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列傳第二十六

裴駿 從孫敬憲 莊伯 從弟安祖 裴延俊 裴佗 子讓之 孫矩 皇甫和 裴果 裴寬 裴俠 子祥 肅 裴文舉 裴仁基

裴駿,字神駒,小名皮,河東聞喜人也。父雙碩,位恆農太守、安邑子,贈東雍州刺史、聞喜侯。駿幼而聰慧。親表稱爲神駒,因以爲字。弱冠,通涉經史,方檢有禮度,鄉里宗敬焉。蓋吳作亂於關中,汾陰人薛永宗聚衆應之,來襲聞喜。縣令憂惶,計無所出。駿在家聞之,便率歷鄉豪奔赴之。賊退,刺史以狀聞。會太武親討蓋吳,引見駿。駿陳敘事宜,帝大悅,謂崔浩曰:“裴駿有當世才,其忠義可嘉。”補中書博士。浩亦深器駿,目爲三河領袖。轉中書侍郎。宋使明僧皓來聘,以駿有才學,假給事中、散騎常侍,於境上勞接。卒,贈秦州刺史、聞喜侯,諡曰康。

子修,字元寄。清辯好學,歷位祕書中散、主客令。累遷中大夫,兼祠部曹事,職主禮樂,每有疑議,修斟酌故實,鹹有條貫。卒,諡曰恭伯,宣武時追贈東秦州刺史。修早孤,居喪以孝聞。二弟三妹,並在幼弱,撫養訓誨,甚有義方。次弟務早喪,修哀傷之,感於行路。愛育孤侄,同於己子,及將異居,奴婢田宅悉推與之,時人以此稱焉。

子詢,字敬叔。美儀貌,多藝能,音律博弈,鹹所閒解。位平昌太守。時太原長公主寡居,與詢私奸,明帝仍詔詢尚焉。尋以主婿,特除散騎常侍。時本邑中正闕,司徒召詢爲之。詢族叔昞,自陳情願此官,詢遂讓焉。時論善之。尋監起居事,遷祕書監,出爲郢州刺史。詢以凡司戍主蠻酋田樸特,地居要險,衆逾數萬,足爲邊捍,遂表樸特爲西郢州刺史。朝議許之。樑將李國興寇邊,樸特與部曲爲表裏聲援,郢州獲全,樸特頗有力焉。徵爲七兵尚書。武泰中,以本官兼侍中爲關中大使。未及發,於河陰遇害。贈司空公,諡曰貞烈。無子。

修弟宣,字叔令。通辯博物,早有聲譽。少孤,事母兄以孝友稱。司空李衝有人倫鑑,見而重之。孝文初,徵爲尚書主客郎,累遷太尉長史。宣上言:自遷都以來,凡戰陣之處及軍罷兵還之道,所有骸骼無人覆藏者,請悉令州郡戍邏檢行埋掩。並符出兵之鄉,其家有死於戎役者,皆使招魂復魄,祔祭先靈,復其年租調。身被傷痍者,免其兵役。朝廷從之。出爲益州刺史。宣至州綏撫,甚得戎羌之心。後晉壽更置益州,改宣所蒞爲南秦州。

宣家世以儒學爲業,常慕廉退,每嘆曰:“以賈誼之才,漢文之世,而不歷公卿,將非運也?”乃謂親賓曰:“吾本無當世之志,直隨牒至此,祿厚養親,效不光國,可以言歸矣。”因奉表求解。宣武不許,乃作《懷田賦》以敘心焉。宣素明陰陽之書,自始患便克亡日,果如其言。贈豫州刺史,諡曰定,尋改爲穆。子敬憲嗣。

敬憲字孝虞,少有志行,學博才清,撫訓諸弟,專以讀誦爲業。淡於榮利,風氣俊遠。郡徵功曹不就,諸府辟命,先進其弟,世人歡美之。司州牧、高陽王雍舉秀才,射策高第,除太學博士。性和雅,未嘗失色於人。工隸草,解音律,五言之作,獨擅於時,名聲甚重,後進鹹共宗慕之。中山將之部,朝賢送於河梁,賦詩言別,皆以敬憲爲最。其文不能贍逸,而有清麗之美。少有氣病,年三十三卒,人物甚悼之。敬憲世有仁義於鄉里,孝昌中,蜀賊陳雙熾所過殘暴,至敬憲宅,輒相約束,不得焚燒,爲物所伏如此。永興三年,贈中書侍郎,諡曰文。

敬憲弟莊伯,字孝夏。亦有文才,器度閒雅,喜慍不形於色;博識多聞,善以約言辯物。司空、任城王澄闢爲行參軍,甚加知賞。年二十一,上《神龜頌》,時人異之。文筆與敬憲相亞。臨淮王彧北討,引爲記室參軍,委以章奏之事。及聞敬憲寢疾,求假不許,遂徑自還,亦矜而不問。扶侍兄病,晝夜不離於側,形容憔悴。因葬敬憲於鄉,遇病卒,年二十八。兄弟才學知名,同年俱喪,世共嗟惜之。永安三年,贈通直散騎侍郎,諡曰獻。兄弟並無子,所著詞藻,莫爲集錄。

莊伯弟獻伯,廷尉卿、濟州刺史,少以學尚風流,有名京洛。爲政嚴酷,不得吏人之和,但以清白流譽。卒於殿中尚書。

駿從弟安祖,少聰慧,年八九歲,就師講《詩》,至《鹿鳴篇》,語諸兄雲:“鹿得食相呼,而況人乎。”自此未曾獨食。弱冠,州闢主簿。人有兄弟爭財,詣州相訟。安祖召其兄弟,以禮義責讓之。此人兄弟,明日相率謝罪。州內欽服之。後有人勸其仕進,安祖曰:“高尚之事,非敢庶幾,但京師遼遠,實憚於棲屑耳。”於是閒居養志,不出城邑。曾天熱,舍於樹下。有鷙鳥逐雉,雉急投之,遂觸樹而死。安祖愍之,乃取置陰地,徐徐護視,良久得蘇,喜而放之。後夜忽夢一丈夫,衣冠甚偉,著繡衣曲領,向安祖再拜。安祖怪問之,此人云:“感君前日見放,故來謝德。”聞者異焉。

