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北京解放前,一個初夏的上午,昨夜下過雨。
地點:龍鬚溝。這是北京天橋東邊的一條有名的臭溝,溝裡全是紅紅綠綠的稠泥漿,夾雜著垃圾、破布、死老鼠、死貓、死狗和偶爾發現的死孩子。附近硝皮作坊、染坊所排出的臭水,和久不清除的糞便,都聚在這裡一齊發霉,不但溝水的顏色變成紅紅綠綠,而且氣味也教人從老遠聞見就要作嘔,所以這一帶才俗稱為「臭溝沿」。溝的兩岸,密密層層的住滿了賣力氣的、耍手藝的,各色窮苦勞動人民。他們終日終年乃至終生,都掙扎在那骯髒腥臭的空氣裡。他們的房屋隨時有倒塌的危險,院中大多數沒有廁所,更談不到廚房;沒有自來水,只能喝又苦又鹹又發土腥味的井水;到處是成群的跳蚤,打成團的蚊子,和數不過來臭蟲,黑壓壓成片的蒼蠅,傳染著疾病。
每逢下雨,不但街道整個的變成泥塘,而且臭溝的水就漾出槽來,帶著糞便和大尾巴蛆,流進居民們比街道還低的院內、屋裡,淹濕了一切的東西。遇到六月下連陰雨的時候,臭水甚至帶著死貓、死狗、死孩子沖到土炕上面,大蛆在滿屋裡蠕動著,人就彷彿是其中的一個蛆蟲,也淒慘地蠕動著。
佈景:龍鬚溝的一個典型小雜院。院子不大,只有四間東倒西歪的破土房。門窗都是東拼西湊的,一塊是老破花格窗,一塊是「洋式」窗子改的,另一塊也許是日本式的舊拉門兒,上邊有的糊著破碎不堪發了霉的舊報紙,有的乾脆釘上破木板或碎蓆子,即或有一半塊小小的破玻璃,也已被塵土、煤煙子和風沙等等給弄得不很透亮了。
北房是王家,門口擺著水缸和破木箱,一張長方桌放在從雲彩縫裡射出來的陽光下,上邊曬著大包袱。王大媽正在生著焊活和作飯兩用的小煤球爐子。東房,右邊一間是丁家,屋頂上因為漏雨,蓋著半領破葦席,用破磚壓著,繩子拴著,簷下掛著一條舊車胎;門上掛著補了補釘的破紅布門簾,門前除了一個火爐和幾件破碎三輪車零件外,幾乎是一無所有。左邊一間是程家,門上掛著下半截已經脫落了的破竹簾子;窗戶上糊著許多香煙畫片;門前有一棵發育不全的小棗樹,藉著棗樹搭起一個小小的喇叭花架子。架的下邊,靠左上角有一座泥砌的柴灶。程娘子正在用撿來的柴棍兒燒火,蒸窩窩頭,給瘋子預備早飯。(這一帶的勞動人民,大多數一天只吃兩頓飯。)柴灶的後邊是塌倒了的半截院牆牆角,從這裡可以看見遠處的房子,稀稀落落的電線桿子,和一片陰沉的天空。南邊中間是這個小雜院的大門,又低又窄,出來進去總得低頭。大門外是一條狹窄的小巷,對面有一所高大而破舊的房子,房角上高高的懸著一塊金字招牌「當」。左邊中間又是一段破牆,左下是趙老頭兒所住的一間屋子,門關著,門前放著泥瓦匠所用的較大工具;一條長櫈,一口倒放著的破缸,缸後堆著垃圾,碎磚頭。娘子的香煙攤子,出賣的茶葉和零星物品,就暫借這些地方曬著。滿院子橫七豎八的繩子上,曬著各家的破衣破被。腳下全是濕泥,有的地方墊著爐灰,磚頭或木板。房子的牆根牆角全發了霉,生了綠苔。天上的雲並沒有散開,烏雲在移動著,太陽一陣露出來,一陣又藏起去。
※※※
〔幕啟:門外陸續有賣青菜的、賣豬血的、賣驢肉的、賣豆腐的、剃頭的、買破爛的和「打鼓兒」的聲音,還有買菜還價的爭吵聲,附近有鐵匠作坊的打鐵聲,織布聲,作洋鐵盆洋鐵壺的敲打聲。
〔程娘子坐在柴灶前的小板櫈上添柴燒火。小妞子從大門前的牆根搬過一些磚頭來,把院子鋪出一條走道。丁四嫂正在用破盆在屋門口舀屋子裡滲進去的雨水。二春抱著幾件衣服走出來,仰著頭正看剛露出來的太陽,把衣服搭在繩子上曬。大媽生好了煤球爐子,仰頭看著天色,小心翼翼地抱起桌上的大包袱來,往屋裡收。二春正走到房門口,順手接進去。大媽從門口提一把水壺,往水缸走去,可是不放心二春抱進去的包袱,眼睛還盯在二春的身上。大媽用水瓢由水缸裡取水,置壺爐上,坐下,開始作活。
四嫂:(遞給妞子一盆水)你要是眼睛不瞧著地,摔了盆,看我不好好揍你一頓!
