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書列傳第四十三

○藝術

夫陰陽所以正時日,順氣序者也;卜筮所以決嫌疑,定猶豫者也;醫巫所以御妖邪,養性命者也;音律所以和人神,節哀樂者也;相術所以辯貴賤,明分理者也;技巧所以利器用,濟艱難者也。此皆聖人無心,因民設教,救恤災患,禁止淫邪。自三五哲王,其所由來久矣。然昔之言陰陽者,則有箕子、裨竈、梓慎、子韋;曉音律者,則師曠、師摯、伯牙、杜夔;敘卜筮,則史扁、史蘇、嚴君平、司馬季主;論相術,則內史叔服、姑布子卿、唐舉、許負;語醫,則文摯、扁鵲、季咸、華佗;其巧思,則奚仲、墨翟、張平子、馬德衡。凡此諸君者,仰觀俯察,探賾索隱,鹹詣幽微,思侔造化,通靈入妙,殊才絕技。或弘道以濟時,或隱身以利物,深不可測,固無得而稱焉。近古涉乎斯術者,鮮有存夫貞一,多肆其淫僻,厚誣天道。或變亂陰陽,曲成君欲,或假託神怪,熒惑民心。遂令時俗妖訛,不獲返其真性,身罹災毒,莫得壽終而死。藝成而下,意在茲乎?歷觀經史百家之言,無不存夫藝術,或敘其玄妙,或記其迂誕,非徒用廣異聞,將以明乎勸戒。是以後來作者,或相祖述,故今亦採其尤著者,列爲《藝術篇》雲。

庾季才子質 盧太翼 耿詢

庾季才,字叔奕,新野人也。八世祖滔,隨晉元帝過江,官至散騎常侍,封遂昌侯,因家於南郡江陵縣。祖詵,樑處士,與宗人易齊名。父曼倩,光祿卿。季才幼穎悟,八歲誦《尚書》,十二通《周易》,好佔玄象。居喪以孝聞。樑廬陵王績闢荊州主簿,湘東王繹重其術藝,引授外兵參軍。西臺建,累遷中書郎,領太史,封宜昌縣伯。季才固辭太史,元帝曰:“漢司馬遷歷世屍掌,魏高堂隆猶領此職,不無前例,卿何憚焉。”帝亦頗明星曆,因共仰觀,從容謂季才曰:“朕猶慮禍起蕭牆,何方可息?”季才曰:“頃天象告變,秦將入郢,陛下宜留重臣,作鎮荊陝,整旆還都,以避其患。假令羯寇侵蹙,止失荊湘,在於社稷,可得無慮。必久停留,恐非天意也。”帝初然之,後與吏部尚書宗懍等議,乃止。俄而江陵陷滅,竟如其言。

周太祖一見季才,深加優禮,令參掌太史。每有徵討,恆預侍從。賜宅一區,水田十頃,並奴婢牛羊什物等,謂季才曰:“卿是南人,未安北土,故有此賜者,欲絕卿南望之心。宜盡誠事我,當以富貴相答。”初,郢都之陷也,衣冠士人多沒爲賤。季才散所賜物,購求親故。文帝問:“何能若此?”季才曰:“僕聞魏克襄陽,先昭異度,晉平建業,喜得士衡。伐國求賢,古之道也。今郢都覆敗,君信有罪,晉紳何咎,皆爲賤隸!鄙人羈旅,不敢獻言,誠切哀之,故贖購耳。”太祖乃悟曰:“吾之過也。微君遂失天下之望!”因出令免樑俘爲奴婢者數千口。

武成二年,與王褒、庾信同補麟趾學士。累遷稍伯大夫、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其後大冢宰宇文護執政,謂季才曰:“比日天道,有何徵祥?”季纔對曰:“荷恩深厚,若不盡言,便同木石。頃上臺有變,不利宰輔,公宜歸政天子,請老私門。此則自享期頤,而受旦、奭之美,子孫籓屏,終保維城之固。不然者,非復所知。”護沈吟久之,謂季才曰:“吾本意如此,但辭未獲免耳。公既王官,可依朝例,無煩別參寡人也。”自是漸疏,不復別見。及護滅之後,閱其書記,武帝親自臨檢,有假託符命,妄造異端者,皆致誅戮。唯得季才書兩紙,盛言緯候災祥,宜反政歸權。帝謂少宗伯斛斯徵曰:“庾季才至誠謹愨,甚得人臣之禮。”因賜粟三百石,帛二百段。遷太史中大夫,詔撰《靈臺祕苑》,加上儀同,封臨潁伯,邑六百戶。宣帝嗣位,加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增邑三百戶。

