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抗战第二年(民国二十七年)冬夜。
地点 离火线二十余里一小镇上。
人物 赵秃子 陈先生 马占元 王老虎 孙排长 柳条儿
王铁牛 玉姑 士兵
设景 王老虎办公室。一间民房内,面对观众,偏右有一所容人进出之窗户。窗已闭,窗下一长方木桌,桌上堆积公文算盘旧报纸之类,并有一两套残缺不全的三国、水浒之类的旧小说,很乱。两侧相对有竹(或门板搭成)床铺各一。左侧床头挂有“图囊”。床上蒙印花被罩,枕头系用两块砖叠成,王老虎睡此。床外端置茶几,电话机。右侧之床为陈先生的,仅有军毯一,破大衣一,枕头则比较讲究,系几包公文卷宗。靠墙置绿色洋铁箱二,箱上漆有白字,为“荣誉师第一团二营五连公文箱”。左壁有军用地图,图上有显明的红蓝色笔所绘敌我配备形势。右壁挂枪支水壶饭包雨笠等物。
〔开幕:夜晚,台上极暗。隐隐中可闻远方传来断续炮声。隔壁靠右首,有士兵正喝酒猜拳。窗忽启,一黑影伸头向里窥探;用蒙黑纱之电筒探照,光极微。继而一跃身入内,先揭下军用地图藏于怀内,又打开图囊摸索,无所得,仅将钞票一卷取出塞腰中,囊挂原处。再至公文箱前,解绳索;然于开箱时发出声音,忙住手,惊愕四顾。
陈先生 (隔壁发问)谁在屋里哪?
赵秃子 (即由窗跳进之人,机警地学鼠叫)叽,叽,叽!
马占元 (在隔壁大声嚷着)鸟!是耗子,你管它干吗,陈师爷,来!再猜三拳!
〔众声:“对,对,再猜三拳。”
陈先生 别,别!别再灌了行不行?灌醉了,连长回来又要骂人!
〔众声:“挨两句骂算什么,你是连长的老乡,他总不会揍你呀!”
赵秃子 (闻无人走来,再继续开箱翻检文件,并不时用电筒照看,不防又碰出声音)
陈先生 (仍在隔壁问)谁呀?孙排长吗?(稍停)马占元,你还是陪我过去看看吧,别让连长回来了,找不着人,又得发脾气。
赵秃子 (欲溜走)
马占元 (应声)得啦,刚才是耗子,这会儿准是猫;猫捉耗子,有啥看头!
赵秃子 (将计就计,又走回来学猫叫,并故意再弄响几声,像猫捉耗子时的情形)
马占元 (仍在隔室)你听,是不是猫捉耗子,这些混账耗子可恶极了,昨天晚上把我的耳朵咬了一下,把个好梦也咬跑了!
〔众声:“什么好梦,是不是跟女人睡觉?哈哈……”
继笑声之后,有人喊:“陈师爷溜了!”
马占元 走他奶奶的,咱们喝。
赵秃子 (闻脚步声,正欲逃走,陈先生提马灯上,黑影急跃窗下)
陈先生 (摔灯,捧面,惊叫)啊!
马占元 (歪戴军帽,面容较第二幕时苍老,老油子味仍十足。眼角还贴着橡皮膏,表示新伤未愈。半醉上,见陈状,亦惊)怎么啦?
陈先生 (吓得愣立不能言)
士兵 什么事呀?
陈先生 (半晌才恢复神智)有人!有人!(指窗户)
马占元 (忙掏出枪来,厉声问)有人!谁?
士兵 (忙走进来)点灯!快点灯!
陈先生 (摸火柴,燃亮摔碎而能用的灯)
马占元 (持枪作放射姿态,背贴墙一步一步移近屋里。故意喊)哦,你王八蛋竟敢藏在床底下?好,不许动!动,我就开枪!
士兵 (亦随声附和)快乖乖的出来吧!
陈先生 (伸头窥探,撩起被单看)
士兵 (一纵身跳到台中,紧走几步,撩起左床被单看)没有哇!(又撩右床)妈的,活见鬼!
马占元 (放下枪,望陈)你喝醉了吧?
陈先生 没有,没有,我确实看见一个穿黑衣服的人,从这个窗户跳出去了!
马占元 (发现箱开)啊!真有人来过,箱子都打开了嘛!
士兵 对,对,桌上公事都翻乱了。
陈先生 (急走到自己床前,在枕下摸出小纸包,打开看,面现喜色)阿弥陀佛!
士兵 你拿的什么东西?什么宝贝!
陈先生 嘻,没什么,没什么!
士兵 我不信!(抢过来)一卷钞票!你这老家伙,有钱不请客,见天跟我们哭穷,今儿个非充了你的公不可!
陈先生 (哀求)不能!不能!这是我在伤兵医院作事的时候,好容易剩下几个盘费,预备回家的。好兄弟,赶明儿关了饷,再请你的客。行不行?这个可不能动!
士兵 (扔于地)给你!瞧你这狗不吃的样儿!
马占元 (独自检点东西,甚急)你们这些混蛋,也帮我查查东西呀!看都丢了些什么?
士兵 这屋里是几枝枪?
马占元 五枝!
士兵 (点头)不错,几带子弹?
马占元 五带!