小妞:你怎麼不管哥哥呢?他一清早就溜出去,什麼事也不管!
四嫂:他?你等著,等他回來,我不揍扁了他才怪!
小妞:爸爸呢,乾脆就不回來!
四嫂:甭提他!他回來,我要不跟他拚命,我改姓!
瘋子:(在屋裡,數來寶)叫四嫂,別去拚,一日夫妻百日恩!
娘子:(把隔夜的窩頭蒸上)你給我起來,屋裡精濕的,躺什麼勁兒!
瘋子:叫我起,我就起,尊聲娘子別生氣!
小妞:瘋大爺,快起呀,跟我玩!
四嫂:你敢去玩!快快倒水去,弄完了我好作活!晌午的飯還沒轍哪!
瘋子:(穿破夏布大衫,手持芭蕉扇,一勁地扇,似欲趕走臭味;出來,向大家點頭)王大媽!娘子!列位大姨!姑娘們!
小妞:(仍不肯去倒水)大爺!唱!唱!我給你打傢伙!
四嫂:(過來)先幹活兒!倒在溝裡去!(妞子出去。)
娘子:你這麼大的人,還不如小妞子呢!她都幫著大人作點事,看你!
瘋子:娘子差矣!(數來寶)想當初,在戲園,唱玩藝,掙洋錢,歡歡喜喜天天像過年!受欺負,丟了錢,臭鞋、臭襪、臭溝、臭水、臭人、臭地熏得我七竅冒黑煙!(弄水洗臉)
娘子:你呀!我這輩子算倒了霉啦!
四嫂:別那麼說,他總比我的那口子強點,他不是這兒(指頭部)有點毛病嗎?我那口子沒毛病,就是不好好地幹!拉不著錢,他泡蘑菇;拉著錢,他能一下子都喝了酒!
瘋子:(一邊擦臉,一邊說)我這裡,沒毛病,臭溝熏得我不愛動。
〔外面有吆喝豆腐聲。
瘋子:有一天,溝不臭,水又清,國泰民安享太平。(坐下吃窩頭)
小妞:(進來,模仿數來寶的竹板聲)呱唧呱唧呱唧呱。
娘子:(提起香煙籃子)王大媽,四嫂,多照應著點,我上市去啦。
大媽:街上全是泥,你怎麼擺攤子呢?
娘子:我看看去!我不弄點錢來,吃什麼呢?這個鬼地方,一陰天,我心裡就堵上個大疙瘩!趕明兒六月連陰天,就得瞪著眼挨餓!(往外走,又立住)看,天又陰得很沉!
小妞:媽,我跟娘子大媽去!
四嫂:你給我乖乖地在這裡,哪兒也不准去!(掃階下的地)
小妞:我偏去!我偏去!
娘子:(在門口)妞子,你等著,我弄來錢,一定給你帶點吃的來。乖!外邊呀,精濕爛滑的,滑到溝裡去可怎麼辦!
瘋子:叫娘子,勞您駕,也給我帶個燒餅這麼大。(用手比,有碗那麼大)
娘子:你呀,呸!燒餅,我連個芝麻也不會給你買來!(下)
小妞:瘋大爺,娘子一罵你,就必定給你買好吃的來!
四嫂:唉,娘子可真有本事!
瘋子:誰說不是!我不是不想幫忙,就是幫不上!看她這麼打裡打外的,我實在難受!可是……唉!什麼都甭說了!
趙老:(出來)哎喲!給我點水喝呀!
瘋子:趙大爺醒啦!
二春、小妞:(跑過去)怎麼啦?怎麼啦?
大媽:只顧了窮忙,把他老人家忘了。二春,先坐點開水!
二春:(往回跑)我找汆子去。(入屋中)
四嫂:(開始坐在櫈子上作活)趙大爺,你要點什麼呀?
瘋子:丁四嫂,你很忙,侍候病人我在行!
二春:(提汆子出來,將壺中水倒入汆子,置爐上,去看看缸)媽,水就剩了一點啦!
小妞:我打水去!
四嫂:你歇著吧!那麼遠,滿是泥,你就行啦?
瘋子:我弄水去!不要說,我無能,沏茶灌水我還行!幫助人,真體面,甚麼活兒我都幹!
大媽:(立起)大哥,是發瘧子吧?
趙老:(點頭)唉!剛才冷得要命,現在又熱起來啦!
瘋子:王大媽,給我桶。
大媽:四嫂,教妞子幫幫吧!瘋子笨手笨腳的,再滑到臭溝裡去!
四嫂:(遲頓了一下)妞子,去吧!可留點神,慢慢的走!
