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有興頭上,師父忽然迴轉。那是一個年已九旬,隱居深山的老年異人,見她居然收心,讀書智力大增,又救了兩家土人,好生喜慰。在洞中住了三月,照舊教她讀書習武,並將土豪姓名來歷和東山俠士爲人一一告知。虎女激於義憤,力請師父除此大害。
老人力言時機未至,你既有此除暴安良的志氣,早晚必能成功,但須多尋兩個有力幫手。
所救土人並非無用,一則人少,惡霸本領甚高,還有許多厲害同黨。非但此時不可輕舉妄動,便想救人也須謹慎,不可露出形跡。不是萬不得已也不可將土人隨便引來山中。
並說本身事還未完,日內就要起身。惡霸業已知道你是他的對頭,你年已長,近來已明事理,本領越高,人更靈慧,不似以前一味膽勇,全無心機,濟困扶危分所應爲,天生智能原爲人用,越能發揮越好。今非昔比,我已不再拘束你的行動。你天性義俠,聰明絕頂,我去之後只管隨意而行,但要謹慎一點,時刻留心,免得吃人的虧。如有什事想要下手,二虎最好同帶出去,以防變生倉猝,可作接應。虎女見師父這次回山口氣大變,非但沒有管束,反多獎勉,越發高興。決計非將這幾千個土人救出水火,不肯罷休。
這日忽然發現鐵漢,想起師父叫我尋找幫手,始終不曾遇上,此人好似能用,便與相見。一談便覺此人不差,可惜不如自己,人也太少。這時,土人遇救逃亡的已有不少,倒有一多半是被虎女救去。鐵漢平日早有耳聞,忽然見面,喜出望外,幫着做了不少的事。虎女覺他能力還是不夠,膽勇雖大,機警智慧俱都不高,老想物色兩個好幫手,未得其便。雖聽師父說東山隱居得有幾位英俠之士,相隔又遠,素不相識。對方的人又都隱居深谷之中,師父曾有嚴命,不許隨便深入,連惡霸莊中都不許去,只得罷了。前日試出鐵漢對她忠實,第三日便救了陳家母女,令他騎虎往接陳好。鐵漢初到虎女所居安樂洞,一聽衆土人生活如此安樂,也想搬去。虎女笑說:“你住在東山境內,不受惡霸侵害,正好代我查探對頭動靜。我這地方奉有師命,不容外人隨意出入。所救土人均是事前說好,各憑力氣求取衣食,辦不到的均由我出力相助,只管自由自在,決不過間欺侮他們。只有一件,這兩三年內來了便不能走,不能離開本地,以防泄漏機密。我如看你不重,你只孤身一人,已然來此,便想回去也辦不到。只爲對頭人多厲害,有好些事我都不便上前,多你一個耳目,將來用處甚大。你仍回到原處,看事如何,將來再定。
好在路已認得,有事尋我,只在來路樹林外小峯之上吹我所贈竹管,虎便接你過來。另外還有一條祕徑,下次再對你說,先回去吧。”鐵漢接過竹管,仍騎虎而去。經此一來,越發膽壯。虎女形蹤飄忽,常時離洞遠出,無事不令往尋,有事都是自己尋來。鐵漢每遇附近土入真個危急,便往求說,虎女也非一說即允,性情甚剛,話一出口,永無更改。
鐵漢對她奉若神明,從來不敢違背。虎女經常戴着一個虎皮套,臉有乃師特製的面具,前額釘着幾點金星,下面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隱蘊英威的秀目和口鼻兩處,微笑嫣然,齒白如玉。穿着一身白衣密扣的短裝和一件白披風,腰圍豹皮短裙,裸着兩條小腿和一雙脛附豐妍、底平指斂的雙足。下穿一雙特製藤鞋,有時穿一雙虎皮短靴。多冷的天腿仍露出半截,越顯得細腰猿背,膚如玉雪,英姿颯爽,清麗出塵。只那面具從來未見揭下,鐵漢也未理會。
