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同盟大罢工!这简直不是随便的玩意!

  仅仅在六小时之内,繁华富丽的上海,顿变为死气沈沈的死城!电车停驶了;轮船不开了;邮局关门了;繁盛的百货公司停止贸易了;一切大的制造厂停止工作了;工场的汽笛也不响了。你想想!这是在六小时之内的变化!六小时的时间居然教繁华富丽的上海改变了面目!喂!好一个总同盟大罢工!这简直不是随便的玩意!

  好一个巨大的,严重的景象!这直令立在马路上的巡捕与军警打起寒噤来!谁个晓得这些蠢工人要干些什么?谁个又猜得透这些过激党在做什么怪?这大约就是所谓赤化罢?危险!可怕!这对于统治阶级真是生死关头!没有什么别的再比这种现象令人恐慌的了!这还了得!反了!反了!一定要赶快设法压服下去!

  总同盟大罢工的消息,惊醒了上海防守司令李普璋的美梦。

  李司令这些天真是劳苦极了!又要派兵到前敌去打仗,又要负起上海防守的责任,又要与外国领事接洽治安的事务,又要向上峰报告军情,又要筹划如何保留自己的地位,又要……总而言之,真是劳苦极了!李司令除了这些公事而外,又有自己的房事:姨太太四五个,啊,也许是七八个罢?这数目没有什么要紧,反正姨太太有的是就得了!我们的司令近来为着战事紧急的原故,几乎没有搂着姨太太消受的工夫!唉!真讨厌!这些革命党人真可恶!在家里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不好,偏偏要革什么命!北伐?真是会玩花头!反对军阀?反对帝国主义?哼!浑蛋!胡闹!捣乱鬼!……

  昨晚上一班穷革命党人秘密开会,进行罢工的时候,正是我们的司令躺在床上拿着烟枪过鸦片烟瘾的时候。四姨太太烧的烟真好,真会烧!就使不会烧,只要看见她那一双烧烟的玉手,她那一双妩媚的笑迷迷的眼睛,也要多抽几口。唉!好消魂的鸦片烟!我们的司令真是劳苦了,现在要好好地休息一下,畅快地抽它几口鸦片烟!在鸦片消魂,美人巧笑的当儿,我们的司令想道:还是这种生活好!上海大约不成问题:我有外国人保驾,有外国人帮助,我难道还怕他什么革命军不成?他们有胆子同英国兵开仗吗?我量他们绝对地不敢!松江是有点危险罢?不,不要紧!反正上海他们是不敢来的!……

  我们的司令越想越放心,好,怕它浑蛋!来!我的小宝贝!我的心肝!我已经有两天多没有同你好好地……今夜我俩好好地睡一觉罢!四姨太太,令人消魂的四姨太太,一下趴在司令的身上,又是捏他的耳朵,又是扭他的胡子,又是……唉!真是消魂的勾当!我们的司令到这时,什么革命军,什么松江危险,一齐都抛却了,且慢慢地和四姨太太享受温柔乡的滋味!

  早晨八点多钟的时候,正是李司令搂着四姨太太嫩白的身躯,沈沈酣睡的时候。是的,我们的司令应有很好的美梦!

  忽然总同盟大罢工!

  忽然全上海入于恐慌的状态!

  忽然革命党人大大地捣乱起来!

  唉!工人真是可恶!革命党人真是浑蛋!居然惊断了我们的司令的美梦!这还了得吗?这岂不是反了吗?你们这些乱党敢与我李普璋做对吗?你们敢宣言杀我吗?哼!我杀一个给你们看看!杀!杀!杀!兵士们!来!你们给我格杀勿论!……

  于是在白色恐怖的底下,全上海各马路上流满了鲜艳的红血!


  章奇先生躺在细软的沙发上,脸朝着天花板,左手拿着吕宋烟慢慢地吸,右手时而扭扭八字胡,时而将手指弹弹沙发的边沿,似觉思想什么也似的。忽然将手一拍,脚一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并连着很悲愤地自语道:“唉!想起来好不闷杀人也!”

  真的,章奇先生这一年来,真是有点悲愤。章奇先生曾做过总长,章奇先生曾有民党健将之名,章奇先生曾受过一般人的敬仰,但是现在?现在章奇先生简直活倒霉!民党里没有他的位置,革命政府没有他的官做,左派骂他为右派,为军阀的走狗,一般人说他是莫名其妙……唉!想起来章奇先生真有今昔之感!

