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手丐26、会三雄 月夜走荒山 开石钵 禅林歼巨寇


沈鸿、姜飞住在万家还不怎样,一到路上便心急如箭。辞别万氏兄妹之后,想起耽搁日久,惟恐师父早到,便各施展轻功,飞也似往前驰去。中途在小镇上打了个尖,便即改走小路。二人这些天来因听段无双常说江湖上的行径,长了不少见识,本领也比以前要高得多。姜飞更是机警,见沿途地方穷苦,盗贼四起,好些村落都不见有炊烟,田地也都荒废,不时发现无头死尸被野大啃吃,肠肝四流。所遇的人大都衣不蔽体,面有菜色,便告诉沈鸿说:“我们蒙伯母厚待,把头换到脚,因恐天气渐冷,山中风寒,还添做好些冬衣被褥,虽是布制,全都整洁一新。目前荒乱年景,易引歹人眼红,先在镇上打尖,便有多人注目议论。途中听说这一带无论官道小路都不安静,地势山形也比来路一带险恶,我们虽可打着汤八叔的旗号,并有铁双环在手,人心难测,又不能挂在脸上,能够无事到底省心,走近老河口便好多了,我们所带干粮食物均极丰盛味美,夜来住店投宿均仍由我一人应付。酒食均要当心,不可随便入口,尤其像方才那样设备较好、卖得出酒肉好菜的镇店更应仔细,越是黑店外表越好,倒是那些元什食物的穷苦小店反而平安。出门人样样都要将就,不能再挑好地方吃住了。”沈鸿笑答:“二弟之言有理,我近来听万伯母指教,虽长了一点见识,毕竟少在江湖走动,外面的事所知无多,二弟一人做主,不必再商量吧!”姜飞笑答:“方才那家镇店的伙计言动粗野,是否坏人虽拿不定,当地官路往来要道,大白日里也不会现出本相。可这样穷苦年景,他店里的人那么神气,一个个筋强力壮,肥头大耳,店中设备齐全,偏又无什客人居住,就非黑店,多半也是左近山中强盗的眼线。你没见他们软硬兼施,天才申初,便要强劝我们住下么?

直到那胖子口中恐吓,来抢我的行囊,被我暗中用力挡了一挡,方始失惊退去。走时朝我二人上下打量,假装好意,问我去路,我故意说反话,要往郎公庙访友,他才没有开口。这伙人决不是什好路道,他不知我假走回路,翻这小山过来,也许命人朝来路跟踪都不一定。其实并不怕他,只为急于见师,人单势孤,不犯和他怄气。照我们途中所闻,此时行路大难,真疏忽不得呢。”

二人行处原是一片四无人烟的山野,因想早到老河口心定,无双又赠了许多干粮川资,不怕没有吃用,仗着年轻力臆,上来便准备连夜赶路。以为小路要近得多,又听途中人说,近来盗劫均在官道左近,这等荒僻无人之区,看似危险,反因无人敢走,强盗不会留意。万一遇上歹人,凭自己的本领和师长铁双环的名望也能应付,只顾赶路,说笑前行,饿了就吃,吃完又走,始终忘了寻找宿处。这一自作聪明非但惜过宿头,越走地越荒凉,山路越发崎岖。黄昏以后便未见有人家,一口气又走了三四十里,明月已上中天。月光下遥望过去,到处静荡荡的,休说是人,连狗吠都未听到一声。姜飞笑说:

“我们只顾赶路,不料沿途这样荒凉,幸而带有吃的,天气又好,要是像那日商家堡那样大雨,连个歇脚之处都没有。我们无妨,这些新制衣被岂不可惜?”沈鸿方答:“我们路已赶了不少,二弟挑行李的时候又多,早晚终须休息,前途如有人家,睡上些时再走吧!”姜飞答道:“这等荒凉所在,除非是那衣食不周的穷苦人家,如有庄院庙字俱都可疑,商家堡便是教训,我们遇上避还避不及,如何送上门去?其实日里打错主意,这长一段路,多好精力也不能一气赶到。方才我想寻一崖洞土穴稍睡些时再行起身,到了大的镇店,日里睡上一觉,连夜赶路。途中察看,稍微可以住人的崖洞一处也未遇到,前途白漾漾的好似有雾。大哥如累,到了那里再相机而行吧。”

