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包赤心欣然問道:“究竟你有何等難事,可以受彼無權,願聞其詳。”大忠笑道:“此刻且莫說,日內自然曉得。”包赤心想道:“是了,莫非隅上麼?”大忠道:“然也。使彼智力相持,我等坐收漁翁之利。”包赤心喜道:“我正忘卻古家,古家看爾如何了。”三人同行出門,大忠獨上朝去。
安萍途中別了包赤心回家,懷着狐疑,恐餘、包探訪,又未便往客卿府中照會。正在躊躇,只見駱燾進門,安萍大喜道:“來得好也。”駱燾道:“何事見教。”安萍將餘、包主意形情細細告訴,欲煩轉致客卿,使之防備。駱燾推辭道:“素未登顯要之門。”安萍道:“此皆國之大事,何可漠然!且昔時曾託寄信,致使西庶長防備,勳勞已着史冊,今爲何推諉?”駱燾道:“兄有所不知,西、顧二庶長與弟原屬疏戚,惟不常往來,前時蒙囑,兄已遠去,弟勉代老伯修函遣投,非弟躬詣也。”安萍道:“清高切忌太孤,凡利濟之事,尤須贊助。今賢弟既不肯往,相煩回宅代萍作書,速致古公如何?”駱燾道:“此事我不再推,嗣後勿以俗事相強。”坐下問些常事,而後立即修書,命童子送到古府。
且說餘大忠上朝,到挹露樓見駕,謝賜《武略》。島主問道:“議論可好麼?”餘大忠奏道:“國家當興,天賜奇才輔佐主上。歷來莫可伊何者,皆設立良規,省費無算。臣雖不知兵,以春水河、玉砂岡而論,自然切中款竅。”島主道:“今五風島進有華雛,卿可觀之。”只見小監提着水晶籠,約徑尺寬闊,內中有墨鳥一雙,小巧玲瓏。來到樓前,見樹木有含蕊者,有已開者。島主親手揭起閘門,放出一隻,昂立籠頂,延頸而鳴,聲音抑揚,滑滑瀝瀝,若有百千轉折。
渾身毛片抖撒開來,五色光彩,燦爛耀目。凡含葩之花,陸續齊開。華雛振翼嚶鳴,斜穿顧繞,所過花枝,小瓣紛紛離落,並無半片着地。歌停舞畢,仍然飛到籠頂,惟見簇三堆花瓣。
籠中之鳥,劃然發聲。只見瓣漸縮小,華雛早露,花瓣俱入於五彩翎下,彩翎又漸縮入,色仍轉元,依然一隻小小墨鳥,自投門入。籠中者,渾身俱轉瑩潔,白毛與水晶無別,飛出直入花叢,立於最高枝顛,舉首長鳴,清啐如笛,身大腳高,與鶴相似。忽見花內如旋風捲雪,紛紛俱向華雛身下尾上裹來,華雛鼓翼庇之,鳴罷收身還籠,翎內隱隱各色花心,馨香滿溢。
餘大忠讚道:“異哉!”島主道:“此雛不飲不食,一歲一放,便免飢傷,能辟惡毒蟲蟻。”餘大忠道:“不僅供玩,且有大益,真系奇珍。曾聞百鍊關產百香駒,今此華雛實堪匹敵。”島主道:“何爲百香駒?”餘大忠道:“此物獸身而禽毛,其行甚速,過於奔馬。週歲之後,翎毛長成,風起飛去。蓄之者歲,再去其長翎。三歲後,即不復生矣。凡花放時,眠於茵莎之上,張開毛羽,翕收芬馥。遍身十二翮,分貯四時花氣,芬溢充滿十丈,直待新蕊將放,宿香始消。”島主嘆息道:“此聚香駒也,產於木龍嶺石板崖,亦不常有。將其翎翮置茵褥之下,能醒痿痹,而今更莫道矣!”大忠道:“去年主上曾將四關委庶長、客卿,未知如何回奏?”島主道:“迄今未復。”大忠道:“四關實心腹之患,不似浮金等處,西庶長反置度外。有人斟酌,驁桀之勢釀成,將來貽害非淺。古客卿具如許大才,應請趁早着其專辦,不然,他時四關齊心併力,如韓、趙、魏之分晉國,悔將何及!”島主道:“卿言甚善。”乃命侍監勞崇,召客卿到清寧殿。
