了!张兄,我和你开了一个大玩笑。”我问道:“这飞机真是到‘狗头国’去的吗?”

  士通道:“谁说不是。今天是不能回去了。”

  我也慌了,因道:“承你好意,把我带上飞机来参观,我哪有钱买外汇再买回国的票子?”

  士通道:“不但是你,就是我亦复如此,好在我是公司里人,总可以记账。”

  我听说可以记账,大不了是借债,也就心里坦然。因道:“书上说的‘狗头国’,真有这么一回事?”

  士通笑道:“这是译音之讹,就原音说,大概在国音‘格特’之间,顺便一转,就转为‘狗头’。其实他们那国人,一般的人首人身,并不在肩膀上扛着一个狗头。这地方是大海洋中几个小岛。你也不用多问,这个小国,一切特别,你去一游,一定增加兴趣不少。”

  那位押机的人,就对我微微笑着。彼此谈起话来,知道那是一位商人魏法才。只看他团团白净的面孔,一撮卓别麟小须,穿了漂亮的西服,便是个精神饱满之人。谈话之间,机下已发现了海洋和岛屿,飞机对了岛上飞下,一片大广场上,一面大黑旗子临风招展,黑旗中间,有三个古钱图案是黄色的。据士通说,这就是“狗头国”的国旗。

  魏法才见到了目的地了,就掏出两大把糖果,让我们放在衣袋里,他道:“见着机场上特别欢迎的人,可以暗地里给他一个。”我听了这话,有些愕然,向士通望着。

  士通点头笑道:“真的是这样。狗头国人欢喜吃糖,为的这个国家缺少糖,我们送糖给他,等于我们中国人见着朋友,敬上一支烟卷。”

  我说:“既然如此,就明明白白敬上一块糖果好了,为什么要暗下递过去?”

  士通道:“这就是‘狗头国’特别之处。他们上自国王,下至穷百姓,都以私相授受为亲爱。”

  说话时,飞机已在机场降落。开了座门,魏法才首先下机,我们随着下来。

  在机场上围着一群欢迎的人。看他们的形象时,皮肤黑色,额头和下巴突出,也有些像狗;眼珠是黄的,这点更异乎我们。衣服倒也西装革履,只是颜色多用黄色而已。

  首先迎着魏法才的,是个矮胖子,金黄色的西装,里面金黄色的衬衣,金黄领带,仿佛是个镀了金的人。他见着魏法才,先深深地鞠了躬,接着笑道:“我听说魏先生这次带来的糖果很多,真是雪中送炭。”他竟说了一口极流利的汉话。

  法才道:“除了我们几个人外,尽可能的,都带了糖。”说着,一握手,我就看见他捏了一把糖果,由手心里递过去。回转头来,法才向我们介绍,这是这岛上的“格特曼勒”。“格特曼勒”译成汉话,就是地方长官。

  于是我们一一握手,暗下递糖果。随后又有许多穿黄色西服的人前来欢迎,我们如法泡制地对待着。

  那格特曼勒招呼了三辆马车过来,向法才道:“我想邀请三位先生,到舍下去休息;就是带来的货,也一齐运了去。”

  法才笑道:“这不妥当吧?我作的是贵岛全岛的买卖,若是人和商品,一齐运到府上去,人家说我姓魏的只作一家买卖,以后我运了货来,贵岛糖商要拒绝购进了。”

  格特曼勒却把胸一拍道:“那要什么紧?这些糖商不作生意更好,我来和一班朋友包办了。敝岛人民之不能不买糖果,犹之乎上国人不能不抽纸烟。我把进口的糖果都囤起来,不怕老百姓不买。”

  法才笑道:“那样做,阁下可以尽量把糖价提高,弄得贵岛的人都把糖果戒了,我这生意就做不成了。”

  格特曼勒道:“这又何难?只要大家有戒吃糖的趋势,我立刻把糖价松动一下就是。”

  法才无论怎样说,他也不肯放松。他所带来的一批粗人,已亲自爬上飞机,把大小布袋,陆续搬上了马车,魏法才虽皱了眉望着,却也不拦阻。我知道他的苦衷,若是把岛上这位大酋长得罪,根本不许糖果进口,也是做不成买卖的。而在他这一犹豫之下,他所带来的糖果,已经完全搬上了马车。格特曼勒也就把我们三位来宾让上了一辆敞篷马车,自己陪着。

  我们在一辆车上,走不多远,就进了热闹的街市。小小的海岛,也不过一些竹枝木板的店户,不足称道。最奇怪便是许多人民,成串的站在人家屋檐下,队伍的最前面却是一家小糖果店。

  我便问道:“难道这些人都是买糖果吃的?”