及高祖爲丞相,嘗夜召季才而問曰:“吾以庸虛,受茲顧命,天時人事,卿以爲何如?”季才曰:“天道精微,難可意察,切以人事卜之,符兆已定。季才縱言不可,公豈復得爲箕、潁之事乎?”高祖默然久之,因舉首曰:“吾今譬猶騎獸,誠不得下矣。”因賜雜彩五十匹,絹二百段,曰:“愧公此意,宜善爲思之。”大定元年正月,季才言曰:“今月戊戌平旦,青氣如樓闕,見於國城之上,俄而變紫,逆風西行。《氣經》雲:‘天不能無雲而雨,皇王不能無氣而立。’今王氣已見,須即應之。二月日出卯入酉,居天之正位,謂之二八之門。日者,人君之象,人君正位,宜用二月。其月十三日甲子,甲爲六甲之始,子爲十二辰之初,甲數九,子數又九,九爲天數。其日即是驚蟄,陽氣壯發之時。昔周武王以二月甲子定天下,享年八百,漢高帝以二月甲午即帝位,享年四百,故知甲子、甲午爲得天數。今二月甲子,宜應天受命。”上從之。

開皇元年,授通直散騎常侍。高祖將遷都,夜與高熲、蘇威二人定議,季才旦而奏曰:“臣仰觀玄象,俯察圖記,龜兆允襲,必有遷都。且堯都平陽,舜都冀土,是知帝王居止,世代不同。且漢營此城,經今將八百歲,水皆鹹鹵,不甚宜人。願陛下協天人之心,爲遷徙之計。”高祖愕然,謂熲等曰:“是何神也!”遂發詔施行,購絹三百段,馬兩匹,進爵爲公。謂季才曰:“朕自今已後,信有天道矣。”於是令季才與其子質撰《垂象》、《地形》等志。上謂季才曰:“天地祕奧,推測多途,執見不同,或致差舛。朕不欲外人干預此事,故使公父子共爲之也。”及書成奏之,賜米千石,絹六百段。九年,出爲均州刺史。策書始降,將就籓,時議以季才術藝精通,有詔還委舊任。季才以年老,頻表去職,每降優旨不許。會張胄玄歷行,及袁充言日影長。上以問季才,季才因言充謬。上大怒,由是免職,給半祿歸第。所有祥異,常使人就家訪焉。仁壽三年卒,時年八十八。

季才局量寬弘,術業優博,篤於信義,志好賓遊。常吉日良辰,與琅琊王褒、彭城劉?、河東裴政及宗人信等,爲文酒之會。次有劉臻、明克讓、柳抃之徒,雖爲後進,亦申遊款。撰《靈臺祕苑》一百二十卷,《垂象志》一百四十二卷,《地形志》八十七卷,並行於世。

瘐質,字行修,少而明敏,早有志尚。八歲誦樑世祖《玄覽》、《言志》等十賦,拜童子郎。仕周齊煬王記室。開皇元年,除奉朝請,歷鄢陵令,遷隴州司馬。大業初,授太史令。操履貞愨,立言忠鯁,每有災異,必指事面陳。而煬帝性多忌刻,齊王暕亦被猜嫌。質子儉時爲齊王屬,帝謂質曰:“汝不能一心事我,乃使兒事齊王,何向背如此邪?”質曰:“臣事陛下,子事齊王,實是一心,不敢有二。”帝怒不解,由是出爲合水令。八年,帝親伐遼東,徵詣行在所。至臨渝謁見,帝謂質曰:“朕承先旨,親事高麗,度其土地人民,才當我一郡,卿以爲克不?”質對曰:“以臣管窺,伐之可克,切有愚見,不願陛下親行。”帝作色曰:“朕今總兵至此,豈可未見賊而自退也?”質又曰:“陛下若行,慮損軍威。臣猶願安駕住此,命驍將勇士指授規模,倍道兼行,出其不意。事宜在速,緩必無功。”帝不悅曰:“汝既難行,可住此也。”及師還,授太史令。九年,復徵高麗,又問質曰:“今段復何如?”對曰:“臣實愚迷,猶執前見。陛下若親動萬乘,糜費實多。”帝怒曰:“我自行尚不能克,直遣人去,豈有成功也!”帝遂行。既而禮部尚書楊玄感據黎陽反,兵部侍郎斛斯政奔高麗,帝大懼,遽而西還,謂質曰:“卿前不許我行,當爲此耳。今者玄感其成事乎?”質曰:“玄感地勢雖隆,德望非素,因百姓之勞苦,冀僥倖而成功。今天下一家,未易可動。”帝曰:“熒惑入鬥如何?”對曰:“鬥,楚之分,玄感之所封也。今火色衰謝,終必無成。”十年,帝自西京將往東都,質諫曰:“比歲伐遼,民實勞敝,陛下宜鎮撫關內,使百姓畢力歸農。三五年間,令四海少得豐實,然後巡省,於事爲宜。陛下思之。”帝不悅,質辭疾不從。帝聞之,怒,遣使馳傳,鎖質詣行在所。至東都,詔令下獄,竟死獄中。