小妞:瘋大爺,咱們倆先抬一桶;來回二里多地哪!多了抬不動!(找到木棍)你拿桶。
二春:(把桶遞給瘋子)不脫了大褂呀?省得濺上泥點子!
瘋子:(接桶)我裡邊,沒小褂,光著脊樑不像話!
小妞:呱唧呱唧呱唧呱。(同瘋子下)
大媽:大哥,找個大夫看看吧?
趙老:有錢,我也不能給大夫啊!唉!年年總有這麼一場,還老在這個時候!正是下過雨,房倒屋塌,有活作的時候,偏發瘧子!打過幾班兒呀,人就軟得像棉花!多麼要命!給我點水喝呀,我渴!
大媽:二春,扇扇火!
趙老:善心的姑娘,行行好吧!
四嫂:趙大爺,到藥王廟去燒股香,省得瘧子鬼兒老跟著您!
二春:四嫂,蚊子叮了才發瘧子呢。看咱們這兒,蚊子打成團。
大媽:姑娘人家,少說話;四嫂不比你知道的多!(又坐下)
二春:(倒了一黃砂碗開水,送到病人跟前)您喝吧,趙大爺!
趙老:好姑娘!好姑娘!這碗熱水救了老命嘍!(喝)
二春:(看趙老用手趕蒼蠅,借來四嫂的芭蕉扇給他扇)趙大爺,我這可真明白了姐姐為什麼一去不回頭!
大媽:別提她,那個沒良心的東西!把她養大成人,聘出去,她會不來看我一眼!二春,你別再跟她學,扔下媽媽沒人管!
二春:媽,您也難怪姐姐。這兒是這麼髒,把人熏也熏瘋了!
大媽:這兒髒,可有活兒幹呢,九城八條大街,可有哪兒能像這裡掙錢這麼方便?就拿咱們左右的鄰居說,這麼多人家裡只有程瘋子一個閒人。地方乾淨有什麼用,沒的吃也得餓死!
二春:這兒掙錢方便,丟錢也方便。一下雨,擺攤子的擺不上,賣力氣的出不去,不是瞪著眼挨餓?臭水往屋裡跑,把什麼東西都淹了,哪樣不是錢買的?
四嫂:哼,昨兒個夜裡,我蹲在炕上,打著傘,把這些背心頂在頭上。自己的東西弄濕了還好說,弄濕了活計,賠得起嗎!
二春:因為髒,病就多。病了耽誤作活,還得花錢吃藥!
大媽:別那麼說。俗話說得好:「不乾不淨,吃了沒病!」我在這兒住了幾十年,還沒敢抱怨一回!
二春:趙大爺,您說。您年年發瘧子,您知道。
大媽:你教大爺歇歇吧,他病病歪歪的!我明白你的小心眼裡都憋著什麼壞呢!
二春:我憋著什麼壞?您說!
大媽:哼,沒事兒就往你姐姐那兒跑。她還不唧唧咕咕,說什麼龍鬚溝髒,龍鬚溝臭!她也不想想,這是她生身之地;剛離開這兒幾個月,就不肯再回來,說一到這兒就要吐;真遭罪呀!甭你小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我!我不再上當,不再把女兒嫁給外邊人!
二春:那麼我一輩子就老在這兒?連解手兒都得上外邊去?
大媽:這兒不分男女,只要肯動手,就有飯吃;這是真的,別的都是瞎扯!這兒是寶地!要不是寶地,怎麼越來人越多?
二春:沒看見過這樣的寶地!房子沒有一間整的,一下雨就砸死人,寶地!
趙老:姑娘,有水再給我點!
二春:(接碗)有,那點水都是您的!
趙老:那敢情好!
大媽:您不吃點什麼呀?
趙老:不想吃,就是渴!
四嫂:發瘧子傷氣,得吃呀,趙大爺!
二春:(端來水)給您!
趙老:勞駕!勞駕!
二春:不勞駕!
趙老:姑娘,我告訴你幾句好話。
二春:您說吧!
趙老:龍鬚溝啊,不是壞地方!
大媽:我說什麼來著?趙大爺也這麼說不是?
趙老:地好,人也好。就有兩個壞處。
二春:哪兩個?
四嫂(拿著活計湊過來)您說說!
趙老:作官的壞,惡霸壞!
大媽:大哥,咱們說話,街上聽得見,您小心點!
〔天陰上來,陽光被雲遮住。
趙老:我知道!可是,我才不怕!六十歲了,也該死了,我怕什麼?
大媽:別那麼說呀,好死不如賴活著!
趙老:作官兒的壞……
〔劉巡長,腰帶在手中拿著,像去上班的樣子,由門外經過。
大媽:(打斷趙老的話)趙大爺,有人……(二春急跑到大門口去看)二春,過來!
二春:(在門口)劉巡長!
四嫂:(跑到門口)劉巡長,進來坐坐吧!