島主問道:“前以四關,煩卿籌劃,未知有妙策否?”客卿奏道:“各將之來由情形,臣雖知其大概,而一切仍須訪詢的確,策尚未定。”餘大忠道:“惜大忠無才,不然一見勝於百聞,往而觀之,自可因形勢以措置。”島主道:“客卿肯爲寡人行乎?”客卿道:“上命豈敢不遵!但願寬臣銜勒,使得便宜行事。”島主道”閫以外,卿俱主之,寡人弗與聞。”客卿乃謝恩,出朝回府,家丁呈書稟明,開函看畢,知系安萍照應,投爐焚去。門官報道:“顧相爺到。”客卿出迎,顧庶長問道:“聞先生奉命注視四關,豈不中了奸人之計。”客卿道:“奉命辦事,不知何爲中奸人之計?”顧庶長道:“先生辭婚,大拂餘、包私意,故薦巡四關,系借悍將之刀以殺先生也!
何不邀彼同往?”客卿道:“同去反多瞻顧,不如獨行爲便。”顧庶長道:“願先生小心。茲有《邊記》一冊,乃四關歷來情形及各將心性,請存覽之,以定先後所宜。”客卿喜道:“承教。”庶長別過,客卿令召募車伕,有能推五百斤、行八百里、熟悉本國風土人情者應募。當夜詳讀《邊記》,知四鎮緣由底裏,酌定先後。
次日,有農民揭召請見。客卿視其人,身長八尺,方面微須,自言姓平名無累,能推八百斤,日行八百里,熟悉地利人和,願得青貝百枚,唯命是聽。客卿如數給之。平無累領去,片刻復人,稟道:“車已齊備,請即起程。”客卿命家人搬出行李,交平無累,也不帶跟隨,便出門上車,命往東南進發。離黃雲城,逶逛行去,晚來投宿。
次日,見山徑險隘處,俱砌有未碉。客卿問道:“可知立於何時?”平無累答道:“樊庶長所設,上置車輪飛雷等件,有警則近民共登而守。”客卿嘆道:“可謂盡心王事矣!”平無累道:“雖然盡心,卻也有過。”客卿道:“何也?”平無累道:“家人瞞着,常多索詐婪貪,四關之不供稅,豈獨權幸罪也!”客卿道:“樊庶長豈容縱家人苛勒耶?”平無累道:“非容縱也,知之而惟驅逐,未聞重懲,羣小不懼,後來皆效尤耳。”問罷,客卿又道:“汝素做何生理?”平無累道:“惟知農與御耳。”客卿道:“御術何如?”平無累道:“不疾不徐,心閒力逸,千里獨劍”客卿道:“西庶長家人如何?”平無累道:“西庶長待下太嚴,受贓無論多寡,皆以軍法從事,雖犯者絕少,然不可爲訓。”客卿道:“爲什麼?”平無累道:“有其德方可用其嚴,不然必死於小人之手。”客卿道:“西庶長之德如何?”平無累道:“所入俸祿,盡分以周急,進任之初,即慎其選,有功必賞,是以重刑而人不怨耳。”客卿道:“顧庶長如何?”平無累道:“顧猶樊耳。”古璋道:“包、餘若何?”平無累道:“蝮蠆之羣,安有善類。”客卿道:“古家如何?”平無累道:“更甚於顧。”客卿驚道:“職處問曹,從何索勒?”無累道:“正爲此耳。