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三年前的一個夏天,我正在北大一院圖書館裏,很無聊地翻閱《洛陽伽藍記》,偶然看到底下這一段:

  劉白墮善釀酒,飲之香美,經月不醒。青州刺史毛鴻賓齎酒之藩,路逢劫賊,飲之即醉,皆被擒獲。遊俠語曰:“不畏張弓拔刀,但畏白墮春醪。”

  我讀了這幾句話,想出許多感慨來。我覺得我們年青人都是偷飲了春醪,所以醉中做出許多好夢,但是正當我們夢得有趣時候,命運之神同刺史的部下一樣匆匆地把我們帶上衰老同墳墓之途。這的確是很可惋惜的一件事情。但是我又想世界既然是如是安排好了,我們還是陶醉在人生裏,幻出些紅霞般的好夢罷,何苦睜着眼睛,垂頭嘆氣地過日子呢?所以在這急景流年的人生裏,我願意高舉盛到杯緣的春醪暢飲。

  慚愧得很。我沒有“醉裏挑燈看劍”的豪情,醉中只是說幾句夢話。這本集子就是我這四年來醉夢的生涯所留下唯一的影子。我知道這十幾篇東西是還沒有成熟的作品,不過有些同醉的人們看着或者會爲之莞爾,我最大的希望也只是如此。

  再過幾十年,當酒醒簾幕低垂,擦着惺忪睡眼時節,我的心境又會變成怎麼樣子,我想只有上帝知道罷。我現在是不想知道的。我面前還有大半杯未喝進去的春醪。

十八年五月二十三日午夜於真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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