巡長:四嫂子,我該上班兒了。
四嫂:進來坐坐,有話跟您說!
巡長:(走進來)有什麼話呀?四嫂!
四嫂:您給二嘎子……
大媽:啊,劉巡長,怎麼這麼閒在呀?
巡長:我正上班兒去,四嫂子把我叫住了。(轉身)趙大爺,您好吧?
大媽:哪兒呀,又發上瘧子啦!
巡長:這是怎麼說的!吃藥了嗎?
趙老:我才不吃藥!
巡長:總得抓劑藥吃!你要是老不好,大媽,四嫂都得給您端茶送水的……
二春:不要緊,有我侍候他呢!
巡長:那也耽誤作活呀!這院兒裡誰也不是有仨有倆的。就拿四嫂說,丁四成天際不照面……
四嫂:可說的是呢!我請您進來,就為問問您給二嘎子找個地方學徒的事,怎麼樣了呢?
巡長:我沒忘了,可是,唉,這年月,物價一天翻八個跟頭,差不多的規矩買賣全關了門,您叫我上哪兒給他找事去呢!
大媽:唉,劉巡長的話也對!
四嫂:劉巡長,二嘎子呀可是個肯下力、肯吃苦的孩子!您就多給分分心吧!
巡長:得,四嫂,我必定在心!我說四嫂,教四爺可留點神,別喝了兩盅,到處亂說去!(低聲)前兒個半夜裡查戶口,又弄下去五個!硬說人家是……(回頭四望,作「八」的手式)是這個!多半得……唉,都是中國人,何必呢?這玩藝,我可不能幹!
趙老:對!
四嫂:聽說那回放跑了倆,是您幹的呀?
巡長:我的四奶奶!您可千萬別瞎聊啊,您要我的腦袋搬家是怎著?
四嫂:您放心,沒人說出去!
二春:劉巡長,您不會把二嘎子薦到工廠去嗎?我還想去呢!
四嫂:對,那敢情好!
大媽:二春,你又瘋啦?女人家上工廠!
巡長:正經工廠也都停了車啦!您別忙,我一定給想辦法!
四嫂:我謝謝您啦!您坐這兒歇歇吧!
巡長:不啦,我待不住!
四嫂:歇一會兒,怕什麼呢?(把瘋子的板櫈送過來,劉巡長只好坐下)
趙老:我剛才說的對不對?作官的壞!作官的壞,老百姓就沒法活下去!大小的買賣、工廠,全教他們接收的給弄趴下啦,就剩下他們自己肥頭大耳朵地活著!
二春:要不窮人怎麼越來越多呢!
大媽:二春,你少說話!
趙老:別的甭說,就拿咱們這兒這條臭溝說吧,日本人在這兒的時候,咱們捐過錢,為挖溝,溝挖了沒有?
二春:沒有!捐的錢也沒影兒啦!
大媽:二春,你過來!(二春走回去)說話小心點!
趙老:日本人滾蛋了以後,上頭說把溝堵死。好嘛,溝一堵死,下點雨,咱們這兒還不成了海?咱們就又捐了錢,說別堵啊,得挖。可是,溝挖了沒有?
四嫂:他媽的,那些錢又教他們給吃了,丫頭養的!
大媽:四嫂,嘴裡乾淨點,這兒有大姑娘!
二春:他媽的!
大媽:二春!
趙老:程瘋子常說什麼「溝不臭,水又清,國泰民安享太平。」他說得對,他不瘋!有了清官,才能有清水。我是泥水匠,我知道:城裡頭,大官兒在哪兒住,哪兒就修柏油大馬路;誰作了官,誰就蓋高樓大瓦房。咱們窮人哪,沒人管!
巡長:一點不錯!
四嫂:捐了錢還教人家白白的吃了去!
趙老:有那群作官的,咱們永遠得住在臭溝旁邊。他媽的,你就說,全城到處有自來水,就是咱們這兒沒有!
大媽:就別抱怨啦,咱們有井水吃還不唸佛?
四嫂:苦水呀,王大媽!
大媽:也不太苦,二性子!
二春:媽,您怎這麼會對付呢?
大媽:你不將就,你想跟你姐姐一樣,嫁出去永遠不回頭!你連一丁點孝心也沒有!
趙老:劉巡長,上兩次的錢,可都是您經的手!我問你,那些錢可都上哪兒去了?
巡長:您問我,我可問誰去呢?反正我一心無愧!(站起來,走到趙老面前)要是我從中賺過一個錢,天上現在有雲彩,教我五雷轟頂!人家摟錢,我挨罵,您說我冤枉不冤枉!
趙老:街坊四鄰倒是都知道你的為人,都說你不錯!
巡長:別說了,趙大爺!要不是一家五口累贅著我呀!我早就遠走高飛啦,不在這兒受這份窩囊氣!
