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山四友27、巧殺毒蟒 獨鬥三兇


怪人初次得到人的溫情愛護,又有救命之恩,萬分感激,倚在公超身邊十分親熱,笑口常開。偶然想起那鳥,又悲號幾聲,都被勸住。一會又將所存各種山糧山果取出與公超吃,連說帶比。公超知他心意,笑說:“我和那些土人不一樣,一兩日不吃東西無什相干,山糧生吃甚好,無須煮熟。暫時我不會走,就走也是稍去即回,等你會說人言,我再和你細談,並作未來打算,免你傷害土人,強搶人家東西。獨居山中,人和蛇蟒猛獸都是你的仇敵,早晚難免受害。”說完見他先喜後怒,料與土人結怨甚深。事由怪鳥而起,又用好言勸解,並將那些鳥羽收集攏來。因怪鳥太大,離地太高,無處存放,怪人還不肯舍,暫時未必聽勸,只得聽之。由此每日便和怪人守在洞口,教以人語。公超見他天性純厚,越發喜愛,決計教好再走。等到訪友歸來,辦完自己的事再作打算,彼時已有收徒之意。但恐野性難馴,決計先令隱居山中,以後考驗明白再定去留。怪人也真聰明,不消多日竟能問答。這日午後,公超遙望峯下好些土人拿了弓劍刀槍掩來窺探。

知道土人見他一去不歸,入山探望,忙即迎去對來人說,崖上並非怪物,實是人類,那烏也不害人,因被你們誤傷,方始成仇。如今怪人已被收服,成了我的徒弟,以後相遇,他決不會傷害你們,你們也須看我面上隨時照應,萬一缺什東西只管與他,由我加倍奉還。或向北山二林村尋我好友荊氏弟兄討還也可。衆人均知荊璞、荊璉乃隱居山中的大俠,人最好善,遠近土人十九得他好處,聞言俱都喜極,同聲應諾。公超遣走土人,回到崖上,又過了幾天,峯頂高寒,山風又大,怪鳥全身已成幹臘,怪人尋常語言已全學會,人甚忠誠恭順,雙方情感親切,言無不聽。這才勸他將怪鳥火葬,離開當地,另覓住處。

一面查問他的身世,才知父母姓名均不知道,只知他是人家棄嬰,被怪鳥發現抱來,仗着從小強健,隨同怪鳥生長。先由怪鳥雙爪抱住,飛行上下,後來無意中吃了一種藥草,越發身輕力大。又過了幾年,因見怪鳥身有兩翼,飛行輕快,忽發奇想,打算學樣。

那鳥長尾鋼翎連同頸脊間的硬毛每隔三年必要脫下一次,所積羽毛甚多,平日當作玩具隨手拋棄。心想做上兩隻翹膀綁在身上便可學它飛行。連做幾次沒有成功。仗着性情剛毅,不成不止,用了兩年心力,鳥又教他飛翔之法,最後怪鳥不到脫毛時期,將身上翎毛自行脫落了好些交他應用。又尋到一種山藤的細筋結成了線,將鳥羽編成一件形似披風的毛衣,披在身後,使與兩膀相連,前胸紮緊,再由低而高日常演習,果然兩翅兜風下落容易,無論多高均能由心飛落;想往上飛仍辦不到,有時還沒有怪人自己跳縱輕巧。

前數年悟出羽衣缺點,又在土人家中發現縫紉衣服,編制草帽蔑席之法,偷了人家許多針線,幾次試過,將它學會,正想拆下重製。這日去往左近攫取山糧,忽見大小野獸紛紛逃竄。怪人並不吃葷,性卻兇野,專喜擒殺野獸爲戲。因其力大身輕,多厲害的猛獸均被打死。日子一久,嚇得山中猛獸聞聲心驚,望影而逃。這次竟不怕人,當地又是大片山崖上的平坡,剛剛怒吼,待要選那大的猛獸打它幾隻,暗中送與前山獵人,看他們高興歡呼好玩,忽聽林中風雨之聲,跟着便見一條大蟒昂首飛馳面來。