  章奇先生想来想去,以为自己弄到现在这个样子,完全都是C.P.的不好。C.P.包办革命,C.P.吞食国民党,C.P.利用左派分子……C.P.真是可恨!倘若不是C.P.与我做对,我现在何至于被人称为反革命?何至于不能在革命政府下得到一官半职?唉!非反共不可!非把C.P.的人杀完不能称我的意!有时章奇先生恨起C.P.来,简直把胡子气得乱动,两脚气得乱跳。有一次,他与他的夫人吃饭,吃着吃着,他忽然颜色一变,将饭碗哗剌一声摔到地板上,这把他的夫人的魂几乎都吓飞了。当时他的夫人只当他陡然得着疯病,或是中了魔,等了半晌,才敢向他问一声,“你怎么着了?”他气狠狠的答道,“我想起来C.P.真可恶!”

  章奇先生这样地恨C.P.,真是有点太过度了!C.P.当然是很可以恨的,但是章奇先生这样地恨法,实在对于章奇先生的健康有妨碍!章奇先生本来是已经黄瘦的了不得,就如鸦片烟鬼的样子(听说章奇先生并不吸鸦片烟,这是应当郑重声明的),如何再能有这样损伤神经的恨法?章奇先生纵不为自身的健康想一想,也应当为自己的夫人想一想。她是一个胆子极小的妇人,最怕的是革命,曾屡次劝章奇先生抛弃党的活动,而好好地找一个官做做,享享福,免去一些什么杀头,枪毙,坐牢的危险。章奇先生是很爱他的夫人的,应当处处为她打算才是。倘若这样无故摔饭碗的玩意多耍几套,这样急性的神经病多发几次,岂不是要把她活活地吓坏了么?

  章奇先生躺在细软的沙发上,口衔着吕宋烟,慢慢地吞云吐雾,忽而觉着自己真是在腾云驾雾的样子。虽然一时地想起可恨的C.P.来,但这一次还好,恨的延长并未到一点钟的时间,也就慢慢地消逝了。章奇先生除了恨C.P.而外,还要做别的思维:如何才能勾结上一个大的有实力者,再尝一尝总长的滋味,再过一过官瘾?……又兼之这几年没做官,手里实在不十分大宽裕,一定要赶紧弄几个钱才好,一定地,一定地……章奇先生忽而假设自己是已经在做总长的模样,无形中就真的愉快到如腾云驾雾的样子。啊啊!总长!啊啊!大龙洋,中交钞票……

  “叮当当当……叮当当当……当……”

  电话!

  章奇先生的幻想被电铃所打破了。他懒洋洋地欠起身来,慢慢地走到电话厢子旁边,口里叽咕了一句:“现在是谁个打电话给我呢?时候还这样地早……”

  "hello!hello!"

  “你是谁呀?”电话中的人说。

  “我是霞飞路,章宅……”

  “啊啊,你是季全吗?我是屈真……”

  “啊啊,你有什么事情?”

  “今天全上海大罢工,你晓得吗?”

  “怎么?全上海大罢工!我今天没出门,不晓得……”

  “这次大罢工又是C.P.的人捣的鬼,我们不可不想一对付的方法,顶好教李普璋大大地屠杀一下,给他们一个厉害……这正是我们报复的机会……”

  “啊啊,是的,这正是我们报复的机会!……恢生,海清他们呢?”

  “他们正在V路议论这个事情呢。你顶好到龙华防守司令部去一趟!”

  “…………”

  “…………”

  章奇先生喜形于色了。黄瘦的面庞顿时泛起了红晕,微微地冷笑两声。他郑重地把狐皮袍子拍一拍,整一整衣冠,对着穿衣镜子望了一下。遂即喊道:

  “贵生!”

  “就来了,老爷!”

  “把汽车预备好!”


  大屠杀开始了!

  散传单的工人和学生散布了满马路。

  大刀队荷着明晃晃的大刀,来往梭巡于各马路,遇着散传单,看传单,或有嫌疑者,即时格杀勿论;于是无辜的红血溅满了南市,溅满了闸北,溅满了浦东,溅满了小沙渡……有的被枪毙了之后,一颗无辜的头还高悬在电杆上;有的好好地走着路,莫名其妙地就吃一刀,一颗人头落地;有的持着传单还未看完,就噗嗤一刀,命丧黄泉。即如在民国路开铺子的一个小商人罢,因为到斜桥有事,路经老西门,有一个学生递给他一张传单,他遂拿着一看——他哪里知道看传单也是犯法的事呢?他更哪里知道看传单是要被杀头的呢?他当时想道:啊!学生又散传单了,工人又罢工了,到底又因为什么事呢?且看一看传单上说些什么!他于是将传单拿到手里打开念道:

  “全上海的市民们!

  “我们受军阀的压迫,受帝国主义的虐待,已经够了!我们现在应当起来了!我们应当起来组织市政府!我们应当起来响应北伐军!

  “打倒帝国主义!

  “打倒军阀的黑暗政治!

  “打倒一切反动派!

