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高傑已被許定國賺殺,持其首級投順北朝獻功而去。黃河岸上盡是逃命兵卒,沿河奔跑。時蘇崑生受了香君之託,一心要往高傑營內尋找朝宗,揹着包裹,僱了一個驢兒騎着急走。那知高傑逃竄兵馬在河岸上逃命,昆生正走之時,只見數十個逃兵趕上,把昆生一推,推下河中,奪驢跑了。幸而昆生落在淺處,水也不甚溜,立在水中,頭頂包裹,高聲呼叫:“救人,救人!”正在危急之時,見前面有一小舟,一男子撐着,方欲泊船。船中有一貧婆喚說:“駕長,你看淺灘中有一人喊叫救人,想是然水難人,你我撐過船去,救他一命,積個陰德何如?”舟子說:“黃河水溜,不是當要的!”貧婆說:“人行好事,大王爺自然加護的。”舟子聽貧婆之言,即忙撐船至淺水邊,呼說:“快快上來,合該你不死。”昆生見舟子伸篙在面前,遂攀篙上船,滿身溼衣,在船頭上只是打顫,說:“好冷,好冷!”舟子說:“待我拿身乾衣服來與你穿換。”昆生說:“多謝!”舟子取了乾衣,昆生脫下溼衣換了,納頭便拜,說:“幸蒙駕長撈救,得以不死,真俺重生父母。”只顧叩頭,舟子說:“不干我事,虧了這位娘子叫我救你的。”昆生聞言,即向艙中拜謝,擡頭一看,大驚:“你是李貞麗,爲何在這船上?”婆子亦驚,仔細看了看,“那不是蘇師父,你從那裏來,卻落在水中?”二人各揮淚相認,坐在艙中,昆生將香君託他寄扇尋找朝宗,“聞他在高傑署內,找尋至此,不料被亂兵奪驢,掀在水中,幸遇娘子撈救,此恩非淺!”且問貞娘:“你既入田府,怎得到此?”貞娘面帶羞容說:“我自那夜被馬士英家丁擡送田仰船中,孰知田仰夫人甚是嫉妒,一見我上船,即與田仰撕鬧,不容我在船上。田仰懼內,不敢違拗,遂將我轉嫁這個駕長,卻也相得,只是日夜掛念香君,不知他近來光景何如?”舟子在旁,見他二人說到傷心處,知他二人原是舊識,遂向貞麗說:“娘子,你且取盆火來,給這位老人家烘乾衣服,你們再敘罷,我要睡去哩。”舟子遂向後艙裏盹睡而去。正是:
閉門不管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張。
且說二人正在艙中烘衣敘話,只見河內有有舟子撐船,一人在艙坐着,說:“駕長,這是呂梁地方了,扯起篷來,早趕一程,明日要起早哩。”撐船人說:“相公,不要心急!這樣風浪,如何行得?你看那邊有一船泊在那裏,我們亦湊泊一處,暫住一夜,俟風息浪靜時,再往前去罷。”艙內說:“憑你罷。”遂將船亦泊在貞麗船邊。艙中人說:“驚魂稍定,不免略盹一盹。”遂臥在船上睡去。
昆生在船上烘衣,與貞麗講話,見一客船來幫泊一處,舟中有一秀士,雖然天黑,看不分明,說話聲音有些耳熟,遂放所烘之衣,出艙來問舟子:“你那船要往何處去的?也泊在此?”舟子說:“我送一相公往歸德去的。”昆生說:“我亦要往歸德去的,不知你相公是何等樣人?”舟子未及回答,早已驚醒朝宗起來,問駕長:“你與何人說話,將我的夢頭驚醒?”舟子說:“要往歸德去的一位老客官。”侯生出艙一看,大驚,問道:“那船上站的,莫非蘇崑生麼?”昆生一看,就說:“莫非侯相公麼?我那裏不曾尋到,卻在這裏!貞娘快來,侯郎在此。”貞麗出艙來一看,說:“侯郎,你好負心,將我女兒拋在院中樓上,怎再不去看看?”侯生說:“我因避禍,隨着高傑防河,故爾未回。你二人既在此,想必香君亦與你同在船上,快請來相見!”貞娘說:“香君果在此,豈不是天大喜事?只是香君從你避禍之後,日夜思你,足跡不出樓門,適有一大官央龍友楊爺持銀三百兩,三番兩次要娶香君爲妾。”侯生未等說完,急頓足說:“我的香君,怎的他改適了?”貞娘說:“他原不曾嫁,香君立志替你守節,碰死在樓上。”侯生大哭說:“我的香君呀!怎的便碰死了?”貞娘說:“死是不曾死,碰的鮮血滿面,不能動移,樓下還聲聲要人,一時無奈,妾身權充香君,替他嫁了田仰。”侯生喜曰:“好,好,你竟嫁田仰了,今日坐船要往那裏去?”貞娘帶羞不語。昆生說:“他爲田仰妒婦所逐,如今轉嫁這船上一位將爺了。”侯生微笑說:“有這些風波,可憐,可憐!”因問昆生:“你怎得到此?”昆生說:“香君在院中日日盼你不回,特託俺持書尋你。”侯生問:“書在那裏?”昆生將包袱解開,取扇遞與侯生。侯生接來一看,“這是小生贈他的定情詩扇,怎說是書?”又看了看那一面,“是誰畫的桃花?”昆生遂把香君碰破花容,濺污扇面,龍友添上梗葉,成了幾枝折枝桃花說了一遍。侯生仔細一看,見果然是些血點,遂滿眼流淚說:“害死我的香君了!這桃花扇真是小生至寶,少不得朝夕叩拜,但不知怎的在你手中?”昆生又將“以扇代書”的話說了一遍,侯生不覺大哭:“香君,香君!叫小生怎生報你?”又問道:“你怎生與貞娘同在船上?”昆生遂將黃河岸上遇着亂兵,被他們推在河中,幸虧貞娘着駕長撈救的話說了一遍,又問侯生:“你在高傑署內,怎得到此?”侯生亦將高傑不聽諫言,辭了高傑,後高傑被許兵刺殺,恐許兵蹤跡,買舟南渡,從頭說了一遍。昆生說:“既然如此,且到南京看看香君,再作道理。”侯生欣然說:“有理!目下怕有人蹤跡,快快換衣,大家開船去罷!”遂即別了貞娘,同昆生開船往南京而來,不知可能尋着香君否?
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