蟒首高昂,約有丈許,前半身已現出兩三丈,後半還未看見,來勢絕快,猛惡無比。

想起小時被怪鳥抱着出遊,曾經見過兩條大蟒橫亙兩崖之上在曬太陽,看去又粗又長。

聽鳥語警告,說這東西遇上必死。不久怪鳥獨自飛出,隔了一日夜方始回來,身上帶有腥涎,甚是難聞,嘴中銜一日前所得香果,令其吃下。這類事本來常有,因覺那果甘芳無比,以前怪鳥常由外面含些草根花果回來與他吃,像這樣好看好吃之物第一次人口,心想再吃。又見鳥身羽毛凌亂,好些長翎均已折斷,鳥甚疲倦,從來所無,便向鳥探詢。

才知出時發現山谷中生着前見奇花,花心包着一枚香果,想含回來。不料下面便是大蟒巢穴,惡鬥了一日夜,方將蟒打敗,逃竄入洞,剛將兩枚香果吞了一枚,將另一枚含起,洞中又有一條大蟒猛躥出來,未敢再鬥,方始含回。這類香果極少,難得發現,專解奇毒。過了一年,鳥又飛出,發現谷中還有幾條小蟒,乘大蟒不在,全數抓死,並令自己見蟒速逃。這時一見蟒來知道厲害,大驚逃走。那蟒本是追殺猛獸,怪人身上恰巧披着那件羽衣,被其看見,誤認仇敵,立時掉頭追來。怪人仗着身輕腿快,急切間未被追上。

正慌不擇路亡命飛馳,急嘯求救,忽見前面現出崖口,知道那崖壁立千丈,下面是片平野。一時情急,仗着羽衣兜風便縱了下去。剛剛盤空飛落,還未到地,忽聽頭上風聲,回頭一看,那五六丈長一條大蟒已如長虹飛射,當頭躥將下來。總算心靈身輕,沒有送命。

那蟒原因認出鳥羽,想起前仇,兇威暴發,跟蹤追逐,來勢侍急,全是一個猛勁。

怪人見要當頭躥到,凌空一側一翻,當時錯過。那蟒一下撲空,又不能凌空飛翔轉折,急怒交加,一尾掃去,怪人雖然閃躲得快,卻被蟒尾掃中肩脅,不是蟒比人快,搶前錯過,相隔又遠,已被攔腰打斷,萬無生理。就這強弩之末也極厲害,仍被掃出老遠,肩骨奇痛欲裂,那件羽衣的右翅也全折斷。咬牙忍痛,正和斷線風箏一般,帶着半邊殘羽飄飄蕩蕩往下落去,蟒已先落地上,轉風車一般盤成一團,兇睛閃閃,註定怪人,身子一躬,箭也似急斜躥上來。情知凶多吉少,萬分惶急之中,待要避開來勢,往旁翻落,頭上倏地一暗,一陣急風吹來,地上日光,立被遮黑了一大片,同時又聽一聲鳥鳴,知道救星飛來,心中一喜,人已落地,驚慌忙亂中幾乎跌倒,竄出好幾步方始立定。耳聽怪鳥厲嘯之聲,催其速逃回去,毒蟒並未追來。定睛一看,原來怪鳥橫空穿雲而來,到了當地,兩翼一收,急鑽而下。毒蟒只顧朝前直躥,勢更猛急,沒有顧到後面,蟒身筆直,長虹一般,正朝上面斜躥,吃怪鳥由後飛射下來,兩隻鋼爪抓緊蟒尾,更不怠慢,兩翅一扇,便凌空直上,勢急如電,晃眼起在空中。

那蟒驟出不意,被仇敵制了機先,身又長大沉重,只憑一點尾梢,急切間翻側不起。

方纔由危崖上面朝下面躥又受了一點震傷,更難反噬。怪鳥此時只消用力抓緊蟒尾,猛力一抖,便不將它脊骨抖斷,也佔好些上風。因前與蟒惡鬥,兩敗俱傷,雙方仇恨甚深,又知此是未來大害,百忙中瞥見前面有一危崖,突出峯頂,忘了相隔太遠,又恐當地惡鬥傷了怪人,只顧抓住蟒尾急飛,意欲由那峯頂越過,就勢借那危崖將蟒頭打碎。沒想到蟒身又長又重,初上來時因見怪人在下,危機瞬息,一時情急,全憑一個猛勁。等到飛出一段,便成強弩之末,漸覺不支,再要高起已辦不到。那蟒被仇敵抓起,更是情急暴怒,再一猛力掙扎,越發加重,索性鬆爪也罷,偏是不捨鬆落。蟒又歲久通靈,兇毒狡猾,早將力氣運足,等鳥飛過頭,冷不防就勢夭矯而上,徑由身後朝鳥背反擊上去。