婁公亮去年已聽人說起虎女許多奇蹟,一聽陳家父女被虎女、鐵漢救走,不由勾動前念。因虎女行事向來隱祕,不是小鳳走口,決無人知,如換別人也不敢說。匆匆問明經過,便往東山界內尋去。到後一看,人已走開。知她行蹤無定,方想回轉東山,改日再來,中途忽遇陣雨,望見前面有一山岩,趕往避雨。不料雨後山洪暴發,將路沖斷,遍地皆水,只得改由崖上尋路,打算翻將過去。不料將路走迷,越走越遠,竄入森林之中。因離家近,又是一身輕功,三數十里的山路不消多時便可到達,沒有準備乾糧。避了大半日雨業已腹飢,再在森林中亂竄,越發飢疲交加。天早昏黑下來,藝高人膽大,並未覺着危險,心想這片森林以前登山遙望好似見過,佔地並不甚大。因其偏在東北角上,中隔危崖,從未到過。身邊帶有千里火筒,只要看準方向,照直走去,穿出這片森林便可回家,始終不知當地便是虎女所居安樂洞的邊界。森林是一大長條,如往北走,早已對穿過去;這一向東,非但急切問難千走完,前面一帶林木越密,地上藤蔓糾結,灌木叢生,簡直無路可通,連虎女久住在此俱都不曾到過。公亮路早走迷,誤以爲乎日所見那片小森林,妄想硬穿過去,如何能夠辦到?等到看出前途形勢奇險,無法再進,飢火中燒,人又疲極,方始警覺,業己走了這一大段。以爲前途不遠仍可穿出,又不捨得退回,只顧繞着樹木亂轉,時退時進,始終沒想到改走南北兩面橫穿出去。正在心慌着急,忽聽遠遠虎嘯,暗忖,此時肚皮正餓,何不朝那虎聲來處尋去,將虎殺死,用樹枝生火烤吃一飽再打主意、念頭一轉,立朝虎聲來路尋去。又走了不少的路,虎聲好似就在近處,並還只有一隻。想起手中寶劍鋒利,身邊又帶有暗器,只要那虎不多,決可如願;真要不行,憑自己這身輕功,也不至於爲虎所傷。再看前路林木較稀,路也好走,有的地方還有月光透下,心中一動,忙往一株枝葉已枯的大樹上援去,穿出樹層四面一望,不禁叫了一聲僥倖。
原來公亮目光到處,看出那片森林密壓壓無邊無際,不知多長多寬,離去路這面至多還有兩三裏便可走出。前面已現出大片峯崖,崖前還有平地溪流,月光之下靜蕩蕩的,虎嘯之聲已止。心想,只一走出森林,便可設法掘取山糧,打獵充飢。到了天亮,覓路回村,少卻許多危機,不比林中黑暗陰森,時刻提心吊膽,防備毒蛇猛獸暗中侵襲,步步皆險。精神一振,看好去路;便跳下來,往前趕去,眼看沒有多遠便可走出,前面地上已有月光。方幸脫險在即,猛聽又是一聲虎嘯,震得山嗚谷應,林木蕭蕭,聲如潮涌。
聽出虎在原處未動,但那嘯聲分外猛烈,與尋常所聞不同,知是極雄壯的大虎。走了這一日夜,飢疲交加,是否敵它得過還拿不定。剛有一點戒心,猛一回顧,瞥見側面樹旁有兩團酒杯大小的金光,一閃即隱,離地頗高,不禁大驚。暗忖:這東西是何猛獸,怎會比人還高?要是毒蛇大蟒,必更大得出奇,人力決非其敵。這樣亙古無人的森林之中,什麼兇毒猛惡的東西部有藏伏,這兩團金光必是它的兇睛,不知被它看見沒有?黑暗之中萬惹不得,慌不迭便往外跑。一路留神身後並無動靜,心方暗幸,那東西許是一條難得見到的大蟒,因無傷人之念,故未追來。如是猛獸,不會那樣高法。
