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對抽間,先是西餐送到,緊跟着又進來一個警察,身材高大的警察進門便嚷:
“周縣長抽好啦嗎?”少章心中有病,倒被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正是馬二。原來馬二去和金五借衣服,因值天雨未來,趙四推託櫃上沒存有舊的,馬二百般央告,才向別屋夥計借了身小褂褲,長衣仍是沒有。正在轉磨,恰巧門口有一警察和他相熟,身量也差不多,借了一身舊制服與他。馬二一想少時更可唬事,匆匆穿好趕了來。少章認出是他才放了心,人家跑了一早晨,周身淋溼,老大過意不去,又沒給叫飯,恐他不快,忙道:
“黃七爺說你不喜吃西餐,等你來了再叫,要不先吃一點?看吃什麼,另外叫去。”黃七見馬二悄打手勢,知道趙進財等人地不熟,不會辦事,車還未來,一面坐向小桌上吃炒飯,喝牛尾湯,插口笑道:“你甭客氣,咱吃咱的,讓他先抽兩口,讓夥計給他叫去。
你是吃羊肉餃子,是吃火燒?”馬二道:“都行,夥計,你讓對過恩成玉來八十各餡餃子,一頭大蒜,一大碗羊雜碎,外帶二十火燒,多帶鹹菜,櫃上再支兩元錢給我買點醬肉。”黃七道:“時候不早啦,別擺譜啦,必得兩樣都吃,不許勻一頓晚上再裝,填鴨子賽的幹嗎?”少章不知黃七疼錢,笑道:“馬二爺食量大,夥計你快買去,少時一總算。”黃七把臉一沉便不再說。
一會餃子也叫到,三人躺下重抽。少章見馬二出來進去好幾次,心神好似不甚寧貼,也未在意,恨不能當時便走。黃七說:“你時候還未到,去了也是等着,忙嗎?這雨下太大,我相好的有輛汽車,剛讓馬二打電話催去,一到我們就送你進醫院,準錯不了。”
少章覺租界路並不遠,無須汽車,連說:“七爺何必費事。”黃七道:“不這樣你不舒坦,相好的,你請好吧,管保事後你得想念咱的好處。”少章忙道:“那個自然。內人痊癒以後,必有微意酬謝。”一會餃子火燒等物全部送到,馬二剝開蒜瓣,就着一路大吃。黃七躺在煙鋪上,斜睨着一雙小眼,邊燒煙泡邊說道:“你這歸爲叫屬餓狗長的,真他媽的吃貨,瞧這一大堆你準吃得了嗎?”馬二知他嫌吃大多疼錢,心中雖恨,不敢發作,只得臉抹稀泥假笑道:“七爺別改我啦,打昨黑啦到這時會天都幾點啦,不就天亮那十幾套燒餅果子嗎?上頭淋着底下淌着爲嗎?再不吃點嗎,你說哪行去。”隨說幾句話的工夫,燒餅夾肉拋彈丸一般早了啦三個下肚,因要騰出一角口腔發音,說完,似覺那嘴受了委屈,左手剛送了~個燒餅到嘴裏,還沒咽完,跟着低下頭去,就着九寸大盤的邊沿使筷一撥弄,往口裏一趕,丹田用力,呼嘻嚕一聲又是五六個羊肉餃子到了嘴裏,鼓着腮幫子微一咀嚼,就手扔進一片蒜瓣,端起醋碗喝了一大口,全都嚥下,喊聲“味道真好”,照樣又來一通。旁觀衆人見他這等吃法,都忍不住要笑,齊說:“二爺吃得真香,咱們在自口饞,就沒這大造化。”
黃七聽出馬二語帶雙關,便改口道:“不是嫌你吃得多,好賴也局氣着點,留神噎着。這會撐多啦,晚半晌還有一頓細的啦。”馬二正嚼着滿嘴燒餅,含混笑道:“依我說,晚半晌這一頓折幹滿好,那小子早上吃他媽燒餅果子都打算盤,間準啦數纔買,這頓飯別瞧是細活,憑他那三塊料準沒有好,打算用人還不給人吃飽,這是哪兒的事。要不衝你啦,我要溺他纔怪呢。”說時,兩大盤餃子已剩下半個,又端起醋碗一吸而光。