後孝文幸長安,至河東,存訪故老,安祖朝於蒲阪。帝與語甚悅,仍拜安邑令,以老病固辭,詔給一時俸以供湯藥焉。年八十三,卒於家。

裴延俊,字平子,河東聞喜人也,魏冀州刺史徽之八世孫也。曾祖奣,諮議參軍、幷州別駕。祖雙彪,河東太守,贈雍州刺史,諡曰順。父山鬆,州主簿,行平陽郡事,以平蜀賊丁蟲功,贈東雍州刺史。延俊少孤,事後母以孝聞。涉獵墳史,頗有才筆。舉秀才,射策高第,除著作佐郎,累遷太子洗馬,又領本邑中正。及太子恂廢,以宮官例免。宣武即位,爲中書侍郎。時帝專心釋典,不事墳籍,延俊上疏致諫。後除司州別駕。及詔立明堂,羣官博議,延俊獨著一堂之論。太傅、清河王懌時典衆議,讀而笑曰:“子故欲遠符僕射也。”明帝時,累遷幽州刺史。范陽郡有舊督亢渠,徑五十里;漁陽、燕郡有故戾陵諸堨,廣袤三十里,皆廢毀多時,莫能修復。時水旱不調,延俊乃表求營造。遂躬自履行,相度形勢,隨力分督,未幾而就,溉田百萬餘畝,爲利十倍,百姓賴之。又命主簿酈惲修起學校,禮教大行,人歌謠之。在州五年,考績爲天下最。拜太常卿,歷七兵殿中二尚書、散騎常侍、中書令、御史中尉,又以本官兼侍中、吏部尚書。延俊在臺閣,守職而已,不能有所裁斷直繩也。莊帝初,於河陰遇害。贈儀同三司、都督、雍州刺史。子元直、敬猷,並有學尚,與父同時遇害。元直贈光州刺史。敬猷妻丞相、高陽王雍外孫,超贈尚書僕射。延俊從叔愛醜、桃弓並見稱於鄉里。

子夙,字買興。沈雅有器識,儀望甚偉,孝文見而異之。吏部尚書、任城王澄有知人鑑,每嘆美夙,以遠大許之。位河北太守,以忠恕接下,百姓感而懷之。卒於郡。三子,範、升之、鑑。

鑑字道徽,性強正,有學涉,卒於廷尉卿。鑑居官清苦,時論稱之。贈東雍州刺史。

子澤,頗有文學。齊孝昭初,爲齋帥,奏舍人。孝昭崩,魏收議爲恭烈皇帝,澤正色抗論曰:“魏收死後,亦不肯爲恭烈之諡,何容以擬大行。且比皇太后不豫,先帝飧寢失常,聖躬貶損,今者易名,必須加孝。”遂改爲孝昭。因此忤旨,出爲廣州司馬。尋歷位中書侍郎,兼給事黃門侍郎,以漏泄免。後爲散騎侍郎,尋爲誹毀大臣趙彥深等,兼詠石榴詩,微以託意,有人以奏武成,武成決杖六十,髡頭除名。後主即位,爲清河郡守。與祖珽有舊,珽奏除尚書左丞,又引爲兼黃門。執政疾其祖珽之黨,與崔季舒等同見誅。

澤本勁直,無所迴避,及被出追還,折節和光。然好戲笑,無規檢,故頻敗。妻鉅鹿魏氏,恩好甚隆,不能暫相離,澤每從駕,其妻不宿。亦至性強立,時人以爲健婦夫半。

延俊從祖弟良,字元賓,稍遷尚書考功郎中。時汾州吐京胡薛羽等作逆,以良兼尚書左丞,爲西北道行臺。時有五城郡山胡馮宜都、賀悅回成等,以妖妄惑衆,假稱帝號,服素衣,持白傘白幡,率諸逆衆,於雲臺郊抗王師。良大破之。又山胡劉蠡升,自雲聖術,胡人信人,鹹相影附,旬日之間,逆徒還振。以良爲汾州刺史,加輔國將軍,行臺如故。良以城人飢窘,夜率衆奔西河。汾州之居西河,自良始也。孝靜初,爲衛大將軍、太府卿,卒於官。贈吏部尚書,諡曰貞,又重贈侍中、尚書僕射。

子叔祉,粗涉文學,居官甚著聲績,位終司空右長史。

良從父兄子慶孫,字紹遠。少孤,性倜儻,重然諾。正光末,汾州吐京羣胡薛悉公、馬牒騰並自立爲王,衆至數萬。詔慶孫爲募人別將,招率鄉豪以討之。慶孫每摧其鋒,進軍深入,至雲臺郊;大戰郊西,賊衆大潰。徵赴都,除直後。於是賊復鳩集,北連蠡升,南通絳蜀,兇徒轉盛。以慶孫爲別將,從軹關入討,深入二百餘里,至陽胡城。朝廷以此地被山帶河,衿要之所,明帝末,遂立邵郡,因以慶孫爲太守。慶孫務安緝之,鹹來歸業。爾硃榮之死也,世隆擁衆北度,詔慶孫爲大都督,與行臺源子恭率衆追擊。慶孫與世隆密通,事泄,追還河內斬之。

慶孫任俠有氣,鄉曲壯士及好事者多相依附,撫養鹹有恩紀。在郡日,逢歲飢兇,四方遊客恆有百餘,慶孫自以家糧贍之。性雖粗武,愛好文流,與諸才學之士鹹相交結。輕財重義,坐客恆滿,是以爲時所稱。

延俊從祖弟仲規,少好經史,頗有志節。咸陽王禧爲司州牧,闢爲主簿,仍錶行建興郡事。車駕自代還洛,次於郡境。仲規備供帳,朝於路側。詔仲規曰:“畿郡望重,卿何能自致此也?”仲規曰:“陛下棄彼玄壤,來宅紫縣,臣方躍馬吳、會,冀功銘帝籍,豈一郡而已。”孝文笑曰:“冀卿必副此言。”駕還,見咸陽王曰:“昨得汝主簿爲南道主人,六軍豐贍。元弟之寄,殊副所望。”除司徒主簿。仲規父在鄉疾病,棄官奔赴,以違制免。久之,中山王英徵義陽,引爲統軍,奏複本資。於陣戰沒。贈河東太守,諡曰貞。無子,弟叔義以第二子伯茂後之。

伯茂少有風望,學涉羣書,文藻富贍,釋褐奉朝請。大將軍、京兆王繼西討,引爲鎧曹參軍。南征絳蜀陳雙熾,爲行臺長孫承業行臺郎中。承業還京師,留伯茂仍知行臺事。以平薛鳳賢等,賞平陽伯。再遷散騎常侍,典起居注。太昌初,爲中書侍郎。永熙中,孝武帝兄子廣平王贊盛選賓寮,以伯茂爲文學。後加中軍大將軍。

伯茂好飲酒,頗涉疏傲。久不徙官,曾爲《豁情賦》。天平初遷鄴,又爲《遷都賦》。二年,因內宴,伯茂侮慢殿中尚書、章武王景哲。景哲遂申啓,稱伯茂棄其本列,與監同行,以梨擊案,傍污冠服,禁庭之內,令人挈衣。詔付所司,後竟無坐。