正在尋思,一面穿林急馳,猛覺身旁不遠鼻息咻咻,情知旁有猛獸埋伏,暗道不好。
恰巧右側是片空地,人也快要走出,還有六七丈,再過一排樹林便到林外,月光業已照進。同時瞥見兩團金藍光華由暗影中馳來,看去那東西彷彿是虎,十分長大,也未看清,慌不迭先往斜刺裏躥去。落地回顧,果是一隻從來少見的大虎,悄沒聲掩將過來。林中地厭,光景又暗,打算逃到林外,將其殺死。一手握劍,另一手丟下千里火筒,就勢取出暗器,一面往林外縱去,正準備用獨門鐵環箭照那虎目打去。身剛落在一株大樹之下,再有幾步便到林外。月亮地裏回顧那虎也跟蹤跑來,竟比常見的虎雄壯威猛得多,跑得卻不甚快,也未發威。手剛揚起,便聽林外又是震天價一聲虎嘯,才知那虎不止一個。
這一驚真非小可,手中劍還未發出,百忙中覺着一股急風撲來,料知不妙;不顧打虎,也無暇回看,一聲怒吼,便往林外空地上縱去,準備落地回顧看清何物,以便迎敵。公亮一身極好輕功,動作如飛,人又機警,耳目最靈。稍微警覺便自縱避,做夢也未想到那東西來勢如電,比他更快,還未落地,兩臂一緊,連人帶手均被它緊緊抱了一個結實,和上了一道鐵箍一般,力大異常,公亮那高武功竟不能絲毫掙扎。忙中側顧,瞥見那東西似人非人,目射金光,正是方纔林中所見。人是被它周身箍緊,兩隻手腕又被長爪抓住,無法動彈。那水牛般大的猛虎目光電射,又正迎面走來。暗道:“我命休矣!”正想用什方法冷不防將背上怪物甩脫,只一脫身,便有生機。滿擬這樣一個怪物,一隻猛虎,爲了爭奪自己,定起惡鬥。本想縱起,無如長路奔馳,飢疲太甚,身後怪物力大無窮,不是輕易可以掙脫。
正在暗中運用氣力,打算施展內家真力真氣,出其不意拼它一下。那虎到了面前,忽然停住,朝着自己注視,初來神態原極猛惡,這一對面反倒馴善起來,低吼了幾聲便轉身往前走去。身後怪物先是抓緊自己,毫無動靜,也看不出是何用意。等虎吼完轉身,忽然四爪齊鬆,離身而起。公亮剛把內家真力運足,見虎一走,還當虎怕身後怪物,業已避退,只奇怪這東西怎會沒有聲息,也無傷人動作。正待施展內家“卸繃”二字真訣,先用縮骨法一鬆,就勢一個前撲,突然發動,將身後怪物甩將出去,再用寶劍暗器和它對拼,不料怪物自會退走。當時只覺身子一輕,忙急縱身回顧,月光之下,瞥見一條形似猿猴的黑影,前頭兩團金光是它眼睛;腦後長髮,凌風飛馳,其急如箭,正往來路林中凌空縱去,晃眼躥入林中,不知去向。始終未聽聲息,也不知是什用意。再看那虎並未走遠,中途還在回望,好似相待。
公亮人本機智,前後細一尋思,猛想起平日聽土人說虎女所騎的虎從不傷人,甚是馴良,比常虎要大得多。方纔我被怪物擒住,那虎趕來,非但沒有傷人之念,吼了幾聲,怪物便鬆手退去。如今又似前途相待,莫非虎女便住此地不成?心念才動,再往前面仔細一看,那條溪流兩旁,高高下下、東一片西一片長着許多莊稼。左近山腳崖坡上面還有人家房舍。當地既有人居,那虎卻在這裏從容吼嘯來往,無人驚動,越知所料不差。