士兵 也不错。
马占元 (喜)只要枪、子弹没丢,我就放心了!
陈先生 马占元,你再查查,我总觉像少了点什么东西似的。
马占元 少什么呀,你说!
陈先生 (看看箱内)箱子里东西没少,公文也不缺;可就是——你好好看看连长的东西吧!
马占元 那我怎么知道他有些什么?
陈先生 这碗饭真难吃!整天价提心吊胆的;一点不好,轻了就得挨骂挨揍!重了,这老命都说不定会丢!嗨!
马占元 知道这碗饭难吃嘛,当初连长在医院叫你来,你就该别答应啊!
陈先生 没法子,伤兵医院里的事也麻烦,他说叫我来,熬个三两月的,就能升书记官!
马占元 书记官?就凭你这么不开通,还想当书记官!
士兵 (笑)哈哈!
陈先生 (正色)咦,笑什么?你们别瞧不起我呀!你们连长还曾经跟我念过半年书的,他能当连长,我就不能当书记官吗?
马占元 得!亏了你还是他老师呢,见了连长,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陈先生 (难乎为情)这,这个我们先不用谈,还是赶快想办法对付连长吧!
士兵 我不管,没我的事!(欲走)
马占元 (拦住)喂!你得答应我一句话,才能走。
士兵 说吧!
马占元 连长回来,可不能告诉他。
士兵 (会意地一笑)当然,咱弟兄们,谁也不愿谁挨揍!(下)
陈先生 (仍然巡视)马占元,你看看,连长的东西,到底丢没丢呢?
马占元 没丢,没丢!我已经看清楚了。
陈先生 那小偷进来干吗呢?
马占元 军队里,小偷哪敢进来!
陈先生 不管怎么样吧,我心里总是嘀咕!
马占元 啧!真不懂,干吗那么怕连长?
陈先生 我怕他,怕他像对赵秃子似的,为了一点小事,就要枪毙。
马占元 赵秃子?你认识他?那是我的一个朋友哇!
陈先生 是我们老乡。你怎么认识他的?
马占元 这话可就远了:总有两三年了吧;那年队伍在刘园驻防的时候,我俩在一块儿当兵。
陈先生 噢!我说怎么你们几个人,在伤兵医院里,那么熟呢?原来早就认识呀!
马占元 可不是,王连长当新兵的时候,我们就同在一连里。
陈先生 那么,人家当了连长,你怎么混到现在还是个兵呢?
马占元 (懊丧)别提了,都是孙排长那个混蛋把我给引坏了;要不是那年在刘园抢纱厂,虽然连长当不上,一个小排长总可以稳拿了。
陈先生 (惊讶)那年抢纱厂也有你?
马占元 (侃侃而谈)有哇,可是,财没发上,倒赔着孙排长坐了两三年牢。要不是这次打日本,政府把我们放出来,现在恐怕还在黑屋里等死呢!
陈先生 放出来,又当了兵!
马占元 不但当了兵,还打了仗呢!不但打了仗,还受了伤,瞧这眼角,差一点没瞎了,要不咱怎么会在伤兵医院里碰上王老虎呢。
陈先生 你碰见王老虎的时候,他没揍你?
马占元 是啊!为了抢纱厂,我们曾经对面打过仗,当然我有点怕他呀!可是孙排长说:“揍俺?俺也揍他!”
陈先生 干上没有?
马占元 都是老弟兄啦!谁还记那个仇,见面哈哈一笑就算了。晚上王老虎又请客,吃了顿“凯歌归”。
陈先生 (非常奇怪地)你们又成了朋友!
马占元 不是朋友,现在哪能又凑到一块儿!
〔外面哨兵问口令声。
陈先生 你们凑到一块儿,可把我挤苦了!嗨!想起来也都怨玉姑!她硬说前方比后方舒服,精神上也痛快;谁知道,全不是那么回事,除了天天听炮响,什么也没有。
马占元 玉姑?就是医院里那个看护小姐呀!
陈先生 嗯!(非常不高兴)就是她,好说话的丫头!
马占元 你不喜欢她,连长可喜欢她呀!说不定他们俩就成亲咧!
陈先生 不,人家玉姑早说过了,非抗战胜利不成亲。
马占元 (非常感动的,可是想到另一面)奶奶!要是有人跟我这么说:“马占元呀,你好好的干吧,打了胜仗,我就嫁你。”妈的,小舅子装歪,不跟小日本拚个他死我活才怪!
陈先生 (鄙视地)你呀,你不是连长!
〔马正要发火,闻哨兵问口令声,且有人唱着军歌而来:“抱着敌人的老婆,前进!前进!抱着敌人的老婆,前进!前进!”
马占元 孙排长由营部回来了,问问他前方打得怎样了。
陈先生 可别告诉他这屋里来过人,那是个冒失鬼,随便说话!
孙排长 (脸上有绷带,也是受过伤的。依然吊儿啷当的样子,上)马占元,那,连长接太太回来没有?
马占元 (迎上去)报告排长,还没有呢!
孙排长 你个丈人在屋里弄啥咧?也不知道打个灯笼去接一接;那,从车站到这里有五六里路,又才下过点雪,回头把咱大嫂子摔了,那,俺不揪下你个丈人的脑袋才怪!
马占元 是,我就去!
陈先生 (自语)人家还没成亲,就太太大嫂子的乱叫!