子儉,亦傳父業,兼有學識。仕歷襄武令、元德太子學士、齊王屬。義寧初,爲太史令,時有盧太翼、耿詢,並以星曆知名。

盧太翼,字協昭,河間人也,本姓章仇氏。七歲詣學,日誦數千言,州里號曰神童。及長,閒居味道,不求榮利。博綜羣書,爰及佛道,皆得其精微。尤善占候算曆之術。隱於白鹿山,數年徙居林慮山茱萸澗。請業者自遠而至,初無所拒,後憚其煩,逃於五台山。地多藥物,與弟子數人廬於巖下,蕭然絕世,以爲神仙可致。皇太子勇聞而召之,太翼知太子必不爲嗣,謂所親曰:“吾拘逼而來,不知所稅駕也!”及太子廢,坐法當死,高祖惜其才而不害,配爲官奴。久之,乃釋。其後目盲,以手摸書而知其字。仁壽末,高祖將避暑仁壽宮,太翼固諫不納,至於再三。太翼曰:“臣愚豈敢飾詞,但恐是行鑾輿不反。”高祖大怒,系之長安獄,期還而斬之。高祖至宮寢疾,臨崩,謂皇太子曰:“章仇翼,非常人也,前後言事,未嘗不中。吾來日道當不反,今果至此,爾宜釋之。”及煬帝即位,漢王諒反,帝以問之。答曰:“上稽玄象,下參人事,何所能爲?”未幾,諒果敗。帝常從容言及天下氏族,謂太翼曰:“卿姓章仇,四嶽之胄,與盧同源。”於是賜姓爲盧氏。大業九年,從駕至遼東,太翼言於帝曰:“黎陽有兵氣。”後數日而玄感反書聞,帝甚異之,數加賞賜。太翼所言天文之事,不可稱數,關諸祕密,世莫得聞。後數載,卒於洛陽。

耿詢,字敦信,丹陽人也。滑稽辯給,伎巧絕人。陳後主之世,以客從東衡州刺史王勇於嶺南。勇卒,詢不歸,遂與諸越相結,皆得其歡心。會郡俚反叛,推詢爲主。柱國王世積討擒之,罪當誅。自言有巧思,世積釋之,以爲家奴。久之,見其故人高智寶以玄象直太史,詢從之受天文算術。詢創意造渾天儀,不假人力,以水轉之,施於暗室中,使智寶外候天時,合如符契。世積知而奏之,高祖配詢爲官奴,給使太史局。後賜蜀王秀,從往益州,秀甚信之。及秀廢,復當誅,何稠言於高祖曰:“耿詢之巧,思若有神,臣誠爲朝廷惜之。”上於是特原其罪。詢作馬上刻漏,世稱其妙。煬帝即位,進欹器,帝善之,放爲良民。歲餘,授右尚方署監事。七年,車駕東征,詢上書曰:“遼東不可討,師必無功。”帝大怒,命左右斬之,何稠苦諫得免。及平壤之敗,帝以詢言爲中,以詢守太史丞。宇文化及弒逆之後,從至黎陽,謂其妻曰:“近觀人事,遠察天文,宇文必敗,李氏當王,吾知所歸矣。”詢欲去之,爲化及所殺。著《鳥情佔》一卷,行於世。

○韋鼎

韋鼎,字超盛,京兆杜陵人也。高祖玄,隱於商山,因而歸宋。祖睿,樑開府儀同三司。父正,黃門侍郎。鼎少通脫,博涉經史,明陰陽逆刺,尤善相術。仕樑,起家湘東王法曹參軍。遭父憂,水漿不入口者五日,哀毀過禮,殆將滅性。服闋,爲邵陵王主簿。侯景之亂,鼎兄昂卒於京城,鼎負屍出,寄於中興寺。求棺無所得,鼎哀憤慟哭,忽見江中有物,流至鼎所,鼎切異之。往見,乃新棺也,因以充殮。元帝聞之,以爲精誠所感。侯景平,司徒王僧辯以爲戶曹屬,歷太尉掾、大司馬從事、中書侍郎。