伯茂既出後其伯仲規,與兄景融別居。景融貧窘,伯茂了無賑恤,殆同行路,世以此貶薄之。卒,年三十九,知舊嘆惜焉。

伯茂末年,劇飲不已,乃至傷性,多有愆失。未亡前數日,忽雲吾得密信,將被收掩,乃與婦乘車西逃避。後因顧指壁中,言有官人追逐,其妻方知其病。卒後,殯於家園。友人常景、李渾、王元景、盧元明、魏季景、李騫等十許人於墓傍置酒設祭,哀哭涕泣,一飲一酹,曰:“裴中書魂而有靈,知吾曹也。”乃各賦詩一篇。李騫以魏收亦與之友,寄以示收。收時在晉陽,乃同其作,論敘伯茂,其十字雲:“臨風想玄度,對酒思公榮。”時人以伯茂性侮傲,謂收詩頗得事實。贈散騎常侍、衛將軍、度支尚書,雍州刺史,重贈吏部尚書,諡曰文。伯茂曾撰晉書,竟未能成。無子,兄景融以第二子孝才繼。齊武平末,位中書舍人。

叔義亦有學行,累遷太山太守,爲政清靜,吏人安之。遷司徒從事中郎。卒,贈東秦州刺史,諡曰宣。

子景融,字孔明,篤學好屬文。舉秀才,射策高第,除太學博士,稍遷諫議大夫,領著作。元象中,儀同高嶽以爲錄事參軍。弟景龍、景顏被劾廷尉獄,景融入選。吏部擬郡,爲御史中尉崔暹所彈,雲其貪榮昧進,遂坐免官。病卒。景融卑退廉謹,無競於時,雖纔不稱學,而緝綴無倦,文詞氾濫,理會處寡。所作文章,別有集錄。

景顏頗有學尚,孝靜初,爲司空長史,在官貪穢,爲中尉崔暹所劾,遇病死獄中。

延俊族兄聿,字外興,以操尚貞立,被孝文所知。爲北中府長史。時帝以聿與中書侍郎崔亮清貧,欲以幹錄優之,乃以亮帶野王縣事,聿帶溫縣。時人榮之。卒於平秦郡太守,贈洛州刺史。子子袖入關西。

延俊族人瑗,字珍寶,太和中析屬河北郡。少孤貧,清苦自立。爲汝南王悅郎中令。孝靜初,卒於雍州刺史。

延俊從父兄宣明,位華州刺史,有惠政,諡曰簡。二子景鸞、景鴻,並有逸才,河東呼景鸞爲驥子,景鴻爲龍文。景鸞位華州刺史。子文端,齊行臺郎。四子,願、安志、弘、振。景鴻,齊和夷郡守。子叔卿,博涉有孝行,時人號曰“裴曾子”。隋貝丘令。子神舉、神符,而神舉最知名。

裴佗,字元化,河東聞喜人也。六世祖詵,仕晉位太常卿。因晉亂,避地涼州。苻堅平河西,東歸,因居解縣。世以文學顯,五舉秀才,再舉孝廉,時人美之。父景惠,州別駕。佗容貌魁偉,聵然有器望。舉秀才,以高第除中書博士。累遷趙郡太守,爲政有方,威惠甚著,狡吏奸人,莫不改貫,所得俸祿,分恤貧窮。轉前將軍、荊州刺史,郡人戀仰,傾境餞送。蠻酋田盤石、田敬宗等部落萬餘家,恃衆阻險,不賓王命,前後牧守,未能降款。佗至州,單使宣慰,示以禍福,田敬宗聞風歸附。於是合境清晏,襁負至者千餘家。後加中軍將軍,以老乞還。卒,遺令不聽請贈,不受賵襚,諸子皆遵行之。

佗性剛直,不好與俗人交遊,其投分者必當時名勝。清白任真,不事家產,宅不過三十步,又無田園,暑不張蓋,寒不衣裘,其貞儉若此。子讓之。

讓之字士禮,年十六喪父,殆不勝哀。其母辛氏泣撫之曰:“棄我滅性,得爲孝子乎!”由是自勉。辛氏高明婦人,又閒禮度;夫喪,諸子多幼弱,廣延師友,或親自教授,內外親屬有吉凶禮制,多取則焉。

讓之少好學,有文情,清明俊辯,早得聲譽。魏天平中,舉秀才,對策高第。累遷屯田、主客郎中,省中語曰“能賦詩,裴讓之”。爲太原公開府記室。與楊愔友善,相遇則清談竟日。愔每雲:“此人風流警拔,裴文季爲不亡矣。”樑使至,常令讓之攝主客郎。

第二弟諏之奔關右,兄弟五人皆拘繫。齊神武問雲:“諏之何在?”答曰:“昔吳、蜀二國,諸葛兄弟各得盡心,況讓之老母在此,君臣分定,失忠與孝,愚夫不爲。伏願明公以誠信待物。若以不收處物,物亦安能自信?以此定霸,猶卻行而求道耳。”神武善其言,兄弟俱釋。

歷文襄大將軍主簿,兼中書舍人。後兼散騎常侍聘樑。文襄嘗入朝,讓之導引,容儀醞籍,文襄目之曰:“士禮,佳舍人也。”遷長兼中書侍郎,領舍人。齊受禪,靜帝遜居別宮,與諸臣別,讓之流涕歔欷。以參掌儀注,封寧都縣男。帝欲以爲黃門侍郎,或言其體重不堪趨侍,乃除清河太守。至郡未幾,楊愔謂讓之諸弟曰:“我與賢兄交款,企聞善政,適有人從清河來,雲奸吏斂跡,盜賊清靖。期月之期,翻更非速。”

清河有二豪吏田轉貴、孫舍興,久吏奸猾,多有侵削,因事遂脅人取財,計贓依律不至死,讓之以其亂法,殺之。時清河王嶽爲司州牧,遣部從事案之。侍中高德政舊與讓之不協,密奏言:“當陛下受禪之時,讓之眷戀魏朝,嗚咽流涕,比爲內官,情非所願。”既而楊愔請救之,雲罪不合死。文宣大怒,謂愔曰:“欲得與裴讓之同冢邪!”於是無敢言者,事奏,竟賜死於家。

讓之次弟諏之,字士正。少好儒學,釋褐太學博士。嘗從常景借書百卷,十許日便返。景疑其不能讀,每卷策問,應答無遺。景嘆曰:“應奉五行俱下,禰衡一覽便記,今復見之於裴生矣。”楊愔闔門改葬,託諏之頓作十餘墓誌,文皆可觀。讓之、諏之及皇甫和、和弟亮,並知名於洛下。時人語曰:“諏勝於讓,和不如亮。”司空高乾致書曰:“相屈爲戶曹參軍。”諏之復書不受署。沛王開大司馬府,闢爲記室。遷鄴後,諏之留在河南。西魏領軍獨孤信入據金墉,以諏之爲開府屬,號曰“洛陽遺彥”。信敗,諏之居南山,洛州刺史王元軌召爲中從事。西師忽至,尋退,遂隨西師入關。周文帝以爲大行臺倉曹郎中。卒,贈徐州刺史。