二人正说之间,忽听一支响箭划空而过,声甚尖厉刺耳,姜飞忙喊:“左近有贼,既放响箭,人数想必不少,我们快些避开,莫被看见。”说完一看,左侧不远是条山谷,谷口崖下似可藏伏,忙同赶去。初意响箭由东往西飞过,谷在西南,来人必是由东往西驰过,西面也有同党与之会合,当地岩下容易掩避。哪知刚刚立定,便听接连两声虎啸由山谷中传出。二人见又有强盗,又有猛虎,心中惊疑,忙将行李藏向崖凹之中,取出兵刃暗器,正在暗中戒备。等了一阵,并未见有贼党走过,那虎啸之声时远时近,震撼山谷,甚是猛恶。二人所行途向已在日里打听明白,除却退回,前途还有十余里长一片山野荒地和几处残破村落,乃是必由之路。两面是山,当中一条又宽又长、高低不平的荒野和几条纵横交错的溪流,虽有树林,相隔尚远,此外别无途径可以绕走。月光甚明,如往前走,难免遇见贼党,对方人数强弱都不知道,赶了一天的路,人又有点疲倦,哪敢冒失?谷中偏有猛虎,恐其冲出,正在为难。沈鸿见崖凹下面秋草半枯,山石干净,外面生着几株丈许高的矮松,正好把人挡住,悄说:“我们挑了东西上路,遇见歹人实在可虑,就能脱身,东西也难免于失落,莫如就在这里歇息片时,好歹也等歹人过去,看清形势再走不迟。”姜飞笑答:“要是谷中没有老虎,外面没有歹人,便在这山石上睡到天明再走都好。如今我们变作无路可走,只好守上些时再说了。”说罢,正将身边铁双环取出,套在乎指之上,准备万一。

沈鸿偶一回顾,瞥见左近草动,定睛一看,乃是一条黄牛般大的猛虎不知何时由谷中轻悄悄掩出。沈鸿虽然学会本领,初次见到这样猛兽,由不得脱口惊呼,吓了一跳。

姜飞闻声,刚一回头,谷中又有两条猛虎,一大一小,猛蹿出来。一个后腿似还受伤,本是连颠带跳朝外急蹿,跑出已有十多丈。先那一只猛虎本要随同追去,沈鸿这一喊竟被惊动,那虎原是饿极出来觅食,先在谷中遇见对头围攻,当先逃出。正在草中喘息,一见日常栖息的崖下站着两人,立时踞地发威,一声怒吼,猛扑过来。前行二虎闻得同类吼声,也相继转身,纵扑过来。二人瞥见虎目凶睛电炬也似注定自己,便知不妙。沈鸿更是心慌,暗器钢镖恰在手内,一时情急,大喝一声,便将手中镖朝当头一只打去。

事也真巧,那虎猛张大口发威怒吼,刚刚纵起,相隔又近,两下一凑,竟被沈鸿一镖由口中打进,透脑而出,虎也快要扑到。姜飞见前面还有二虎,崖口地势崎岖,不便迎敌,见沈鸿手持钩连枪仍立原处,忙喊:“大哥还不快到外面!”说时随手一拉,沈鸿方始警觉。二人刚由崖凹中纵出,还未落地,当头大虎业已扑到,差一点没和沈鸿撞上。因是伤中要害,凶威暴发,又当饿极之际,怒发如狂,这一扑来势太猛,人未扑中,一头撞在二人身后一块六七尺高的锐石之上,伤上加伤,当时撞昏过去。

二人纵到外面平地之上,刚左右分开,另外两虎也相继赶来,腿上带伤的一只最是凶猛,一纵老高,先朝姜飞扑去。姜飞比沈鸿胆大机警得多,知虎力大凶猛,只一上身不死必伤,暗器又未取出,觉着一股急风带着一条又粗又大的黄影迎面扑来,不敢正面迎敌,忙将身子一闪,本意避开正面,取出暗器再作计较。不料闪避稍迟,虎已擦肩而过,相隔头肩不过两三尺。猛触灵机,凌空一个惊龙调首、鹞子翻身,将身折转,非但不逃,反倒斜柳穿鱼,顺手推舟,仗着身法灵巧,施展新学会的杀手险招,乘着虎是直劲、未及落地之际,就着回身翻落之势,双足微一点劲,照准虎的去路跟踪追去,左手一剑刺人虎腹,就势施展全力,一锁心轮照准虎头猛力打下。虎虽猛恶,身子凌空,不及反扑,姜飞又是情急拼命,一轮一剑均中要害,剑更锋利非常,直穿虎腹,伤中心脏,再被那虎猛力一带,划破了尺许长一条口子,前额又被锁心轮上月牙打碎,连眼打瞎,本已九死一生。姜飞一见刺中,百忙中想起虎大猛恶,恐其反扑,再腾身纵起,照准虎股上用力一登,一个飞燕穿云之势斜纵出去。因是用力太猛,纵出两三丈高远方始落下。

耳听头上好似有人喝采之声,虎吼正烈,也未听清。关心沈鸿太甚,落地忙即回顾,那只伤虎连受致命重伤,业已心肠皆裂,刚怒吼得一声,还未立稳,再被姜飞用足全力双脚齐登,腾空一踹,当时鲜血奔流,跌翻在地,惨嗥得两声便自死去。