當茲未與事之時,見士聲色,已有庶長門官形狀,將來豈不更甚!”客卿笑道:“還朝當易之。今奉命往視四關,汝意以爲當怎麼辦?”平無累道:“顧庶長精詳國事,聞與會議,豈無成竹?”客卿道:“雖有所見,汝試亦爲籌之。”平無累道:“可用者用,不可用者除,所難者在通明關耳。然龍遜勇而寡謀,其子智而多力,實非有心叛逆者,皆爲權幸所誘,如能伏通明,諸處自可措手矣。特牛市乃大忠之姻婭,苟剛爲權幸之外府,彼有恃而無恐,自不能不動斧鑿耳。”客卿點頭,問道:“晚矣,離宿頭遠近?”平無累道:“到八疃猶有三十里,過八疃便系通明。”客卿道:“黑矣,如何得到?”平無累道:“前系東南大路,平坦好行。”乃將扣袢重緊,軸上加脂,執定雙竿,兩前三卻,殷殷直往,如馬奔馳,耳內若風雨之聲,霎時已到八疃集,下車投宿。
次早清晨起來,只見店主呈柬稟跪道:“有通明鎮將龍遜請安,在外伺候。”原來龍遜初接飛報,知客卿巡察,便礪兵秣馬。及聞單車而來,始放下疑懼之心,與於龍街計議,先以禮迎,即試其才,如無實學,然後執而辱之。是以特至八疃迎接。當下客卿道:“傳來。”店家出去,只見一個彪形將官進來,濃眉大眼,闊嘴方頤,於階下參謁。客卿進步扶起,攜手上階,道:“有勞將軍遠涉。”龍遜躬身答道:“客卿爲天降大賢,末將雖聞駕巡四部,因未知先到何方,是以接遲,望恩寬耍”客卿道:“巡視乃問邊方疾苦及各鎮將軍數年阻抑,如苛小事,是重擾也。”只見外面四個將官捧盤膝行,直至階前。龍遜下取呈上,客卿道:“無庸,可將回去。”龍遜道:“粗率菲芹,望賜加箸。”客卿不拂其意,膳畢出店,只見夾道俱跪着戎裝將軍。客卿向龍遜道:“甲冑之士不拜,今行此禮,將軍之過也。”平無累叱道:“免!”兩邊班聲如雷。上車行過八疃集,到富源河,前面已係排華嶺。只見頂巔有如包裹,一球一球,自上墜下。
平無累問龍遜道:“龍將軍,此何物也?”龍遜笑道:“末將犬子龍街等戲耍。”車到嶺下,卻是一羣十餘歲的小兒,捆紮齊楚,分列兩行。
有虎翼狼頭字樣兩竿領幡。一個童子執着令字角旗居先,率衆伏跪路旁,稟道:“通明關孩兒軍士迎接客卿。”平無累道:“免!”龍街領羣兒齊起,如飛向前上嶺,將旗三搖,結成一陣,到車前跪稟道:“小卒龍街,請賞賜陣名。”客卿看那陣形如魚,大頭猛嘴,尖尾勁翅,氣勢雄強,陰系鯊魚,乃道:“變。”龍街執旗,入陣移動,變成參差橫形,旁銳如斧。龍街出來,客卿叱道:“變。”龍街又入陣,將旗招展,周巡出陣。客卿看形,彎環如虹,又令道:“變。”龍街將旗一卷,陣即收聚,團結如盤。客卿道:“變。”龍街將旗三展,變作一字。客卿道:“再變。”龍街擺旗,復變初形。
客卿道:“止於斯乎?”龍街道:“止於斯爾。”客卿道:“此陣七十二變而成飛龍,又二十四變,始得翔鳳。今才五變,乃方圓曲直說之初,奈何說止?”龍街道:“請示如何破法?”客卿道:“陣者,活法也,止如山嶽,不能動移;動如風雨,不可遮遏。須制之使呆,然後能破。破鯊魚當用四軍,一掣其尾,二絆其翅,以一自口中入,分穿腮出,而截其腰。破接蟹,須用三軍,二軍掣制其敖,勿衝其旁,一軍擊其腹。破長虹,惟剪其中。破老黿,不可入腹,惟用一軍攻其前遊兵,周圍邀截。帶魚者,長蛇也,首在陣中,尾居陣外,須用三軍,先用強軍擊尾,其首即至救護,旁出強軍迎其首,密使騎兵截其項,項斷,陣方能破。”