次讞之,字士平。七歲便勤學,早知名。累遷司徒主簿。楊愔每稱歎曰:“河東士族,京官不少,唯此家兄弟,全無鄉音。”讞之雖年少,不妄交遊,唯與隴西辛術、趙郡李繪、頓丘李構、清河崔贍爲忘年友。昭帝梓宮將還鄴,轉儀曹郎。尤悉歷代故事,儀注、喪禮皆能裁正。爲許昌太守,客旅過郡,皆出私財供給,人間無所預。代下日,爲吏人所懷。仕周,卒伊川太守。

次謀之,字士令。少有風格,邢邵每雲“我裴四”。武成爲開府,闢爲參軍,掌書記。

次訥之,字士言。純謹有局量。弱冠爲平原公開府墨曹,掌書記,從至幷州。其母在鄴,忽得心痛,訥之是日不勝思慕,心亦驚痛,乃請急而還。當時以爲孝感。文宣踐阼,幸晉陽。皇太子監國;留訥之與杜臺卿併爲齋帥,領東宮管記。轉太子舍人,奏中書舍人事。衛尉杜弼被其家客誣雲“有怨言,誹訕時政”。並稱訥之與弼交好,亦知之。坐免官。卒,天統中追贈平州刺史。

長子曰樊,出後讓之。次子矩,最知名。

矩字弘大,襁褓而孤;及長,好學,頗愛文藻,有智數。世父讓之謂曰:“觀汝神識,足成才士,欲求宦達,當資幹世之務。”矩由是始留情世事。仕齊,爲高平王文學。齊亡,不得調。隋文帝爲定州總管,補記室,甚親敬之。以母憂去職。及帝作相,遣使馳召之,參相府記室事。受禪,遷給事郎,奏舍人事。伐陳之役,領元帥記室。既破丹陽,晉王廣令矩與高熲收陳圖籍。

明年,奉詔巡撫嶺南。未行而高智慧、汪文進等作亂,吳、越道閉。上難遣矩行,矩請速進,上許之。行至南康,得兵數千人。時俚帥王仲宣逼廣州,遣其部將周師舉圖東衡州,矩與大將軍鹿願赴之。賊立九柵,屯大庾嶺,共爲聲援。矩進擊破之。賊懼,釋東衡州,據原長嶺,又擊敗之。遂斬師舉,進軍自南海拔廣州,仲宣懼而潰散。矩所綏集者二十餘州,又承製署渠帥爲刺史縣令。及還,上大悅,命升殿勞苦之,謂高熲、楊素曰:“韋洸將二萬兵,不能早度嶺,每患其兵少。裴矩以三千弊卒徑至南海,有臣若此,朕亦何憂。”以功拜開府,賜爵聞喜縣公,賚物二千段。除戶部侍郎,遷內吏侍郎。

時突厥強盛,都藍可汗妻大義公主即宇文氏女,由是數爲邊患。後因公主與從胡私通,長孫晟先發其事,矩請出使說都藍,顯戳宇文。上從之,竟如其言。公主見殺後,都藍與突利可汗構難,屢犯亭鄣。詔太平公史萬歲爲行軍總管,出定襄道,以矩爲行軍長史,破達頭可汗於塞外。萬歲被誅,功竟不錄。上以啓人可汗初附,令矩撫慰之。還,爲尚書左丞。其年,文獻皇后崩,太常舊無儀注,矩與牛弘、李百藥等據齊禮參定。轉吏部侍郎,名爲稱職。煬帝即位,營建東都,矩職修府省,九旬功就。

時西域諸蕃多至張掖與中國交市,帝令矩掌其事。矩知帝方勤遠略,諸胡至者,矩誘令言其國俗山川險易,撰西域圖記三卷,入朝奏之。其序曰:

臣聞禹定九州,導河不逾積石。秦兼六國,設防止於臨洮。故知西胡雜種,僻居遐裔,禮教之所不及,書典之所罕傳。自漢氏興基,開拓河右,始稱名號者有四十六國。其後分立,乃五十五王。仍置校尉、都護,以存招撫。然叛服不恆,屢經征戰。後漢之世,頻廢此官;雖大宛以來,略知戶數,而諸國山川,未有名目。至如姓氏、風土、服章、物產,全無纂錄,世所弗聞。復以春秋遞謝,年代久遠,兼併誅討,互有興亡。或地是故邦,改從今號;或人非舊類,同襲昔名。兼復部人交錯,封疆移改,戎狄音殊,事難窮驗。于闐之北,蔥嶺以東,考於前史,三十餘國。其後更相屠滅,僅有十存,自餘淪沒,掃地俱盡,空有丘墟,不可記識。

皇上應天育物,無隔華夷;率土黔黎,莫不慕化。風行所及,日入以來,職貢皆通,無遠不至。臣既因撫納,監知關市,尋討書籍,訪採胡人。或有所疑,即詳衆口,依其本國服飾儀形,王及庶人各顯容止,即丹青摸寫爲《西圖域記》,共成三卷,合三十五國。仍別造地圖,窮其要害,從西頃以去,北海之南,縱橫所互,將二萬里。諒由富商大賈,周遊經涉,故諸國之事,罔不偏知。復有幽荒遠地,卒訪難曉,不可憑虛,是以致闕。而二漢相踵,西域爲傳,戶人數十,即稱國王,徒有名號,有乖其實。今者所編,皆餘千戶,利盡西海,多產珍異。見山居之屬,非有國名及部落小者,多亦不載。

發自燉煌,至於西海,凡爲三道,各有襟帶。北道從伊吾經蒲類海、鐵勒部、突厥可汗庭,度北流河水、至拂菻國,達於西海。其中道從高昌、焉耆、龜茲、疏勒,度蔥嶺,又經?汗、蘇勒沙那國、康國、曹國、何國、大小安國、穆國,至波斯,達於西海。其南道從鄯善、于闐、硃俱波、喝盤陀,度蔥嶺,又經護密、吐火羅、挹騑、忛延、漕國,至北婆羅門,達於西海。其三道諸國,亦各自有路,南北交通。其東安國、南婆羅門國等,並隨其所往,諸處得達。故知伊吾、高昌、鄯善並西域之門戶也,總湊燉煌,是其咽喉之地。

以國家威德,將士驍雄,泛濛汜而揚旌,越崑崙而躍馬,易如反掌,何往不至。但突厥、吐谷渾分領羌胡之國,爲其擁遏,故朝貢不通。今並因商人,密送誠款,引領翹首,願爲臣妾。聖情含養,澤及普天,服而撫之,務在安輯。故皇華遣使,弗動兵車,諸蕃既從,突厥可滅。混一戎夏,其在茲乎。不有所記,無以表威化之遠也。

