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督也不說如何試驗,次日一早,在花廳內設下筆硯,親自出去傳來了明,由袖中拿出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兩張八字交給了明,說:‘這兩張八字雖然同庚,日時不差分毫,但是貴賤不同。你既精星命之學,我便以此考你,以正午爲限,算得準時我便信服,不但無罪,並還有賞,否則我爲國家封疆大吏,不能任使妖僧在我境內招搖惑衆,那隻好照國法治罪。’並讓隨侍多年的老家人在旁等候,一面命巡捕傳令,準備行刑。在午時以前仍按客禮相待,不得侮慢。說罷自去。了明等總督走後,拿起兩張八字一看,都是龍的屬相,年月日時一毫不差,再經細心推算,不禁大吃一驚,原來兩命相同,全是位極人臣大貴之相,怎麼算也找不出絲毫破綻。按《一掌經》來斷,都是一品封疆,怎會有一個是賤命?字是總督親寫,筆跡紙色式樣無不相同,只本人知道貴賤之分,外人如何曉得?尤其是八字一樣,既找不出敗處,其勢不能憑天撞,便可分別貴賤。了明雖早算出自己命中還有官祿,決不致受極刑。當此性命關頭,已由不得心寒膽戰,六神無主,將兩張八字放在桌上苦苦推詳,初意只尋出一點致貴致賤之由,想好答話,再碰運氣,給他亂指一張交卷,死活聽命,哪知用盡心機,依然茫無線索。
“眼看牆上鳴鐘越過越快,已是正午相近,快要被綁就審,正在無計可施。心中憂急欲死,那等候回信的老家人心善,見他急得滿頭大汗,天氣又熱,甚是可憐,便倒了杯茶過去,安慰他道:‘和尚不要着急,喝一碗茶慢慢再算罷。了明本在構思出神,忽聽有人說話,誤當差人來綁,猛吃一驚,手忙足亂,竟將茶杯幾乎碰倒,灑了幾點茶水在紙上,頓觸靈機,忽然大悟,忙歡喜道:‘老人家,請你回覆上邊一聲,說我已算出來了。’老人家道:‘和尚莫要自誤,你一個字沒寫就算出來,這是性命交關,不是鬧着玩的。’了明笑道:‘你只管回,決沒有錯。’老家人搖頭嘆氣走到裏面。
“總督見時已正午,衆官紳又來求情,了明還未算出,正在發怒,待要翻臉行刑,聞言心自不信,立即傳見。了明便拿溼的一張說:‘這是一品大貴之命。另一張於的卻是窮苦終身極賤之命。’總督便問:‘都是一樣的命。怎會貴賤懸殊?說不出理來,便是你拼着送死湊巧碰準,那仍不算。’了明立答:‘自己先算兩命俱是大富大貴,實算不出他的缺點。又爲嚴威所懾,將機滯住。眼看行刑時近,正在着急,老管家見僧民可憐,賞了一碗茶,因值出神,受驚手慌,將紙碰溼了一些,這才觸動靈機,二次推詳,居然算出破綻。制臺大人不信,那是命該如此,僧民只斗膽請問一聲,兩造均是屬龍,年月日時皆同,偏是一貴一賤,要是推斷無差,溼的一張如若生自水中,官階便應該到大人今日地位,而且現正鴻運當頭,至少生時也應近水,才主有大富貴,否則官雖一品,有位無權,不能名實兼收,那便另有其人,不是大人八字。至於乾的一張生時必在火中,或與火極近,否則便是西北沙漠無水之區,也還不至於一點官祿都沒有。僧民蟻命只在大人一言,此里人如非生自火窟,與火相近而窮苦終身,甘受國法,死而無怨。’“總督人頗好名,因己出身寒微,對於幼年之事諱莫如深,連隨他二三十年的老家人都只知他中舉以後的事,鐵匠同庚一節除父母外誰也不曾提及,鐵匠更見人就怕,不會向人說過,所以一些屬吏雖料總督這樣格外恩遇必有原因,無一知道細底。事又隔了多年,誰也想不到會拿這個來試驗了明。而那兩張八字總督親筆,自己暗打記號,未對人說過,連關接都無法遞。聽他如此回覆,一想自己生自船上,果在水中,而那鐵匠只一間茅屋,當中生着一爐大火,冬夏無間與火爲鄰,日受煙黛火烤,怎說不是生自火窟,與火相近?心漸信服。又問水火分別,了明見他面色轉和,知已倖免,心神愈定,便答:
‘龍乃水中神物,自然得水才能飛騰變化,霖雨蒼生。旱龍已有泥土之困,何況火烤煙董,如何行動得了?’
