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恐怖激起了红色的恐怖。
偌大的一个上海充满着杀气!英国的炮车就如庞大的魔兽一样,成大队的往来于南京路上,轰轰地乱吼,似乎发起疯来要吃人也似的。黄衣的英国兵布满了南京路,高兴时便大吹大擂地动起了鼓号。啊啊,你看,那些有魔力的快枪,那些光耀夺人的刺刀,那些兵士睁着如魔鬼也似的眼睛,那些……啊啊,他们简直要吃人!
森严的大刀队来往梭巡于中国地界各马路上,几乎遇人便劈,不问你三七二十一!是的,这是一群野兽,它们饿了,它们要多多地吃一些人肉!……
坐镇淞沪的防守司令李普璋现在可以安心了:走狗有这样地多,刽子手有这样地好,国民党右派的名人又这样地出力,国家主义者又这样地帮忙,啊啊,我还怕什么呢?难道说这些愚蠢的,手无寸铁的工人还能做大怪不成?罢工?散传单?你们的本事也就止于罢工散传单了!难道说你们另外还有什么花头吗?……何况我有英国兵做后盾。啊啊,英国人真是好!英国人这样地帮我忙,真是难得!你们反对什么帝国主义,反对外国人,唉,这简直是浑蛋!我看看你们如何反对他们!哼!这简直是笑话!
真的,我们的防守司令现在可以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大抽其鸦片烟,鸦片烟抽足了之后,可以安安稳稳地搂着白嫩的四姨太太睡觉。
但是这被屠杀的工人?这一般不安分的穷革命党人?
胆小的,卑怯的市侩见着这种屠杀的景象,大半都吓得筛糠带抖霖;一部分心软的知识阶层只是暗暗地在自家的屋里叹气。唉!这简直没有人道了!这,这,这简直不合乎人道主义!……但是粗笨的工人群众越受屠杀越愤激,越受压迫越反抗。——在这两天内,工人群众的情绪更愤激得十倍于前!他们并不知道什么叫做人道主义,他们只知道拚命,只知道奋斗,不奋斗便有死,反正都是一死,与其饿死,不如被枪打死。一般专门的穷革命党人,他们还是秘密地进行自己的工作;从前他们仅是从事于和平的示威,而现在却进行武装的暴动。革命没有武装,总归是不行的,一定要有武装!武装啊!但是自己没有武装怎么办呢?从什么地方才能得到武装?只有去抢敌人的营寨,只有从敌人的手里把武装抢来。
于是红色的恐怖开始了!
在二十二日的下午,在浦东,在闸北,在中国界各区域内,到处发生徒手工人袭击兵警的事实。有的地方徒手工人与警察互斗数小时之久,有的地方警察的枪械真被工人所抢去,并且有一处警察巡长被工人打死。在这些争战中,工人的勇敢的精神简直令雇佣的警察惊心动魄。喂!工人真不要命!工人真不怕死!不要命,不怕死的工人当然要吓得雇佣的警察们屁屎横流……
李金贵与十几个纠察队约在C路头一家茶馆内聚齐,只要一到五点半的光景,大家就向北区警察署进攻,夺取警察署的枪械。十几个纠察队腰里都暗藏着冷的兵器,有的是菜刀,有的是斧头,还有几个人揣着几块石头。但是李金贵,因为是队长,却带了一支手枪和十几粒子弹。
这一家茶馆是专门为所谓下等人开的,所以十几个工人进内吃茶,倒也不会惹人注意。大家在茶馆内都不准谈关于什么政治上或军事上的话,只都默默地坐着,各吃各的茶,似乎相互间没有什么关系的样子。大家一边吃着茶,一边想着:他们也不知已经有防备了没有?……这菜刀倒可以一下子将脑袋砍去半个!……这斧头是劈好些呢,还是用斧头背砸好些?……我一石头就可以要一个狗命!……糟糕!我长这么大还没曾放过枪呢。我就是抢到枪时也不会放,这倒怎么办呢?……大家你想你的,我想我的,各有各的想法,但目的却是一样的:把警察署长打死,把枪抢来,好组织武装的工人自卫军。