帝大悅,賜物五百段,每日引矩至御坐,親問西方之事。矩盛言胡中多諸寶物,吐谷渾易可併吞。帝由是甘心,將通西域,西夷經略,鹹以委之。

後遷黃門侍郎,復令往張掖,引致西蕃,至者十餘國。大業三年,帝有事於恆嶽,鹹來助祭。帝將巡河右,復令矩往敦煌,矩遣使說高昌王麴伯雅及伊吾吐屯設等,啖以厚利,導之使入朝。及帝西巡,次燕支山。高昌王、伊吾設等及西蕃胡二十七國謁於道左,皆令佩金玉,被錦罽,焚香奏樂,歌舞喧噪。復令張掖、武威士女盛飾縱觀,填咽周互數十里,以示中國之盛。帝見而大悅。竟破吐谷渾,拓地數千裏。並遣兵戍之,每歲委輸巨億萬計。諸蕃懼懾,朝貢相續。帝謂矩有綏懷略,進位銀青光祿大夫。

其年冬,帝至東都。矩以蠻夷朝貢者多,諷帝令都下大戲,徵四方奇伎異藝陳於端門街,衣錦綺、珥金翠者以十萬數。又勒百官及百姓士女列坐棚閣而縱觀焉,皆被服鮮麗,終月而罷。又令交市店肆皆設帷帳,盛酒食,遣掌蕃率蠻夷與人貿易,所至處悉令邀延就坐,醉飽而散。蠻夷嗟嘆,謂中國爲神仙。帝稱矩至誠,謂宇文述、牛弘曰:“裴矩凡所陳奏,皆朕之成算,朕未發,矩輒以聞。自非奉國,孰能若是。”

帝遣將軍薛世雄城伊吾,令矩共往經略。矩諷諭西域諸國曰:“天子爲蕃人交易懸遠,所以城耳。”鹹以爲然,不復來競。及還,賜錢四十萬。矩又白狀,令反間射匱,潛攻處羅。後處羅爲射匱所迫,竟隨使者入朝。帝大悅,賜矩貂裘及西域珍器。

從帝巡塞北,幸啓人帳。時高麗遣使先通於突厥,啓人不敢隱,引之見帝。矩因奏曰:“高麗地本孤竹國,周代以之封箕子,漢世分爲三郡,晉氏亦統遼東。今乃不臣,列爲外域,故先帝欲徵之久矣。但以楊諒不肖,師出無功。當陛下時,安得不事,使此冠帶之境仍爲蠻貊之鄉乎?今其使朝於突厥,親見啓人合國從化,必懼皇靈之遠暢,慮後服之先亡,脅令入朝,當可致也。”帝曰:“如何?”矩曰:“請面詔其使,放還本國,遣語其王,令速朝覲。不然者,當率突厥,即日誅之。”帝納焉。高元不用命,始建徵遼之策。

王師臨遼,以本官領武賁郎將。明年,復從至遼東。兵部侍郎斛斯政亡入高麗,帝令矩兼掌兵事。以前後度遼功,進位右光祿大夫。

時皇綱不振,人皆變節,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內史侍郎虞世基等用事,文武多以賄聞。唯矩守常,無贓穢之響,以是爲世所稱。後以楊玄感初平,帝令矩安集隴右,因之會寧,存問曷薩那部落,遣闕達度設寇吐谷渾,頻有虜獲,部落致富。還而奏狀,帝大賞之。後從至懷遠鎮,詔護北蕃軍事。

矩以始畢可汗部衆漸盛,獻策分其勢。將以宗女嫁其弟叱吉設,拜爲南面可汗。叱吉不敢受,始畢聞而漸怨。矩又曰:“突厥本淳,易可離間,由其內多有衆胡,盡皆桀黠,教導之耳。臣聞史蜀胡悉尤多奸計,幸於始畢,請誘殺之。”帝曰:“善。”矩因遣人告胡悉曰:“天子大出珍物,今在馬邑,欲共蕃內多作交關,若前來者,即得好物。”胡悉信之,不告始畢,率其部落,盡驅六畜爭進,冀先互市。矩伏兵馬邑,誘而斬之。詔報始畢曰:“史蜀胡悉忽領部落,走來至此,雲背可汗,請我容納。今已斬之,故令往報。”始畢亦知其狀,由是不朝。

十一年,帝北巡狩,始畢率騎數十萬圍帝於雁門,詔矩與虞世基宿朝堂以待顧問。及圍解,從至東都。屬射匱可汗遣其猶子率西蕃諸胡朝貢,詔矩宴接之。

尋從幸江都宮。時四方盜賊蜂起,郡縣上奏者不可勝計。矩言之,帝怒,遣矩詣京師接蕃客。以疾不行。及義兵入關,帝遣虞世基就宅問矩方略。矩曰:“太原有變,京畿不靜,遙爲處分,恐失事機,唯願鑾輿早還。”俄而驍衛大將軍屈突通敗問至,矩以聞,帝失色。矩素勤謹,未嘗忤物,又見天下方亂,恐爲身禍,其待遇人,多過其所望,故雖廝役,皆得其嘆心。

時從駕驍果數有逃散。帝憂之,以問矩。矩曰:“今車駕留此,已經二年。驍果之徒,盡無家口,人無匹合,則不能久安。臣請聽兵士於此納室。”帝大書曰:“公定多智,此奇計也。”因令矩檢校爲將士等娶妻。矩召江都境內寡婦及未嫁女皆集宮監。又召諸將帥及兵等恣其所取。因聽自首,先有姦通婦女及尼、女官等,並即配之。由是驍果等悅,鹹相謂曰:“裴公之惠也。”

宇文化及反。矩晨起將朝,至坊門,遇逆黨數人,控矩馬詣孟景所。賊皆曰:“不關裴黃門。”既而化及從百餘騎至,矩迎拜,化及慰諭之。令矩參定儀注,推秦王子浩爲帝。以矩爲侍內,隨化及至河北。化及僭帝號,以矩爲尚書右僕射,加光祿大夫,封蔡國公,爲河北道宣撫大使。

及宇文氏敗,爲竇建德所獲。以矩隋代舊臣,遇之甚厚。復以爲吏部尚書,轉尚書右僕射。建德起自羣盜,未有節文,矩爲之制定朝儀,旬月之間,憲章頗擬於王者。建德大悅。及建德敗時,矩與其將曹旦等於洛州留守。旦長史李公淹及大唐使人魏徵等說旦及齊善行,令矩歸順。旦等從之,乃令矩與徵、公淹領旦及八璽,舉山東之地歸降。授左庶子,轉詹事、戶部尚書,卒。

讓之第六弟謁之,字士敬。少有志節,好直言。文宣末年昏縱,朝臣罕有言者。謁之上書正諫,言甚切直。文宣將殺之,白刃臨頸,謁之辭色不變。帝曰:“癡漢何敢如此!”楊愔曰:“望陛下放以取後世名。”帝投刀嘆曰:“小子望我殺爾以取後世名,我終不成爾名。”遣人送出。齊亡,卒於壺關令。

皇甫和者,字長諧,安定朝那人。其先因官,寓居漢中。祖澄,南齊秦、樑二州刺史。

父徵,字子玄,樑安定、略陽二郡守。魏正始二年,隨其妻父夏侯道遷入魏。道遷別上勳書,欲以徽爲元謀。徽曰:“創謀之始,本不關預,雖貪榮賞,內愧於心。”遂拒而不許。梁州刺史羊靈祐重其敦實,表爲徵虜府司馬,卒。