趙老:我明白,話又說回來,咱們這兒除了官兒,就是惡霸。他們偷,他們搶,他們欺詐,誰也不敢惹他們。前些日子,張巡官一管,肚子上挨了三刀!這成什麼天下!
巡長:他們背後有撐腰的呀,殺了人都沒事!
大媽:別說了,我直打冷戰!
趙老:別遇到我手裡!我會跟他們拚!
大媽:新鞋不踩臭狗屎呀!您到茶館酒肆去,可千萬留點神,別亂說話!
趙老:你看著,多咱他們欺負到我頭上來,我教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巡長:我可真該走啦!今兒個還不定有什麼蠟坐呢!(往外走)
四嫂:(追過去)二嘎子的事,您可給在點心哪!劉巡長。
巡長:就那麼辦,四嫂!(下)
四嫂:我這兒道謝啦!
大媽:要說人家劉巡長可真不錯!
趙老:這樣的人就算難得!可是,也作不出什麼事兒來!
四嫂:他想辦出點事來,一個人也辦不成呀!
〔丁四無精打采地進來。
四嫂:嗨!你還回來呀?!
丁四:你當我愛回來呢!
四嫂:不愛回來,就再出去!這兒不短你這塊料!
〔丁四不語,打著呵欠直向屋子走去。
四嫂:(把他攔住)拿錢來吧!
丁四:一回來就要錢哪?
四嫂:那怎麼著?!家裡還揭不開鍋呢!
丁四:揭不開鍋?我在外邊死活你管了嗎?
四嫂:我們娘幾個死活誰管呢?甭廢話,拿錢來。
丁四:沒錢!
四嫂:錢哪兒去啦?
丁四:交車份了。
四嫂:甭來這一套!你當我不知道呢!不定又跑到哪兒喝酒去了。
丁四:那你管不著。太爺我自個掙的自個花,你打算怎麼著吧!你說!
四嫂:我打算怎麼著?這破家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好吧!咱誰也甭管!(說著把活計扔下)
丁四:你他媽的不管,活該!
四嫂:怎麼著?你一出去一天,回來磅子兒沒有,臨完了,把錢都喝了貓兒尿!
丁四:我告訴你,少管我的閒事!
四嫂:什麼?不管?家裡揭不開鍋,你可倒好……
丁四:我不對,我不該回來,太爺我走!
〔四嫂扯住丁四,丁四抄起門栓來要打四嫂,二春跑過去把門栓搶過來。
趙老:(大吼)丁四!
〔丁四被趙老的怒吼聲震住,低頭不語,往屋門口走。四嫂坐下哭,二春蹲下去勸。
趙老:這是你們丁家的事,按理說我可不該插嘴,不過咱們爺兒們住街坊,也不是一年半年啦,總算是從小兒看你長大了的,我今兒個可得說幾句討人嫌的話……
丁四:(頹唐地坐下)趙大爺,您說吧!
趙老:四嫂,你先別這麼哭,聽我說。(四嫂止住哭聲)你昨兒晚上幹什麼去啦?你不知道家裡還有三口子張著嘴等著你哪?孩子們是你的,你就不惦記著嗎?
丁四:(眼淚汪汪地)不是,趙大爺!我不是不惦記孩子,昨兒個整天的下雨,沒什麼座兒,掙不著錢!晚上在小攤兒坐著,您猜怎麼著,晌午六萬一斤的大餅,晚上就十二萬啦!好傢伙,交完車份兒,就沒了錢了。東西一天翻十八個跟頭,您不是不知道!
趙老:唉!這個物價呀,就要了咱們窮人的命!可是你有錢沒錢也應該回家呀,總不照面兒不是一句話啊!就說為你自個兒想,半夜三更住在外邊,夠多懸哪!如今晚兒天天半夜裡查戶口,一個說不對勁兒,輕了把你拉去當壯丁,當炮灰,重了拿你當八路,弄去灌涼水軋槓子,磨成了灰還不知道是怎樣死的呢!
丁四:這我都知道。他媽的我們蹬三輪兒的受的這份氣,就甭提了。就拿昨兒個說吧,好容易遇上個座兒,一看,可倒好,是個當兵的。沒法子,拉吧,打永定門一直轉遊到德勝門臉兒,上邊淋著,底下蹚著,汗珠子從腦瓜頂兒直流到腳底下。臨完,下車一個子兒沒給還不算,還差點給我個大脖拐!他媽的,坐完車不給錢,您說是什麼人頭兒!我剛交了車,一看掉點兒了,我就往家裡跑。沒幾步,就滑了我倆大跟頭,您不信瞅瞅這兒,還有傷呢!我一想,這溜兒更過不來啦,怕掉到溝裡去,就在劉家小茶館蹲了半夜。我沒睡好,提心吊膽的,怕把我拉走當壯丁去!跟您說明,有這條臭溝,誰也甭打算好好的活著!