這時情勢危險異常,只被毒蟒一口咬住翅膀,翻落地上,鳥便非死不可。總算那鳥心靈機警,彼時目光敏銳,竟在危機一髮之間,雙爪一鬆,兩翅一折,回頭便啄。那蟒躥得大猛,不料仇敵鬆爪,躥過了頭,雖由鳥背滑過,斜躥上去,毒口沒有咬中,後半身就勢一卷,鳥身恰巧翻轉,竟將鳥腿連身纏緊,剛同落地。怪鳥身被蟒纏,見蟒回頭反噬,立時乘機一口朝蟒目啄去。蟒也知它厲害,一口毒氣沒有將鳥噴倒,蟒頭一偏,怪鳥就勢猛張大口,冷不防將蟒的七寸咬了一個結實。鳥被蟒尾纏緊腿股本立不穩,蟒一負痛,不往下纏,反朝鳥背纏去。怪鳥立將左腿立穩,抓緊地面,右爪便將蟒頸連頭按住,不令轉動。蟒雖長大凶猛,無奈要害之處被敵制住。雖仗皮鱗堅厚,抓咬不斷,蟒力又大,對方不肯放鬆,要想反噬傷敵卻辦不到。怪鳥也是上樣受制,被毒蟒後半身纏緊,一絲不放。幾次想要用爪去抓蟒目,稍微一鬆,蟒便強掙欲起,只得罷了,雙方自此相持,誰也不敢絲毫鬆懈。彼時怪鳥威猛強壯,兩腿樹幹一般,一雙鳥爪鋼抓也似,那麼長大一條毒蟒被它抓緊,咬了一個結實。始而毒蟒周身顫動,還在猛力掙扎,幾乎立足不穩。

後來咽喉軟骨要害被鳥越咬越緊,只管暗中蓄勢用力,想要待機發難,表面卻不敢動。

怪人在旁卻着了急,手中又無兵器,鳥又厲聲連哼,不令走近,急得無法。先尋了些石塊樹枝朝蟒身亂打亂刺,費了好些事,只傷幾片皮鱗,毫無用處。鳥聲越發淒厲,想起上次烏和蟒鬥,回來狼狽之狀,隔了多日方始復原,照此下去,至少也是兩傷。更恐另一條大蟒趕來,連人帶鳥均難活命。萬分情急之下,猛想起前山獵人所用槍刀,只要取來一兩樣便可將蟒頭斬下。念頭一轉,立時趕去,不料前面隔着一片危峯峭壁必須越過,急匆匆正往上走,快要到頂,腳底都是野草,心慌意亂一腳踏空,跌在一個石穴之內。石穴深約丈許,幾乎跌傷,性又剛暴,正氣得亂跳,急於救鳥,想要縱出,一不留神又被絆了一跤,跌得生疼,彷彿那東西比石頭樹根要硬十倍。急怒交加中,剛看出洞口碎落的石土中有一兩段寸多粗細的黑影,忽又瞥見左首有物放光,過去一看,像是一柄尖刀,伸手拿起,竟似一根六七尺長,兩頭均是尖刀的鐵棍,上面花紋斑斕,雖然生滿綠鏽,兩頭刀尖卻是明如霜雪,鋒利無比,山石樹木一挨立碎,竟如腐朽,比平日獵人所用彷彿要好得多,不禁狂喜,哪還再顧前後所受傷痛。因覺那件破羽衣礙事,隨手脫下,拋向山下,連縱帶跳飛馳趕回。