另一只虎较小,来得较后,沈鸿不料第一只大虎死得那样容易,心胆立壮,一抖钩连枪便朝那虎迎去。那虎见人迎来,反倒停住,刚刚踞地发威,相隔远有两丈。沈鸿忽想起那根判官笔并在左手不好施展,右手还有两只钢镖,见虎不动,正瞪着一对凶睛发威怒吼,便也停步,先用两镖去打虎目,不料第一镖不曾打中,虎反激怒,刚想起身边还有飞钉,去打虎目正好,如何忘了取出?第二支镖业已发出,夺的一声也不知打中没有,一股急风虎已迎面扑到。心中一慌,刚往旁纵,把判官笔拿在手内,忽想起这样大虎,短兵器有何用处,忙乱之中偏又拿错右乎,一时情急,索性再照郎公庙打贼之法,刚一落地便用全力反手一判官笔朝虎打去。那虎正往前蹿,刚刚落地,待要回身,这一判官笔恰由肛门打进。那虎负痛,二次起扑,沈鸿飞钉业已取出,拿在手内,不等扑到,使用李玉红所传手法,接连四点寒星照准虎目打去,虎眼立被打瞎了一只,虎也猛扑过来。连经两次奇险,胆力更壮。又看出虎是直劲,不会凌空折转,这次来势更猛,先不纵避,看准离头不远,先用未两支飞钉朝虎口中打去,同时身子一闪,等虎由肩旁飞过,再反手一枪,施展全力,长蛇人洞,朝虎刺去,蒲刺一声直透虎腹。那虎负伤痛极,震天价一声怒吼过处窜伏地上。沈鸿恐枪遗失,猛力一带,连虎的大肠也被钩穿出来。

姜飞已先将虎杀死,赶了过来。二人初遇猛兽,虽然情急心慌,仗着近来功力大进,所用兵器又极锋利,得有高明传授,全是一个巧劲,小小年纪,转眼之间连杀三虎。外人眼里看去非但惊险万分,身法动作更是灵巧神速,美观已极。二人先后均听喝彩之声似由崖上发出,因正与虎拼斗,危机瞬息,崖前大片旷野又未见有人影,不曾在意。等将后两虎杀死,互相询问,四顾无人,方觉奇怪,姜飞忽想起崖下那只大虎只中了沈鸿一镖,撞在崖石之上便未再动,死得太易,恐其撞昏过去还要醒转,忙告沈鸿,各持兵器赶往崖下,正说:“这张虎皮甚好,我们将它剥下,带往卧眉峰当褥子用岂不是妙?”

目光到处,瞥见虎头上钉着一根两尺来长的钢钻,半截业已人脑,不禁大惊。正说:

“难怪此虎死得这快,原来被人用兵器打伤,这东西笔直钉入虎脑,必由崖上打下,我们留意。”边说边往外纵,抬头一看,崖势陡峭,离地三四丈是一斜坡,满山秋草,临风披舞,并无人影。方想:“此钻何来?”暗中戒备,忽听有人喊道:“二兄不必惊疑,我们不是歹人,决无敌意,只请告知来意便了。”

二人循声一看,由谷口内飞也似走来两人,身旁不远也有一个少年,乃由崖上刚刚纵落,手中都拿有兵器。为首一个黑脸大汉手持钢叉,背后还斜插着两根方才所见钢钻,长约两尺,前面钢钻寒光闪闪,后面半段木柄,人甚威猛。双方见面正要开口,身后少年已将刀还匣,如飞赶来,抢先询问二人姓名,井指那两同伴说道:“这是我大哥岳纲,二哥杨宏,小弟仇云生,原在附近山中住家。因小弟从小好武,去年与岳、杨二兄相遇,结为异姓兄弟。我南山庄居民都以打猎采药为生,所种都是山地,本非富足,只为隐居后山,离城大远。近年年荒兵乱,绿林四起,专和官差作对,不似以前常有官家骚扰,我们反而保得平安。我又和岳、杨二兄领头,团结全庄的人,凭借山险建了一圈石堡,我们又都会点武艺,休说官差土豪,便是左近江湖朋友也和我们有点情面,离此还有二十来里山路。本来难得出山,上月不知由何处窜来几只老虎,常往庄中伤害人畜,后被我弟兄带了庄中有胆勇的猎户几次打围,均被逃脱;费了好几天的事只打杀了一只大虎,还有三虎在山中不能存身,逃来这里潜伏。我们先不知它逃处,因这一带常有绿林出没,寻常商客无一敢于经过,你们来去两面都有它们大寨,双方相隔约有六七十里,均和我们约好,各不相犯。