  格特曼勒向前看去,只当没听到。

  万士通笑着点了一点头。

  于是我就留意那些买糖果人的情形:在那糖果店门口,有块大黑牌,上面白粉写着汉字——原来此国和日本一样,是借用汉字的。我近着看清楚两行,乃是“粽子糖每磅价银十五两,柠檬糖每磅价银二十四两。”

  我向魏法才道:“什么?糖果价格这样大?这岛上的生活,不吓死我们外来人吗?”

  格特曼勒笑道:“这因为糖果是一种消耗品,我们照奢侈品多征百分之百的税,所以价格大。近来也实因糖果来得少一点,价格又涨了一点。”

  说着,车子又走近了一家糖果店,只见买糖果的人,全在手上高举着雪白的银子,后面站的人,将银子伸过前面人的脑袋,递到柜台上去。

  我问道:“这样贵的价,买糖的人还是在人头上递钱,贵岛人欢喜吃糖的程度,真是可想而知。”

  格特曼勒对我微微地笑着,随着他这微笑,把胸脯挺了起来,好像说唯其如此,我就可以发财了。

  这时,后面那两部载糖的马车,却由身边抢了过去。似乎这街上的人,他们的嗅觉特别锐敏,嗅到那车上的糖味,都掉转头来眼睁睁地望了这两部车子过去。有的人索性歪了头,嘴角上流出两尺长的口涎来,眼珠翻白,人挺立了不动,面如死灰。由这种情形看起来,似乎有一部分人,为了糖果太贵,好久没有尝到甜味,所以大街上有了糖香,不免流出无钱买糖的馋涎了。

  我正想之间,车子已到了主人翁之家。自然是一幢很精致的洋房子,然而大门闭着,在门外却站了一群人。起初我以为也是主人家的人,可是我们车子一停,就有一个长胡子的人迎上来,拦住车子,向我们咕哩咕噜说了一遍土话。

  格特曼勒就低低地向魏法才操着汉话道:“魏先生,你尽量把糖价提高,至少你说粽子糖每磅的批发价是二十两。而且你还要说带来的货已让人完全买了,只好下次分给他们一点。”

  魏法才果然向那人说了几句土话。那群围着大门的人,听了这消息,一句话不说,“啊”的一声,一哄而散。那个老头子手提起他破大衣的下摆,将脑袋作个前钻的姿势,竟是跌跌撞撞跑着走了。

  我为之愕然,只呆望了他们。

  万士通拍着我的肩膀,笑道:“你不懂其中的奥妙吧?这些人都是糖果贩子,他们虽是拿银子来买糖的,并不希望糖价低落。为什么呢?他家里多少总有些存货。你不看到街上公布的糖果价格,粽子糖是十五两银子一磅吗?现在魏先生一句话,他们家里的存货,在几秒钟之内,又每磅要多赚五两银子了。”

  我道:“原来如此。他们又何必跑呢?”

  格特曼勒道:“这班奸商,实在可恶!他们得了这消息,要去占没有得消息人的便宜,照着市价,多出个一两或八钱银子,就把糖果收买起来,一转眼,又可以赚几两。去迟了,消息传出去了,有糖果的人就都要涨价,不会让他们垄断了。”

  说着话,我们由主人让进了客室,先是茶烟点心招待,后来还有酒肴供奉。我们正在畅谈的时候,忽然有人进来向主人悄悄报告。主人便站起来连连地答道:“到隔壁屋子里坐罢。”他回头向我们打招呼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说来说去,无非为了敝岛这两天闹糖荒。暂请宽坐一会。”说着,他起身向隔壁屋子去了。

  我们在这屋子里,听到那边谈话,时而声调紧张,时而笑语喧哗。我不懂土话,很是疑惑。

  万士通笑道:“这不干我们事,你不必多心。来的是这位主人翁的合伙股东,说是市面上零零碎碎还有些整包的糖果,他们都收起来了。无论如何,从今日起,一块糖果也不卖出去。好在别的路上,暂时也不会有糖来,在三日之内他们要造成每块糖果卖五钱银子的趋势。在他们之外,似乎另有个组织,也囤积了一些糖果,只是比他们的势力小,他们正在想法,把这个组织打倒。不过在糖果价只管看涨之下,那一个组织,照样天天赚钱,又不容易吞并过来。”

  我道:“万兄,我们离开此地罢。这主人翁的心太狠,这样干下去,也许像十字坡的张青饭店,有把我们当馒头馅子的可能。”

  魏法才笑道:“那你放心!他还靠我们给他运糖呢。”

  这时却有几个面黄肌瘦的人,两眼发直,口里流着馋涎,抢进了屋子。

  后面一群主人的奴才,只喝问:“哪里去?”

  这当头一位,是一位白胡子老人,走来竟向我们深深作了三个揖。虽然穿西服作揖是不好看的,然而他的姿势,却很自然。接着他说起汉话来央告着道:“三位上国来的先生,你们是礼仪之邦来的人,应当可怜可怜我们这嗜糖之民。在各位没到的时候,本来糖果虽然贵,有钱还可以买得到,自从三位光临以后,街上的糖果店,都关门了。”

  士通问道:“也许是货卖完了,这与我们何干?”