這對鳥、蟒相持已有半天光陰,怪人在返也有個把時辰,還未趕到,便見前面塵霧飛揚,涌起老高,滾成一大團,定睛一看,原來那烏性本猛烈,先被噴了一口毒氣,又被毒蟒纏繞多時,知蟒兇毒,還有一條雄蟒以前爲它所傷,仇恨更深,如被尋來,人、鳥都難活命,一時情急,想用利口將蟒七寸磨斷。那蟒本就蓄勢待發,被它連磨帶咬,自更奇痛難忍,先是裝死不動,冷不防突然躥起,怪鳥嘴微一鬆,竟被掙脫。雖仗一爪抓緊頭頸,並未鬆落,再想似前去咬七寸要害已是艱難。蟒更兇狡,把全身氣力運向頭頸,當時鼓脹,堅如鋼鐵,比方纔粗大得多,鳥嘴已咬不住,一面還須防它翻騰反噬。

由此一蟒一鳥扭結一起,滿地騰撲翻滾,攪得塵霧飛揚,涌起三二十丈高下。只見兩對兇睛明燈也似,在霧影中飛舞閃動,跳擲如飛,風聲大作,呼呼亂響,聲勢越發驚人。

怪人一看越發情急,也不顧什危險,飛馳趕去。怪鳥恐它爲蟒所傷,正在厲聲急叫,怪人理也未理,冒着奇險衝向塵霧之中,照準蟒頭猛力扎去。初意原是恨極,棍上刀尖雖是兩面開口,長約尺許,並不甚寬,蟒頸又被鳥爪抓緊,無法用刀去斬。恰巧怪鳥情急,只顧厲嘯警告,微一疏神,那蟒猛力一掙,便將鳥爪掙脫,頭頸皮鱗也被抓裂了一片,痛極發威,回頭便咬。怪人見勢不佳,更不尋思,照準蟒頭就是一下,用力又猛,當時將頭扎穿。蟒受重傷,頭腦透穿,猛力把頭一甩。蟒雖失去知覺,怪人虎口立被震裂,人也跌出老遠,鐵棍卻被隨手拔出。蟒因傷中頭部,知覺全失,轉眼便死;又被鳥爪抓緊前半身,接連兩嘴啄去,不再動彈。但是死前負痛太甚,兇威暴發,猛力一掙,下半身纏得更緊。蟒死之後,怪鳥連腿帶背被蟒纏了好幾圈,無法解脫。怪人也差不多跌暈過去,略一定神,二次掙起,趕到前商,仗着棍上刀尖鋒利,那麼厚的皮鱗稍微用力一劃就破。恐鳥受傷,仍費了好些事才割斷了幾圈。鳥又爪喙兼施,方將最後一圈解脫,怪人業已累得通體汗流,身又有傷,等鳥脫身,人已行動皆難。烏受的傷更是不輕,因恐雄蟒趕來報仇,勉強馱了怪人飛回洞去。怪人不久復原;鳥卻受了內傷,逐漸衰老,又被噴了一口毒氣,目力也漸昏花,本就不大飛出,經此一來越發難得出外。

怪人喜動,不忍枯坐,一任怪鳥怒鳴警告,照樣出去。這日想起那件羽衣,意欲尋回重做,到後一看,已被雄蟒撕成粉碎,灑了一地殘毛,旁邊盡是蟒跡。等到回洞,怪烏偶出飛翔,又爲獵人火槍所傷。怪人久居山中,知道好些藥草妙用,到處搜掘,好容易將鳥醫好。跟着天降大雪,山中絕糧,怪人先並不知傷鳥的土人住在何處,從小鳥便不許傷人,不許報復,心卻憤恨。這日偶往前村去偷糧食來與鳥吃,無意中聽人說起,人言雖全不通,因喜觀看打獵,從小便伏在旁邊偷看,性又聰明,意思卻聽得懂,當時便想行兇,抓殺土人。因偷過人家幾次糧食,覺着不好意思,又聽出放火槍的兩個他出未歸,忍氣回去。和鳥一說,怪烏立發怒嘯,非但不許結怨傷人,連前山也不準去。無奈前山冰凍,無處求食,鳥的食量又大,實在無法,仍冒奇險援崖下去,趕往村中盜糧。