李金贵抱着热烈的希望:倘若今天暴动能够成功,倘若我们今天能抢得许多枪械,那么我们可以将李普璋捉到,可以组织工人自卫军,可以把上海拿到我们的手里……啊啊,这是多么好的事情!难道说我们工人就不能成事吗?唉!中国的工人阶级真是苦得要命!真是如在地狱中过生活!依我的意思,倘若我们今天能把上海拿到手里,我们就可以一搭刮子行起社会主义来,照着俄国的办法。怕什么呢?我想是可以办得到的。但是有些同志,甚至于负责任的同志,他们总是说现在还没到实行社会主义的时机,还是先要实行什么民主政治,还是要……我真是大不以为然!怕什么呢?我看有个差不多。北伐军?北伐军固然比较好些,但是这总不是工人自己的军队,谁个能担保他们将来不杀工人?你看,从前以拥护工农政策自豪的江洁史,现在居然变了卦,现在居然要反共?唉!这些东西总都是靠不住的!我们自己不拿住政权,任谁个都靠不住。
李金贵平素似乎不喜欢听一般负责任的知识阶层同志这样的话:“金贵同志!请你不要性急,我们要慢慢地来,哪能够就一下子成功呢?”他每每想道,“唉!你们老说慢慢地,你们可晓得工厂里的工人简直在坐监狱!比坐监狱更难受!我李金贵当了许多年工人,难道说还不晓得吗?能够早成功一天,他们就早一天出地狱!你们大约还是不知道他们的苦楚!倘若你们试一下子这种地狱生活的滋味,包管教你们也不说慢慢地了!……”李金贵每一想起来工人的痛苦,资本家的狠毒,恨不得一拳把现在的社会打破。这也难怪他这样!他的父亲是穷得无钱病死的;他的一个十七岁的妹妹是被工头污辱了而投水死的;至于他自己呢,被巡捕打的伤痕还存留着,被工头把痰吐在脸上的污辱,还没洗雪掉。金贵永远忘不了这种永世不没的侮辱!他要复仇,他要雪耻,他要打倒万恶的敌人。
金贵想着想着,忽然想起翠英来:一颗朴直的心不禁为之动了一动。她现在在做什么?也许在那里与女工们谈话?也许在开会?也许今天在家里没有出来?也许她在那里为我担心,正在想着我哭?啊!不会!绝对地不会!她真是一个好汉,居然没曾向我说一句惧怕的话,居然一点儿也没表示劝阻我的意思。啊!真难得!但是,倘若我今天有什么不幸……唉!随他去!我的亲爱的翠英啊!也许我们再没有见面的时候了!……金贵想到此处,眼睛不禁红湿了一下,心里觉着有无限的难过,但即时吃了一口茶,又镇定地忍住了。
金贵又忽然想起腰间的手枪来,遂用手摸一摸,啊,还好,还没有丢掉!若把它丢掉了,那可真是大大地糟糕!今天全靠它做本钱,若没有它,那可真是不行!……林鹤生将这一支手枪交给我,我从没试验过,也不知道到底灵不灵,若是放不响,那可真是误事呀!不,不会,绝对地不会!他既然交给我,当然是可以用的,不至于放不响。我一把把警察署长捉住,我就啪地一枪要他狗命,再放几枪,包管那些警察狗子吓得屁屎横流,跑得如兔子一样。金贵设想将枪械夺到手里的情形,不禁黑黝的面孔上荡漾起了愉快的,微笑的波纹。对于金贵,这恐怕是最愉快的事情罢?
“金贵!你将你的表掏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时候了?我恐怕时候已经到了。”与金贵同桌吃茶的,一个年轻的工人王得才这样轻轻地向金贵说。金贵的想念被他打断了。金贵稍微吃了一惊,即时从胸前的衣袋里掏出来一只铜壳无盖的夜光表,很注意地看一下,真是到时候了。金贵立起身来向同伴们丢一个眼色,同伴们即时都会意了,遂跟在金贵的后边,一个一个地出了茶馆门。走了十几步的光景,走到一个转角上,金贵略为停了一停,点一点人数,向同伴们宣言道:
“请大家都把家伙预备好!无论谁都不可临阵脱逃!”
“谁个要怕死,谁个就不是爷娘养的!”王得才很坚决地说。
“到现在还怕死么?”