陳武帝在南徐州,鼎望氣知其當王,遂寄孥焉。因謂陳武帝曰:“明年有大臣誅死,後四歲,樑其代終,天之歷數當歸舜後。昔周滅殷氏,封嬀滿於宛丘,其裔子孫因爲陳氏。僕觀明公天縱神武,繼絕統者,無乃是乎!”武帝陰有圖僧辯意,聞其言,大喜,因而定策。及受禪,拜黃門侍郎,俄遷司農卿、司徒右長史、貞威將軍,領安右晉安王長史、行府國事,轉廷尉卿。太建中,爲聘周主使,加散騎常侍。尋爲祕書監、宣遠將軍,轉臨海王長史,行吳興郡事。入爲太府卿。至德初,鼎盡質貨田宅,寓居僧寺。友人大匠卿毛彪問其故,答曰:“江東王氣盡於此矣。吾與爾當葬長安。期運將及,故破產耳。”

初,鼎之聘周也,嘗與高祖相遇,鼎謂高祖曰:“觀公容貌,故非常人,而神監深遠,亦非羣賢所逮也。不久必大貴,貴則天下一家,歲一週天,老夫當委質。公相不可言,願深自愛。”及陳平,上馳召之,授上儀同三司,待遇甚厚。上每與公王宴賞,鼎恆預焉。高祖嘗從容謂之曰:“韋世康與公相去遠近?”鼎對曰:“臣宗族分派,南北孤絕,自生以來,未嘗訪問。”帝曰:“公百世卿族,何得爾也。”乃命官給酒餚,遣世康與鼎還杜陵,樂飲十餘日。鼎乃考校昭穆,自楚太傅孟以下二十餘世,作《韋氏譜》七卷。時蘭陵公主寡,上爲之求夫,選親衛柳述及蕭瑒等以示於鼎。鼎曰:“瑒當封侯,而無貴妻之相,述亦通顯,而守位不終。”上曰:“位由我耳。”遂以主降述。上又問鼎:“諸兒誰得嗣?”答曰:“至尊、皇后所最愛者,即當與之,非臣敢預知也。”上笑曰:“不肯顯言乎?”

開皇十二年,除光州刺史,以仁義教導,務弘清靜。州中有土豪,外修邊幅,而內行不軌,常爲劫盜。鼎於都會時謂之曰:“卿是好人,那忽作賊?”因條其徒黨謀議逗留,其人驚懼,即自首伏。又有人客遊,通主家之妾,及其還去,妾盜珍物,於夜亡,尋於草中爲人所殺。主家知客與妾通,因告客殺之。縣司鞫問,具得奸狀,因斷客死。獄成,上於鼎,鼎覽之曰:“此客實奸,而殺非也。乃某寺僧詃妾盜物,令奴殺之,贓在某處。”即放此客,遣掩僧,並獲贓物。自是部內肅然不言,鹹稱其有神,道無拾遺。尋追入京,以年老多病,累加優賜。頃之,卒,年七十九。

○來和

來和,字弘順,京兆長安人也。少好相術,所言多驗。大冢宰宇文護引之左右,由是出入公卿之門。初爲夏官府下士,累遷少卜上士,購爵安定鄉男。遷畿伯下大夫,進封洹水縣男。高祖微時,來詣和相,和待人去,謂高祖曰:“公當王有四海。”及爲丞相,拜儀同,既受禪,進爵爲子。開皇末,和上表自陳曰:

臣早奉龍顏,自周代天和三年已來,數蒙陛下顧問,當時具言至尊膺圖受命,光宅區宇。此乃天授,非由人事所及。臣無勞效,坐致五品,二十餘年。臣是何人,敢不慚懼!愚臣不任區區之至,謹錄陛下龍潛之時,臣有所言一得,書之祕府,死無所恨。昔陛下在周,嘗與永富公竇榮定語臣曰:“我聞有行聲,即識其人。”臣當時即言公眼如曙星,無所不照,當王有天下,願忍誅殺。建德四年五月,周武帝在雲陽宮,謂臣曰:“諸公皆汝所識,隋公相祿何如?”臣報武帝曰:“隋公止是守節人,可鎮一方。若爲將領,陳無不破。”臣即於宮東南奏聞。陛下謂臣,此語不忘。明年,烏丸軌言於武帝曰:“隋公非人臣。”帝尋以問臣,臣知帝有疑,臣詭報曰:“是節臣,更無異相。”於時王誼、樑彥光等知臣此語。大象二年五月,至尊從永巷東門入,臣在永巷門東,北面立,陛下問臣曰:“我無災障不?”臣奏陛下曰:“公骨法氣色相應,天命已有付屬。”未幾,遂總百揆。

上覽之大悅,進位開府,購物五百段,米三百石,地十頃。

和同郡韓則,嘗詣和相,和謂之曰:“後四五當得大官。”人初不知所謂。則至開皇十五年五月而終,人問其故,和曰:“十五年爲三五,加以五月爲四五。大官,槨也。”和言多此類。著《相經》四十卷。