马占元 陈师爷,马灯呢?
陈先生 (迟疑)马,马,马灯不是刚才摔坏了。
马占元 (会意)噢,噢,我借一个去!(急下)
孙排长 (躺在左床上)老陈,回头你得留守啦!
陈先生 怎么?队伍有信走吗?
孙排长 可不,前方打的很紧,那,听说敌人增了援兵,营长叫俺们预备好,那,也许今天晚上要上去。
陈先生 今晚上?
孙排长 上火线揍小日本去!
陈先生 (非常恐慌)我,我也去挡炮弹?
孙排长 (烦)你个人的耳朵呢,那,俺不是说你留守吗?
〔马占元慌忙上。
马占元 排长!排长!
孙排长 干啥?瞧你个丈人慌的,小鬼捏住你的脖子啦?
马占元 连长从车站上打电话来,说捉住了个汉奸,叫你快,快带队伍,把高升栈包围起来!
孙排长 汉奸?(一屁股坐起)
马占元 是,连长说的,还有两个,都住在高升栈。
孙排长 噢!汉奸个丈人真胆大!敢跑到老虎头上来抓痒!去,叫弟兄们操场上集合!
马占元 是!(下)
〔窗外立时有士兵奔走声,报数声。
孙排长 老陈,可小心点看房子呀!那,这个丈人地方汉奸多!
陈先生 呃!呃!(言下不胜恐怖)
马占元 (上)报告排长,队伍集合好了!
孙排长 (掏出手枪,装上子弹)马占元,高升栈几号房间?
马占元 (窘)这,我忘了问。
孙排长 那,你个丈人的,吃饭忘不忘?(下)
马占元 (见孙已去)陈师爷,糟啦!那个事,连长已经知道了!
陈先生 (惊)知道了!
马占元 可不是,谁晓得刚才屋里头老鼠叫就是汉奸干的玩意儿!连长说,要不是把他抓住了,地图早到了日本人手里了!
陈先生 (惊觉地望壁上)啊!我说是少点东西嘛,原来地图给摘去了!
马占元 谁想到那张破地图会丢,没别的话讲啦,等着枪毙!
陈先生 枪毙?你!
马占元 不止我,师爷!你也跑不了噢!
陈先生 我也在内?
马占元 当然,连长临走,是叫咱俩看房子的。
陈先生 (恐怖之至)天哪!这可怎得了!这条老命要保不住了!(发愁间忽然想起一计,收拾东西)
马占元 你想干吗?
陈先生 我要逃命!
马占元 (抓住他)你想跑!你敢!(以枪抵其胸)
陈先生 你,你,你这是何苦?古人说:“知命者,不立于危墙之下。”你懂吗?
马占元 不懂!反正要死咱俩一块儿死!(揪住不放)
陈先生 (又生一计)这样好不好,你也走,咱俩一道逃命!
马占元 我也跑?哼!我才不干那“孬”种的事呢!
陈先生 (急)看看,你不走,也不让我走,这不是明明等死吗?
马占元 那,大丈夫要死就得死得痛快,不能落个开小差!
陈先生 唉!我的运气这么样坏呀!倒霉的事都教我碰上了。
马占元 这不算孬种,跑到后方,教人家指着脊梁骨骂:“瞧,瞧,这是开小差回来的!”那才倒霉呢!
陈先生 (无奈)跟你这浑人,一辈子也说不清楚!(室外有口令声,叱骂声,皮鞭声,挣扎,自远而近)
马占元 连长回来了!
陈先生 啊!(惧,将小包袱扔于床上)
〔赵反绑手被虎连推带拉地上了场。赵衣服破烂,满脸鞭痕。虎一身尽泥,仿佛他俩曾剧斗过。
马占元 (惊疑)是他!
王老虎 (较前稍憔悴,左臂受过伤,还绑着绷带药布)马占元!混蛋!快找根粗绳子来!
马占元 是!(下)
王老虎 陈司书,咱走的时候,怎么交待你的呀!咱不在家,怎么能随便领人到屋里来?
陈先生 (又畏惧,又莫名其妙)我,我没领人进来呀!
王老虎 (诧异)你没见过他?(坐到办公桌前)
陈先生 (向汉奸注视,看出是赵秃子,释然)噢,赵秃子呀!我当是谁呢?见过,见过,那年在刘园,你把他绑到树上,后来又给他跑了,还刺了玉姑一刀——
王老虎 (烦)咱是问你今天晚上见过他没有?
陈先生 今晚上?没有,没有!我说的是几年前的事。
王老虎 赵秃子,听见没有?你怎么说陈先生领你进来的?
赵秃子 (无言)
陈先生 (已明白)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晚上我们在隔壁喝酒的时候,听见这屋里有动静,我就连忙过来瞧,一个人影正往窗户外跳,我没来得及捉住他,他就跑了!现在想起来,准是赵秃子没错!
王老虎 陈先生,我是看跟你念过几天书,才叫你来的;哪知道你一点用也没有,眼看着教汉奸跑了。
陈先生 (惭愧退步)
赵秃子 老虎,你饶了我吧!(扑通跪下)你开恩饶了我吧!
王老虎 饶了你?就是咱能饶了你,国法也不能饶你!你想想看,你犯的是什么罪?