“怕死也就不敢来了。”
“…………”
大家说着说着,已经来到了警察署。这时李金贵掏出了手枪,王得才拿出了斧头,朱有全握着石头,潘德发持着菜刀……各露出了各人的武器,大家的面孔上丝毫没表现出来一点儿惧色。两个守门的警察见着来势汹汹,吓得翻身就向屋里跑,金贵等这时一拥上前,将警察署的门拦住了。屋内的警察署长及几十个警察闻着讯,也即时持枪出来,在这个当儿,李金贵冷不防一个箭步跳进屋内,左手将警察署长抓住,右手向着他的肚子举起手枪来,高声喊道:
“你们现在还想反抗么?赶快将枪放下,我们好饶你们的狗命!”
李金贵将话刚说完,年轻的王得才不问三七二十一,就举起斧头乱砍起来。朱有全一石头将一个警察的头击破了,倒在地下。这时警察还不敢放枪,因为署长被金贵抓着在,只用刺刀乱刺。金贵看着势头不对,即连忙扣机放枪,想将署长先打死,以寒其余人之胆,不料连扣三次都放不响;众警察看着金贵的手枪是坏的,于是胆大起来了,向金贵等放起枪来。金贵的腹部中了一弹,即时倒在地下,临倒在地下的当儿,他还将手枪向着署长的面上摔去,不幸未打到署长,而落在一个警察的肩上。众人看见金贵已死,自己手中又无枪械,只得四散脱逃。潘德发被打死了,王得才肩上中一弹,躺在地下不能动。其余的人都逃脱了。警察共总死伤了五六个。王得才虽然身受重伤,但心里还明白,还能说话,他睁着他的痛得红胀起来的眼睛,向一般警察愤恨地然而声音很微弱地骂道:
“你们这一般军阀的小走狗,你们还凶什么,你们总有头掉下的时候啊!……”
王得才转过脸一看,李金贵躺在他的右边,死挺地不动,从他的腹部流出一大滩殷血来;这时王得才的心里陡然难过起来,如火烧着也似的。他渐渐地失去了知觉,在模糊的意念中,他似乎很可惜李金贵死了——李金贵是他平生最佩服的人,是最勇敢的人,是最忠实最公道的人,是党里头最好的一个同志。
“啊,今晚上……暴动……强夺兵工厂……海军放炮……他们到底组织得好不好?这种行动非组织好不行!可惜我病了,躺在床上,讨厌!……”
在有红纱罩着的桌灯的软红的光中,杨直夫半躺半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列宁著的《多数派的策略》,但没有心思去读。他的面色本来是病得灰白了,但在软红色的电光下,这时似乎也在泛着红晕。他这一次肺病发了,病了几个月,一直到现在还不能工作,也就因此他焦急的了不得;又加之这一次的暴动关系非常重大,他是一个中央执行委员,不能积极参加工作,越发焦急起来。肺病是要安心静养的,而直夫却没有安心静养的本领;他的一颗心完全系在党的身上,差不多没曾好好地静养过片刻。任你医生怎样说,静养呀,静养呀,不可操心呀……而直夫总是不注意,总是为着党,为着革命消耗自己的心血,而把自身的健康放在次要的地位。这一次病的发作,完全是因为他工作太过度所致。病初发时,状况非常地危险,医生曾警告过他说,倘若他再不安心静养,谢绝任何事情,那只有死路一条。直夫起初也很为之动容,不免有点惧怕起来:难道说我的病就会死?死?我今年还不满三十岁,没有做什么事情就死了,未免太早罢?啊啊,不能死,我应当听医生的话,我应当留着我的身子以待将来!……但是到他的病略为好一点,他又把医生的话丢在脑后了。这两天因为又太劳心了,他的病状不免又坏起来了。当他感觉到病的时候,他不责备自己不注意自己的健康,而只恨病魔的讨厌,恨世界上为什么要有“病”这种东西。
“啊,今天晚上暴动……夺取政权……唉!这病真讨厌,躺在床上不能动,不然的话,我也可以参加……”
直夫忽而睁开眼睛,忽而将眼睛闭着,老为着今天晚上的暴动设想。他深明了今天晚上暴动的意义——这是中国工人第一次的武装暴动,这一次的暴动关系全中国工人运动的发展……他这时希望暴动成功的心,比希望自己的病痊愈的心还要切些。是的,病算什么呢?只要暴动能够成功,只要上海军阀的势力能够驱除,只要把李普璋,沈船舫这些混帐东西能够打倒……至于病,病算什么东西呢?