  那人道:“正为了三位上国大人来了,才这样的。他们知道三位带来的消息,糖果价还要涨。他们不晓得这涨风要涨到什么程度,把糖果多留一点钟,就可多发一点财,索性不卖一块糖果,等稳定了再卖。这一下子,真把我们急死了。”

  我不由得唉了一声道:“你们这些人也实在太难,糖果并非柴、米、油、盐不可少的日用品,你们不会不吃吗?”

  那人苦笑着道:“先生,这理由很简单,假使我们能戒掉这种嗜好,我们老早就断了这念头了,又何必每天把吃面包的钱,都省下一半来买糖?现在更不对了,买糖的钱比买饭的钱还要多。”

  我回头向法才道:“魏先生对于这个岛,有相当的认识,他们何以非吃糖果不可呢?糖果并不像鸦片一样,吃过之后,会上瘾的。”

  法才道:“嗜好还不是一个习惯吗?”他说着,看到这些来人情形可怜,便道:“你们说罢,到这里来,对我们有什么要求?”

  那老人道:“我们望上国人多多给我们运一些糖果来。我们也知道三位先生随身带来的糖果不少,务必请三位高抬贵手。”

  魏法才道:“我们……”

  这句话没说完,格特曼勒已抢了进来,拍手顿脚,对那几个人骂了一顿,那几个人一字没有反响,就这样走了。

  我虽不知道他骂的是些什么话,我只看那些人眼光都直了,想到骂的一定很厉害。我看不惯主人翁这样子,就要求万士通,同我一路上街游览。这主人翁认为我们是财神,还派了两名岛卒护送。

  走上街来第一个印象,让我深深感到奇怪的,就是这街上人分三等走路。凡是穿着黄衣服、戴着黄帽子的人在街中心走;穿白衣服的人在街两边;其余的人却必须闪到人家屋檐下。街上是柏油路,两旁是沙子路,屋檐下却是烂泥渗着鹅卵石的路,极不好走。这阶级显然了。

  我便问那岛卒:“哪种人可以穿黄衣服呢?”万士通先把我的话译成土话告诉了他,然后他又用土话告诉万士通,士通再翻译了告诉我:“穿黄衣服的是官商,穿白衣服的是商人,其余是老百姓。黄代表金子,白代表银子。此地风俗,经商人才能做官,做了官更好经商。官商以运输管理员为最大,位次于岛主,因为外国来的货,首先经他的手,他可以操纵全岛的金融。”

  我道:“他有什么法子操纵全岛的金融呢?”

  士通道:“这个岛上人,有个特性,一切都是外国来的好,外货必定经过运输员的手。照例是他总理入口货物。他把货收买到手,就可以随便定个价格,要挣多少,就挣多少。这岛上人,也知道关税壁垒政策,外货是抽百分之二百的税,就是一两银子外来货,要抽上二两银子的税。岛上官僚,巴不得外货涨价,好多收些税。你想,运输员有增减岛上税收的本领,岂不是操纵了金融?”

  我道:“这岛上的人,不会不用外货吗?”

  士通摇摇头道:“那如何能够?这里的阔人,都有一种毛病,不用外国货就会咳嗽,而咳嗽的声音,颇……”

  正说到这里,街中心忽然有几声狗叫,我看时,并没有狗,却不知声音何来。

  士通指着街心一个穿黄衣服的人道:“那个人就是患了缺少外国货的病。”

  我看时,那人坐在敞篷马车上,弯了腰拼命的咳嗽。那咳嗽的声音,像那小哈巴狗叫的声音一样。马车夫和一个跟随,十分焦急,停了马车,只管向那人捶背。那马车夫,一眼看到我们两个中国人,就奔着迎上前来,向我们鞠躬。

  万士通问了话,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向我道:“你愿不愿揍人?”我愕然不知所谓,只望着他。

  士通笑道:“他的主人翁,是位药商,又兼全岛公墓督办。有一个毛病,常患心口疼。每患这个毛病时,要人去捶他的脊梁。但他本岛的人捶他,不发生效力,他特地请了一位西洋拳师在家里揍他。他一发狗叫病,西洋拳头揍他就好。现时走到大街上,一时无法找西洋拳师,见我们也是本岛的外国人,这马车夫特地来请我们打他。”

  我笑说:“岂有此理!”

  那马夫见我发笑,以为我拒绝了,就趴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我向万士通笑道:“无论如何,我不能平白地打人,你去做这个好人罢。”

  他也只是笑,不肯动脚。

  可是马车上那个阔药商让那听差搀着,一路哀告上前。他是阔人,自然会说汉话,向我们深深一鞠躬道:“两位先生,我快要死了,请你打我几下。”他弯了腰只是哼。

  万士通有点不过意,便在他身上轻轻拍了几下。他忽然哼着骂道:“你这混蛋,你这混蛋!你这该死的混蛋!”