但照虎的來路,試探着走去,虎也不時轉身回顧,似見公亮追來,方始飛馳而去。前面乃是一列峯崖,甚是高峻,崖前大小山石森列若林,最低的也有一兩丈高下,虎便往這亂石叢中繞進。公亮斷定不差,越發膽大心細,只管跟蹤前行。快要到達,看出怪石森列中似有山洞隱現,虎已進去,無人走出。奔走了一日夜,連遇驚險,不曾休息,又餓又倦。來路曾見人家,忘了先去尋人詢問,相隔已遠。正在後悔,瞥見路旁有兩株桃樹,山桃正熟,老遠便聞到桃香,仰面一看,甚是肥大,實在餓得難受,飢不擇食,採了兩個下來吃完,覺着滿口甘芳,又香又脆。暗忖:憑自己所練內功,再餓幾天也不妨事,只爲急於上路,無暇用功。此時夜深,主人不知住在何處,未便驚動。這裏想是虎的巢穴,既不傷人,有這兩個桃子稍解飢渴,索性連那兩處人家也不去驚動,就在附近覓地坐定,用上些時功,先把精神回覆,候到天明再見主人也是一樣,省得深夜驚動。對方雖是異人,終是女子,好些不便。主意打定,見樹旁不遠對着那堆怪石,有一丈許高的石筍平地拔起,和前面怪石差不多,相隔較遠,孤立地上。因料那虎通靈,主人又是一個奇女子,便朝崖前招呼,通了姓名來歷以及遇水迷路誤竄來此,還沒見到主人。爲了腹中飢渴,深夜不便驚動,只得將樹上桃子不告而取吃了幾個。現在準備坐到天明人起,專程求見,請勿怪罪等語,說完,因那桃子好吃,又採了兩個。縱往石上一看,石面平坦,上豐下銳,即便所料不對,有什危險侵害,居高臨下,應付也較方便。主意打定,便用起功來。
剛把雙目垂簾,運用真氣,走完幾個周天,忽聽笑聲哧哧起自對面。忙睜眼一看,不禁驚喜交集。原來對面崖腰上本有好幾處突出的平崖和大小叢洞,先在下面被那許多怪石擋住,沒有看出。崖上石多土少,無什草木,上下壁立洞穴甚多,形勢奇險,表面卻看不出,月光照將上去,宛如蒙上一層銀霜。初意這樣深夜,主人如在,早已出見,不會沒有動靜。那虎由崖下怪石叢中走進,內裏又有一座山崖,以爲就是有人也在下面洞內,沒有留意上面。到了石頂上,雖見對面崖腰一帶形勢奇秀,洞壑雄奇,也未細看,急於用功,養好精神,天明去見主人。掃了一眼,便閉目用功,就此忽略過去。及至聞得笑聲,方始看出離頭不遠側面崖腰上有兩三丈長,一丈多寬一條平崖,還有大大小小高低不齊的崖石,上下錯立,似可盤旋上升。那片平崖前面一片平石,後面一個大叢凹,頭上岩石向前突出,似要崩倒。底下現出一丈多高一個洞穴,一邊還有一條天然生就的山石,離地數尺,孤竅玲瓏,上甚平坦,偏在洞旁。因那巖洞往裏縮進頗深,不細看不易看出。崖旁石上斜倚着一個白衣少女,身材衣服連同腰問所插箭囊針袋均與土人所說虎女相似。石旁還臥着一隻猛虎,比方纔所見還要雄壯,洞口外也蹲着一隻大虎,與前見相同。少女披着一頭秀髮,面具業已取下,連同虎皮帽套掛在旁邊石角之上。身上半披着一件白披風,一手扶着身後山石,一手叉腰,下半身橫臥石上,露出一雙粉彎玉足,望着自己,笑容未斂,月光之下看去宛如天人,忙由石上起立,長揖說道:“久聞俠女大名,極欲一見,均未如願。今日因聽陳家夫妻連他女兒小鳳被俠女救來,想尋鐵漢託其引見,不料出獵未歸,不知人在何處。想要回去,中途遇狂風大雨,山洪暴發,將路隔斷。誤竄森林,飢疲交加,好容易走出,又被一怪物由後擒住。幸蒙俠女坐下神虎解救,驚走怪物,引來此地。深夜不便驚動,想等天明求見。沒想到俠女就在對面,不知鐵漢可在此地?可能容我拜見一談麼?”