〔四鄰的工作聲──打鐵、風箱、織布聲更大了一點。
四嫂:甭拉不出屎來怨茅房!東交民巷、紫禁城倒不臭不髒,也得有尊駕的份兒呀!你聽聽,街坊四鄰全幹活兒,就是你沒有正經事兒。
丁四:我沒出去拉車?我天天光閒著來著?
四嫂:五行八作,就沒您這一行!龍鬚溝這兒的人都講究有個正經行當!打鐵,織布,硝皮子,都成一行;你算哪一行?
丁四:哼,有這一行,沒這一行,蹬上車我可以躲躲這條臭溝!我是屬牛的,不屬臭蟲,專愛這塊臭地!
趙老:丁四,四嫂,都少說幾句吧……〔劉巡長上。怎麼,劉巡長……
巡長:我說今兒個又得坐蠟不是?
四嫂:劉巡長,什麼事呀?
巡長:唉,沒法子,又教我來收捐!
眾人:什麼,又收捐?!
巡長:是啊,您說這教我多為難?
丁四:家家連窩頭都混不上呢,還交得起他媽的捐!
巡長:說得是啊!可是上邊交派下來,您教我怎麼辦?
趙老:我問你,今兒個又要收什麼捐?
巡長:反正有個「捐」字,您還是養病要緊,不必細問了。捐就是捐,您拿錢,我收了交上去,咱們心裡就踏實啦。
趙老:你說說,我聽聽!
巡長:您老人家一定要知道,跟您說吧!這一回是催衛生捐。
趙老:什麼捐?
巡長:衛生捐。
趙老:(狂笑)衛生捐?衛生──捐!(再狂笑)丁四,哪兒是咱們的衛生啊!劉巡長,誰出這樣的主意,我肏他的八輩祖宗!(丁四攙他入室)
巡長:唉!我有什麼辦法呢?
大媽:您可別見怪他老人家呀!劉巡長!要是不發燒,他不會這麼亂罵人!
二春:媽,你怎這麼怕事呢?看看咱們這個地方,是有個乾淨的廁所,還是有條乾淨的道兒?誰都不管咱們,咱們憑什麼交衛生捐呢?
大媽:我的小姑奶奶,你少說話!巡長,您多擔待,她小孩子,不懂事!
巡長:王大媽,唉,我也是這兒的人!你們受什麼罪,我受什麼罪!別的就不用說了!(要走)
大媽:不喝碗茶呀?真,您辦的是官事,不容易!
巡長:官事,對,官事!哈哈!
四嫂:大估摸一家得出多少錢呢?
丁四:(由趙老屋中出來)你必得問清楚,你有上捐的癮!
四嫂:你沒有那個癮,交不上捐你去坐監牢,德行!
丁四:劉巡長,您對上頭去說吧,給我修好了路,修好了溝,我上捐。不給我修啊,哼,我沒法拉車,也就沒錢上捐,要命有命,就是沒錢!
巡長:四爺,您是誰?我是誰?能跟上頭說話?
大媽:丁四,你就別為難巡長了吧!當這份差事,不容易!
〔程瘋子與小妞抬著水桶,進來。
瘋子:借借光,水來了!劉巡長,您可好哇?
巡長:瘋哥你好?
〔大媽把缸蓋連菜刀,搬到自己坐的小板櫈上,二春接過桶去,和大媽抬著往缸裡倒,瘋子也想過去幫忙。
丁四:喝,兩個人才弄半桶水來?
小妞:瘋大爺晃晃悠悠,要摔七百五十個跟頭,水全灑出去啦!
二春:沒有自來水,可要衛生捐!
巡長:我又不是自來水公司,我的姑娘!再見吧!(下)
丁四:(對程)看你的大褂,下邊成了泥餅子啦!
瘋子:黑泥點兒,白大褂兒,看著好像一張畫兒。(坐下,摳大衫上的泥)
丁四:憑這個,咱們也得上衛生捐!四嫂上捐不上捐吧,你該出去奔奔,午飯還沒轍哪!
丁四:小茶館房簷底下,我蹲了半夜,難道就不得睡會兒嗎?
四嫂:那,我問你今兒個吃什麼呢?
丁四:你問我,我問誰去?
大媽:別著急,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兒!要不然這麼著吧,先打我這兒拿點雜合麵去,對付過今兒個,教丁四歇歇,明兒蹬進錢來再還我。
丁四:王大媽,這合適嗎?
大媽:這算得了什麼!你再還給我呀!快睡覺去吧!(推丁四下)
〔丁四低頭入室。二春早已跑進屋去,端出一小盆雜合麵來,往丁四屋裡送,四娘跟進去。
二春:四嫂,擱哪兒呀?
四嫂:(感激地)哎喲,二妹妹,交給我吧!(下)
〔二嘎子跑進來,雙手捧著個小玻璃缸。
二嘎:妞子,小妞,快來!看!
小妞:(跑過來)喲,兩條小金魚!給我!給我!