道士張賓、焦子順、雁門人董子華,此三人,當高祖龍潛時,並私謂高祖曰:“公當爲天子,善自愛。”及踐阼,以賓爲華州刺史,子順爲開府,子華爲上儀同。

蕭吉楊伯醜 臨孝恭 劉祐

蕭吉,字文休,梁武帝兄長沙宣武王懿之孫也。博學多通,尤精陰陽算術。江陵陷,遂歸於周,爲儀同。宣帝時,吉以朝政日亂,上書切諫。帝不納。及隋受禪,進上儀同,以本官太常考定古今陰陽書。吉性孤峭,不與公卿相沉浮,又與楊素不協,由是擯落於世,鬱郁不得志。見上好徵祥之說,欲乾沒自進,遂矯其跡爲悅媚焉。開皇十四年上書曰:“今年歲在甲寅,十一月朔旦,以辛酉爲冬至。來年乙卯,正月朔旦,以庚申爲元日,冬至之日,即在朔旦。《樂汁圖徵》雲:‘天元十一月朔旦冬至,聖王受享祚。’今聖主在位,居天元之首,而朔旦冬至,此慶一也。辛酉之日,即是至尊本命,辛德在丙,此十一月建丙子。酉德在寅,正月建寅爲本命,與月德合,而居元朔之首,此慶二也。庚申之日,即是行年,乙德在庚,卯德在申,來年乙卯,是行年與歲合德,而在元旦之朝,此慶三也。《陰陽書》雲:‘年命與歲月合德者,必有福慶。’《洪範傳》雲:‘歲之朝,月之朝,日之朝,主王者。’經書並謂三長應之者,延年福吉。況乃甲寅部首,十一月陽之始,朔旦冬至,是聖王上元。正月是正陽之月,歲之首,月之先。朔旦是歲之元,月之朝,日之先,嘉辰之會。而本命爲九元之先,行年爲三長之首,並與歲月合德。所以《靈寶經》雲:‘角音龍精,其祚日強。’來歲年命納音俱角,歷之與經,如合符契。又甲寅、乙卯,天地合也,甲寅之年,以辛酉冬至,來年乙卯,以甲子夏至。冬至陽始,郊天之日,即是至尊本命,此慶四也。夏至陰始,祀地之辰,即是皇后本命,此慶五也。至尊德並乾之覆育,皇后仁同地之載養,所以二儀元氣,並會本辰。”上覽之大悅,賜物五百段。

房陵王時爲太子,言東宮多鬼巉,鼠妖數見。上令吉詣東宮,禳邪氣。於宣慈殿設神坐,有迴風從艮地鬼門來,掃太子坐。吉以桃湯葦火驅逐之,風出宮門而止。又謝土,於未地設壇,爲四門,置五帝坐。於時至寒,有楎蟆從西南來,入人門,升赤帝坐,還從人門而出。行數步,忽然不見。上大異之,賞賜優洽。又上言太子當不安位,時上陰欲廢立,得其言是之。由此每被顧問。

及獻皇后崩,上令吉卜擇葬所,吉歷筮山原,至一處,雲“卜年二千,卜世二百”,具圖而奏之。上曰:“吉凶由人,不在於地。高緯父葬,豈不卜乎?國尋滅亡。正如我家墓田,若雲不吉,朕不當爲天子;若雲不兇,我弟不當戰沒。”然竟從吉言。吉表曰:“去月十六日,皇后山陵西北,雞未鳴前,有黑雲方圓五六百步,從地屬天。東南又有旌旗車馬帳幕,佈滿七八里,並有人往來檢校,部伍甚整,日出乃滅,同見者十餘人。謹案《葬書》雲:‘氣王與姓相生,大吉。’今黑氣當冬王,與姓相生,是大吉利,子孫無疆之候也。”上大悅。其後上將親臨發殯,吉復奏上曰:“至尊本命辛酉,今歲斗魁及天岡,臨卯酉,謹按《陰陽書》,不得臨喪。”上不納。退而告族人蕭平仲曰:“皇太子遣宇文左率深謝餘雲:‘公前稱我當爲太子,竟有其驗,終不忘也。今卜山陵,務令我早立。我立之後,當以富貴相報。’吾記之曰:‘後四載,太子御天下。’今山陵氣應,上又臨喪,兆益見矣。且太子得政,隋其亡乎!當有真人出治之矣。吾前紿雲卜年二千者,是三十字也;卜世二百者,取三十二運也。吾言信矣,汝其志之。”