  “…………”

  这位小商人刚看到此地,不防大刀队来了。看传单?乱党!捉住!杀头!于是他的身首异处了;头滚到水沟里,而尸身横躺在电车的轨道上。

  还有更莫名其妙,更残酷的事呢:

  小东门有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阿毛,平素见着散传单,就乐起来了:又散传单了!快抢!多抢一些来家包东西!“先生!你多给我一张罢!先生!我也要一张!先生!……”张着一张小口,跟着散传单的人的后边乱叫。他不认识字,并不明白散传单有什么意义,他只晓得抢传单好玩,啊,多多地抢一些……

  阿毛这一次又高兴起来了,他又跟着散传单的人的后边乱跑,张着一张小口乱叫:“先生给我一张传单罢!先生!我要……”果然!果然阿毛又抢了一些传单拿在手里玩弄。忽然大刀队从街那边来了——阿毛看着他们荷着明晃晃的大刀,似乎有点好白相,于是就立着看他们一排一排地来到。阿毛正在立着痴望他们,忽然跑过来一个手持大刀的兵士,一把把他的小头按着,口中骂道:

  “你这小革命羔子!你也散传单吗?我把你送到娘怀里吃奶去!”

  可怜阿毛吓得还未哭出声的时候,一颗小头早已落在地下了!

  不错,革命党人真该杀!演讲的学生该杀!散传单的工人该杀!但是这看传单的小商人?这天真烂漫世事不知的小阿毛?……啊啊!杀了几个人又算什么呢?在防守司令的眼中,在野蛮如野兽般的兵士的眼中,甚至于在自命为孙中山先生的信徒章奇先生的眼中,这种屠杀是应该的,不如此不足以寒革命党人之胆……

  当阿毛的母亲抱着阿毛小尸痛哭的时候,正是章奇先生初从防守司令部出来,满怀得意,乘着汽车回府的时候。章奇先生得意,而阿毛的母亲哭瞎了眼睛;章奇先生安然坐在汽车里,而阿毛的母亲哭哭啼啼地将阿毛的小尸首缝好,放在一个新木匣里……

  大罢工的第二天,天气晴起来了。午后的南京路聚满了群众,虽然几个大百货公司紧闭了铁栅,颇呈一种萧条的景象,然而行人反比平素众多起来。大家都似乎在看热闹,又似乎在等待什么。巡捕都荷枪实弹,如临大敌也似的;印度兵和英国兵成大队地来往梭巡,那一种骄傲的神情,简直令人感觉到无限的羞辱。

  史兆炎在罢工实现后,几乎没有一刻不开会,没有一刻不在工人集会中做报告;他更比平素黄瘦了。今天午后,他因为赴一个紧急会议,路经南京路,见着英国兵成大队的在街上行走,于是也就在先施公司门口人丛中停步看了一看。他这时的情绪,真是难以形容出来。他看着无知识的愚蠢的印度兵在英军官带领之下,气昂昂地在街上行走,不禁很鄙弃他们。他们也是英帝国主义的奴隶呀!自己做了奴隶还不算,还帮助自己的仇人压迫中国人,来向中国人示威,这真是太浑蛋了!……他忽而又发生一种怜悯的心情:可怜的奴隶啊!什么时候才能觉悟呢?……他想道,倘若他们能掉转枪头来攻打自己的敌人,这是多么好的事啊!可惜他们不觉悟。他想到这里,似乎左边有一个人挤他,他掉转脸一看,原来是一个穿西装的少年,脸上有几点麻子——这似乎是一个很熟识的面孔,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也似的。史兆炎沈吟一想,啊,想着了:原来是法国留学生,原来是那一年在巴黎开留法学生大会时,提议禁止C.P.入会的国家主义者张知主!是的,是的!听说他现在编辑什么国家主义周报,听说他又担任什么反赤大同盟的委员……史兆炎将手表一看,啊,时间不早了,我要开会去了,为什么老立在这儿瞎想呢?管他娘的什么国家主义不国家主义,反赤不反赤呢!是的,我应当赶快开会去!

  史兆炎在人丛中消逝了影子。

  这时张知主并没猜到,与他并立着的,就是那年巴黎开留法学生大会时的史兆炎,就是他国家主义者的死对头。也难怪张知主没有猜到:事已隔了许多年,虽然张知主还是从前一样漂亮,脸上的麻子还是如从前一样存在,虽然张知主的面貌并未比从前改变,但是史兆炎却不然了。史兆炎归国后的这几年,工作简直没有停止过,在工人的集会中,在革命的运动中,不觉得把人弄老相了许多,又加之因积劳所致,得了肺病,几乎把从前的面貌一齐改变了。这样一来,张知主如何能认得与他并立着的史兆炎呢?张知主既不认得了史兆炎,所以当史兆炎离开的时候,他也没曾注意。

  说起来张知主先生,他倒也是一个忙人!自从他从巴黎大学毕了业(?)归国以来,对于国家主义的运动,真是可以说是“鞠躬尽瘁”了!办周报哪,组织国家主义团体哪,演说哪,还有想方法打倒C.P.乱造谣言哪……张知主先生的确是一个热心家!他的朋友如郑启,李明皇,左天宝……都自命为中央的健将,等于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之流,的确是有声有色,令人“敬佩”!而我们的张知主先生自命为什么呢?张知主先生自己没有公开地说明过,我们也不便代为比拟,不过有一句话可以说,就是照他的言谈判断起来,他至少也可以比做张之洞!