黃七恐他走嘴,被少章聽出生疑,雖說魚已入網,就被警覺也跑不了,到底可慮,忙道:
“小子你吃吧,那是醋,不是溺,這大堆吃的還堵不了嘴,哪有那麼些說的。八百多天也沒人找你一回,好容易遇上事,人家好賴花錢請你,又他媽裝蒜啦。咱們不還沒有送周爺進醫院嗎?你還要抽兩口,不快點吃,待會又趕羅。”馬二忙說:“怨我怨我,忘啦周爺還沒送走嗎。我今兒也是真餓。”說罷一陣狼吞狗咽,把殘餘食物一掃而光,合着八十餃子,一大碗羊雜碎,二十火燒,一大盤醬肉,連醋合蒜瓣都未剩下。少章雖覺黃七今日說話混混本相畢露,滿口匪氣,只顧盤算心事,低着頭燒煙來抽,一點沒有聽出。馬二吃完,便往別榻躺下,要了一塊錢煙,才抽兩口,黃七道:“你別緊子抽啦,到門口o睦去,看車來啦找不着地間。”
馬二量並不大,聞言方要爬起,忽聽門外有人打聽三號在哪兒,馬二一聽是趙進財的口音,恐被少章聽見,忙即趕出,見他還有一箇中國地的便衣,忙即擺手,拉向一邊,埋怨道:“你嚷嗎,這兒不是中國地,你又說老小子認得你,他只在上車以前看出破綻,一叫巡捕,就侯景吃核桃,滿砸。案辦不成,你還吃不了兜着走。還有一節,事情是辦圓全啦,今兒早上你瞅着的,別瞧黃七主意高,誰賣的力氣,你單許我那一份先拿來吧,正項的你跟黃七說去。”趙進財見事已成,滿心歡喜,便從身上取了五十元中交票遞過,馬二接過,冷笑道:“老西,你真可以,上頭淋着,地下淌着,單糟的那身綢褲褂得多少錢?就五十中交票呀?咱要掉過頭來跟老小子一句話,少說還不見個三頭五百的?不是爲交朋友嗎,乾脆,人在三號,你們辦案去吧。”那中國便衣膽比趙進財還小,知道利害,忙向趙進財遞眼色,和馬二套交情,從中說和。趙進財也恐貪小憤事,只得添了三十中鈔。馬二恐再爭執黃七出來又難實得,便囑趙進財說:“這是今早賠償溼衣的折幹,如給黃七知道,別怪我不懂外面。”趙進財一一應了,馬二才令趙進財先去別屋暫避,先把黃七調出接一個頭,由中國便衣裝跟車當差,把少章架上汽車,趙進財將雨帽遮臉坐向前面,自和黃七看差事,到中國地再露本相,兩同夥去至東南角等候,不要露面。
議定,馬二趕回屋去,黃七正等得着急,故意問:“誰找三號,車來了麼?”馬二罵道:“他媽的,樓上賣糖墩的老西真不開竅,昨兒抽他糖墩短了一毛錢,咱見天在這兒會不放心,也來要來,我不犯跟小人慪氣,給他啦。車還沒到,你打電話催一會吧。
要不是雨下太大,時候還早,咱們坐膠皮也行。”黃七一看少章正在煙迷,似未聽見,悄取十元票吩咐算賬找錢,和馬二使了個眼色溜將出去,與來人相見。黃七卻比馬二高明得多,仗着中國地也有兩人,先和同來便衣打招呼,套完交情,遞了話,再向趙進財足這麼一噓,也不要現付,把條件全都講妥,再照前議行事。固然反客爲主,也仗着馬、黃二人和少章先認識,不是原辦案人,否則少章近雖年老昏聵,租界情形卻是深悉,上車時發現車有生人,當時一喊巡捕便是亂子。最巧是黃七往回走時,正值阿細冒雨前來抽菸,黃七一見不好,惟恐阿細上樓,被趙四等人泄露真情,乘她未見,忙回三號,進門便喊:“汽車來啦,周爺醒醒。”少章迷糊中,覺着自己被山西偵探捉住,黃七連拉帶喊勢又猛些,當時嚇了一身冷汗,驚醒過來一看,拉扯自己的卻是黃七,才知是夢,忙間何事,黃七道:“車來好一會,天不早啦,快走吧。”少章初醒,還要抽一口,黃七隨把自己抽剩的半口遞過道:“則打電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