漸漸聽出兇手所在,由此常往擾鬧,見了糧食就搶,對另一村的上人卻是極好。打到野獸,便送了去以作交換;打不到野獸,便向仇家騷擾。洞中糧食越積越多,怪鳥攔他不聽,也就聽之,終於闖出禍來。鳥傷多有鉛毒,傷口始終未合。

等到春暖雪化,想起前食香果能夠解毒,到處搜尋,無意之中發現那條雄蟒洞中生出一株剛巧開花結實的香果,還有許多鳥羽,心中狂喜。因已去過兩次,守了好幾天,看準毒蟒出遊曬鱗,方始掩進。洞中形勢也早看清,一時淘氣,想由洞頂石穴鑽出,便將花果採下,鳥羽插向腰間,沿着穴旁崖石走上。剛一探頭,便見毒蟒蜿蜒游上崖來,忙即縮退,已被看見。知道蟒行如風,跑得多快也被追上,心中一驚。忽然急中生智,立時閃向穴旁怪石之上,雙手握緊鐵棍,比準穴口,蟒恰探頭鑽進,連忙用足全力,用棍上刀尖照準蟒頸七寸扎去。初意並未想到將蟒卡住,無意之中把一頭刀尖恰巧穿向對面石竅裏面。那蟒負痛,把頭一縮,頸當中橫着一條鐵棍,怎退得出?鏘的一聲立被卡住,無法脫身。怪人看出便宜,耳聽崖頂外面毒蟒奔騰跳擲,長尾亂揮,打得崖上粉裂,叭叭之聲震動山谷。正防那蟒掙不出去又往裏衝,果然往裏衝進,幸而事前防備;所穿又是七寸要害,事前又發現洞中散着好些鳥羽,長短都有,疑是怪鳥所落,想帶回去,隨手插向腰間。得香果時嫌洞中奇腥,將花瓣塞了兩片在鼻孔裏,當時覺着心清神爽,腥氣全無。後見那蟒往裏衝進,知道鳥羽前端十分堅硬,並還有毒,差一點的猛獸刺中必死。連忙用力朝上猛推,一面將鳥羽長翎朝蟒口中猛力刺去。那蟒負痛,二次往外一退,恰巧被洞頂石角擋了一擋,連忙就勢往上一推,恰將鐵棍攔住。急切間蟒自無法衝進。可是那蟒力大無窮,衝得又兇,石角偏在洞頂,不用手擋住,一個不巧便被滑脫,又要費上許多力氣才能歸槽。就這樣,如非刺穿蟒的要害仍是無用,全仗有此一來才支持了三日夜。那蟒始而血口怒張,紅信吞吐如電,厲嘯連聲,兇威怖人,先插鳥羽也被噴流。後來長翎刺進越多,好些刺穿舌根,照嘴釘滿,蟒舌下垂已收不回去。雙方相持三日,眼看同歸於盡,救星忽然趕來。

被公超救回洞去,別的來歷身世都不知道,經公超連日教導,明白好些事理,便想拜師。公超嫌他野性未馴,令其先在山中隱居,考驗上兩三年再定。並答應他以後常往看他。因其平日以烏音自名鴉爾,從小便住石洞之中,便以石爲姓,照那本名諧聲取名石野兒。所遷居的山洞地更隱僻,深藏山谷之中,四面都是危峯峭壁包圍,只有一條人口,並無通路,谷口形如半條彎曲狹厭的崖縫,內裏生滿藤蔓雜草,外面又有大片林莽,外人決看不出內藏一條險徑,便是尋到也難通行。前段峭壁排空,差一點的禽鳥都難飛越。谷盡頭恰有十多畝方圓一片土地,旁邊一條小溪,接着半山崖上一條瀑布。山崖甚高,由上到下雖是石多土少,野生花樹頗多,氣候溫和,到處繁花盛開,燦如雲錦。有瀑布的一面還有大片斜坡,千百株喬松華蓋亭亭,蒼翠如染,都是千百年以上大樹,風景甚是幽靜,臨溪平地本來生滿野花,經公超指點野兒開闢出來,並將舊居崖洞中的糧食陸續運去,又代向土人用獸皮換了一些農具種子,教以耕種之法。並令日常無事,打來野獸分別送往前山,償還那些受過搶奪的土人。一切安排停當,業已三四月過去。公超所訪友人荊氏弟兄早已抽空去過兩次,並還約了同來爲野兒引見。等到秋收之後,用所產糧食換了許多應用必須之物。看出野兒除天生野性尚未全馴,性太剛暴,喜殺生物而外,餘者都好,對於躬耕自給也極勤奮,怪鳥所脫長翎甚多,經公超細心指點,一同編制,又做了大小兩件羽衣。野兒以前把怪鳥當成父母親人看待,情分極深,又見新制羽衣比前合用得多,又是怪鳥羽衣所制,平日十分寶貴。內中一件最好的輕易不捨得穿。

