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晴不定的天色,凄凄的丝雨,心神都为之忧黯……污滑的莫斯科街道,乱砌的石块,扰扰行人都因之现出跛相。街梢巷尾小孩子叫唤卖烟的声音,杂货铺口鱼肉的咸味,无不在行人心理上起一二分作用。
钟表铺前新挂起半新不旧的招牌,也象暗暗的经受愁惨的况味。我走进铺门,只见一老者坐在账台旁,戴着近光眼镜,凄迷着双眼,在那里修表呢。旁坐一中年妇人接着我的表嘻嘻的说道:
——呵,你们来开“大会”的,预备回去宣传无产主义么?
我笑着回答他不是的。他还不信呢。后来又说:“不错不错,中国也用不着宣传,——在中国的资本家都是英国人,和我们从前一样,德国人在此占‘老爷’的地位,咱们大家都当小工!现在又兴租借地了,和你们中国差不离。”我说,你们有苏维埃政府呢。他默然一晌,笑一笑,就不言语了。……
我回寓来觉着更不舒服。前几天医生说我左肺有病,回国为是。昨天不是又吐血么?七月间病卧了一个月,奄奄的生气垂尽,一切一切都渐渐在我心神里磨灭……还我的个性,还我为社会服务的精力来!唉!北地风寒积雪的气候,黑面烂肉的营养,究竟不是一片“热诚”所支持得住的。
万里……万里……温情的抚慰,离故乡如此之远,那能享受。习俗气候天色,与故乡差异如此之大,在国内时想象之中都不能假设的,漫天白色,延长五月之久,雪影凄迷,气压高度令人呼吸都不如意。冰……雪……风暴……那有江南春光明媚,秋花争艳的心灵之怡养。
可是呢,南国文物丰饶也不久(其实是已经)要成完全的殖民地,英国“老爷”来了……想起今晨表铺主人的话,也许有几分真理。……
梦呓模糊,焦热烦闷,恍恍忽忽仅有南国的梦影,灿黄的菜花,清澄的池水……桃花……
唉!心神不定,归梦无聊。病深了!病深么?
八月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