  万士通见他骂人,伸手就向他脸上一下耳光敲去,啪的一声,只见他左腮红了半边。

  他忽然不哼了,伸直了腰,将右边脸偏了过来,大声道:“你敢再打我这边脸一下吗?”

  士通一时兴起,也不管是否有些过分,伸出手来,又给他右边脸腮一下。

  那人立刻喜笑颜开,向士通深深地鞠了一躬道:“多谢,兄弟的病已经好了。无论如何,外国的耳光是比本国的耳光要值钱一百倍。一耳光之下,百病消除。”说毕,高高兴兴地坐上马车走了。

  我先是呆了一呆,一会子想过来了,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士通也笑道:“长了三四十岁,只看到人用法子骗钱,没有看到人用法子骗挨打的。这个岛上的人,真有些特别,唯恐人家不打他。”

  我对于本岛人之酷好外国货,也引起了兴趣,便向士通笑道:“我们把这个岛的街市都走遍了罢,也许会发现比这还有趣的事情。”

  士通笑道:“这岛上人说外国人的耳光是好的,那也不妨说岛外人的肉也是香的。那像西游记上妖怪吃唐僧肉一样,会把我们活宰了来吃。”

  我笑道:“那总不至于。因为这里的官员,还需要我们由中国运货来让他们发财呢。看了银子分上,他们不能不保护我们。”

  士通笑着对了那两个岛卒说了一番土话,他们就在前引路。约走了两三条街,却看到一家西餐馆门口,有一排武装岛卒在那里守着。这岛上以坐双马车为最阔,就看到一辆车子接着一辆车子,直到那门口,穿黄或穿白的,都在那西餐馆门口上车。只看那三层楼的洋式门面,就相当富丽。汉字写了一块招牌,是“阿比西尼亚大菜馆。”

  我不由得“咦”了一声,因问士通道:“用外国地名作招牌,我们上国人也有点作风。总是用的大国,最低限度也要拿比利时、墨西哥之类来标榜。这阿比西尼亚,是一个小国家,取之何足为荣?”

  士通伸手搔搔头,他也有一事不通的时候,却去问那岛卒。那岛卒伊唔了许久。最后士通告诉我们:“他根本不知道阿比西尼亚是一个国家。我问他,为什么要用这个名字做招牌呢?他说,因为这个名字念出来咿哑咿哑很奇怪,所以用了。这名字不好吗?这家餐馆是全岛最有名的一家呢?每客西餐银子一百两。一个岛民要取得在阿比西尼亚吃饭的资格,非大大的发了冤枉财不可呢。”

  我道:“这些武装岛卒,又是干什么的呢?”

  士通问了岛卒告诉我道:“这里的西餐虽要一百两银子一客,但是每天有人为了抢座位而打架,这岛卒是维持治安的。”

  我不由得昂起头来抖了一句文道:“阔矣哉!‘狗头国’之人也!”

  正说到这里,替我们引导的两个岛卒,却向一条冷巷子里飞跑了去。我也去看时,见有一群叫花子,在那里打架,有两三个人头破血出,躺在地上。其中有几个叫花子,在一条阳沟里,抓着鸡鱼骨头向破碗里乱塞。那阳沟前有所后门,上钉一块小牌子写着“阿比西尼亚大餐馆厨房”。那捡骨头的叫花子,看到了岛卒,伸直了腰也跑走了,只听得脚板啪啪之声。我向前看去,一片乌压压的影子,怕不有好几百人呢。

  我问士通道:“叫花子也要尝尝阿比西尼亚的滋味,都到这里来了。”

  士通摇摇头道:“唔!不然。这里大街上是有饭吃的人走的,小巷子是叫花子走的。这岛是世界上叫花子最多的一个国家。不信,你跟着这群人去看。”

  我听了这话,顺了这条巷子向前走,不到十丈远,就见两具叫花子尸体躺在地上,有一具尸体,用草席盖了半截;另一具赤身露体,皮肤变成了灰黑,骨头根根由皮里撑出来。

  我正惊异着,只管向前走,远远看到一片大海,直接天脚,有几只悬海盗旗子的帆船,在水上出没。那些逃跑了的叫花子不见了,由近而远,直到海滩,都是大大小小穷苦的尸骨堆。我仔细看时,又不是尸骨,乃是人家花园的围墙,墙脚下的石头刻了裸体人像,这雕琢工夫真好,个个都有精彩的表演姿势。我正赏鉴着,不料那些石刻,一齐活动着,大喊一声,向我扑来。

  你想,我还有胆子继续在这里赏鉴雕刻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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