赵秃子 我错了,老虎!念在我们是乡亲,放了我吧!
王老虎 呸!咱没有你这种汉奸乡亲!
赵秃子 哼,不要以为乡亲是汉奸就丢了你的人!若是你弟弟也当了汉奸呢?
王老虎 (惊)铁牛!
赵秃子 不错,铁牛,他比我的资格老,地位也高;另外还有个女帮手,是他的老婆,你也认识,跟你还有过交情。
王老虎 柳条儿?他们在哪里?
赵秃子 高升栈,六号房间里的两个人就是呀!
王老虎 (气急)马占元!(无人应,向陈)咱打电话来,教孙排长去高升栈捉人,去了没有?
陈先生 去了很久啦!
王老虎 马占元!
陈先生 你不是教他找绳子去了吗!
王老虎 哦,哦!陈司书!(回到自己床上)
陈先生 有!
王老虎 把笔墨纸砚准备好,咱要审口供!
陈先生 是!(到办公桌前坐下整理文具)
马占元 报告连长,绳子找来啦!(拿了细麻绳上)
王老虎 (见绳大恼,照马屁股一脚)混蛋!汉奸是你什么人?你向着他!换根粗的来!快!
马占元 是!
王老虎 把皮鞭也给咱捎了来!再叫一个人帮你的忙。
马占元 是!(下)
王老虎 陈先生,预备好了吗?
陈先生 预备好了!
马占元 (与一兵上,持马鞭绳索)报告连长,全拿来啦!
王老虎 把这小子衣服剥了,捆起来!
马占元 是!(动手捆赵)
赵秃子 (不就范)老马,何苦呢,老朋友了!
马占元 算了吧!老朋友?我不认识你!(又捆,赵横,向兵)伙计,帮忙呀!
士兵 (揍了赵一拳)你奶奶个熊,乖乖地教我捆吧。
王老虎 (摇电话)喂,你是傅连长吗?请营长说话,咱是王连长,有要紧事报告!
赵秃子 马占元,老朋友啦,帮帮忙,给求个情吧!
马占元 滚你妈的蛋吧!我恨不得剥了你的皮!
士兵 马占元,我先走啦,有事再叫我。(下)
王老虎 (铃响,忙立正,甚恭敬)营长吗?是,咱是得胜!咱捉到了一个汉奸,叫赵明昆,他正要搭车走,给咱抓住了。另外还有两个,咱已经派孙排长去把窝藏汉奸的高升栈包围了——是!决跑不了!——噢!(神情紧张)是!咱就去关照弟兄们!(挂上耳机)马占元!
马占元 有!
王老虎 快去传各班班长,今天晚上不许睡觉,把枪支,子弹都随身带好!
马占元 是!(下)
陈先生 就要上火线吗?
王老虎 不一定,要是前方能够顶得住,咱们就不上去了。
陈先生 (哀求)连长,我想求你一件事?
王老虎 (瞪眼)又要放赵秃子吗?不准!
陈先生 不,不,不是放他,是求你把我放了!
王老虎 把你放了?
陈先生 是的,这碗饭我吃不了,我害怕!
王老虎 你害怕!
陈先生 呃!整天地不是听大炮响,就是听枪子叫,我受不住!我情愿回去算我的命去!玉姑来了,你叫她替你办文案好了。
王老虎 不成!玉姑到前方来,是为了救护伤兵的,人家不干这个。
陈先生 (站起作揖)连长,你开恩!
王老虎 (怒)废话!咱要审口供。马占元!
马占元 有!(正好走进来)报告连长,都给各班传过了。
王老虎 鞭子预备好!
马占元 是!(举鞭在手)
王老虎 赵秃子,看见没有,这都是替你预备的,干脆说了吧,别找不痛快!
赵秃子 老虎,你抬抬手放我过去吧!赵秃子有了命,决不忘你的大恩!
王老虎 废话!快说!你们是谁派来的?
赵秃子 我们是玉姑的哥哥派来的!
王老虎 (惊)玉姑的哥哥也当了汉奸?
赵秃子 早当了汉奸,他常跑天津,就是为了跟日本人接头,我干这个,也是他拉拢的!
王老虎 哦,那,铁牛也一定是他早约好的了!
赵秃子 那倒不是!
王老虎 怎么?
赵秃子 铁牛当汉奸,是日本兵快打到咱们村上了,玉姑的哥哥一封信引荐过去的!
王老虎 (咬牙)这个混蛋!咱娘为啥不拦着点铁牛呢?
赵秃子 (冷笑)你娘还懂得什么叫汉奸?她倒是不许铁牛跟玉姑的哥哥来往。
王老虎 (急问)铁牛没听娘的话?
赵秃子 不但不听,还打了她老人家一拳——
王老虎 怎么?他打起娘来了!(一跳而起)这话可是真的?
赵秃子 一点也不假,我亲眼看见的。
王老虎 你为什么不拉住铁牛?
赵秃子 他也没打我娘,我管不着!
王老虎 混账王八蛋!(拍!一记巴掌)你们到这儿干什么来啦?说!
赵秃子 (慌)日本兵叫玉姑的哥哥,打听这边是谁的队伍,打仗就跟疯了似的。
王老虎 打听出来了么?
赵秃子 荣誉师,我们昨天下午一到这儿就知道了!