和十一而孤。母夏侯氏才明有禮則,親授以經書。及長,深沈有雅量,尤明禮義,宗親吉凶,多相諮訪。卒於濟陰太守。子聿道,以幹局知名,位廣平令。隋大業初,比部郎。

和弟亮,字君翼。九歲喪父,哀毀有若成人。齊神武起義,爲大行臺郎中。亮率性任真,不樂劇職,除司徒東閣祭酒。思還鄉里,啓乞梁州褒中,即本郡也。後降樑。以母兄在北,求還。樑武不奪也。至鄴,無復宦情,遂入白鹿山,恣泉石之賞,縱酒賦詩,超然自樂。復爲尚書殿中郎,攝儀曹事。以參撰禪代儀注,封榆中男。亮疏慢自任,無干務才,每有禮儀大事,常令餘司攝焉。

性質樸純厚,終無片言矯飾。屬有敕下司,各列勤惰。亮三日不上省,文宣親詰其故。亮曰:“一日雨,一日醉,一日病酒。”文宣以其恕實,優容之,杖脛三十而已。所居宅洿下,標榜賣之。將買者或問其故,亮每答雲:“爲宅中水淹不洩,雨即流入牀下。”由此宅終不售。其淳實如此。

以兼散騎常侍,聘陳使主,以不稱免官。後除任城太守,病不之官,卒於鄴。贈驃騎大將軍、安州刺史。

裴果,字戎昭,河東聞喜人也。祖思賢,魏青州刺史。父遵,齊州刺史。果少慷慨有志略。魏太昌中,爲陽平郡丞。周文帝曾使幷州,與果遇。果知非常人,密託附焉。永安末,盜賊蜂起,果從軍征討。乘黃驄馬,衣青袍,每先登陷陣,時人號爲“黃驄年少。”永熙中,授河北郡守。

及齊神武敗於沙苑,果乃率其宗黨歸闕。周文嘉之,賜田宅奴婢牛馬什物等。從戰河橋,解玉壁圍;摧鋒奮擊,所向披靡。大統九年,又從戰芒山。於周文前挺身陷陣,禽東魏都督賀婁焉邏蘭。勇冠當時,衆人莫不歎服。以此周文愈親待之。補帳內都督,遷帥都督、平東將軍。後從開府楊忠平隨、安陸,以功加大都督,除正平郡守。正平,果本郡也,以威猛爲政,百姓畏之,資賊亦爲之屏息。遷司農卿。又從大將軍尉遲迥伐蜀,果率所部爲前軍。開劍閣,破季慶堡,降楊乾運,皆有功。廢帝三年,授龍州刺史,封冠軍縣侯。俄而州人張遁、李拓驅率百姓,圍逼州城;時糧仗皆闕,兵士又寡。果設方略以拒之,賊便退走。於是出兵追擊,累戰破之;旬日之間,州境清晏。轉陵州刺史。

周孝閔帝踐阼,除隆州刺史,加持節、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進爵爲公。歷眉、復二州刺史。果性嚴猛,能斷決。抑挫豪右,申理屈滯,歷牧數州,號爲稱職。卒於位。贈本官,加絳、晉、建州刺史,諡曰質。子孝仁嗣。

孝仁幼聰敏,涉獵經史,有譽於時。起家舍人上士,累遷長寧鎮將,扞禦齊人,甚有威邊之略。歷建、譙、亳三州刺史。

裴寬,字長寬,河東聞喜人也。祖德歡,魏中書侍郎、河內郡守。父靜慮,銀青光祿大夫,贈汾州刺史。寬儀貌瑰偉,博涉羣書,弱冠爲州里所稱。親歿,撫諸弟以篤友聞,滎陽鄭孝穆嘗謂其從弟文直曰:“裴長寬兄弟,天倫篤睦,人之師表,吾愛之重之,汝可與之遊處。”年十三,以選爲魏孝明帝挽郎,釋褐員外散騎侍郎。

及孝武西遷,寬謂其諸弟曰:“君臣逆順,大義昭然。今天子西幸,理無東面以虧臣節。”乃將家屬避難於大石嶺。獨孤信鎮洛陽,始出見焉。時汾州刺史韋子粲降於東魏,子粲兄弟在關中者鹹已從坐。其季弟子爽先在洛,窘急乃投寬,寬開懷納之。遇有大赦,或傳子爽合免,因爾遂出,子爽卒以伏法。獨孤信知而責之,寬曰:“窮來見歸,義無執送,今日獲罪,是所甘心。”以經赦宥,遂得不坐。

大統五年,授都督、同軌防長史,加徵虜將軍。十三年,從防主韋法保向潁川,解侯景圍。景密謀南叛,僞親狎於法保。寬謂法保曰:“侯景狡猾,必不肯入關,雖託款於公,恐未可信。若伏兵以斬之,亦一時之功也。如曰不然,便須深加嚴警,不得信其誑誘,自貽後悔。”法保納之。然不能圖景,但自固而已。

十四年,與東魏將彭樂、樂恂戰於新城,因傷被禽。至河陰,見齊文襄。寬舉止詳雅,善於佔對,文襄甚賞異之;解鎖付館,厚加禮遇。寬乃裁所臥氈,夜縋而出,因得遁還,見於周文帝。帝顧謂諸公曰:“被堅執銳,或有其人;疾風勁草,歲寒方驗。裴長寬爲高澄如此厚遇,乃能冒死歸我,雖古之竹帛所載,何以加之。”乃手書署寬名下,授持節、帥都督,封夏陽縣男,即除孔城城主。

十六年,遷河南郡守,仍鎮孔城。廢帝元年,進使持節、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散騎常侍。周孝閔帝踐阼,進爵爲子。寬在孔城十三年,與齊洛州刺史獨孤永業相對。永業有計謀,多譎詐。或聲言春發,秋乃出兵;或掩蔽消息,倏忽而至。寬每揣知其情,出兵邀擊,無不克之。

天和三年,除溫州刺史。初,陳氏與周通和,每修聘好。自華皎附後,乃圖寇掠。沔州既接敵境,於是以寬爲沔州刺史。陳將程靈洗攻之,力屈城陷。陳人乃執寬至揚州,尋被送嶺外,經數載,復還建鄴,遂卒於江左。子義宣後從御正杜果使於陳,始得將寬柩還。隋開皇元年,文帝詔贈襄、郢二州刺史。義宣,位司金二命士、合江令。

寬弟漢,字仲霄。操尚弘雅,聰敏好學,嘗見人作百字詩,一覽便誦。魏孝武初,解褐員外散騎侍郎。大統五年,除大丞相府士曹行參軍,轉墨曹。漢善尺牘,尤便簿領,理識明贍,斷割如流。相府爲之語曰“日下粲爛有裴漢。”武成中,爲司車路下大夫,與工部郭彥、太府高賓等參議格令。每較量時事,必有條理。天和五年,加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