話未說完,忽一女童也和虎女一樣打扮,捧了一盤食物由內走出,見面便喊:“於爹怎不過來?”公亮認出小鳳,心中越喜。說完正要招呼。虎女先見公亮向她說話長揖,態頗恭謹,從小生長山中,從未見到這樣溫文有禮的人,反倒覺着好笑。後聽說有怪物,似頗驚奇,也未回答,先朝小鳳低聲說了幾句,俯身抱着虎頭又說了幾句。公亮見她不理,正在發僵,虎女忽然擡頭笑道:“我從小生長山中,被虎養大。後蒙恩師教養,與山外人從無來往,不知禮節,請你不要見怪。我已知道你是東山來的好人,想和你交一朋友。你還沒吃東西,請到我這邊來,吃飽再說如何?”公亮聞言,�`�T `�T �� pg ��T ��T @ ��T 下木盤,順着上面崖坡山路連縱帶跳趕了下來。公亮看出路在對面怪石叢中,兩面相去不過兩丈,心想:我家住在東山,她怎得知?聽說此女本領甚高,又有伏虎之能,莫要被她看輕。好在精力業已回覆了些,忙喊:“小鳳不必下來,我已看出道路。你在北山崖上等我引路,省得上下跋涉,山路大陡又不好走。”說罷,暗中提氣,施展輕功,縱身一躍兩丈高遠,輕輕落在前面第一排離地兩三丈高的山石之上。虎女已被崖石擋住,小鳳也剛跑到崖腰中段,相隔那崖還有三四丈,中間還有幾塊參差不齊的怪石。正待由石上越過,忽聽頭上少女笑聲贊好。擡頭一看,正是虎女已由石上走到崖邊,探頭下望,滿面笑容,丰神越顯美豔,人也越發顯得天真。既不怪來人賣弄,也無驚奇之容。初次相見,自然親切,方覺此女真美。虎女已嬌呼:“小鳳,你引婁三爺由左面石頂上來,省得走累了的人跳縱吃力。”
公亮初次相見,不知對方深淺,所說是否還有用意,面上一紅,忙答:“小弟遵命。”
小鳳並未過來,只照虎女所說,指點公亮由側面繞過。這纔看出,那些怪石雖是高下森列,宛如劍樹,中部卻多相連,便有隔開也不甚遠。因虎女神態自然,不以爲奇,深悔方纔那一縱,一個不巧還要被人看輕,只得假裝不是成心,從容走過。快到崖前,忽現缺口,相隔卻近,輕輕一縱便到對面。小鳳已繞走過來,虎女人也退回。小鳳低聲說道:“乾爹今朝往尋鐵漢,我師父恰在那裏,見要變天,方始騎虎趕回。中途望見乾爹人在崖上,料知一個不巧便要遇阻,沒想到今來此地,睡前想起那地方中間隔有絕壑,如由崖頂覓路便要走到森林裏面,更難走出,命虎往探,半夜醒轉沒有音信。虎媽大吼,喊小虎回來。後聽迴音已尋到,正往我們這面走來。又隔了好些時還不見到,師父心急,又叫虎媽喊虎,便聽小虎在低聲吼嘯。師父從小被虎養大”,能通虎語,但未聽清,跟着小虎趕回,知道人已引來。又隔了一會兒不見走上,出洞探看,見乾爹在對面石上自言自語。師父平日所遇都是粗人,像乾爹這樣不曾見過,覺着好笑,掩在洞口沒有走出。
後見乾爹和師祖一樣,吃完兩個桃子索性打起坐來,越看越好笑,和我說:‘此人甚好。
在森林中亂竄這一日夜,想必又餓又累,快將飲食備好,再去喊他過來相見。’我師父也曾救了不少的人,像今日這樣高興還是初次見到呢。”
公亮聞言心中越喜,越覺方纔不該當面賣弄。隨着小鳳順山路從容走上,虎女人早回到原處,仍是半倚半臥。這一對面,越覺對方容光照人,明豔絕倫,人更真誠大方,自然端靜,見了來人也不立起,把兩條玉腿往裏一縮,手指身旁鋪有豹皮的山石,笑道:
“婁三爺請坐。我因從小生長山洞之中,共只師徒二人,沒有椅凳,坐的都是現成山石,不知今日有客要來。請先坐在旁邊,明日問陳家討來板凳你再坐吧。”公亮見所臥山石也有丈許方圓,想似經人常年坐臥,石質堅細,看去又滑又亮,上面鋪着好些獸皮。虎女這一讓,便坐在她的腳前。一則地方頗寬,又知對方是個奇女子,無什嫌疑,生平不喜女色,行年三十尚未娶妻,不知怎的一見投緣,越看越好。心想謙謝,改坐方纔小鳳放東西的那塊山石之上,偏是不忍拒絕,竟照所說坐了上去。方要開口,虎女已先笑道:
“婁三爺餓了一天,這要是我決沒有這樣耐心,你先吃飽再說。好在天也快亮,你先在石上睡些時,在我這裏住兩天再走如何?”公亮從未聽少年女子這樣說法,心中未免驚疑,暗中留意,見虎女妙目澄波註定自己,全是一片天真,似無別意,又聽小鳳說虎女從小是夜眠早起,睡眠甚少。天還未亮已自起身,更喜花月良宵。遇到月明之夜,往往子夜起身,更不再睡。黃昏剛過便和小鳳同臥,一面打發小虎往探公亮蹤跡,此時剛醒不久,已不再睡,才放了心。好在方纔已用過功,不睡無妨。虎女所備食物也頗豐盛,又當餓時,吃了一飽。虎女先勸公亮就在石上安眠些時,醒來再談,公亮推說不倦。虎女初次遇到這樣投機的人,覺着來人言動都對心思,話更好聽,極願同他談天,便不再勸。二人就在石上對月清談,越來越投機,彼此相見恨晚。公亮始而因見虎女過於大方,不拘小節,還有一點戒心。及至談了一陣,始而還妨虎女有什用意,及至看出對方純然一片少女天真,只是投機,並無他思,反倒生出愛慕之念,由不得墮入情網。雖因初見,素來端整,處處矜持,實則醉心已極,再聽虎女身世來歷和平日爲人,更加敬愛。
原來虎女雲萍乃人家棄嬰,被一老虎銜到洞中,用虎乳養大。從小生長山中,筋力健強,常吃虎乳和山中果實,未動煙火。先長了一身綠毛,力大身輕,終日赤身露體,也未遇見一個人類。仗着母虎愛她已極,終日同出同進,寸步不離。最奇是那虎連所生小虎均不吃葷,雲萍也未吃過生肉和煙火之物。到了九歲上,忽然大雪封山。因這一年雪下太早,全山冰凍,無處求食,實在餓得無法,一人二虎冒了風雪一同出去尋找食物,無意之中連人帶虎滑落冰溝裏面,無法上來,又餓了兩三日。虎女自來膽大,天賦異稟,聰明機警,會想主意,身又靈巧,便叫虎媽等在那裏,費了許多心力,好容易攀援上去,又凍又餓,力已用盡,跌倒雪中,再也爬不起來。眼看送命,被本山隱居的一位異人發現,將其救往洞內,先與吃飽。這時虎女不通人言,見救她的是位白鬚老人,和她形貌相似,雖知感激,依戀非常,但見石上蒙有虎皮,以爲他是老虎對頭,見虎必殺,又無法說出自己心意,乘着老人不見,偷了許多吃的便往外跑,回顧老人並未追來,心還暗喜。這時雪又下了起來,鵝掌大的雪花滿空飛舞。急於往救二虎,加以從小生長山中,老人洞前一帶因有森林峯崖阻隔,不曾去過,仗着天生異享和多年磨練,能耐寒冷,目力甚強,所遇又是異人,剛一抱起便被獸皮包住,身子一暖,老人再用手法施救,走不幾步便自回醒,雪恰停住,早就留神來去途向,逃走以前老人見她未穿衣服,又將獸皮匆匆給她做了一條圍裙和一件皮套披在身上,比前溫暖得多。人又吃飽,精力回覆,冒着迎面飛來的狂風大雪,一路縱跳飛馳,又聽虎嘯之聲,不消多時居然尋到。剛要往下縱落,忽聽人言,與方纔老人語音相似,二虎也在連聲歡嘯,似已遇救。忙探頭一看,老人業已先到,腰間雖有方纔所見的兵器,並未殺害二虎,反帶去好些食物,連忙縱落。
老人便命她騎上虎背,拔出身邊寶劍,將那又滑又陡的冰崖開出一條坡道,縱將上去。
老人所帶食物,除了兩條獵鹿腿外餘者都是山糧,見虎不肯吃葷,越發高興。二虎吃飽,精神立振,雙雙一縱而上,同到洞中住了幾天。