二嘎:是給你的!你不是從過年的時候,就嚷嚷著要小金魚嗎?
小妞:(捧起缸兒來)真好!哥,你真好!瘋大爺,來看哪!兩條!兩條!
瘋子:(像小孩似的,蹲下看魚。學北京賣金魚的吆喝)賣大小──小金魚兒咧!
四嫂:(上)二嘎子,你一清早就跑出去,是怎回事?說!
二嘎:我……
四嫂:金魚是哪兒來的?
二嘎:賣魚的徐六給我的。
四嫂:他為什麼那麼愛你呢?不單給魚,還給小缸!瞧你多有人緣哪!你給我說實話!我們窮,我們髒,我們可不偷!說實話,要不然我揍死你!
丁四:(在屋內)二嘎子偷東西啦?我來揍他!
四嫂:你甭管!我會揍他!二嘎子,把魚給人家送回去!你要是不去,等你爸爸揍上你,可夠你受的!去!
小妞:(要哭)媽,我好容易有了這麼兩條小魚!
二春:四嫂,咱們這兒除了蒼蠅就是蚊子,小妞子好容易有了兩條小魚,讓她養著吧!
四嫂:我可也不能慣著孩子作賊呀!
瘋子:(解大衫)二嘎子,說實話,我替你挨打跟挨罵!
二嘎:徐六教我給看著魚挑子,我就拿了這個小缸,為妹妹拿的,她沒有一個玩藝兒!
瘋子:(脫下大衫)拿我的大褂還徐六去!
四嫂:那怎麼能呢?兩條小魚兒也沒有那麼貴呀!
瘋子:只要小妞不落淚,管什麼金魚貴不貴!
二春:(急忙過來)瘋哥,穿上大褂!(把兩張票子給二嘎)二嘎子,快跑,給徐六送去。
〔二嘎接錢飛跑而去。
四嫂:你快回來!
〔天漸陰。
四嫂:二妹妹,哪有這麼辦的呢!小妞子,還不過去謝謝王奶奶跟二姑姑哪?
小妞:(捧著缸兒走過去)奶奶,二姑姑,道謝啦!
大媽:好好養著喲,別教野貓吃了喲!
小妞:(把缸兒交給瘋子)瘋大爺,你給我看著,我到金魚池,弄點閘草來!紅魚,綠閘草,多麼好看哪!
四嫂:一個人不能去,看掉在溝裡頭!
〔四嫂剛追到大門口,妞子已跑遠。狗子由另一個地痞領著走來,那個地痞指指門口,狗子大模大樣走進來。另一個地痞下。
四嫂:嗨,你找誰?
狗子:你姓什麼?
四嫂:我姓丁。找誰?說話!別滿院子胡蹓躂!
狗子:姓程的住哪屋?
二春:你找姓程的有什麼事?
大媽:少多嘴。(說著想往屋裡推二春)
狗子:小丫頭片子,你少問!
二春:問問怎麼了?
大媽:我的小姑奶奶,給我進去!
二春:我憑什麼進去呀?看他把我怎麼樣!(大媽已經把二春推進屋中,關門,兩手緊把著門口)
狗子:(一轉身看見瘋子)那是姓程的不是?
四嫂:他是個瘋子,你找他幹什麼?
大媽:是啊,他是個瘋子。
狗子:(與大媽同時)他媽的老娘兒們少管閒事!(向瘋子)小子,你過來!
二春:你別欺負人!
大媽:(向屋內的二春)我的姑奶奶,別給我惹事啦!
四嫂:他瘋瘋癲癲的,你有話跟我說好啦。
狗子:(向四嫂)你這娘們再多嘴,我可揍扁了你!
四嫂:(搭訕著後退)看你還怪不錯的呢!
瘋子:(為了給四嫂解除威脅,自動地走過來)我姓程,您哪,有什麼話您朝著我說吧!
狗子:小子,你聽著,我現在要替黑旋風大太爺管教管教你。不管他媽的是你,是你的女人,還是你的街坊四鄰,都應當記住:你們上曉市作生意,要有黑旋風大太爺的人拿你們的東西,就是賞你們臉。今天,我姓馮的,馮狗子,賞給你女人臉,拿兩包煙卷,她就喊巡警,不知死的鬼!我不跟她打交道,她是個不禁揍的老娘們;我來管教管教你!
娘子:(挎著被狗子踢壞了的煙攤子,氣憤,忍淚,低著頭回來。剛到門口,看見狗子正發威)馮狗子!你可別趕盡殺絕呀!你硬搶硬奪,踢了我的攤子不算,還趕上門來欺負人!
〔四嫂接過娘子的破攤子,娘子向狗子奔去。
狗子:(放開瘋子,慢慢一步一步緊逼娘子)踢了你的攤子是好的,惹急了咱爺兒們,教你出不去大門!