對於公超自是感恩戴德,敬服到了極點,由初見不久便想拜師,公超執意不肯,非要看準他的性情,變化氣質之後才肯答應,只管由他師父、恩人亂喊,始終不肯正式收徒。

這日野兒見師父要走,業已苦留了好幾次,不能再留。近又越發明白事理,知道師父尚有要事去往雲貴一帶訪友,相隔甚遠,少說也要一兩年才得相見,終日號哭不捨。

公超見他熱誠依戀,也頗感動,笑說:“你如能早把惡根去盡,照我所說變化氣質,定必收你爲徒,隨我出山救助貧苦,修積善功,此時卻是不行。你在我身旁自是聽話,只離開我,稍有不合,仍要激發兇野之性。此時跟我一起歷練並非不可,一則難免闖禍生事;二則我孤身一人,閒雲野鶴,行跡無定;爲了除暴安良,專與惡人作對,強仇大敵頗多,有你一路,必多顧忌。爲此令你暫住山中,自耕自食。有餘之時,送往前山,分與苦人,藉此磨練你的心志,實是一舉兩得。我雲南歸來再來看你,只要試出真有恆心毅力,轉入馴善,立時帶走。如換別人還不放心。因你天生異稟,從小便受猛禽撫養,自然練就許多本領,身輕力大,兒中猛獸非你之敵。這裏不比蠻荒,像以前那兩條大蟒並非常有,谷中地勢又比舊居隱僻得多,外人走不進來。所居崖洞離地又高,休說山中猛獸,不是輕功極好的人決難上下。只你不出多事,決不至於有什危害。地土肥美,所種食糧蔬菜連同野生山糧再加多少人也吃不完。風景氣候又好,每日有事可做。除卻土田收成按時送住離此三十里的火樹崗,由前山守候的土人拿去分配,並託他們代辦一點衣物而外,常年見不到一個生人,連前山也不用去。日前我已囑咐他們到時來取,公平分配,不許對人泄漏,每日照我所傳靜坐之法,只有恆心,將來必收大效。你以爲我不肯傳你武藝,心中難過,實則我對你期望甚深,這便是紮根基的功夫。因你生具異稟,欲以耐心格外成全。除非秉性難移,惡根不化,自暴自棄,我便由你永做野人,早晚遇到對頭送命了事。如再出山行兇爲惡,被我知道,由救你變爲殺你都在意中。否則將來必能傳我衣體。吉凶禍福,能否成就,全在你肯不肯學好而已。”隨又分別細心指點,命做許多勞苦的事,如開荒伐木之類,使其常年勞動,免得出山爲惡,就便考察他的心志。野兒一一答應,一直送出老遠,公超再三催促,方始悲泣停步。途中遙望,隔了兩座山頭,野兒還未回去,知其依戀已極。想起他雖異稟奇資,身輕力大,從小和怪鳥一起還不覺得,忽在難中遇救,得到自己這樣一個親逾骨肉的師父,自更感恩親切;一旦分手,剩他一個幼童獨居空山窮谷之中,形影相弔,也實可憐。恐其留戀追來。一面把手連揮,假裝發怒,催其回去,一面向前飛馳,穿入樹林之中,不使望見,心中卻是萬分憐愛,放他不下。