龍街驚訝,跪下道:“今日始聞仙論,從前俱謂無敵,望客卿將全陣變化俯教,沒齒不忘。”客卿笑道:“請起,些微小事,何必如此?”龍遜道:“陣能入否?”客卿道:“軍士皆國之爪牙,何必自傷。”龍街向龍遜道:“父親不必持疑。”龍遜亦喜。
龍街帶着平無累御車,入通明關來。但見峯巒端聳,拔秀非常。客卿疑龍街文武兼全,回頭問道:“可善詩文?”龍街忸怩道:“人素遠冊籍。”客卿道:“厭棄書卷,安能與古爲徒!既欲學陣全法,不通文義,郊何縷分瑣解?”龍街道:“小人生成愚魯,猶不足奇,合關無識字者。胥役先以通明爲最,後來突然盡行胡塗,所以胥役皆募他方人氏,不解到此逾時亦漸昏憒,化爲強悍。”客卿道:“怪哉!此處可有善堪輿者?”龍街道:“無。”龍遜道:“關內從前人多財寡,有胡堪輿先生謂厭波河來源太直,興工築起半壁,至今賴之,家戶不致飢寒。”客卿道:“離此若干途程?”龍街道:“在天椽山下,約遠二里。”客卿道:“且去看來。”龍街道:“請歇息再去。”客卿道:“不必。”龍街乃推車出關,龍遜指前石壘道:“此即系胡先生所造。”客卿命過石壘,見單峯入漢,名曰天椽,兩旁重迭排列如矛如箭。客卿道:“速將所築拆毀,定主文風興盛。移此石塊於下流五里,堆作夾礅,自可免於貧寒。”龍遜不解,客卿道:“有此秀峯秀水,而築壁以阻斷之,偏遏清貴吉流,使自亢入,自必文衰武暴,若不拆毀,定多兇亡!”龍街道:“是啊,歷歷按之,諸有名者,皆非善終,得毋由此?”龍遜命軍士立刻動手拆除。
客卿回關,龍遜父子恭敬不暇。住過兩天,見其心誠,問龍遜道:“將軍知過麼?”龍遜躬身道:“惟求指示生途。”客卿道:“無他進表,請貶貢稅如初。主上寬宏,自不加罪。”龍遜稱謝,令記室具稿拜本,自貶請罪。客卿問關政及各屬事務,不合義者,悉令去之。終朝談忠論孝,龍遜父子感化服輸。遂後,乃出《陣圖》《藥方》各一冊示之。龍街驚喜,如法揀選,修臺齊全,晝夜鑽研,理勢未通徹處,求解全悉。
及至二十五天,走本將官方纔回來,奉到恩命,前事免議,小心供守。龍遜父子大悅謝恩。客卿起身往百鍊關,龍街告訴龍遜,欲隨行親炙。龍遜只得此子,雖不能忍,因見客卿賢而多才,實心敬信,割愛允從。龍街收拾行囊,出外吩咐虎翼狼頭將士。二軍鬨然。有隊長命餘先、餘佑等請道:“衆軍受小將軍恩教,情同父子,今小將軍獨隨客卿,使衆何歸?”龍街道:“我豈肯輕舍諸卿,因學問淺薄,今欲隨天使以求教益耳。”隊長道:“衆軍亦願爲天使執鞭,辛苦無辭。”龍街道:“此事我不能作主,須稟請示,再看如何。”大衆道:“求小將軍善言。”龍街應諾,入內稟請。客卿允從。乃使兩軍治裝,每五人同一車,一千人共享二百輛,半日俱齊,護擁出關。