  国家主义的口号虽然是“内除国贼,外抗强权”;但是张知主先生也就如他的朋友一样,以为要实行国家主义,顶好把口号具体化起来,就是把这两句口号改为“内除共产,外抗苏俄”。拿这两句口号来做国家主义运动,不但可以顺利地做去,而且可以得到讨赤诸元帅的帮助,可以博得外国人的同情。不错,的确不错!好一个便利的口号!

  张知主总算是个有羞耻心的人:当他初次领英国人所主办的反赤大同盟的津贴时,脸上的麻子未免红了一下。但是他转而一想,C.P.都能拿俄国的卢布,而我就不能拿英国的金镑么?这又怕什么呢?于是张知主先生也就放心了。当他初次领五省总司令部宣传部的津贴时,他的脸上的麻子也照样地红了一红:受军阀的津贴未免有点不对罢?……但是我们的张知主先生是很会自解的;他想道,这比C.P.拿俄国的卢布好得多呢!中国人领中国人的钱,反正是自己人,这又算什么呢?于是张知主先生也就放心了。

  在大罢工发生之后,张知主先生更加忙起来了。C.P.的人又在做怪!又在鼓动工潮!又在利用罢工骗取苏俄的卢布!……张知主先生确信(也许是假信?不如此,便寻不出反对C.P.的材料!)每一次的工潮都是C.P.所鼓动的,并且C.P.在每一次工潮的结果,都要骗得许多万许多万的金卢布。你看他每一次的文章,他每一次所做的传单,都是说得活龙活现也似的。张知主先生在这一次更为发怒了,更为下了决心了。哼!这一次非设法杀掉许多工人不可!工人真正地浑蛋!你们为什么甘心被人利用呢?不杀你们几十个,你们永远不知道厉害!于是张知主先生投效直鲁联军反赤宣讲队,担任组长之职,于是他拚命拿笔写反赤的传单,于是他劳苦的不得了……

  啊!张知主先生今天也不知以何因缘,挤到与史兆炎并立着一起在先施门口看热闹。当史兆炎看着印度兵和英国兵骄傲地在街上示威,而感觉着无限的羞辱的时候,张知主先生却只感觉得他们的军装整齐,只惊讶他们的刺刀明亮。史兆炎视他们为中国民众解放运动的敌人,而张知主先生有意识地,或无意识地,当他们为反赤的同志。是的,他们真是张知主先生的同志!张知主先生反对C.P.,北伐军,而他们也反对C.P.,北伐军;张知主先生想屠杀罢工的工人,帮助讨赤的联帅,而他们也是做如是想,完全与张知主先生取一致的行动。真的,真是很好的同志!

  张知主先生是一个忙人,如史兆炎一样,不能老立在这儿看热闹!事情多的很:还有传单没有分配好,还有组员要训练,还有……真的,张知主先生要快到闸北直鲁联军宣传部办公才是!

  张知主先生于是不看热闹了,坐着黄包车驶向闸北来。

  黄包车刚拖到宝山路铁路轨道的辰光,忽听一声:

  “停住!”

  “停住?为什么停住?”

  张知主先生坐在车上正在俯着头想如何做反赤的传单才有力量,才能打动人,如何向人们宣讲反赤的真义……忽然被这一声“停住”吓得一大跳。张知主先生未来得及说话的时候,已经被走上来两个穿灰衣的人按着了,浑身上下一搜,搜出了一卷传单来。啊!传单!乱党!杀头!可怜两位穿灰衣的人不容张知主先生分辩,即胡乱地把他拖下车来,拖到路轨的旁边,手枪一举,啪地一声送了命!搜出来的传单本来是张知主先生所亲手做的,无奈兵大爷不识得字,就此糊里糊涂把他枪毙了。张知主先生做梦也没有做得到!张知主先生就是死了也不能瞑目!唉!真是冤哉!冤哉!

  持传单看的小商人死得冤枉,抢传单包东西的十一岁小孩子阿毛死得冤枉,但是热心反赤的张知主先生死得更冤枉!在这一次运动中死了许多学生,工人——这是应该死的,谁个教他们要罢工?要散传单?要反对什么军阀和帝国主义?

  但是热心反赤的张知主先生无辜地被枪毙了,这却为着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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