漢少有宿疾,恆帶虛羸,劇職煩官,非其好也。時晉公護擅權,搢紳等多諂附之以圖仕進。漢直道自守,故八年不徙職。性不飲酒,而雅好賓遊。每良辰美景,必招引時彥,宴賞留連,間以篇什,當時人物,以此重之。自寬沒後,遂斷絕遊從,不聽琴瑟;歲時伏臘,哀慟而已。撫養兄弟子,情甚篤至。借人異書,必躬自錄本,至於疾診彌年,亦未嘗釋卷。卒,贈晉州刺史。

子鏡人,少聰敏,涉獵經史。爲大將軍、譚公會記室參軍,累遷春官府都上士。仕隋,位兵曹郎。漢弟尼,字景尼,性弘雅,有器局,位御正下大夫。卒,贈隨州刺史。子之隱,趙王招府記室參軍。之隱弟師人,好學有識度,見稱於時。起家秦王贄府記室參軍,仍兼侍讀。

寬族弟鴻,少恭謹,有幹略。歷官內外。周天和初,拜郢州刺史,轉襄州總管府長史,賜爵高邑縣侯。從衛公直南征,軍敗遂沒,尋卒於陳。朝廷哀之,贈豐、資、遂三州刺史。

裴俠,字嵩和,河東解人也。祖思齊,舉秀才,拜議郎。父欣,西河郡守,贈晉州刺史。俠年七歲,猶不能言。後於洛城見羣烏蔽天從西來,舉手指之而言。遂志識聰慧,有異常童。年十三,遭父憂,哀毀有若成人。將擇葬地而行,空中有人曰:“童子何悲,葬於桑東,封公侯。”俠懼,以告其母。母曰:“神也,吾聞鬼神福善,爾家未嘗有惡,當以吉祥告汝耳。”時俠宅側有大桑林,因葬焉。州闢主簿,舉秀才。

魏正光中,解巾奉朝請,稍遷義陽郡守。元顥入洛,使執其使人,焚其赦書。孝莊嘉之,授東郡太守,帶防城別將。及孝武與齊神武有隙,徵兵,俠率所部赴洛陽。武衛將軍王思政謂曰:“當今權臣擅命,王室日卑,若何?”俠曰:“宇文泰爲三軍所推,居百二之地,所謂己操戈矛,寧肯授人以柄,雖欲撫之,恐是‘據於蒺藜’也”。思政曰:“奈何?”俠曰:“圖歡有立至之憂,西巡有將來之慮。且至關右,日慎一日,徐思其宜耳。”思政然之,乃進俠於帝,授左中郎將。及帝西遷,俠將行而妻子猶在東郡。滎陽鄭偉謂俠曰:“天下方亂,未知烏之所集,何如東就妻子,徐擇木焉。”俠曰:“既食人祿,寧以妻子易圖也?”遂從入關。賜爵清河縣伯,除丞相府士曹參軍。

大統三年,領鄉兵從戰沙苑,先鋒陷陣。俠本名協,至是周文帝嘉其勇決,乃曰:“仁者必勇。”因命名俠焉。以功進爵爲侯。王思政鎮玉壁,以俠爲長史。齊神武以書招思政,思政令俠草報書甚壯烈。周文善之曰:“雖魯仲連無以加也。”除河北郡守。

俠躬履儉素,愛人如子,所食唯菽麥鹽菜而已,吏人莫不懷之。此郡舊制,有漁獵夫三十人以供郡守。俠曰:“以口腹役人,吾所不爲也。”乃悉罷之。又有丁三十人,供郡守役,俠亦不以入私,並收庸爲市官馬。歲時既積,馬遂成羣。去職之日,一無所取。人歌曰:“肥鮮不食,丁庸不取;裴公貞惠,爲世規矩。”俠嘗與諸牧守俱謁周文,周文命俠別立,謂諸牧守曰:“裴俠清慎奉公,爲天下之最。”令衆中有如俠者,可與之俱立。衆皆默然,無敢應者。周文乃厚賜俠,朝野服焉,號爲“獨立使君”。

又撰九世伯祖《貞侯潛傳》,述裴氏清公,欲使後生奉而行之。宗室中知名者,鹹付一通。從弟伯鳳、世彥時併爲丞相府佐,笑曰:“人生仕進,須身名並裕,清苦若此,竟欲何爲?”俠曰:“夫清者蒞職之本,儉者持身之基。況我大宗,世濟其美,故能存見稱於朝廷,沒流芳於典策。今吾幸以凡庸,濫蒙殊遇,固其窮困,非慕名也。志在自修,懼辱先也,翻被嗤笑,知復何言!”伯鳳等慚而退。

再遷郢州刺史,加儀同三司。樑竟陵守孫皓、酇城守張建並以郡來附。俠見之,密謂人曰:“皓目動言肆,輕於去就者也;建神情審定,當無異心。”乃馳啓其狀。周文曰:“裴俠有鑑,深得之矣。”遣大都督苻貴鎮竟陵,而酇城竟不遣監統。及柳仲禮軍至,皓還以郢叛,卒如俠言。尋轉大將軍、拓州刺史,徵拜雍州別駕。

周孝閔帝踐作,除司邑下大夫,加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進爵爲公。遷戶部中大夫。時有奸吏主守倉儲,積年隱沒至千萬者。及俠在官,勵精發擿,數旬之內,奸盜略盡。轉工部中大夫。有大司空掌錢物典李貴乃於府中悲泣,或問其故,對曰:“所掌官物,多有費用,裴公清嚴有名,懼遭罪責,所以泣耳。”俠聞之,許其自首。貴自言隱費錢五百萬。

俠嘗遇疾沈頓,士友憂之。忽聞五鼓,便即驚起,顧左右曰:“可向府耶。”所苦因此而瘳。晉公護聞之曰:“裴俠危篤若此而不廢憂公,因聞鼓聲,疾病遂愈,此豈非天祐其勤恪也?”又司空許國公宇文貴、小司空北海公申徵並來侯俠疾。所居第屋,不免霜露。貴等還,言之於帝。帝矜其貧苦,乃爲起宅,並賜良田十頃,奴隸耕耒糧粟莫不備足。搢紳鹹以爲榮。卒於位,贈太子少師、蒲州刺史,諡曰貞。河北郡前功曹張回及吏人等感俠遺愛,乃作頌紀其清德焉。

子祥,性忠謹,有理劇才。少爲城都令,清不及俠,斷決過之。後除長安令,爲權貴所憚。遷司倉下大夫。俠之終也,以毀卒。祥弟肅。

肅字神封,貞亮有才藝。少與安定樑毗同志友善。天和中,舉秀才。累遷御正下大夫,以行軍長史從韋孝寬徵淮南。屬隋文帝爲丞相,肅聞而嘆曰:“武帝以雄才定六合,墳土未乾而一朝遷革,豈天道歟!”文帝聞之,甚不悅,由是廢於家。開皇五年,授膳部侍郎。歷朔州總管長史、貝州長史,俱有能名。