因那地方比舊居溫暖得多,山糧食物容易掘取,連人帶虎俱都不肯離開。老人本領既高,人又和善,虎女本極聰明,不消幾日便學會人言,老人給她取名雲萍。因見虎女一身綠毛,又代她做了一身衣服,月民了一些靈藥,告以水火用處,虎女這才葷素並用,常吃煙火之物。那虎始終仍是吃那樹根野菜和各種山糧,不肯吃葷。虎女問起遇救經過,才知老人姓雲,久隱山中,已數十年。成都故鄉還有親屬,每隔十年回去一次,平日只在山中靜養,常出採藥。近日發現有一綠毛少女騎虎出遊,因以前不曾見過,心中奇怪,一聽虎嘯便往窺探。虎女本來不在當地居住,日前無心來此,發現當地山糧果樹甚多,停了下來,剛覓到崖洞居住,便遇大雪封山。共總沒有幾天,老人尋去,恰巧走開,只看出一點虎跡。封凍之後,以爲少女由此路過,業已他去。方覺那日手邊有事,不曾追去查探下落,到底是人是怪,有無父母師長,爲何騎虎出遊連衣服都不穿一件?遙聞虎嘯之聲十分慘厲,忙跟蹤尋去,剛看出有兩虎落在雪溝裏面,相對悲號。偶一回顧,前見綠毛少女正在對岸冰雪中掙扎急走,神情狼狽,忙即趕去,人已跌倒雪中,昏死過去。
知其又冷又餓,忙用身披皮外套將她抱起一看,眉目甚是端秀,未到洞中便救醒過來,知道那虎少女所騎,必有原因,意欲先將少女救回洞去,吃飽之後再往察看,那虎如無惡性,便連二虎一齊救走。不料少女不通人言,看去卻極靈慧,正想細心查問,剛一轉身,少女便用竹籃偷了一些山糧如飛逃走,料知往救二虎。先防虎不吃素,將洞中兩條幹鹿腿帶去,恐不夠用,又裝了一些野菜山糧,仗着路熟,走得又快,搶在前面。虎女逃時心慌,雪花迷目,故未看出。老人到後看出那虎十分馴良,雖然餓極,卻不吃葷,只將所帶山糧吃光。大的一隻母虎首先貼向身旁,搖頭擺尾表示親熱感激,不時昂首悲嘯,並往上躥,崖勢險滑,上下太高,又躥不上去。另一隻虎稍小,也跟着亂嘯亂竄,偏是冰雪太滑,躥上一半便同滑倒下來,急得二虎悲嘯不已。知其想尋綠毛少女,隨即喊住,告以人已遇救吃飽,就要尋來,並還帶有食物。二虎競能會意,立時住吼收勢,回身朝老人低聲歡嘯起來。跟着虎女尋到,一同迴轉。
不久,虎女周身綠毛連腳上的厚皮全數脫去,通體玉雪也似,貌更美秀。老人自是愛極,由此人、虎便在洞中住下,不再離開。因老人文武雙全,本領甚高,並有兩口極好的寶劍和幾種暗器、一根極長的套索,善知天時氣候和山中出產,不必再愁吃的。虎女再學會武功,知道打獵,又有二虎相助,越發方便。起初打來野獸皮角多半棄掉,老人笑說:“這些東西均有用處。”命全藏起,並用藥草石粉洗過,以免朽壞,越堆越多。
虎女只遇見老虎不肯傷害,就是遇上,不必動手,也被二虎嚇退,餘者無論是何猛獸,遇上決難逃脫。如非虎女喜潔,老人不大吃葷,又不願多殺,當地猛獸早被這一人二虎殺光,就這樣也被嚇得望影而逃,越逃越遠。過了兩年,老人忽然取出幾本手抄的書強令識字,並教以做人之道。虎女知識越多,想起老人的恩義,強要拜之爲父。老人說:
“我不願再要兒女,拜我爲師也是一樣。”虎女力請不從,只得拜了師父。那兩隻猛虎以前乃本山另一異人所養,母虎從小便受訓練,沒吃過有血的生物。本是雪山異種,經那異人從剛出生便抱來山中養大,性極靈巧,力大威猛,比常虎厲害得多。形態也有不同之處,比常虎頭頸較長,腿也較粗,發威奔馳時長尾豎起,差一點的小樹只一尾鞭便可打斷,鋼鞭一樣。野獸被它打上更不必說。自來老人洞中,因虎女是虎養大,深知虎性,能通虎語,再奉老人之命,每日重加訓練,比起以前越發機警。