“内中一家为首的原是一个土财主,自来欢喜结交江湖上人,自己也会一点武艺。

起初只想年景荒乱,打算结纳一些会武艺的人保全身家产业,被这些人一引诱,也想不劳而获,做这没本钱的买卖。我们上辈还是亲戚,因见他拥有那大一片产业,还做绿林勾当,口中还说劫富济贫,并不乱杀一人,当此民穷财尽之际,他自己的家财不拿出来,还要慷他人之慨,博那侠义名称,自称赛孟尝,真个恬不知耻,因此看他不起。只管他卑词厚礼命人勾结,我们都以婉言拒绝,不与往来。三日前忽然命人拿了书信来说,这里出了几只猛虎,连伤多人,约我弟兄相助打围,打到虎皮归我三人所有。我告以虎是山中逃来,我们正要寻它,但不须人相助,由他先打,三日之内如打不到,我们自会来此代他除害。还有打虎之时他们的人最好不要出来,以免有什争执。他在这一带山顶上都没有望楼,方才那支响箭便他们所发,必是见你二位挑了行李由此经过,先想下手,后来看见年纪虽轻,不是常人,我三人又正在谷中打虎,恐怕撞上,见他倚势欺人,抢劫少年行客,难免不平,上前阻止,因而成仇树敌,故发响箭,通知前途徒党不令下手,也许还有别的用意都不一定,我们且不管他。二兄年纪轻轻,深夜荒山走此绿林出没之区,又是一身惊人本领,必有来历。小弟虽喜结交,年纪太轻,不大在外走动,江湖上的老前辈多不相识,有的连名姓都不知道。但我这位岳大哥当初却是水旱两路的高明人物,蒙他不弃,和我结为兄弟,同隐山中,改以打猎为生,不再做那旧日生涯。江湖上有名人物多半知闻。二兄姓名和师长来历可能见告么?”

姜飞见对方三人豪爽慷慨,兵器已先收起,知无恶意,也和沈鸿将兵器藏好。先想敷衍几句上路,黑脸大汉岳纲自一见面说了两句,便朝二人注视,忽然接口惊喜道:

“这位老弟手带铁双环,好似昔年铁蜈蚣劳老前辈的信符。他老人家失踪多年,新近才听人说,诸位老少英侠大破郎公庙时曾经见他现身,比起当年还要神勇威武。并说在场的人有几位小弟兄,少年英侠,更是出色。二位来路正对,所用兵器又与前日所闻相似,莫非二兄也曾在场吗?”二人见铁双环已被人识破,便将姓名来历略微说出。岳纲等三人闻言大喜,说什么也要二人同往山中一聚,姜飞力辞,说奉师命要往老河口有事,期限已迫,为此连夜上路,盛情心领,将来再当拜望。岳纲等三人先因二人不敢泄漏乐游子隐居之处,只说大概,还当是铁蜈蚣的门人。再一追问,一听独手丐是二人的师父,越发惊喜,知道关中诸侠师规甚严,便不再勉强。杨、仇二人同声笑道:“二兄奉有师命,愚弟兄也不敢勉强,可是前途绿林甚多,离此二十里刘家寨的刘二寡妇最是凶悍刁泼,为河南省内有名女盗,手下的人甚多,并且沿途村镇不论大小多有她所开黑店。郎公庙一战贼党虽遭惨败,内中必有漏网之人,谁都有亲有厚,这铁双环信符虽有照应,遇见仇家难免暗算。女贼对我三人还有一点情面,这铁双环最好收起,连那两件兵器也不要随便露出。由我弟兄三人向史家堡的人借来马匹,陪同二兄上路,只要过了刘二寡妇这一关,前途就有几个毛贼,稍微出手便可打退。两省交界莲花荡还有一石佛寺,内中和尚虽非好人,但是一提大侠汤八必蒙厚待。过去便是老河口,无论水旱两路均可通行了。以二兄的本领,便是有人作对也非敌手,这样要少好些枝节。并且二兄连夜赶路难免疲劳,有我弟兄同路,索性住在八牛镇女贼所开黑店之内,必以上宾相待,养好精神再走。这三张虎皮也可另外命人剥下,硝好之后连夜骑马与二兄送去,以便冬来之用,岂不省事得多?”

二人见他词色诚恳,知难谢绝,只得谢诺。那三张虎皮却再三不肯带走,三人也未坚持。杨宏已先跑去,随听呼哨之声,立有二三十骑人马由两面山谷树林中飞驰而来。

二人见这一带均有贼党埋伏守望,方才如非岳纲等三人与贼党订约打虎,早受夹攻,沿途也曾留心,并未看出一点影迹,才知自己经历尚差,只听人说并无用处。来骑两路赶来,还未到达,岳纲俏嘱二人见面不要多说,仇云生已当先迎上,和当头两骑说了几句,人便停住。双方谈了几句,来人随说:“刘二寡妇近更骄横,屡次倚势欺人。三爷送客过境,就便代我们打个招呼,省得伤了多年和气。”仇云生笑答:“这女贼恶贯满盈,近听人说,她与湘阴小贼勾结成好。小贼父子仗着官私两面势力,借办团练为名,手下人有好几千,贪囊又多,女贼得此有力同党自更骄狂。休说你们寨主,便我弟兄三人她暂时虽还顾忌,将来恐也不免有事呢!归告主人,他有的是山地,何苦荒了田土,做这没本钱的生涯?目前逃荒人多,多招点苦人开荒,岂不比和女贼明争暗斗、树敌结怨、将来落个两败俱伤好得多么!”来人诺诺连声,留下六骑,带了同来、十余骑驰去。为首带马的贼党名叫飞腿吴四,短小精悍,对岳纲等三人甚是恭顺,另外五贼把马留下,便去开剥死虎,准备运走。杨宏说道:“天已离明不远,八牛镇偏在官道旁边,此去还有二三十里,由前面山路绕出,免得经过贼巢,多费无谓口舌,早点赶到二兄也好安息。