哪知機緣湊巧,中途收了一個人家棄兒名叫伊萌,年紀更小,但是氣稟極好,從小便有兼人之力,父母均極窮苦,業已病死途中,貌又生得醜怪,誰都不愛,天性卻厚,自救到後一步也不肯離開,急切間又無人可託,暫時只得帶往雲南。初意尋一好友代爲管教,等將野兒收來,師兄弟兩人一同從師習武,不料伊萌比野兒更要戀師,一聽師父轉交別人教養,竟恨不得自殺。公超又因他年幼靈警,從小便知用功好強,尊敬師長,多麼難學的功夫一學就會。心更馴良。雖然疾惡大甚,做起事來比大人還要細心,膽更大得出奇。爲了事情耽擱,在雲南點蒼山住了兩年方始起身。伊萌小小年紀,前後不到兩年工夫,竟將師傳輕功練成十之七八,從未犯過師規,只得帶在身旁。回到陝西故鄉,又有要事耽延,住了半年,方去看望野兒。伊萌正練內功,又知師父不久必回,沒有跟去。

公超尋到谷中一看,野兒已快病死,大驚問故。原來野兒因師父走時曾說此去只有一兩年工夫,歸期雖還難定,至多差個三五月,不會回得太晚。自從公超一走,日夜盼望,眼看春去秋來已過了兩年多,到了第三年的春天還無音信。屢向土人探詢,均說乃師以前至多隔一兩年必來山中訪友,有時一年還來兩三次,像這樣久的日期從所未有。

野兒想起師父行時所說江湖上強敵甚多的話,心更憂急。荊家所居二林村相隔既遠,中間又隔着兩處山窪,均有村落。師父嚴命,除原認得的土人外,不許再與生人對面,至多走到大樹崗爲止,餘者不許遠出十里之外,不敢違背。正急得無法,這日聽土人說,大俠荊璞剛由山外回來,便有仇人尋到,約定後日午前在大樹崗旁決一勝負。他們都受過他的好處,欲往相助。荊大爺說是敵人厲害,雖有三人,憑他弟兄多半能夠應付,土人決非其敵,不許上前,否則平白送命,並無用處。野兒聽出荊氏弟兄少一幫手,又想打聽師父下落,當地又在大樹崗旁不遠,不算違背師命。次日一早便拿了兵器趕去,候到黃昏敵人方始走來,野兒性剛好強,人又冒失,不知聽錯日期,一見來了三個生人,先守師命,還不敢與生人對面:正在爲難,打算候到荊氏弟兄到後問明再定。那三個強敵原是江西有名大盜,本領甚高,內中一人因在湖口行兇爲惡,被荊氏雙俠路見不平,將其打敗。新近約了兩個得力同黨趕來報仇。開頭只知人在太行山隱居,並不知道地方。

正在訪問,荊璞忽與相遇,不願引賊上門,推說家在大樹崗附近,原約第三日相見。不料野兒心急聽錯。

三賊心意狠毒,既想窺探敵人虛實,又想殺他兄弟全家,知道荊氏弟兄光明俠義,約定動手以前就被遇上也有話說,不致當時動手。對方如其人多勢強,便去離此百餘里的女賊蕭五姑那裏求援,竟在前一日黃昏前尋來。到後一看,當地甚是荒涼,並無人家,正在覓路窺探,想要尋人打聽。一面互相商計,口出狂言,要殺仇敵全家,雞犬不留,被野兒伏在一旁聽去,業已激恐。正在勉強忍耐作難,三賊偶聽草響,看出有人坐在樹後野草地裏。野兒雖然形貌醜怪,身量不高,羽衣又未穿出,三賊只當他是附近村童,想問敵人住處是否在此。內中一賊最是兇橫,開口便厲聲喝問,口出惡言。野兒守着師命,雖恨來賊強橫可惡,只是氣憤不理,並無動手之意。那賊見他翻着兩隻怪眼,一言不發,同聲喝罵:“如不開口便要打殺!”因野兒兵器比人還長,先放草中,沒有拿在手上,內中一賊沒想到此非常人,邊罵邊伸手去抓。野兒本就怒火上攻,心想師父雖不許與生人對面,我並不曾違命遠出,是他無故欺人,不能怪我。心正尋思,那賊手已抓到。野兒再也忍耐不住,左手一架,當胸就是一掌。那賊本領雖高,不料有此厲害,驟出不意,沒有防備,來勢又猛又快,也未看清便被打中。當時只覺敵人手和鋼鐵一樣,撞得手腕奇痛發麻,才知不妙。閃避無及,當胸又中了一掌。如非武功高強,身法輕快,幾被打個半死,就這樣受傷也是不輕。剛怒吼得一聲,拔出刀來,野兒已隨手拿起尖刀棍縱向樹前。旁立二賊見幼童傷人,不禁暴怒,又因荊氏雙俠約在當地見面,一來便遇到這樣厲害的野小孩,疑是敵人門下,故意在此埋伏,賣弄他師徒的威風本領,竟把野兒當作仇敵看待。