王老虎 (得意)告诉小日本鬼,伤兵老爷,旁的不会,就会打仗!还有呢?
赵秃子 还有就是探一探这边的队伍,到底有多少人,怎样布置的。
王老虎 (掏出地图来)乖乖!真危险!咱要不是接玉姑,碰上了你,这张地图,怕早到了敌人手里了!(对马)马占元!
马占元 有!
王老虎 快去车站上接一个人来,就是在伤兵医院替你换过药的那位小姐,还记得吧?她叫玉姑姑娘!
马占元 记得,记得!全院里医官医生,顶数她好,换药一点也不疼,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
王老虎 少说话,去!
马占元 是,我这就去!
王老虎 快,跑步!
〔马跑至门口。
王老虎 等一等!
马占元 (止)是!
王老虎 她要是带着行李,你替她扛着,你要是耍猾,回来五十军棍!
马占元 是!(急下)
王老虎 陈司书!刚才的口供,都记上了吗?
陈先生 记上了!
王老虎 掉一个字,一军棍,这是公事。(向赵)你小子把东西弄了逃走,为什么把铁牛他们撇下来呢?
赵秃子 各干一行,他们另有任务!
王老虎 什么任务?
赵秃子 他们发现了你在这里,想你一时也摸不清他们的底细,打算来看看你!
王老虎 看我?铁牛眼里还有这个哥哥?
赵秃子 因为你当了连长呀!
王老虎 (不解)什么意思?
赵秃子 什么意思?这还不很明白;你有一百多条枪,眼看日本兵就攻到这儿来,你若是肯来个里应外合的话——
王老虎 嗯,怎么样?
赵秃子 老虎,咱们是老朋友!铁牛又是你兄弟,俗话说:胳膊弯没有向外拐的,为你着想,(四顾,声音放低)老虎,趁早别打这个仗啦,队伍拉过去,我们一道儿。包你有官作有钱花!
王老虎 哦,你们拉咱去当汉奸!
赵秃子 哪儿作事不一样,替日本人帮帮忙,他给咱们钱!
王老虎 (上去,拳打脚踢)你个王八蛋!上次你叫咱当强盗,这次你又劝我当汉奸!马占元!(想起不在,改喊)来人!
〔士兵押柳条儿,铁牛上。
士兵 报告连长,有客!
柳条儿 老虎儿,老虎儿!你他妈这叫什么规矩呀!好心好意看你来了,怎么派人用手枪请客!(瞥见赵秃子,一惊,装没事的样子)哟,怎么捆着个犯人哪?
赵秃子 (抬头)是我!
柳条儿 我的天!你,你犯了什么罪呀?
赵秃子 没犯罪。王连长马上就放了我!
〔牛两手抱肩,斜看虎一眼,状甚愤怒,强硬的立于台右外端。门外一片人群嘈杂声。孙排长大喊:“别吵,别吵!俺去请连长来认准了,就放你们。”
孙排长 (上)连长,那,派俺去捉人,也不说明汉奸是什么样?住在哪个房间,姓什么?叫什么?一个客栈那么多人,那,让俺抓哪个是呢?幸好碰上你这个老弟跟弟妹,那,要不是他俩调解呀,今儿非跟人家打起来不可!走吧,跟俺到外面去看看,到底哪个是汉奸!
王老虎 怎么?你把客栈里人都抓来了?
孙排长 不都带来怎么办?那,汉奸脸上没写着字,俺知道谁是谁不是;你的命令又不准放跑了一个,教俺真作难,那,这样都抓来,是俺用了半天脑筋才想出来的主意!(向牛)老弟,你请坐呀!(稍停)那,马占元!你个丈人也不倒碗茶!
王老虎 (很难受)嗨!你不知道!
孙排长 你没告诉,俺当然不知道。那,你骂哪个丈人的愿意作这缺德事,人家睡得好好的,都教俺给吵醒了,那,还累了俺一头大汗。(拭汗)
王老虎 好了,好在汉奸已经都到齐了!
孙排长 (一愣,注视屋内)那,这里不就是赵明昆一个人吗?还有谁?连长说话怎么直绕弯子!
王老虎 (烦)得!得!你让咱用用脑筋行不行?
孙排长 行!行!你用脑筋。(向陈)那,怎么啦?老陈!也不请客人抽根烟?(又向柳,牛)坐呀!老弟!坐,弟妹!干吗都站着?谁又不跟你们比个子!
众 (无言,呆立)
孙排长 (仍莫名其妙)那,怪啦!瘸子的屁股,邪门!
柳条儿 老总,你不知道,王老虎如今阔了,不愿意认我们这穷骨肉了,嗨!早知是这样,真不该跟你来的!
王铁牛 (厌恶地)算了吧!少说一句行不行!
王老虎 (悲愤地)铁牛!干什么不好,你偏要当汉奸!
王铁牛 (毫不在乎)汉奸能挣钱嘛!
孙排长 啊!(大惊)
柳条儿 (急去扯牛)铁牛!铁牛!你疯啦?
王铁牛 (一拳推开她)滚一边去!
王老虎 (激动地)你,你一点也不后悔吗?
王铁牛 (毅然摇头)
柳条儿 (更急)铁牛!