午后上路,送出贼境,我弟兄便不再送了。”沈、姜二人连声称谢,一同上骑,将行李分放马上,往八牛镇驰去。

走出不远,便见前途树林中有人影刀光闪动,仇云生一马当先,一路口打呼哨,不时呐喊前行。等二人的马赶到,林中人已无踪。所过之处田地十九荒废,无人耕种,偶有两家建在山坡上面的土房,也是东倒西歪,残破不堪,不像有人居住。一口气赶出十来里,由一山谷曲径绕了一段,邻近官道方有人家。山坡上面种有几处秋粮,均极茂盛,为来路所无,但未收获。前途雾气越重,云生已早赶回,并骑同行。二人问知那些都是女贼眼线。屋中人闻得蹄声相继赶出,经岳纲等三人一声招呼,俱都应声而退。马行如飞,一晃便由晓雾中穿出,越过官道,到了镇上,天已渐亮。当地以前原是水陆要冲,虽当荒年,因往来人多,女贼所开黑店甚大,不值得的行客并不下手。对于手面较宽的镖师或是达宫显宦,招待只更殷勤,酒食也极精美,往来官商都喜在此投宿。最可怜是那些财货较多、只贪舒服、前往投店的旅客,有的半夜被店里的人做掉,有的行至中途被预伏的贼党所杀,人财两失,尸骨无存。女贼心汁周密,欺软怕硬,不看准对方来历决不下手,做得甚是干净,因此所开泰来店生意最好,这时客人业已起身,准备赶路,人马车轿乱成一片,热闹非常。云生早已抢前去打招呼。跟着便有两个店伙飞奔迎来,将众人接往店内,不多一会便摆上一桌丰盛酒菜。沈、姜二人心虽不安,无奈推辞不掉,只得听之。

吃完分在上房安睡。中午起身,只杨宏一人在旁,业已备席相候。二人更不过意,问知岳、仇、人在镇上寻人就来,请先人座。二人方说等人到齐同吃,忽见一个身材矮胖的和尚由房前走过,朝屋内看了两眼,脚底甚是轻快。姜飞见那和尚面容紫黑,形貌狞恶,目有凶光,又似特由门前绕过。一个出家人怎会住在这样讲究的黑店之内,心中一动,因杨宏面向门外不曾看见,正想告知,岳、仇二人忽由另一面小院中走来,见面高声笑说:“主人竟知二兄来历,甚是高兴,便无愚弟兄同行也是一样款待。今早原想拜望,因见二兄未起,未便惊动,他正有事,不及等候,我二人又代辞谢,现已走去,天才中午,吃完上路正好。”姜飞早听三人嘱咐,忙同谦谢,托代致意。因快起身,也就不愿多事,匆匆吃完,姜飞取了二十两银子作为酒钱,店伙说什么也不肯收,后经杨宏说了两句,又去前面转了一转,方始称谢收下,恭敬周到自不必说。走上官道,二人再三谢别,杨宏低声笑道:“并非客气,实在路不好走,以二兄的本领虽然不怕,到底有人送出贼境要少好些枝节,还快得多,实不相瞒,我们因不肯与刘二寡妇同流合污,面子虽然彼此敷衍,并非所喜,只为女贼狡猾,轻易不肯树敌,才得相安。三弟故意住她黑店,原想给她面子,以防日后知道又生嫌隙,不料又遇点事,几乎弄巧成拙,再送二十里到了柳林镇我们不再送了。”姜飞方想探询有何事故,忽见两骑快马由斜刺里小路上飞驰而来,马上两个头戴毡笠的佩刀壮汉,各背一个小包,到了官路朝众人略一回顾便往前途驰去。所骑黄马比众人所骑更快得多,一路翻蹄亮掌,绝尘而驰。只见尘沙滚滚,晃眼连人带马只剩两个小黑点,投入前面树林之中不见,沿途尘雾尚未全息。姜飞离杨宏最近,见他摇手示意,不令多间,料是走长路的绿林中人,途中风沙又多,只得罢了。赶到柳林镇左近天已申初,因午后起身,业已吃饱,又都带有水壶,便不往镇上打尖,寻一隐僻树林下马话别。