“總督這才省悟同命各殊之理。隨令遍算老封翁和諸官眷,無不前知,推斷如神,於是階下待命之囚翻成座上之客,名望自是愈大。後來北京還俗,以算命結交權貴,居然得了陸軍中將銜,孫伯嶽、孫仲山、曾介白、蕭秋恕、蒲伯英以及一班同鄉全都經他算過。彼時仲山、介白都是中年乏子,他卻斷定他們都有好兒子,尤其仲山子女最多,有二三十,將來富逾五侯,越到晚年境遇越好,家財有好幾千萬。財上雖還未到大發之年,可是現在仲山、介白都有了好幾個兒子,幾是年年都添,將來知還要生多少。至於別人算得極靈的還多,說他不完。幾時你也找他算上一回。”元蘇頗喜星命之學,聞言便記在心裏,準備暇時往訪,遇機求教。
當夜歸房安歇,次日天才剛亮,睡得正香,女僕楊媽便來叫了兩次,元蓀又好氣又好笑,沒奈何只得起牀往院中洗漱,因聽上房瑞華在牀上喚人,問“舅老爺上衙門走了沒有?”心中厭煩,連稀飯也懶得吃,便自穿衣出門。爲省車錢,就便路上吃點東西,先用一吊錢僱車到前門,胡亂買點燒餅果子吃了,見天還早,打算步行走到霞公府,再僱車往禮士衚衕,這樣點心錢便可省出,就便留覽天安門一帶的御街景色。過了正陽橋,見沿途車馬絡繹,攘往熙來,熱鬧非常,有好些車上帶有行李,俱是往東車站的旅客,心想何年月日才能趁這路車回南省親,或是奉母北來?又想起伯堅久無音信,連通電話往所說居停處打聽,俱問不出個所以來,幾時還是親自登門向主人訪問,照他所說交情,決不能一點不知蹤跡。一路感慨,思緒如潮,不覺信步走到長安街上。
元蓀覺着全京城到處灰土紛起,撲面污衣,只長安街這條石板路乾淨,在天安門前走至華表下,翹首觸棱,徘徊憑弔了半個時辰,一看錶已八點半過去,便往前走到霞公府附近,正和車上講價,忽見後面跑來一洋車,車上人高呼“周先生”,一面叫車停住,走了下來,開發車錢。元蓀一看正是費謙,點頭答禮,笑問何往,費謙答說:“上班。
因住南城,車作兩段僱,今天打算僱到霞公府東口,日後漸把車程縮短,安步當車,免得每月了點錢都坐了車,不想路遇。好在相隔已不甚遠,我們一路談着走去如何?”元蓀因他是南人,又無什討厭地方,昨日那些同事只他比較投緣,便即應諾。先僱那車元蓀還了一吊四(即七大枚雙銅子),車伕不拉,及聽二人說要步行忽說拉了。元蘇知北京車伕良莠不齊,此是存心作鬧,爲免閒氣,車不要,給了兩大枚算是補他,車伕還不願意,說拿窮人開心,直髮閒氣。費謙久居北京,知他狡猾,說:“人家一步未坐,先你不拉,這時見人不坐你又拉了,給你錢還不是好事?”車伕才未開口。二人於是且談且行,由王府井,轉金魚衚衕到東四南禮士衚衕獎券處,進門九點剛過。
因新開辦,大部有個熱乎勁,來了不少,尤其是下級員司差不多到齊。元蓀白起了個早,結果還是遲,笑道:“我們來晚了。”費謙道:“你不知道,官家的事都是如此,頭三天熱氣,再過些日你看,各科股長當頭的更不必說了,就我們這些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