畲先領狼頭在前,畲佑領虎翼在後,往西南進發。龍遜步到青蛇嶺,平無累稟知客卿,辭使回去。一行經由赤尾坡,沿路均系組壁丹崖。望見紫驊嶺,頭北尾南,形勢超躍,直似天馬騰空之像。緩緩推上嶺巔,視南邊復有中紫騮嶺,小紫駒嶺,本國東西形勢瞭然在目。遠近山岡備極萬狀:北邊峯嶺尤峻,連障交巒,入霄撐漢,目不能窮;南望槽湖,汪洋浩淼;北望京城,岫裹峯包;西望老人峯,拄杖僂立;東望鳳翅鋪張,奇觀難捨。
下嶺過老人峯,行五天,到百鍊關,卻繫個大峯,形如老猿,腳底系深溪。關居山隈,回望老人峯,在紫驊嶺下,正如老者欲上騎的情景,馬亦有受勒之勢,不似赤尾坡奔騰形狀。
龍街道:“楊昆如何不迎接?”平無累道:“守將如此,關可襲而取也。”客卿道:“且速進關。”平無累先行,驅兵趨到,守軍放下閘來,平無累大吼趕上,雙手托起,餘先領軍如風而入。平無累低頭閃進放手,掣出雙劍,呼喊上城。譙樓兵丁,駭得飛跑。平無累將鐵閘盤起,後軍盡入。
只見楊昆領兵前來,龍街呼道:“平將軍不須動手,楊將軍可快迎接天使。”楊昆見系龍街,大驚答道:“天使何在?”龍街道:“車中不是麼?”揚昆看見客卿,慌棄戈下騎參見。
客卿躬身扶起道:“聞將軍原是正人,因爲賊所誘,誤獲重愆,而今持兵拒戰,卻是何理!”楊昆赧顏答道:“素性愚闇,誠如天使所諭。今聞有兵,不知何處來的,是以荷戈問訊,懇天使原有。”客卿道:“原系分內之事,誰能責汝!但兵已入關而始知,成何將體!”楊昆唯唯,隨進營門。
客卿點視軍將,見衆將官俱有不平之色。客卿問道:“驍將可俱驍勇麼?”有個名喚閻長的答道:“敢請命試。”龍街怒其無禮,正欲喝叱,只見平無累稟明客卿,下來道:“何樣試法?”閻長道:“十八般武藝聽點。”平無累笑道:“個對個試,無甚意味,饒爾們十將,我只單身耍耍如何?”閻長道:“須稟天使。”平無累道:“請。”閻長向前躬身稟道:“平爺藐視小將等,言以單身敵十個,器械無情,理當求示。”客卿道:“器械無情,難免傷損,不用器械者準。”閻長退下。
平無累見營門外左右俱有金角端,足高三尺,每個約重七八百斤。平無累向前提起一個放下,道:“你們來看!”諸將雖然吃驚,閻長硬嘴道:“原說單身敵十,這角端難道十人擡不起麼!”平無累道:“擡擡看。”閻長等五人同前用力擡起。平無累道:“好,再來。”又雙手升高放下道:“學這樣子。”閻長等十人齊上,亦升高起來。平無累道:“好!”乃左手撩衣,右手擎起,繞營回來放下道:“請。”十人招呼舉起行去,奈手力腳下不齊,未曾移動十步,早將角端拋落。閻長腿遭壓倒,血流滿地,大叫一聲,昏迷不醒。
客卿取出靈丹,命將腿捆縛起來,用童便將藥化開灌下。喚楊昆責道:“似此庸材,如何使充驍將!令營內軍道,無論將官軍士,有二人升起角端者,補充。”將士得令,紛紛前來試手。升高者只有十二個,皆是軍士,查點姓名,曰:童微、隆達、吳淇、越豐、乜瑩、曾柬、茅遊、蔚然、饒拱、晁照、犀利、辛獒。令將素習兵器使驗,衆將領命,各呈所能。客卿見俱精熟,命盡補驍將。
