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疯狂的轰炸像百十座火山一齐迸裂了;整个大地接连不断的咆哮着……
城里面多少条火蛇,正仿佛从那些火山的喷口里伸吐出来。
警报很久还不解除。
城外边是满坑满谷的人,都眼巴巴的望着他们的家,他们的产业,他们的没有逃出来的同胞和骨肉……断送在这个无法扑灭无法援救的火城里。
一个集团凭吊着另一个集团,这是多么凄惨多么庄严的葬仪啊!
在满坑满谷的人群里,其实也有着不少遇难的,可是还没有人来过问。
惊弓之鸟,慢慢的各自分散了,痛定思痛的心,梗坠在每一个胸腔里。
小道旁边的一间茅屋底下,躺着一个蜷成一团的妇人,一动也不动。
过路的连停也不停一步,只是感叹着说:
“这里又是一个——死了罢? ”
我听见这句话也伤感,同时超越了伤感,我还知道仇恨,和愤怒和羞耻!
一个人的死,便算脱离了世界的这件事,我不能相信!我不甘心死!我不甘心这样的死! 因为我的仇恨和愤怒和羞耻,不会跟我同归埋没,它们也决不会允许我死!
我如同追寻我的心灵之门钥似的走到这个妇人的近边,她依然是一动也不动,她似乎已经失掉了一切的感觉,我弯下身子才听见她还有极微弱的呼吸。
“救救……命,”微弱的声音恐怕连她自己也听不清楚。
从受伤到现在,至少已经过了两小时,这呻吟的声音虽然是微弱的,但谁晓得她已经呻吟过多少百次呢?
我立时离开了她,奔向大路方面去,我的眼睛饥渴般的扫射着每一个人,要找到一个同我一样饥渴般的想去救伤的人。
没有结果,我自己倒好像成了一个要被救的人,好容易才在路中拦住了一部有红十字标志的汽车。
“请停一下,那边还有一个!”我高声喊着。
车上跳下一个可敬爱的童子军,我们不说一句话,他随着我跑回茅屋底下来。
没有担架,用了我们四支手臂,把这个受伤的人抱持起来了,——我想着她一定更痛楚,第一次掂量出了我自己的气力,勉强也可以胜任,这委实是一件使我颇为诧异的事。
最吃力的是将她高捧着放在车厢里去,那时她的身子几乎倒悬着,她不呻吟,她轻轻的说:
“唉——我的肚子——肚子炸破了罢!”
我才觉得轻松了一口气,又被一块沉重的石头压住了。
车,开去了,我默默的为那个人,同那一辆车,一起祝福着。
当晚就寝的时候,发现了我的衣服上有一大片殷红的血迹,掌按着它,仿佛还有一点潮气。
是那个妇人的创口处流出的,是那个不知名的,不知是否已经得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所流出的血!
我极度的痛苦着,我想那些血,即是当时我所流出的也不会比这个更痛苦。
血,给我的衣服,给我的心,打上了一个不能泯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