王铁牛 (不理,烦躁地躲一边去)
王老虎 (一跺脚)好吧!别怪当哥哥的狠心,国法不容你。(走去,摇电话)喂,傅连长吗?请营长说话,我是王连长,呃!
陈先生 (站起来急去央告)连长!连长!千错万错,他是你的亲兄弟!你不能——
王老虎 (不等他说完,一把推开他,厉声吼着)少讲话!
陈先生 (闭口无言,半晌,又走向铁牛,故意用话暗示他,想让他自己辩)铁牛,赵秃子说你是被玉姑的哥哥勾引过去的,干吗不告诉连长呀?
王铁牛 (冷笑)王铁牛敢作敢当,决不向旁人身上推!(望秃)那个王八蛋他干得出来,我王铁牛不能干!
孙排长 (佩服)有种!
〔电话铃响,虎接,孙忽然有所感,急夺下耳机。
王老虎 你干吗?
孙排长 (苦笑)那,连长!算了吧!自己的亲哥们!为什么非叫他死不可呢?你舍得,那,俺还舍不得这硬汉子呢!
王老虎 (泪欲下,但竭力忍住)不成,公事公办!
孙排长 得啦!马虎点吧!饶他这一次,教他以后好好干吧!
陈先生 (点头)对,孙排长的话不错,书本上写着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老虎,这是圣人之言,你得听着。
柳条儿 (乘机忙去拉牛)死鬼!快说好听的吧!
王铁牛 (依然无动于衷,硬立如石)
王老虎 (见牛仍无悔意,失望地,夺过耳机)孙排长,咱的命令!快去把外面的客人放了!
孙排长 那!俺到把他们给忘了!(对牛)老弟,俺不是不帮忙,你哥哥就是这个脾气,惹他急了连俺也一样揍!(下)
柳条儿 老虎,我对你不错,你——
王老虎 (向兵)你个混蛋!还不绑起他们来!
士兵 是!(绑牛,牛自动反剪手就绑,又绑柳,柳拒)别蘑菇!你倔,我可得挨揍!(用力捆)
王老虎 (铃响,对耳机)营长吗?是!高升栈的两个也抓住了!是!有口供,回头就给营长送去!什么?不送了,就地枪毙了?马上?是!是——是!(挂好耳机,很痛苦的走到床前,向兵)去请孙排长来!
士兵 是!(将下,孙上)
孙排长 来啦!什么事?
王老虎 (无精打采)准备好,要办几个犯人!
孙排长 (几不能答)是!(迟疑巡视)
王老虎 陈司书,口供都抄好了吗?
陈先生 抄好了,可是,连长,你们是一母同胞呀!
王老虎 (烦)少说话!
赵秃子 (知死期临头,恐怖地)老虎,我改了,只要你饶了我这条狗命,以后你叫我干什么我干什么!
王老虎 (惨笑)你去到阎王爷那里说去吧!(向兵)马占元回来没有?
士兵 没有!
王老虎 混蛋!(顺手摘下图囊,在里摸索)咦,咱这里面的钱呢?
陈先生 不知道!
王老虎 怪啦,咱是替玉姑留下的一百块钱伙食费,怎么会丢了呢?
赵秃子 (冷笑,以口指胸)拿去吧!老子死了,变鬼也得报这个仇!(兵掏钱)
王铁牛 (点头)对,这才像句话!
王老虎 (接过钱,大概一数,极惨地向兵)去,到街上买几套衣服,要新的;再定三口棺材,一口顶好的,一口差点儿的,一口最坏的;钱不够,向司务长那里支!
士兵 是!(接钱看牛等,迟疑而下)
王老虎 (悲痛地)铁牛,这不是当哥哥的对不起你,谁让咱作连长,你当汉奸呢?
王铁牛 (强硬地)脑袋砍了碗大个疤!王铁牛不在乎这个,你何必猫哭耗子,装这些假慈悲呢!(愤然扭过身去)我不爱看这个。
王老虎 (委屈地)铁牛,你不要这样横行不行?咱心里难受,好歹咱们是亲兄弟,你有什么后事,只管跟咱说,咱都给你办!
王铁牛 (烦)王铁牛不承你这个情!
〔这时远远有火车汽笛响,由远而近。
王老虎 (稍喜)是玉姑到了吧?陈先生,你听听,像由南来的车吧?
陈先生 (看表)大概是的,这会儿四点三刻,误了四十分钟!
王老虎 哦!已经快天亮了!
柳条儿 (灵机一动)老虎!你是真狠心哪!过去的交情不说,现在我可是你兄弟媳妇呀;你救了我,也就是你替兄弟留了后!
王老虎 (惊喜)怎么?你有了孩子啦?
柳条儿 (极媚地)可不是,我已经怀了三个多月的孕了!铁牛,快求了老虎,这是你的根!(见牛不理)老虎,要生下来是个丫头,我捏死她!再替你生个胖小子!(无耻地)白胖白胖的胖小子!(极媚地望虎)
王老虎 (避其眼锋)陈先生!
陈先生 (乘机进言)不错,古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不饶铁牛,他这条根可不能拔尽,要不然,你就对不起祖宗,对不起你娘!
王老虎 (想了想,很为难)好吧,铁牛!是你的根,不管男孩女孩,生下来咱一定替你抚养成人。不过,提起咱娘来,咱可要问你几句话。
王铁牛 别问我,我都不知道!