娘子:(理直氣壯地,但是被逼得往後退)你講理不講理?你憑什麼這麼霸道?走,咱們還是找巡警去!
狗子:(示威)好男不跟女鬥。(轉向瘋子)小子,我管教管教你!(狠狠地打瘋子幾個嘴巴,打的順口流血)
〔瘋子老實地挨打,在流淚;娘子怒火沖天,不顧一切地衝向狗子拚命,卻被狗子一把抓住。
〔二春正由屋內衝出,要打狗子,大媽驚慌地來拉二春,四嫂想救娘子又不敢上前。
趙老:(由屋裡氣得顫巍巍地出來)娘子,四奶奶,躲開!我來鬥鬥他!打人,還打個連蒼蠅都不肯得罪的人,要造反嗎?(拿起大媽的切菜刀)
狗子:老梆子你管他媽的什麼閒事,你身上也癢癢嗎?
大媽:(看趙老拿起她的切菜刀來)二嘎的媽!娘子!攔住趙大爺,他拿著刀哪!
趙老:我宰了這個王八蛋!
娘子:宰他!宰他!
二春:宰他!宰他!
四嫂(拉著娘子,截住趙老)丁四,快出來,動刀啦!
大媽(對馮狗子)還不走嗎?他真拿著刀呢!
狗子:(見勢不佳)擱著你的,放著我的,咱們走對了勁兒再瞧。(下)
二春:你敢他媽的再來!
丁四:(揉著眼出來)怎回事?怎回事?
四嫂:把刀搶過來!
丁四:(過去把刀奪過來)趙大爺,怎麼動刀呢!
大媽:(急切地)趙大爺!趙大爺!您這是怎麼嘹?怎麼得罪黑旋風的人呢?巡官、巡長,還讓他們扎死呢,咱們就惹得起他們啦?這可怎麼好嘔!
趙老:欺負到程瘋子頭上來,我受不了!我早就想鬥鬥他們,龍鬚溝不能老是他們的天下!
大媽:娘子,給瘋子擦擦血,換件衣裳!趕緊走,躲躲去!馮狗子調了人來,還了得!丁四,陪著趙大爺也躲躲去,這場禍惹得不小!
娘子:我罵瘋子,可以;別人欺負他,可不行!我等著馮狗子……
大媽:別說了,還是快走吧!
趙老:我不走!我拿刀等著他們!咱們老實,才會有惡霸!咱們敢動刀,惡霸就夾起尾巴跑!我不發燒了,這不是胡話。
大媽:看在我的臉上,你躲躲!我怕打架!他們人多,不好惹!打起來,準得有死有活!
趙老:我不走,他們不會來!我走,他們準來!
丁四:您的話說對了!我還睡我的去!(入室)
娘子:瘋子,要死死在一塊,我不走!
大媽:這可怎麼好嘔!怎麼好嘔!
二春:媽,您怎這麼膽小呢!
大媽:你大膽兒!你不知道他們多麼厲害!
瘋子:(悲聲地)王大媽,丁四嫂,說來說去都是我不好!(頹喪地坐下)想當初,我在城裡頭作藝,不肯低三下四地侍候有勢力的人,教人家打了一頓,不能再在城裡登台。我到天橋來下地,不肯給胳臂錢,又教惡霸打個半死,把我扔在天壇根。我緩醒過來,就沒離開這龍鬚溝!
娘子:別緊自傷心啦!
二春:讓他說說,心裡好痛快點呀!
瘋子:我是好人,二姑娘,好人要是沒力氣啊,就成了受氣包兒!打人是不對的,老老實實地挨打也不對!可是,我只能老老實實地挨打……哼,我不想作事嗎?老教娘子一個人去受累,成什麼話呢!
娘子:(感動)別說啦!別說啦!
瘋子:可是我沒力氣,作小工子活,不行;我只是個半瘋子!(要犯瘋病)對,我走!走!打不過他們,我會躲!
〔二嘎子跑進來,截住瘋子。
二嘎:媽,我把錢交給了徐六,他沒說什麼。媽,遠處又打閃哪!又要下雨!
娘子:(拉住瘋子)別再給我添麻煩吧,瘋子!
四嫂:(看看天,天已陰)唉!老天爺,可憐可憐窮人,別再下雨吧!屋子裡,院子裡,全是濕的,全是髒水,教我往哪兒藏,哪兒躲呢!有雷,去劈那些惡霸;有雨,往田裡下;別折磨我們這兒的窮人了吧!
〔隱隱有雷聲。
瘋子:(呆立看天)上哪兒去呢?天下可哪有我的去處呢?
〔雷響。
娘子:快往屋裡搶東西吧!
〔大家都往屋裡搶東西,亂成一團,暴雨下來。
〔巡長跑上。
巡長:了不得啦!妞子掉在溝裡啦!
眾人:妞子……(爭著往外跑)
四嫂:(狂喊)妞子!(跑下)
──狂風大雨中幕徐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