先見敵人年幼,惟恐荊氏弟兄埋伏在旁,藉口譏笑,還不好意思三打一。雖在同聲怒罵要殺野兒,只由被打的賊上前動手。後來看出敵人雖然年幼矮短,力大身輕,手疾眼快,也看不出是何傳授,間話不答,一味蠻打,看不出是何解數,兵器也未見過,兇猛非常。打了一陣,同黨幾爲所傷,只得命人替下。又打了一陣,漸漸看出敵人並無一定手法,全仗手疾眼快,縱躍輕靈,棍沉力猛,不像有何傳授神氣,未動手的二賊幾次登高查看,附近既無村落田園,又無人影,漸生疑心,二次同聲喝間來歷。野兒業已連戰三人,不知敵人見他力大,想用車輪戰法殺他。又因第一次用兵器對敵,山月已高,三次換人,無一被他打傷,不由犯了野性,脫口怒罵:“狗強盜,我是一個人,師父早去雲南還未回來。因聽人說你們人多一個,心中不服。姓荊的是我師叔,我才見過兩面,哪知他住在什地方,快些由我一棍一個打死,免得好人費事。”三賊聽出他是獨居山中的野人,便改了主意,先是一對一輪流打到半夜,再改爲兩個動手,一個休息,輪流接替,避向一旁分別吃飽,然後合力夾攻。

野兒雖是身輕力大,能耐久戰,無奈天明到此只在谷中吃了一頓,從此未進飲食。

事前未帶於糧,毫無準備,正覺腹飢,想取食物再來守候,三賊便自尋到。由黃昏動手,空着肚皮打到半夜不曾停手,三賊卻是輪班吃飽,忽然一擁齊上,立意以全力取他性命。

苦戰了這些時,只管飢疲交加,仗着本能仍能勉強應付。打到天明將近,力已用盡,方覺頭昏眼花氣喘汗流。賊黨又在笑罵,一味軟困,準備熬到對方力乏倒地,拷問明瞭虛實來歷再行慘殺。野兒正在急怒攻心,累得心頭亂跳,縱躍之間已覺天旋地轉,恨到極處,妄想拼命,忽奮神威,脫手一棍,照準內一本領最高的敵人橫打過去,打算一棍將賊打死,縱身逃回谷中吃飽再來,不料年幼無知,初經大敵,只打如意算盤,哪知敵人厲害。一棍打去,只聽叭齧地琅琅連響,中雜一聲慘號,人和鐵棍落地之聲。同時又聽兩聲斷喝,也未看清,人已縱起,自知不逃必死,因和三賊苦鬥了大半日夜,不曾絲毫休息,不比前年和毒蟒相持,雖經三日夜之久,但是人臥石上,只用一手猛力握棍將蟒推住,無須縱跳。毒蟒又是往外掙扎之時居多,真個用力時少。三賊武功又強,早已累得力盡筋疲,起勢又猛,強弩之末一縱好幾丈高遠,人雖縱逃出去,腳剛站地,猛覺眼前烏黑,口裏發甜,腳底一虛,“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人便撲倒地上,幾乎暈死過去。心中仍是明白,自料必爲敵人所殺。等了一會兒:耳聽喝罵喊殺之聲,二賊好似與人動手,打得甚急。勉強掙起半身,回頭一看,心中一喜,一聲“大叔”沒有喊出,心血往上一涌,人便昏倒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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