及煬帝嗣位,拜太府少卿,加位開府。嘗行經華陰,見楊素冢上有白氣屬天,密言於帝。帝問其故,吉曰:“其候素家當有兵禍,滅門之象。改葬者,庶可免乎!’帝后從容謂楊玄感曰:“公家宜早改葬。”玄感亦微知其故,以爲吉祥,託以遼東未滅,不遑私門之事。未幾而玄感以反族滅,帝彌信之。後歲餘,卒官。著《金海》三十卷,《相經要錄》一卷,《宅經》八卷,《葬經》六卷,《樂譜》二十卷及《帝王養生方》二卷,《相手版要決》一卷,《太一立成》一卷,並行於世。

時有楊伯醜,臨孝恭、劉祐,俱以陰陽術數知名。

楊伯醜,馮翊武鄉人也。好讀《易》,隱於華山。開皇初,被徵入朝,見公卿不爲禮,無貴賤皆汝之。人不能測也。高祖召與語,竟無所答。上賜之衣服,至朝堂,舍之而去。於是被髮陽狂,遊行市裏,形體垢穢,未嘗櫛沐。嘗有張永樂者,賣卜京師,伯醜每從之遊。永樂爲卦有不能決者,伯醜輒爲分析爻象,尋幽入微。永樂嗟服,自以爲非所及也。伯醜亦開肆賣卜。有人嘗失子,就伯醜筮者。卦成,伯醜曰:“汝子在懷遠坊南門道東北壁上,有青裙女子抱之,可往取也。”如言果得。或者有金數兩,夫妻共藏之,於後失金,其夫意妻有異志,將逐之。其妻稱冤,以詣伯醜,爲筮之曰:“金在矣。”悉呼其家人,指一人曰:“可取金來!”其人赧然,應聲而取之。道士韋知常詣伯醜問吉凶,伯醜曰:“汝勿東北行,必不得已,當早還。不然者,楊素斬汝頭。”未幾,上令知常事漢王諒。俄而上崩,諒舉兵反,知常逃歸京師。知常先與楊素有隙,及素平幷州,先訪知常,將斬之,賴此獲免。又人有失馬,來詣伯醜卜者。時伯醜爲皇太子所召,在途遇之,立爲作卦,卦成,曰:“我不遑爲卿佔之,卿且向西市東壁門南第三店,爲我買魚作膾,當得馬矣。”其人如此言,須臾,有一人牽所失馬而至,遂擒之。崖州嘗獻徑寸珠,其使者陰易之,上心疑焉,召伯醜令筮。伯醜曰:“有物出自水中,質圓而色光,是大珠也。今爲人所隱。”具言隱者姓名容狀。上如言簿責之,果得本珠。上奇之,賜帛二十匹。國子祭酒何妥嘗詣之論《易》,聞妥之言,倏然而笑曰:“何用鄭玄、王弼之言乎!”久之,微有辨答,所說辭義,皆異先儒之旨,而思理玄妙,故論者以爲天然獨得,非常人所及也。竟以壽終。

臨孝恭,京兆人也。明天文算術,高祖甚親遇之。每言災祥之事,未嘗不中,上因令考定陰陽。官至上儀同。著《欹器圖》三卷,《地動銅儀經》一卷,《九宮五墓》一卷,《遁甲月令》十卷,《元辰經》十卷,《元辰厄》一百九卷,《百怪書》十八卷,《祿命書》二十卷,《九宮龜經》一百一十卷,《太一式經》三十卷,《孔子馬頭易卜書》一卷,並行於世。

劉祐,滎陽人也。開皇初,爲大都督,封索盧縣公。其所佔候,合如符契,高祖甚親之。初與張賓、劉暉、馬顯定歷。後奉詔撰兵書十卷,名曰《金韜》,上善之。復著《陰策》二十卷,《觀臺飛候》六卷,《玄象要記》五卷,《律歷術文》一卷,《婚姻志》三卷,《產乳志》二卷,《式經》四卷,《四時立成法》一卷,《安歷志》十二卷,《歸正易》十卷,並行於世。

○張胄玄

張胄玄,渤海蓚人也。博學多通,尤精術數。冀州刺史趙煚薦之,高祖徵授雲騎尉,直太史,參議律歷事。時輩多出其下,由是太史令劉暉等甚忌之。然暉言多不中,胄玄所推步甚精密,上異之。令楊素與術數人立議六十一事,皆舊法久難通者,令暉與胄玄等辯析之。暉杜口一無所答,胄玄通者五十四焉。由是擢拜員外散騎侍郎,兼太史令,賜物千段,暉及黨與八人皆斥逐之。改定新曆,言前歷差一日,內史通事顏敏楚上言曰:“漢時落下閎改《顓頊歷》作《太初曆》,雲後當差一日。八百年當有聖者定之。計今相去七百一十年,術者舉其成數,聖者之謂,其在今乎!”上大悅,漸見親用。

胄玄所爲曆法,與古不同者有三事:

其一,宋祖沖之於歲周之末,創設差分,冬至漸移,不循舊軌。每四十六年,卻差一度。至樑虞廣刂曆法,嫌衝之所差太多,因以一百八十六年冬至移一度。胄玄以此二術,年限懸隔,追檢古注,所失極多,遂折中兩家,以爲度法。冬至所宿,歲別漸移,八十三年卻行一度,則上合堯時日永星火,次符漢歷宿起牛初。明其前後,並皆密當。

其二,周馬顯造《丙寅元歷》,有陰陽轉法,加減章分,進退蝕餘,乃推定日,創開此數。當時術者,多不能曉。張賓因而用之,莫能考正。胄玄以爲加時先後,逐氣參差,就月爲斷,於理未可。乃因二十四氣列其盈縮所出,實由日行遲則月逐日易及,令合朔加時早,日行速則月逐日少遲,令合朔加時晚。檢前代加時早晚,以爲損益之率。日行自秋分已後至春分,其勢速,計一百八十二日而行一百八十度。自春分已後至秋分,日行遲,計一百八十二日而行一百七十六度。每氣之下,即其率也。

其三,自古諸歷,朔望值交,不問內外,入限便食。張賓立法,創有外限,應食不食,猶未能明。胄玄以日行黃道,歲一週天,月行月道,二十七日有餘一週天。月道交絡黃道,每行黃道內十三日有奇而出,又行黃道外十三日有奇而入,終而復始,月經黃道,謂之交,朔望去交前後各十五度已下,即爲當食。若月行內道,則在黃道之北,食多有驗。月行外道,在黃道之南也,雖遇正交,無由掩映,食多不驗。遂因前法,別立定限,隨交遠近,逐氣求差,損益食分,事皆明著。

其超古獨異者有七事:

其一,古歷五星行度皆守恆率,見伏盈縮,悉無格準。胄玄推之,各得其真率,合見之數,與古不同。其差多者,至加減三十許日。即如熒惑平見在雨水氣,即均加二十九日,見在小雪氣,則均減二十五日。雖減平見,以爲定見。諸星各有盈縮之數,皆如此例,但差數不同。特其積候所知,時人不能原其意旨。

其二,辰星舊率,一終再見,凡諸古歷,皆以爲然,應見不見,人未能測。胄玄積候,知辰星一終之中,有時一見,及同類感召,相隨而出。即如辰星平晨見在雨水氣者,應見即不見,若平晨見在啓蟄氣者,去日十八度外,三十六度內,晨有木火土金一星者,亦相隨見。

其三,古歷步術,行有定限,自見已後,依率而推。進退之期,莫知多少。胄玄積候,知五星遲速留退真數皆與古法不同,多者至差八十餘日,留回所在亦差八十餘度。即如熒惑前疾初見在立冬初,則二百五十日行一百七十七度,定見在夏至初,則一百七十日行九十二度。追步天驗,今古皆密。

其四,古歷食分,依平即用,推驗多少,實數罕符。胄玄積候,知月從木、火、土、金四星行有向背。月向四星即速,背之則遲,皆十五度外,乃循本率。遂於交分,限其多少。

其五,古歷加時,朔望同術。胄玄積候,知日食所在,隨方改變,傍正高下,每處不同。交有淺深,遲速亦異,約時立差,皆會天象。

其六,古歷交分即爲食數,去交十四度者食一分,去交十三度食二分,去交十度食三分。每近一度,食益一分,當交即食既。其應少反多,應多反少,自古諸歷,未悉其原。胄玄積候,知當交之中,月掩日不能畢盡,其食反少,去交五六時,月在日內,掩日便盡,故食乃既。自此已後,更遠者其食又少。交之前後在冬至皆爾。若近夏至,其率又差。所立食分,最爲詳密。

其七,古歷二分,晝夜皆等。胄玄積候,知其有差,春秋二分,晝多夜漏半刻,皆由日行遲疾盈縮使其然也。

凡此胄玄獨得於心,論者服其精密。大業中卒官。

○許智藏

許智藏,高陽人也。祖道幼,嘗以母疾,遂覽醫方,因而究極,世號名醫。誡其諸子曰:“爲人子者,嘗膳視藥,不知方術,豈謂孝乎?”由是世相傳授。仕樑,官至員外散騎侍郎。父景,武陵王諮議參軍。智藏少以醫術自達,仕陳爲散騎侍郎。及陳滅,高祖以爲員外散騎侍郎,使詣揚州。會秦孝王俊有疾,上馳召之。俊夜中夢其亡妃崔氏泣曰:“本來相迎,比聞許智藏將至,其人若到,當必相苦,爲之奈何?”明夜,俊又夢崔氏曰:“妾得計矣,當入靈府中以避之。”及智藏至,爲俊診脈,曰:“疾已入心,郎當發巘,不可救也。”果如言,俊數日而薨。上奇其妙,賚物百段。煬帝即位,智藏時致仕於家,帝每有所苦,輒令中使就詢訪,或以蒐迎入殿,扶登御牀。智藏爲方奏之,用無不效。年八十,卒於家。