二人因感对方义气,云生昨夜盘问此行用意以及将来往处均未明言。这时重又探询,结交之念甚切。心想,这三弟兄人颇正直义气,再如隐瞒不好意思,便由姜飞婉言告以大概,说:“此去老河口原奉师命,所寻那位老前辈实不知道住在何处,到后还要寻访,并非知而不言。将来大约隐居武当山中,我弟兄如能随意出山,必往府上拜望,再图良晤吧!”杨宏面上立现惊喜之容,笑说:“我知二兄少年英侠,前途远大,将来愚弟兄也许同往武当山寻访,不知可否?”沈鸿脱口答道:“小弟等如在山中久居,三兄光临自极欢迎,只是武当地方甚大,我们初去,不知住在何处,恐劳跋涉。三兄最好明年夏天再去,也许能有便人带信,知道住处便好找了。”三人闻言好似喜极,同说:“我们和二兄真个一见如故,想不到日前一时喜事,和史氏弟兄打赌猎虎,无意之中交到二兄这样肝胆朋友,我想令师席老前辈对我三人平日为人也不致厌恶。并且铁笛翁崔老前辈隐居卧眉峰下已有多年,和我弟兄也有一面之缘。去年路过这里,往甫山庄小住,曾许愚弟兄明年往见,也在端阳节边,正是一举两得。”沈鸿一听正想探询,姜飞因听独手丐说乐游子不喜人知他踪迹,惟恐话大显明,忙使眼色将沈鸿止住。双方越谈越投机,依了仇云生恨不得再送一程,多谈些时。沈、姜二人再三力辞,方始殷勤话别,仍由姜飞抢先挑了行李上路同行。

走出不远,忽见飞腿吴四步行赶来,方才双方分手以前吴四守在旁边大树之下放马吃草,并未走近。二人走时心忙,也未与他谢别,心尚不安,忽然去而复转,神态匆忙,料有原因,停步一问,吴四说:“方才路上那两骑快马均是保镖达官,想有什急事,走得那样快法。如我料得不差,也许他们镖车被人夺去,亲身前往登门索讨,如与相遇,无须惊疑。倒是小人放马时,曾见诸位说话之处树后仿佛有人窥听,我先当岳大爷他们都是眼亮的人,必有警觉,我又照看那六匹马,没有过去。隔不一会,又见一个身材矮胖、手上托着一个人石钵盂的和尚往前途走去,脚底极快,那钵盂少说有两三百斤,他先拿在乎上,走了一段又用头顶,看去一点也不吃力,路过诸位谈处,树后那贼忽然闪出,好似还和他打了一个招呼。此时马在树中吃草,离大路较远。我老远看他走来,人早藏起,这两人均未见我,前面便是转角岔道,和尚转眼不见,树后那人并未跟去,也未见其走出。到了路上无意中和杨二爷谈起,岳、仇二位忽说和尚形迹可疑。早起在泰来店曾经见过,因其目光不正,貌相凶恶,知非寻常和尚,但未见那石钵。心想,店中常有绿林往来,和尚许是刘二寡妇同党,没有理会。方才分手时,又和二位小英雄谈得高兴,不曾看出树后有人,因所去途向相同,这一僧一俗神情鬼祟,恐其前途生事,知我腿快,特令赶来送信。二位不出河南省境如与相遇千万留意,不可理他。对方如问来历姓名、和他三弟兄的交情,可说素昧平生,昨夜打虎相遇只管实言相告。并说二位早来业已知他来历,方才还见他由林外走过,因与朋友话别,不及招呼,诸多失礼,如有什事,不妨往珠帘峡南山庄寻他弟兄便了。还有二位身边所带信符,不到石佛寺见了二位方丈不可取出。如今他三位因防有事发生,业已赶回山去。我恐单人独骑,万一遇见对头,将马夺去,特意步行赶来。话已说完,请上路吧!”二人谢诺,并取银两相赠,吴四道谢收下,说声“前途保重”,便飞步往回驰去。