他这时只希望今晚的暴动能够胜利。
“𡂫!𡂫!……”大炮声。
“啪!啪!……”小枪声。
直夫正在想着想着,忽然听见炮声枪声,觉着房子有点震动;他知道暴动已经开始了。他脸上的神情不禁为之紧张一下,心不禁为之动了一动。在热烈的希望中,他又不禁起了一点疑虑:这是第一次的工人武装暴动,无论工人同志或负责任的知识阶级同志,都没有经验,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成功……他忽然向伏在桌上写字的他的妻秋华问道:
“秋华!你听见了炮声没有?”
秋华,这是一个活泼的,富有同情心的,热心的青年妇人,听见她的病的丈夫问她,即转过她的圆脸来,有点惊异地向直夫说道:
“我听见了。我只当你睡着了,哪知道你还在醒着!”
“我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你听,又是炮声!”
“大约他们现在动手了。这一定是海军同志放的炮!”
“也不知他们预备得怎样……”
“你还是睡你的罢!把心要放静些!……”
“哼,我的一颗心去抢兵工厂去了。”
秋华本拟再写将下去,但因闻着炮声,一颗心也不禁为之动起来了;又加之直夫还没有睡着,她应当好好地劝慰他,使他能安心睡去,无论如何没有拿笔继续写下去的心情了。她将笔放下,欠起身来,走到床沿坐下,面对着直夫说道:
“月娟带领几个女工到西门一带放火,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啊啊!你好好地睡罢!我的先生……”
直夫沉默着,似乎深深地在想什么。
秋华这一次本要参加工作的,可是因为一个病重的他躺在床上。她想道:倘若我能把直夫的病伺候得好,他能早日健康起来,啊啊,那是多么愉快的事情啊!那是多么好的事情啊!我的亲爱的直夫!我的亲爱的老师!秋华真是爱直夫到了极点!她为着直夫不惜与从前的丈夫,一个贵公子离婚;她为着直夫不顾及一切的毁谤,不顾及家庭的怨骂;她为着直夫情愿吃苦,情愿脱离少奶奶的快活生涯,而参加革命的工作;她为着直夫……啊啊,是的,她为着直夫可以牺牲一切!
秋华爱直夫,又敬直夫如自己的老师一般。这次直夫的病发了,她几乎连饭都吃不下,她的丰腴的,白嫩的,圆圆的面庞,不禁为之清瘦了许多。今天她本欲同华月娟一块去参加暴动的工作,但是他病重在床上,自己也的确不放心……秋华不得已,只得在家里看护病的直夫。
秋华这时坐在床沿上,一双圆的清利的眼睛只向直夫的面孔望着;她明白这时直夫闭着眼睛不是睡着了,而是在沈思什么。她不敢扰乱他的思维,因为他不喜欢任何人扰乱他的思维。秋华一边望一边暗暗地想道:
“这个人倒是一个特别的人!他对于我的温柔体贴简直如多情的诗人一样;说话或与人讨论时,有条有理,如一个大学者一样;做起文章来可以日夜不休息;做起事来又比任何人都勇敢,从没惧怕过;他的意志如铁一般的坚,思想如丝一般的细。这个人真是有点特别!……他无时无地不想关于革命的事情……”
月娟日里已与几个女工看好了易于放火的地点,这是C路背后一处僻静的地方,有几间低矮的草房。月娟看好了,以为这是最易于放火的地点,但是在别一方面想道:这几间草房里住的是穷人,倘若把它烧了,那岂不是害了他们?我们是为着穷苦人奋斗的,现在我来烧穷苦人的房子,这未免有点不忍罢?……唉!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为着革命的成功,为着多数人的利益,也只有任着极少数人吃点苦了。如果这一次暴动成功后,如果能把李普璋打倒,我一定提议多多地救恤他们,不然的话,我的良心的确也过不去。啊啊,是的,为着多数人利益的实现,少不得少数人要受一点痛苦的!