柳条儿 (献好地)问我吧,老虎,问我,我什么都知道。
王老虎 听赵秃子说,铁牛打过咱娘?
柳条儿 一点也不错,是打过!铁牛哇,他顶不是个东西啦!我不知劝过他多少次,叫他对娘孝顺点,他可就是不听,真快气死我了!
赵秃子 柳条儿!别他妈的浪啦!你自己干的那些混账事,怎么不提啦!臭娘们!
柳条儿 (啐了一口)呸!死鬼!你赵秃子那年跟老虎闹了气,回到村里,不是也把他娘骂了一顿吗?要不是我给拦住,你还要打她老人家呢!
王老虎 (怒,大怒)他要打咱娘?
柳条儿 可不是吗?
〔虎正欲过去揍赵,被铁牛吼声止住。
王铁牛 (咆哮)你他妈的臭娘们!再拨弄是非,我一脚踢死你!
柳条儿 (变脸)你呀?哼!管不了我喽!老虎! 请你松开我(媚态),我还有好多事告诉你呢!
王老虎 不行,有话只管讲好啦!
柳条儿 哎哟!捆的小肚子痛,我又不打算跑啦!
王老虎 (只好答应)陈先生,把她松开吧!
陈先生 是!(解柳缚)
柳条儿 我的虎哥哥呀!(说着跑上去抱住虎)
王老虎 (急避开,厉声)滚开!快,说咱娘现在怎么样了?
柳条儿 (生气,撒娇)我不知道哇!
王老虎 你说不说?(拿起皮鞭威吓)
柳条儿 (看着鞭)说!说!放下你的鞭子再说!
王老虎 (放下鞭)说吧!
柳条儿 你娘呀,给铁牛气死一年多啦!
王老虎 什么?咱娘气死了!(怒不可遏,过去给铁牛一皮鞭,厉声问)怎么气死的?
柳条儿 日本兵打了村上以后,胡抢乱夺;有一天上你们家去拿东西,你娘不答应,就被日本兵打了一顿,从此,你娘就躺在炕上不能动,叫铁牛去看着她吧,他又成天不在家;在家呢,也懒得管她。这样有好些日子,水米没粘牙,不久就气死了!
王老虎 (大恸)娘呀!咱的娘呀!(转悲为怒)好,日本鬼子!好,铁牛!(向孙)拉出去!先毙了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说罢掩面而哭)
孙排长 是!(口中答应,身子却未动)
王老虎 (仰首又问)柳条儿,娘死了,装的什么棺材?
柳条儿 装的活棺材。
王老虎 什么“活棺材”?
柳条儿 没人管,给狗吃了,不是装进活棺材里了吗!
王老虎 (咬牙)真狠心!可是咱这二年也寄回去过两次钱呀。一次五百元,一次三百块。这钱都干吗用了?连口棺材都不给娘买!
柳条儿 钱都让铁牛花了嘛!
王老虎 (怒不可遏)孙排长!
孙排长 (一愣)有!
王老虎 咱说什么来着?拉——出他——去!
孙排长 那,等天亮了再讲吧!
王老虎 快去!这是命令!
孙排长 是!(向牛)那,老弟,走吧!这是命令,俺也没法子!
王铁牛 (惨笑,极惨)没关系!没关系!不过,要是“你”干活的话,干漂亮点,请帮忙,让子弹从后脑勺进去,别打偏了!
孙排长 放心!老弟,俺懂这个,决不让你受罪就是!
王铁牛 好!你够朋友!(昂然欲去)
王老虎 (忽然拉住他失声大哭)铁牛!铁牛!
王铁牛 (摆脱,冷笑)别灌米汤啦,王铁牛一辈子软硬都不吃!(毅然下)
赵秃子 (被兵向外硬推,亦恼,扭头向虎)王老虎,你好小子!咱们下一辈子见!(下)
孙排长 (望虎)
王老虎 (忍泪挥手)去吧!拉远点!远点!
孙排长 是!这个女的呢?
柳条儿 (跪下磕头)留下我母子俩吧!老虎!我的亲爹!
王老虎 (稍一思索)留一会儿!
孙排长 是!(推上子弹,下)
王老虎 (送他们至门口,悲声自语)铁牛!铁牛!凭你这股硬劲,你算得一条汉子!你比哥哥有种,可是,你干吗不走正路呢?要是你也当兵,也打日本,在今天,不也跟哥哥一样,成为抗战的好汉吗?铁牛!铁牛!是谁害了你啊!是谁?谁?(说到这里,外面枪声两响,不禁变色欲倒)
陈先生 (忙去扶,走至床前)连长!连长!(这时电话响)
柳条儿 (过来招呼虎,向陈)你去接电话,我来叫他。
陈先生 (接耳机)喂,我是陈司书,你是谁?营长!噢!连长就来!(手捂送话器向柳)快大声叫!叫!
柳条儿 老虎!老虎!
王老虎 (迷茫地,醒)铁牛!铁牛!
陈先生 连长!连长!快来听电话!电话!
王老虎 (忽然坐起向窗外望,兴奋地)陈先生,你来看,那盏灯,是不是从车站上来的?
陈先生 是的!是的!
王老虎 (喜)噢!那准是玉姑来了,咱要接她去!
陈先生 先接电话!营长找你说话呢,有要紧事!