忽見閻長喊道:“好也,好也!”軲轆起來。衆將道:“快謝天使仙丹。”閻長慌慌叩頭。客卿令原來十名驍將,均補軍士之數,待立功時再行升復。又責楊昆道:“有才如此,而使沉埋,顛倒極矣!”楊昆道:“驍將俱系公舉,小將並無偏愛。”客卿道:“什麼公舉,不過系夤緣!爾只顧徇衆,那管政務?設有用時,豈但送他性命,敗誤國事非淺,爾的身家安能保乎!”楊昆叩頭稱謝,客卿命收檻車。在關上耽住五天,訪民疾苦,俱訴稱楊昆愛惠。乃釋出檻車,去職銜,仍使極領關事,有功再復,獲罪即誅。楊昆感服。
客卿起身,欲往淦中關。楊昆稟道:“請先往滋榮。”客卿道:“何也?”楊昆道:“今有滋榮關牛市,使人送書,約末將同心舉兵,殺往京城,中有包、餘內應。小將蒙天使指醒,豈敢隱匿?請乘牛市備尚未全,迅往平之!”客卿道:“如此足見將軍向來爲人所誤,請問貴關所產軍需何件?”楊昆道:“槍鋒箭鏃銀藤,着肉斷筋草,各處皆取於茲。”客卿道:“可如此如此。”楊昆領命。客卿吩咐平無累,又呼十員驍將前來叮囑。留下平無累,自同龍街,帶童微、茅遊起程往淦中。百鍊軍民將士奔送,無不泣下。
客卿由方中阪直行太白山,上送琴嶺,五日到天乙巖,瞭望淦中關。龍街指道:“關內似有排陣之形,想必操演。”客卿道:“此處離彼約有若干路?”茅遊道:“自峯上至腳下十里,再進至關內三十里。”客卿道:“可在此山隈中住下。”龍街稟道:“小將請先暗入關。”童微道:“須同茅游去,他的表兄盧鹹家在關內,同去自免盤詰。”客卿依允,吩咐小心。
茅遊叫衆軍將所帶銀藤俱拿出來,裝滿大車,同龍街挽推往淦中。到得關前,守門將士盤詰,茅遊答道:“百鍊關來賣銀藤者。”盤詰的道:“投誰行內?”茅遊道:“向來俱系託竇門表兄盧鹹貨賣。”盤詰的道:“原來系盧鹹的表兄弟,離百鍊關幾日了?”茅遊道:“六日。”又問道:“天使可好麼?”茅遊道:“愛兵民如子弟,闔關歡悅。”又問道:“可曾動身來?”茅遊道:“聞說起程,想亦將到。”盤詰的道:“不錯,爾今銀藤來的甚好,可速同盧鹹貨易。”茅遊謝道:“如果得價,夥計們改日奉候。”盤詰的戳上盤清戳記,二人直推進關。
卻說淦中鎮將苟剛,平素自持才智,心懷覬覦,結好三關:牛市乃勇猛之夫,彼即極其諛美;龍遜紀律嚴肅,彼外加尊崇,內實忌之;楊昆土產富饒,彼則時使饋遺,無而皆有,器用犀利,糧食充足。西庶長出駐雲平嶺,更坦然無忌。及聞客卿巡邊,又接大忠書囑,愈加暢懷。探知龍遜歸正,楊昆受檻,吃驚道:“古璋系什麼三頭六臂、七心八膽的人,這般利害!”即刻通知牛市,關內安備周詳,只待到來戰鬥。這晚巡視回衙,登樓飲酒畢,忽見草場火起,數堆皆着,慌發令箭命遊兵撲息,毋許出聲。守關者不得救火,下班軍士各守要路,嚴查奸細。且說龍街、茅遊進關,到竇門行內,盧鹹出差離家,夥計迎接。二人住下,周圍看過。晚來將銀藤解開,用火鍛鍊。
原來這銀藤初時色黑有光,後復變白,燦爛如銀,其輕如竹,軟如繩;惟於火上烘鍛,始堅如鐵,以水浸二日復軟。然火候未到,則不鋒利而易卷;火候過足,則性烈而易折。凡看火候,最爲緊要,細校可爲弩箭,粗幹可爲槍矛,老根可爲鞭鐧。