宗人許澄,亦以醫術顯。父奭,仕樑太常丞、中軍長史。隨柳仲禮入長安,與姚僧垣齊名,拜上儀同三司。澄有學識,傳父業,尤盡其妙。歷尚藥典御、諫議大夫,封賀川縣伯。父子俱以藝術名重於周、隋二代。史失事,故附見雲。

萬寶常王令言

萬寶常,不知何許人也。父大通,從樑將王琳歸於齊。後復謀還江南,事泄,伏誅。由是寶常被配爲樂戶,因而妙達鐘律,遍工八音。造玉磬以獻於齊。又嘗與人方食,論及聲調。時無樂器,寶常因取前食器及雜物,以箸扣之,品其高下,宮商畢備,諧於絲竹,大爲時人所賞。然歷周洎隋,俱不得調。開皇初,沛國公鄭譯等定樂,初爲黃鐘調。寶常雖爲伶人,譯等每召與議,然言多不用。後譯樂成奏之,上召寶常,問其可不,寶常曰:“此亡國之音,豈陛下之所宜聞!”上不悅。寶常因極言樂聲哀怨淫放,非雅正之音,請以水尺爲律,以調樂器。上從之。寶常奉詔,遂造諸樂器,其聲率下鄭譯調二律。並撰《樂譜》六十四卷,具論八音旋相爲宮之法,改弦移柱之變。爲八十四調,一百四十四律,變化終於一千八百聲。時人以《周禮》有旋宮之義,自漢、魏已來,知音者皆不能通,見寶常特創其事,皆哂之。至是,試令爲之,應手成曲,無所凝滯,見者莫不嗟異。於是損益樂器,不可勝紀,其聲雅淡,不爲時人所好,太常善聲者多排毀之。又太子洗馬蘇夔以鐘律自命,尤忌寶常。夔父威,方用事,凡言樂者,皆附之而短寶常。數詣公卿怨望,蘇威因詰寶常,所爲何所傳受。有一沙門謂寶常曰:“上雅好符瑞,有言徵祥者,上皆悅之。先生當言就胡僧受學,雲是佛家菩薩所傳音律,則上必悅。先生所爲,可以行矣。”寶常然之,遂如其言以答威。威怒曰:“胡僧所傳,乃是四夷之樂,非中國所宜行也。”其事竟寢。寶常嘗聽太常所奏樂,泫然而泣。人問其故,寶常曰:“樂聲淫厲而哀,天下不久相殺將盡。”時四海全盛,聞其言者皆謂爲不然。大業之末,其言卒驗。

寶常貧無子,其妻因其臥疾,遂竊其資物而逃。寶常飢餒,無人贍遺,竟餓而死。將死也,取其所著書而焚之,曰:“何用此爲?”見者於火中探得數卷,見行於世,時論哀之。

開皇之世,有鄭譯、何妥、盧賁、蘇夔、蕭吉,並討論墳籍,撰著樂書,皆爲當世所用。至於天然識樂,不及寶常遠矣。安馬駒、曹妙達、王長通、郭令樂等,能造麴,爲一時之妙,又習鄭聲,而寶常所爲,皆歸於雅。此輩雖公議不附寶常,然皆心服,謂以爲神。

時有樂人王令言,亦妙達音律。大業末,煬帝將幸江都,令言之子嘗從,於戶外彈胡琵琶,作翻調《安公子曲》。令言時臥室中,聞之大驚,蹶然而起曰:“變,變!”急呼其子曰:“此曲興自早晚?”其子對曰:“頃來有之。”令言遂歔欷流涕,謂其子曰:“汝慎無從行,帝必不返。”子問其故,令言曰:“此曲宮聲往而不反,宮者君也,吾所以知之。”帝竟被殺於江都。

史臣曰:陰陽卜祝之事,聖人之教在焉,雖不可以專行,亦不可得而廢也。人能弘道,則博利時俗,行非其義,則咎悔及身,故昔之君子所以戒乎妄作。今韋、來之骨法氣色,庾、張之推步盈虛,雖落下、高堂、許負、硃建,不能尚也。伯醜龜策,近知鬼神之情,耿詢渾儀,不差辰象之度,寶常聲律,動應宮商之和,雖不足遠擬古人,皆一時之妙也。許氏之運針石,世載可稱,蕭吉之言陰陽,近於誣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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