说时二人微闻道旁笑声,急于和吴四问答,也未留意。走后想起,往旁一看,来路不远大树之下有一茶摊。对面正有大群镖车喊着趟子,连人带马急驰而来。路上尘土扬起老高,方才原是边说边走,只当那卖茶穷汉的笑声。因这一带是往来要道,日色已快偏西,来去行李镖车都忙着赶路,车马不时驰过,见无可疑之人就此忽略过去。沿途田野中已有人家,正忙秋收,看去人虽贫苦,因这边境一带地土肥美,溪河又多,已不似来路那样荒凉。可是再往前走便未再遇行人。姜飞偶向道旁农人打听,一问莲花荡石佛寺,年老一点的多半摇头变色,推说不知。后向一中年人打听,先也支吾其词。姜飞见夕阳已将衔山,道旁非山即水,难得遇到人家,那条官路歧径又多,知道莲花荡偏在官道之侧,还有好凡里,往老河口要近二百里路,并还水陆两便,虽然沿途盗贼甚多,只要寻到石佛寺方丈,打出汤八和铁蜈蚣旗号,立即奉如上宾,托他备船,再有一天多便可赶到,沿途还有照应,比自己上路方便得多,不致有什枝节发生。见土人不说实话,心想试试汤八的名望。未说以前土人本是随口支吾,万分不耐,神情好些可疑;及至一提汤八手下,往石佛寺有事,土人立现惊喜之容,先朝两头一看,见无人迹,忙把二人请到屋内,烧水煮茶,甚是殷勤。姜飞力辞:“无须客气,我们赶路心急,请你快说如何走法便多谢了。”土人先令妻子在外守望,转身说道:“二位竟是汤八爷所差,那太好了,我们正替这两位师父担心呢!”二人仔细一问,才知石佛寺方丈铁臂头陀照空和二方丈巧沙弥镜明虽是两个侠盗,因其性情刚暴,结仇甚多,后和汤八夫妇成了朋友,改邪归正,对头越发忌恨。庙前荒地颇多,又有大片湖荡,以前无人敢往开采,自受汤八感化,专一招纳苦人,由庙中借与农具耕牛、鱼网小船,任人生利,并不收租。庙产原有大片果林,每年所产山货又多,不消数年,莲花荡居民日众,竟成了一个最富足的地方。不料上月仇敌寻上门来,并有两家土豪与之勾结,想要霸占庙产和那大片湖荡地利,双方恶斗了三次,和尚两胜一败,终于被迫逃走,僧徒香火也都逃散。土豪和那对头正在得意,和尚前日忽请来能手,将庙夺回,听说日内便有一场恶斗。这一带居民受过和尚好处,上次有家土人藏了两个受伤的小徒弟,被仇敌寻来,差一点没将那人打死。

上豪官私两面势力均大,土人近年已苦得不堪,惟恐惹事,所以无人敢说实话。

二人一听,莲花荡就在西北角上,业已走过了头,由一山沟穿过便可到达,相去只六七里。问明途向立即起身,经此一来便加了小心。前途是条斜长山沟,斜阳反照,秋草枯黄,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未遇上。心想照土人所说,莲花荡乃鱼米之乡,人家定必甚多,到了那里,先寻居民打听明白,再往庙中投宿,以免冒失。刚出山沟,前面果现出中野河流,还有大片湖荡,水面甚宽,人家不少,但都分散湖山之间,至多两三家一起,与来路所见村落不同。湖旁还有几只渔船,人却不见一个。先当土人正吃晚饭,因未见有庙字,意欲寻人探询。再走不远,忽然发现田中庄稼未收获的一片竟似被人烧掉,远看房舍倒还整齐。这一临近多似被人有意破坏,还有两所被火烧毁,家家关门闭户。

内有何家因房已坍,正在忙于修建,门前支锅烧饭,男女五人面上均有愁容,见生人走近先颇惊慌,后看出二人年轻,挑着行李,问的又是庙中和尚,方始安定。内中一人先问双方是否相识,因何来此;一听路过拜望,便说:“我们所种的地均是自有,不与和尚相干。只知人已他出,要到明日才回,你们如其无事路过,听说庙中和尚正与人争斗,约在明日一分高下。我们本乡本上都不敢过问,你们年轻出门人何必染上一水,去吃这冤枉亏?既不相识,另觅宿处去吧!”姜飞听出对方是原有的土人,口气又偏着和尚一面,便告以汤八爷所差。对方闻言,立时惊喜交集,连房后那家也全赶来,将二人围在当中,说之不已。

原来离此三十里的土豪活阎王郝三老早就看中当地水土之利,因庙中和尚不是好惹,先用软功结纳,另在他镇上建一大庙,由其捐出田产,作为庙中香火,想换那片山地,将石佛寺迁移过去。和尚看出好谋,又受汤八指教,知道湖上大片地利,立意收纳逃荒苦人,由庙中资助,使其自耕自吃,附带打鱼为生,如何肯将这立业不久几百个土人的生路断送,去受土豪宰割?性又刚直,话不投机,当时动手,土豪吃了大亏逃回。由此结下深仇,到处约人想来报仇,均为和尚所败。近又勾结另一上豪坐地虎施文贵,双方合力由山东约来一伙强盗,上月来此将和尚打败,把庙占去。断定和尚决不甘休,又知照空江湖上朋友甚多,恐其去而复返,除却被迫投降、以后算他佃户的人而外,下余全数赶走,并还杀伤了十几个土人示威。又在庙中留下几个能手守候,打算等到明春对头不曾回庙,也无报仇信息,再在当地建下城堡,亲往坐镇。一面命人搜寻对头下落。哪知走后不到半月,照空、镜明便请了帮手前来,将守庙敌人全数打败,并还伤了三个,将庙夺回。随同逃走和被逐的土人得信也都赶回,一面重建家园,收拾残余,一面由和尚准备迎敌。土人均感和尚好处,知道仇敌决不罢手,还要卷土重来,激于义愤,均想合力相拼。和尚力言:“敌人厉害,你们不会武功,只有送死,便我全庙师徒是否能够得胜也是难料,何苦送死?最好装着老实,两面无关。我们如败,你们至多全做他佃户,将田产霸占了去,还可苟延残喘,以待时机;只等寻来汤八爷,仍有夺回旧业苦尽甘来之望。否则,我师徒尚被打败,你们岂非以卵敌石?”随又教了一套话,再三警告:

“不许多事,如有生人来此,无论男女老少不可多口,我们均有准备,也无须去往庙中送信,以防惹火烧身。”非但湖边居民,连二人来路一带也经命人招呼,所以方才不肯明言。并说:“前日对头命人送信订约,明日便要带人来此一分存亡,非将庙中僧徒全数杀光决不甘休。方才便有生人先后去往庙前窥探,隔了一会有人往看,人已不见,也许今日便要出事。”

二人问知石佛寺在东南方树林之中,前面还有一座小山挡住,不到面前看不出来。

因听土豪和所约贼党凶横万恶,不由激动义愤,忙谢土人,匆匆赶去。本意为首两和尚乃汤八之友。人又义侠,此来正好乘机助他一臂,一说来意,必蒙厚待。寻到庙前,见庙甚高大,四面树林环绕,对面一座小山,还有大片空地和好些石墩,只是庙门紧闭,落叶飘萧,悄无人声。叩了一阵门,才听门内有人答话,未等开口,先说庙中有事,不能接待外客,请往别处投宿。姜飞还想明言来意,刚一说到汤八,便有一中年人答话,说:“二位施主我知不是歹人,无奈正有急事,此时庙中实难请客人内,最好另觅宿处,不必多言。你说那位我们就是相识也无用处。真要人地生疏,可到湖东岸未了第三家借住一宵,天色微明就要起身。夜来万一有什响动,还不可以多事,有人如问,就说无心路过,错了宿头,不要再说别的好了。我们好意,休要误会。”后人说话语声极低,门缝中好似有人往外张望,先发话那人却在一旁大声拒绝。所说多是使人难堪的话,口气各不相同,二人料知庙中事情紧急,故意做作,以防连累。回顾广场上空荡荡的,不便明言自己也有本领,可以出力相助,故意说道:“出家人与人方便,何必这样盛气凌人。

我弟兄人地生疏,无处可去,在你庙前稍微歇脚总可以吧!”说时人已回身,走不几步,忽听门内急呼:“二位请回!”刚一停步,又听后说话那人说道:“看这两人年纪虽轻,不似寻常,反正难免一拼,等我看清形势,出去谈上几句,问明再说。听说后起少年英侠甚多,这两位身边均带有兵器,莫要真有来历,不是专一来此投宿的人,将其得罪……”底下便没了声息。

沈鸿还想回问,姜飞瞥见右侧树林中似有衣角一闪,越发醒悟。料知和尚事前看出外面来了强敌,因汤八最喜扶危济困,见自己年轻,沈鸿人又文秀,当此危机瞬息一触即发之际,为防万一连累误伤。庙中也许还有埋伏,故此不令走进,以防敌人看破,便将沈鸿拉住,故意说道:“自来佛门善地,没见庙中和尚这样不能商量,也许看出我们没有多的香资,不肯收留。好在天晴不冷,落得省点盘缠,就在庙前石墩上吃完干粮,睡他一夜,天明上路吧!”沈鸿会意,随去当中石墩上坐下,取出干粮路菜,刚吃了个半饱,遥望林外走来一个手托大石钵盂的和尚,二人一看,正是泰来店所遇凶僧,所托钵盂高约尺许,约有二尺方圆,乃整块青石制成,又大又厚,看去约有两三百斤。和尚单手平托,从容走来,面带狞笑,目射凶光,知其不怀好意。刚一出现,相隔还有三丈,姜飞便令沈鸿暗中戒备,表面不要露出。二人兵器虽早收好,但是取用灵便,暗器各有两三种现成的,随时均可取用。看出和尚虽然力大,估量凭二人的兵器还敌得住,加以这一路上连遇强敌,又经高明指点,腿力大增,只在暗中戒备,依旧相对饮食,表面上直如未见。姜飞正取水壶,偶一回顾,身后相隔两丈的松荫下面石条凳上卧着一个穷汉,身材瘦小,面朝里睡,觉着方才来时未见有人,不知何时卧在那里。前遇王鹿子长了见识,知道越是这样貌不惊人的穷汉越不可以轻视。何况双方正在剑拔弩张,庙门紧闭,庙前无人敢来走动之时,如是土人不会不知厉害,怎会来此独眠?心方一动,凶僧业已托了石钵,带着一脸狞厉的诡笑缓步走来。凶僧手指和五根小萝卜一样露在外面,满生黑毛的半截手腕更是青筋纠结,凸起老粗。休说形貌凶恶从来少见,便这一双粗臂大手看去也极惊人。凶僧似知二人有心怠慢,笑容忽敛,凶睛怒凸,浓眉倒竖,离身还有两三尺,另一只毛手已先扬起。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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