月娟稍微犹疑了一下,也就忍着心决定了。
时已是晚上七点钟的光景了,因为在大罢工的时期中,全市入于惊慌的状态,晚上的行人比平常要稀少一倍。月娟与两个年青的女工(还有其他的几个女工从别的路走向目的地)手持着燃料等物,偷偷地,小心翼翼地顺着僻静的路,走向预备放火的地点。月娟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啊啊,倘若今天晚上能够成功,倘若我能把我的工作完成,这是多么愉快的事啊!真的,这是再愉快没有的!我们将统治上海,我们将要令帝国主义者,军阀,资本家看一看我们穷人的力量。我们组织革命的市政府,我们的党得领导一切的革命运动。至于我呢,我将指挥一切妇女运动的事情。月娟的全身心充满着热烈的希望,只希望明天的上海换一换新的气象。
“𡂫!𡂫!啪!啪!………”月娟听见炮声和枪声了,月娟知道他们在动作了。
“你们听见了么?”月娟回头向在她后边走的两位青年女工说。
“听见了。”
“我们走快一点罢,恐怕慢了来不及。”
“是的,我们应当走快一点!”
她们三人加快脚步,正走到S巷一个转拐的当儿,忽然迎头碰着了两个巡街的警察,糟糕的很!这两位荷枪的警察见着她们行色匆匆,各人手中都持着什么东西,不禁起了疑心,大声喝道:
“你们往哪里去?干什么的?”
警察不容分说,即上前来夺看她们手中的东西。这时一个手提煤油壶的青年女工见着势头不对,即把煤油壶向一个警察的脸上掼去,不料警察躲让得快,没有掼中,砰然一声落在地上,所有的煤油都流出来了,弄得煤油气令人难闻。别一个女工手中拿的是一个包子,她却把又一个警察的脸部打伤了。月娟意欲上前夺取警察的枪械,可是警察已经鸣起警笛来了,大家只得以逃跑为是。幸而是晚上,又加之这个转拐儿没有电灯,月娟三人得以安全逃脱,没有受伤。
事情是失败了,这真是糟糕的很!怎么办呢?没有办法!月娟跑到T路似觉没有危险的时候,才停住喘一喘气。回头一看,只有一个女工了,别一个女工却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月娟这时真是又羞又愤,说不出心中的情绪是什么样子。唉!糟糕!实指望能够达到目的,实指望能够……但是现在,现在完了!火放不着倒不要紧,可是莫不要因此误了大事?若误了大事,那我华月娟真是罪该万死!现在怎么办呢?预备好的东西都失掉了,若再去预备,已经是来不及了。唉!真是活气死人!……
现在到什么地方去呢?月娟定神一看,即时知道了这是秋华住的一条马路,秋华的住所就在前边,不远。月娟这时没有地方好去,遂决定到秋华的家里来。
这时秋华坐在床沿上,两眼望着直夫要睡不睡的样儿,心里回忆起她与直夫的往事:那第一次在半淞园的散步,那一日她去问直夫病的情形,那在重庆路文元坊互相表白心情的初夜,那一切,那一切……啊,光阴真是快啊!不觉已经是两年多了!抚今思昔,秋华微微地感叹了两声。秋华与直夫初结合的时候,直夫已经是病得很重了。但是到了现在,现在直夫还是病着,秋华恨不得觅一颗仙丹即时把直夫的病医好起来!秋华不但为着自己而希望直夫的病快些好,并且为着党,为着革命,她希望他能早日健全地工作起来。啊啊,他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他是一个很可宝贵的人!……秋华想到此地,忽听见有人敲门,遂欠起身来,轻轻地走下楼来问道:
“是谁呀?”
“是我,秋华!”
“啊啊!……”
秋华开门放月娟等进来,见着她俩是很狼狈的样子,遂惊异地问道:
“你们不是去……怎样了?”
“唉!别要提了!真是恨死人!……”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上楼去再说罢!”
秋华等刚上楼还未进直夫房子的时候,直夫已经老远问起来了:
“是谁呀,秋华?”
“直夫,是我,你还没有睡吗?”
“啊啊,原来是你,事情怎样了?”
月娟进到房内坐下,遂一五一十地述说放火的经过。直夫听了之后,长叹一声。
“糟糕!”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秋华插着说。
“你们晓得吗?我在这里睡在床上,听外边放炮放枪的情景,我感觉得今晚一定是不大妥当的。唉!没有组织好,少预备。”
室外远处还时闻着几声稀少的枪声,室内的几个人陷入极沉默的空气中。月娟觉得又羞又愤,本欲向大家再说一些话,但是再说一些什么话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