起初老人因覺虎女年幼,膽力太大,洞中只有二人相對。自己每日勤於用功,除教她認字習武外,好些事物均不知道。有許多話也未說過,又是一口川音。本山東西兩山均有不少土人,還有一家惡霸,恐其言語不通,人又美貌,出外惹事,特意把所藏細白麻布給她做了幾身新衣服和一個虎皮帽套。一副面具。出時並令帶上寶劍暗器,索性裝成一個奇裝異服的騎虎怪人,使敵人看見先自膽怯,免得吃人的虧。一面隨時告誡,說別的人類多半險惡,稍一疏忽,你便被他擒去殺害,想要回來十九無望,千萬不可遠出,至多隻在東西兩面十餘里方圓之內走動。第二圈森林和西面危崖決不可以越過。否則,你被西山惡霸和手下的人看破,非但危險,還要給我惹事。東山隱居的雖是幾個英俠之士,看破無妨。一則你們還不到見面時候。他們深居幽谷之中,內藏桃源樂土,外人不易走進。相隔又遠,中有阻隔,非由西面森林繞出不能前往。遇見惡人也是危險。東山諸俠見你之後,必要跟蹤來此,也要擾我用功,最好暫時不去,到了時機自會指點前往。
因此常把西山視若畏途,更伯生人,並不知道師父另有深意。直到老人前年因事迴轉成都故鄉,走時雖然再三囑咐,以後見人必須小心,二虎更要同出同入,不可離身,並未再提不許遠出的話。
虎女人最靈慧,想起自己曾經空手連殺兩豹,獨鬥五狼,並令二虎避開,不令相助,俱都手到成功,全數殺死。師父臨走前三月,非但日夜加緊傳授武功,並將生平絕技七星針取出,吩咐勤習,練到雙手齊發,百發百中,並能連劍一齊使用。憑自己的本領和師父所賜的那口斫石如腐的寶劍,多厲害的毒蛇猛獸遇上就死,決難傷我毫髮。從小又將師傳手箭學得精熟,雙手連發,遠及百步之內,連夏夜的流螢均能打中。便師父平日也說這身武功已少敵手,分明防身有餘,爲何走時還要精益求精,並令下苦功勤習,並未再提不許去往西山的話,只說東山這些好人,如其相遇,不妨聯合,結爲同道,以爲將來除害之計。但要人家自來,或是無心相遇,彼此投機,不可勉強,更不許到他香粟村去。對於西山這些惡人反倒一字不提,莫非暗示不管,隨我心願?
本來洞中人少,老人在時用功時多,難得說笑,有此一人相對,還不覺得。及至老人一走,老虎雖通人意,不會開口,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越來越寂寞,連書也無心再讀。暗忖:師父雖說惡人可怕,不許我離此遠出。但聽平日口氣,常說我是天生異稟,又吃虎乳生長,身輕力大,與衆不同。再經他老人家全力傳授,此後當少敵手,稍差一點的人再多也休想近身,前後之言好些矛盾。師父已走了好幾天,晝長無事,實在寂寞心煩。師父還說將來除害,那惡霸見都不曾見過,如何除法?何不前往一探,看看那些人到底有多厲害,便去和虎商量。虎女從小被虎養大,視虎若母,喊它虎媽,人、虎最是親熱。初意虎媽平日最聽師父的話,每次想要走遠一點它都不肯。有時賭氣步行前往,二虎必要搶前攔阻,不放過去。不忍心打虎媽,便拿所騎的虎出氣,常時打得那虎亂跑亂叫。結果,不是被虎媽強阻爲難,便是老人親身趕到,迫今回去。滿擬師父走前必向二虎囑咐,和以前一樣不令離開。正打算虎如不肯,便想法子,到了森林前面將虎支開,偷偷掩去。再要不肯,師父不在,無人攔我得住。虎媽對我憐愛,假意向它哭鬧,也必勉強答應。哪知剛一開口,母虎便令騎上,不許騎那小虎,但令同行,越料師父走時有話。到了西山境內,看出當地雖有多人,都忙着在田地裏耕種,一點也不兇惡,與預料不符。而所做的事好些均與師父平日所教的字意思相同,初次見到,覺着新鮮好玩,不捨離去。藏處隱祕,虎也不令再進。�`�T `�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