仁壽中,肅見皇太子勇、蜀王秀、左僕射高熲俱廢黜,遣使上書,言:“高熲天挺良才,元勳佐命,願錄其大功,忘其小過。二庶人得罪已久,寧無革心,願各封小國,觀其所爲。若得遷善,漸更增益;如或不悛,貶削非晚。”書奏,上謂楊素曰:“肅憂我家事如此,亦至誠也。”於是徵肅入朝。皇太子聞之,謂左庶子張衡曰:“使勇自新,欲何爲也?”衡曰:“觀肅意欲令如吳太伯、漢東海王耳。”太子甚不悅。肅至京,見上於含章殿。上謂曰:“貴爲天子,富有四海,後宮寵幸,不過數人,自勇以下,並皆同母,非爲愛憎,輕事廢立。”因言勇不可復收之意。既已,罷遣之。未幾,上崩。煬帝嗣位,不得調者久之,肅亦杜門不出。後執政者以嶺表遐遠,希旨授肅永平郡丞,甚得夷人心。歲餘卒,夷獠思之,爲立廟於鄣江之浦。有子尚賢。

裴文舉,字道裕,河東聞喜人也。祖秀業,魏天水郡守,贈平州刺史。父邃,性方嚴,爲州里所推挹。大統三年,東魏來寇,邃乃糾合鄉人,分據險要以自固。及李弼略地東境,邃爲之鄉導,多所降下。周文帝嘉之,特賞衣物,封澄城縣子。卒於正平郡守,贈儀同三司、定州刺史。

文舉少忠謹,涉獵經史。大統十年,起家奉朝請。時周文帝諸子年幼,盛簡賓友。文舉以選與諸公子游,雅相欽敬,未嘗戲狎。遷著作郎、中外府參軍。恭帝二年,賜姓賀蘭氏。周孝閔帝踐阼,襲爵澄城縣子。

齊公憲初開幕府,以文舉爲司錄。及憲出鎮劍南,復以文舉爲總管府中郎。武成二年,就加使持節、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蜀土沃饒,商販百倍,或有勸文舉以利者,文舉答之曰:“利之爲貴,莫若安身,身安則道隆。非貨之謂,是以不爲,非惡財也。”憲矜其貧窶,每欲資給之。文舉恆自謙遜,辭多受少。

保定三年,遷絳州刺史。邃之任正平也,以廉約自守。每行春省俗,單車而已。及文舉臨州,一遵其法,百姓美而化之。總管韋孝寬特相欽重,每與談論,不覺膝前於席。天和初,進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尋爲孝寬柱國府司馬。六年,入爲司憲中大夫,進爵爲伯,轉軍司馬。

文舉少喪父,其兄又在山東,唯與弟璣幼相訓養,友愛甚篤。璣又早亡,文舉撫視遺孤,逾於己子,時人以此稱之。初,文舉叔父季和爲曲沃令,終於聞喜川;而叔母韋氏卒於正平縣,屬東西分隔,韋氏墳隴,遂在齊境。及文舉在本州,每加賞募。齊人感其孝義,潛相要結,以韋柩西歸,竟得合葬。六年,除南青州刺史。宣政元年,卒於位。子胄嗣,位至大都督。子神,安邑通守。有子知禮。

裴仁基,字德本,河東人也。祖伯鳳,周汾州刺史。父定,上儀同。仁基少驍武,便弓馬。平陳之役,以親衛從徵,先登陷陣,拜儀同,賜物千段。以本官領漢王諒府親信。諒反,仁基苦諫見囚。諒敗,超拜護軍。後改授武賁郎將,從將軍李景討叛蠻向思多於黔安,以功進銀青光祿大夫。擊破吐谷渾,加授金紫光祿大夫。斬獲寇掠靺鞨,拜左光祿大夫。從徵高麗,進位光祿大夫。

李密據洛口,帝令仁基爲河南道討捕大使,據武牢拒密。仁基見強寇在前,士卒勞弊,所得軍資,即用分賞。臨軍御史蕭懷靜止之,衆鹹怒懷靜。懷靜又陰持仁基長短,欲有奏劾。仁基懼,殺懷靜,以其衆歸密。密以爲河東郡公。其子行儼,驍勇善戰。密復以爲絳郡公,甚相委暱。

王世充以東都食盡,悉衆詣偃師,求決戰。密與諸將計。仁基曰:“世充盡銳而至,洛下必虛。可分兵守其要路,令不得東;簡精兵三萬,傍河西出,以逼東都。世充卻還,我且按甲。世充重出,我又逼之。如此,則我有餘力,彼勞奔命。兵法所謂彼出我歸,彼歸我出,數戰以疲之,多方以誤之者也。”密曰:“公知其一,不知其二。東都兵馬有三不可當:器械精一也,決計而來二也,食盡求鬥三也。我按兵蓄力以觀其弊,彼求鬥不得,欲走無路。不過十日,世充之首可懸於麾下。”單雄信等諸將輕世充,皆請戰。仁基苦爭不得。密難違諸將言,戰遂大敗。仁基爲世充所虜。世充以仁基父子並驍勇,深禮之,以兄女妻行儼。及僭尊號,署仁基爲禮部尚書,行儼爲左輔大將軍。行儼每戰,所當皆披靡,號萬人敵。世充憚其威名,頗加猜防。仁基知之,甚不自安,遂與世充所署尚書左丞宇文儒童、尚食直長陳謙、祕書丞崔德本等謀。令陳謙於上食之際,持匕首劫世充,行儼以兵應之。事定,然後輔越王侗。事臨發,將軍張童兒告之,俱爲世充所殺。

論曰:裴駿雅業有資,器行仍世,所以佈於列位,不替其美。延俊器能位望,有可稱乎。伯茂才名,亦時之良也。元化以文學傳業,而又修史著美。讓之弟兄,修身厲行,觀夫出處之跡,良足稱乎。矩學涉經史,頗有幹局。至於恪勤匪懈,夙夜在公,求之古人,殆未之有。與聞政事,多歷歲年,雖處危亂之中,未虧廉謹之節。然與時消息,承望風旨,使高昌入朝,伊吾獻地;聚糧且末,師出玉門,關右騷然,頗亦矩之由矣。果及長寬,早知去就。而寬淪跡異域,蓋乃命乎。嵩和廉約居身,忠勤奉上,人懷其惠,吏畏其威,雖古之良吏,何以加此。肅歷官周、隋,志存鯁正。竟而忠誠慷慨,犯忤龍鱗,固知嫠婦憂宗周之亡,處女悲太子之少,非徒語也。文舉之在絳州,世載清德,辭多受少,有廉讓之風焉。仁基以武略見知,自升顯級,竟而蹈履非所,身名隳壞,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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