王老虎 (神智恢复)营长找我说话?(这才过去拿起耳机)营长吗?是!得胜!不错,王连长!什么?敌人从左边抄上来!(紧张)把队伍立刻带上去!是!咱就准备出发,是!——
〔马占元扛行李上,玉姑提一小包,衣服朴实干净,大方的跟进来。
王老虎 (狂喜趋前)玉姑!(亲热的握手)
玉姑 老虎!(向陈)陈先生!
陈先生 玉姑娘!
王老虎 怎么这么晚才到?
玉姑 我是跟一趟卫生列车来的,沿途耽搁得很久,所以到迟了。我知道你一定早等急了!(发现右床坐一女子)咦!那是谁?
陈先生 柳条儿!(对柳)柳条儿,还不过来见见玉姑娘!
柳条儿 (含羞行礼)玉姑娘!
玉姑 柳条儿?(诧异与嫉妒地斜看一眼)她来干吗啦?
王老虎 她跟赵秃子,铁牛都当了汉奸!那两个已经枪毙了!就只有她,咱现在还没有主意呢?
玉姑 (奇异而意味深长地)你竟然把亲弟弟给枪毙了?
陈先生 (接嘴)我们劝了半天都劝不下来!
王老虎 呃!他当汉奸,我就得枪毙他!
玉姑 你不难受?
王老虎 怎么不难受?自己一母同胞,枪一响就像子弹从咱后脑勺进去似的!
玉姑 (冷笑)替国家除害,正是该高兴的事,有什么可难受的,亏了你还是连长!
王老虎 (有点恼)玉姑!要是咱枪毙你哥哥呢?
玉姑 只要他是汉奸,你枪毙了他,我决不会难受。
王老虎 (怀疑地)你?
玉姑 (指柳)可是,干吗偏偏把她留下来?
王老虎 (心一横,毅然地)等会儿就拉出去!
柳条儿 (惊)怎么?你还是要枪毙我吗?(哭)
王老虎 替国家除害!
陈先生 (急)不成!她肚子里有小孩,这是铁牛的后代!后代!
王老虎 (又恢复痛苦)
玉姑 怎么回事?
陈先生 玉姑娘,他们王家三代,都是独根儿传下来,到了老虎这一代,才算有了弟兄两个,可是,如今铁牛死了,所幸她——柳条儿——怀了三个多月的孕,是铁牛的。玉姑娘,你是明白人,无论如何,得让老虎留下这条根,柳条儿是万不能枪毙的!
玉姑 噢!(思索)
王老虎 (向马)马占元!去告诉孙排长,快把队伍集合好,马上就出发!
马占元 是!(下)
王老虎 玉姑,你快出个主意吧,遇到这种事,咱的脑筋就没用了。
士兵 (上)报告连长。棺材买了,人也埋了!钱刚够用!
王老虎 嗯!去吧!
玉姑 (严肃问柳)你记准你怀胎的时间吗?
柳条儿 一点不错,三个月零五天!玉姑娘!
玉姑 好!(与虎耳语)
王老虎 (愁)这样,政府准吗?
玉姑 写呈文的时候,说法律上有这一款。
王老虎 (笑)你真是什么都懂!好吧!
玉姑 (娇笑)放心,到时候,我还能替你把侄儿接下来呢!
王老虎 陈先生!现在咱准你的假啦!
陈先生 (喜)你放我回去啦?
王老虎 不,咱派你陪柳条儿一块儿上监里去住,等她生下小孩了,你再替咱抚养,咱供给你钱花,多咱打胜了战,多咱放你。
陈先生 (不知如何是好)这……这是什么话!
王老虎 (严厉)这是命令!
〔陈搔首。
柳条儿 生了小孩,就不要我了吗?
玉姑 那要看你在牢里怎样作人!你要能慢慢的学好,也许国家会救了你的。
王老虎 (向兵)押她到城里县政府去,说我们先把人押在监里,随后递公事。
士兵 是!(带柳下至门口)
王老虎 陈先生,你到监里就写份公事给县长,报告柳条儿的情形。你帮忙,咱感恩,赶明儿决不亏你,不过,你得好好办事!
陈先生 是!(背了小包袱对柳)我算倒霉透了,想不到又碰上你这个累赘!(下)
柳条儿 (看看他们俩,羡慕的叹口气下)
玉姑 王老虎 (目送他们去后,含情对望,外面炮声隆隆,杂以枪声,仍远,二人不禁热烈拥抱)
王老虎 玉姑!听敌人攻上来了,刚看见你,又要分开!
玉姑 什么时候把日本鬼子全赶出去,什么时候才能没有离别。去吧,老虎!
王老虎 你在这里野战医院服务,等咱到了火线,再给你捎信!
玉姑 好!我有功夫也给你写信。
王老虎 (望玉恋恋不舍)还是那句话吧?咱们抗战胜利以后再结婚!
玉姑 你忘不了,我就忘不了!
王老虎 你可不能骗咱,你得等咱!
玉姑 好好的干,老虎!我一定等你!
王老虎 (这才安心地再握她的手。然后敬礼,毅然下)
玉姑 (目送他去后,走向窗前,仍挥手招呼。沉重地自语着)有老虎这样的军人,抗战必定胜利!
〔于军队出发声中幕落。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