當下茅遊代龍街選得兩隻細的,鍛作雙槍,自選粗的鍛作鋼鞭。已是二更時分,出門觀看,並無人行,乃藏好器具,踅到草料圍中,取出發火筒,每堆各於上風安入,點着緩線,仍然回到行內。閉戶仰望,霎時滿天通紅,人聲嘈嚷,乃湊勢同持器械,開門奔關。途中行者卻少,走到路口,見有數十搭鉤軍士,鞭打槍刺,直向前行。旁邊突出兩隊遊兵,緊緊裹祝二人相倚,盡力衝擊,奔到門邊。龍街敵住後兵,茅遊打開大鎖,童微等接個正着,齊擁入關,兩隊追兵不曾放走半個。
只見苟剛率親兒軍,橫着狼牙棒,飛騎衝來,撞見童微,兩下並不搭話,棒搠往還。童微力敵不祝苟剛看見乘車指揮者,料是客卿,乃丟了童微,斜刺裏驟騎飛到,舉起狼牙捧。
童微先見苟剛不戰而去,料其必犯客卿,便徑奔車前,苟剛恰到,急舉搠迎捧,力太猛,將搠打斷,童微持着搠柄架攔。只見畲先領軍圍擁將來。
苟剛見勢,急忙殺出,正撞着龍街,舉棒便擊。龍街雙槍架開,回棒又到。戰有數合,龍街左槍逼開狠牙棒,右槍刺去,正中苟剛,大叫敗下陣去。餘先開弓發矢,正中肩後,苟剛忍痛加鞭欲逃,龍街取出金錘,策馬迫到,飛擊打翻下騎。衆軍士向前捆縛押回。龍街復舉槍同茅遊往衙中殺去,餘弦將親兒軍殺得七零八落。客卿見苟剛已擒,傳令“首惡已獲,與諸人無涉,不得亂殺”,鳴金收兵。龍街等已入衙中,聞得金聲,即屯紮以待。
客卿到來,時將天亮,擊起集議鼓,衆將官陸續俱到。客卿將簿點視,諸將內除殺死七人,仍有十名因傷重不能前來。
又有一名苟誼不到。客卿查問,隊頭稟道:“苟誼現在獄內。”客卿問故,隊頭道:“苟誼系苟剛族人,因見所爲非禮,泣諫數次。苟剛令其往結西北漠漠等島,再三不從,苟剛大怒,革其官祿,幽于禁中。”客卿道:“此賢者也,引入。”隊頭與苟誼道明緣故,苟誼向前參見。客卿扶住道:“足下以忠義爲心,真堪師法,如何爲此形跡?”苟誼道:“天使天才,誼願泥首久矣,今日幸逢,安敢負其素志!”客卿再三不受,行賓主禮,攜手出牢。
到衙來,見苟剛披髮垢面,縛在定魂樁上。苟誼不忍,跪下懇求全其首領。客卿道:“此係國法,璋不便作主。”苟誼道:“天使雖謂苟剛有逆意,卻未見有反形,寬之不失爲罪疑惟輕之意。”客卿道:“自有調處之法,本應在此梟示,足下既諄諄代請,惟有解到都中,聽主上定奪。”乃命押上囚車,苟剛解下定魂樁,見苟誼尊榮,已檻往都,忿恨氣結,登時斃命。客卿道:“雖然已死,典刑難廢,斬首揭示三天,然後拖埋。妻子從寬免議。”令訖,再與苟誼坐定,問道:“不佞將往滋榮,足下有何高見?”苟誼道:“牛市素性狂獗,久有無君之心,今聞三關俱定,其心懼而慎,其謀險而急。爲今之計,不可從內出,必須從外入,可免沿途隘塞暗伏之謀,且突然臨之,所謂迅雷不及掩耳。”客卿鼓掌道:“妙裁,妙哉!璋即動身,淦中諸務,敢屈足下辦理。”苟誼道:“素不諳臨民,請另換能士,誼願隨往滋榮。”客卿道:“現在乏人,視今左右無出足下上者,幸勿過卻。況前亦系朝廷臣子,並非苟剛之屬,奈何避小嫌而罔顧國事!”苟誼不能推,乃權領關事。
客卿次日將軍分爲二陣,凡着傷者,俱令坐車,使童微率之,用天使旌旗,由內緩行;自率龍街、茅遊帶着勁軍出關外。由度周谷一路進發,過豪豬溪、陽權湖、陽光潭、瑤光渡,到牛尾山,連夜行到關前,方纔六天。
卻說牛市不比三關父子相傳,乃系自他本身逆起,生來力太,能於陸地行舟。本性許氏,產時居近市集,以市爲名。世業種植,因年荒,投充滋榮卒伍。鎮將牛伍山,見其勤勞有力,用爲親軍,嗣又認爲義子,故改姓。牛伍山甚愛厚之。
牛市得意,便交朋結友,軍中奸徒皆爲之用。後隨牛伍山出獵到大種坡,逐出一隻斑斕大蟲,見牛市在前,情急便撲。
牛市撩衣側身,左手按住項,虎不能動,用尾掃來;右手削折尾根,抓住項皮,執着虎尾,翻異回來。伍山大喜。牛市四顧無人,行到伍山面前,將虎望身上拋擊,伍山驚倒。大蟲得脫,也不暇咬人,拚命奔逃,左爪踏在伍山面上,頭顱已碎,眉目嘴鼻糊成一餅。牛市乃追向前,擒着逃虎。續有兵將趕回,圍住牛伍山之屍。牛市假哭,將虎拿到,揮起右拳,也將頭顱打碎,用車載牛伍山屍首並虎回關。
衆人感嘆,牛市猶然涕泣不收,將士謂系真心,都來慰勸。首將黃健道:“各關不奉法度,已經有年,牛將軍又無後嗣,誰能承事?牛市既系義子,又多勇力,相應立爲關主,未知諸公如何?”衆將道:“所議極是,誰敢不遵?”牛市便主滋榮,自謂無故。他通好各關,交結外島,欲待西庶長沒後,再行舉事。當聞客卿巡行,接得餘大忠密信,乃暗使刺客於沿途守待。不意先往通明,後聞龍遜、龍街歸正,猶笑其怯,而疑非真心。隨又寄書饋送,請餘大忠、包赤心從中掣肘。並送士儀,修書與楊昆,叮囑相機擒除,求其資助器用。又使人照會苟剛防備,毋使生還。後探得楊昆受縛,苟剛戮屍,復於來路水草之中,俱暗置毒藥;山林沿澤險隘之處,亦用埋伏,各事停當,專待客卿入來。
當時接得楊昆回書,極言“不意天使徑到,未及防備,忍辱含羞。今送上鯊皮五十挑,斷筋草三挑,箭簇二十二挑,槍頭三挑,銀藤二十二挑,以添資用,求爲報仇雪恥”。牛市照數點人,見挑夫俱極壯健,因營內兵士大半分去埋伏,欲留在關上使用,便與押解官道:“楊將軍託我代他報仇,所來人衆,俱應在此聽差,功成自有重賞。”押解官答道:“遵令。”牛市安頓停當,探子報道:“客卿人衆於某日自淦中起程,將到烏牛嶺。”牛市正欲率領兵將憑險截殺,忽接苟剛兒子苟祕飛密報,言客卿分軍爲二,一由關外、一由關內前來夾攻,內外俱預防備。牛市驚道:“這古璋狡詐,明自內來,暗由外人,攻我不備。今既已知,那怕他到!”正欲抽兵埋伏關前,報到“天亮時分,忽有兵衆千餘,屯於對過雙眉塢下,不知系何處來的”。牛市道:“實在迅速,但猶欠調度,誤將奇兵作正兵,待我先行掃去,然後再除關未晚。”命取披掛、擡器械來。親軍取出烏金盔甲,擡出雙股大叉。牛市結束上馬,帶着許古、棣恭、黃尖三將,領兵出關,直向塢內殺來。正是:強兵遇着強兵,猛將恰逢猛將。
不知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